Ch3 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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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05
  兩人穿過營部大樓,走進櫻與梅盛開的閃耀樹林。

  他們的目的地是後山中央的灰色教堂。

  推開大門後,一段悠揚的樂音隨即流瀉而出。

  一位著軍便服的女子奏著鋼琴,長及後背的金髮伴隨旋律前後搖擺。

  居安覺得那曲子無比熟悉。

  在流暢的樂句後,有段主題不斷反覆。

  它的節奏如是。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這是早點名歌?」

  「……的變奏,沒錯。」

  女子轉身用爽朗的態度招呼他。

  「新兵陳居安。」

  「有!」向被長官點到那般,他本能地舉起右手。

  「哈哈,別那麼緊張嘛。」

  女子走下講台。「請叫我黃虎。我是這兒更有『時間』的人。」

  她取出自己的懷錶。那紅銅色的計時器足足有上百格。

  「我先從你一定會有的問題開始吧。」

  黃虎邊說邊將懷錶溜溜球似地旋轉把玩。

  「『為什麼是我』──我想,小白一定和你聊過這個話題。」

  「她的答案也許很拐彎抹角,卻有部分的真實。」

  「我來告訴你更直接的、被後山選上的證據。」

  她優雅地將金髮梳到身後。

  下一秒,她已來到了居安面前,幾乎能嗅到她軍便服上梅花的清香。

  「防疫距離!防疫距離!」居安慌張地後退。

  「別擔心,我對你世界的東西免疫。」

  然後她以與方才一樣的驚人速度回到講台。

  「你的視力矯正後與常人無異。」

  居安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這應該不用湊到別人面前也知道吧?

  接著,黃虎拾起講桌上的書,隨便翻到一頁。

  「裡頭寫著甚麼?」

  「呃,我看不到。」

  一般來說誰看得到啊。

  「那我錶上的數字是?」

  「三二五……咦?」

  為什麼自己看得很清楚?

  黃虎淺淺一笑。

  「這就是你被後山選上的證據。」

  *

  後山染著緋色霧氣的日光穿過教堂的彩繪玻璃,繽紛而莊素地灑在講台上。

  黃虎大方地盤腿坐下,將剛沏好的綠茶注入白瓷杯裡,再將之遞給居安。

  他不知道黃虎是怎麼變出整套茶具的,但也也差不多習慣了後山各種奇妙的現象。

  「感謝招待。」居安兩手捧著茶杯,將口罩微微拉下,啜飲著溫潤的茶湯。「那我開始提問了。」

  「首先,後山究竟是怎樣的地方?」

  「小白提到很多夢啊信仰啊甚麼的,但我想知道更實際的知識。」

  「例如有多少人知道其存在,它和國家政府的關係等等。」

  「我想你的問題分成兩部分。」黃虎徐徐開口。

  「一是這地方的存在目的,二是我們『嚮導』到底是甚麼。」

  「就如小白說的,後山與你們的世界本為一體。而嚮導們則是現實中夢想與渴望的具象化。」

  居安這才注意到黃虎金髮間探出的貓耳朵,看來她和小白屬於同樣的存在。

  「我們來到後山的時間有先後之別。以你們的時間算來,我已來到這兒二白年,小白則是三十年。」

  「哼哼,我可是比居安大呢!要叫我姊姊!」

  「至於嚮導的職責是……」黃虎無視小白的吵鬧,逕自說明。「這可能在你執行完任務後比較明白,但說得簡單點,就是觀測可能性。」

  「可能性?」

  「或者說是各種可能未來的『夾縫』。」

  黃虎的手中驀地多出枚硬幣。

  「學過機率吧?擲硬幣的結果,正反面理論上各佔一半。」

  「然而現實中,假設我擲十次好了,可能出現三次正面,七次反面的狀況。」

  「機率告訴我們,當擲的次數越多,所得的結果正反面將趨盡一致。」

  「但嚮導的工作不是讓『最合理』的狀況發生,而是確保『最安全』的結果。」

  她將硬幣扔到空中,接著把它壓在左手背上。

  「哪一面?」

  「……正面?」

  黃虎移開右手,左手背上卻空無一物。

  「唉?這是某種魔術嗎?」

  黃虎微笑,接著展示右手手掌。

  硬幣好端端地在那兒閃耀。她在壓住硬幣時把它藏在了袖口。

  「沒錯,這只是簡單的戲法──把不屬於遊戲規則的動作引入機率系統,便能導致意想不到的結果。」

  「觀測可能性的夾縫也一樣。」黃虎凝視居安的雙眼,示意她接下來要講的內容至關重要。

  「一旦我們觀察到可能的危險,便會想辦法修正之。」

  「帶領使者前往特定危險的夾縫,從而干涉可能性的發展,或是在當地的後山尋找能合作的使者,都是我們修正危險的方法。」

  「然而,許多威脅常是人類既定行動下的『合理』結果。」

  「例如兩個擁有核武的國家為了嚇阻彼此,設定只要己方遭攻擊,便會以所有武力毀滅對方。忌憚彼此的情況下,便能避免戰爭爆發。」

  居安點頭。這說法雖然瘋狂,卻有其道理。

  「可是若其中一方『不小心』發射自己的武器呢?」

  黃虎將手中的硬幣再次彈出。

  這次它高高的於教堂的空中翻滾、旋轉,宛如聯繫著數億人的性命。

  正午的日光過於眩目,讓居安沒能看到它最後掉到了何處。

  連落地的聲響都沒有。

  黃虎也沒有檢視其結果的意思。

  因為結果已無意義。

  若擲出的硬幣再也找不回來,那麼僅有的選項是再擲一次。

  但如果是只能進行一次的遊戲呢?

  如果這「世界」就是賭注呢?


  「兩國的彼此毀滅便成了最『合理』的結果。」


  黃虎道出恐怖的結論。

  「為了扭轉局勢,嚮導必須探索無數的可能性,尋找硬幣被扔出之前的夾縫。」

  「最好的狀況,當然是阻止這場賭局……不過事常常沒這麼簡單。」

  「次好的狀況,是讓硬幣翻到『我們所期待的結果』之機率大幅增加。」

  黃虎再次張開右手,扁平的金屬再次出現。

  「所以,一點破壞規則的戲法是必須的。」

  看來,她剛剛是讓硬幣從身後落下,直接掉回她的掌心。

  居安試著理解這比喻。

  「那我們使者的工作……是把那枚硬幣的『結果』帶回後山嗎?」

  「不錯,悟性很高!」黃虎稱讚到,同時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不,他覺得自己有聽沒有懂。

  雖然有很多模糊之處,居安決定進行到下個問題。

  「像我這樣的使者有多少?」

  「具體數字我不清楚。」黃虎憑空變出一盤米果,放在茶几旁。「光是在島上,我所知道的後山就有數十個。」

  「後山不一定是軍事設施。信仰、文化和政治中樞都有通往後山的道路。」

  「但既然坐落在營區,這座後山與軍方的關係委實很密切。」

  她輕輕撫摸過自己肩上的軍階,表情有些複雜。「不過,嚮導和使者的關係並非從屬。你是否要執行任務,全憑你的個人意志。」

  居安從黃虎的目光裡察覺到她的猶豫。

  的確,正常人不會想涉入這種莫名其妙的事裡,尤其又牽扯到軍隊。

  然而居安並非正常人。如小白所說的,此刻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

  在少女的陪伴下,找到生命意義的機會。

  於是他一字一字地,說出他的答覆。

  「我願意接下妳們交付我的任務。」

  「是麼?」黃虎再度綻放笑容。接著將米果對折成兩半,一半遞給居安。「那就再好不過了。歡迎你的加入,新兵陳居安。」

  他接下那塊茶點。米果配著綠茶意想不到地適合。

  「……我能再問個問題嗎?」

  「當然。」

  「確切來說,我該怎麼稱呼妳們呢?」

  「一般情況下,用名字就好。」

  「我是說妳和小白。」他指著不知何時睡著的銀髮少女。

  「嚮導既然有各種形貌,那針對各種嚮導還有再細分嗎?畢竟小白強調過,她和同樣作為嚮導的貓是不一樣的。」

  「嗯,應該只有她在意這種事,不過……」

  黃虎彈了個手指,小白猛地清醒,發出「喵嘎」的驚呼。

  「起床啦,居安要幫我們想名字呢。」

  ──其實叫做嚮導就可以了。他想改口,但好像已經太遲。

  「呼喵?聽起來很有趣!快點說快點說~~」

  面對兩人期待的視線,他思考片刻。

  該取甚麼好呢?

  然後他說出心底想到的、最直接的詞彙。


  「貓娘。」


  ──說出口了。

  小白和黃虎對看一眼,四支耳朵在午陽照耀下閃閃發光,兩條尾巴驚訝地豎起。

  兩人陷入了沉默。

  糟糕。

  「這是很蠢的提案嗎?大家聽起來會覺得不舒服嗎?」

  居安頓時懊悔起自起的草率。

  自己在想甚麼啊?這樣輕佻的稱呼實在……

  「啊,我並不討厭這個名字。」看見他的慌張,黃虎笑了出來。

  「小白也覺得可以吧?」

  「怎麼說呢,很有居安的風格。」小白帶著慈愛地眼神說,好似看著個長不大的孩子。「不如我在語尾加上更多『喵』好了。」

  「嗚嗚,可不可以忘記我說的話……」

  「這可不行。」黃虎正色說。「一言既出四貓難追。」

  那是甚麼諺語呀。

  「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在營區的貓娘了。」

  「簡稱在營貓娘。」小白也幫腔。

  居安覺得這一切都羞恥到爆了。

  *

  「休息得也差不多了。」

  在喝完第二杯茶後,黃虎起身,手掌晃了晃便使茶具消失無蹤。

  「對錶。」

  居安看向自己停止的電子錶,理解到命令不是下給他的。

  「現在時間,洞洞五洞。」

  取出紅銅色懷錶,小白報告著這次任務她所獲發的時間。

  「開始說明任務內容。」

  黃虎的氣勢讓居安不禁做出立正姿勢。

  「任務位置為編號14056夾縫,距離現實時間三十個月,目標為資料回收,以標準速度傳送。」

  「瞭解。」同樣立正的小白朗聲報告。

  「至於陳二兵,白中士會在任務過程中指導你,確實遵從她的命令,瞭解嗎?」

  「瞭解──咦?」

  他看向小白。她已換上和居安一樣的迷彩服。雖無防彈背心等配件,她的軍靴和頭盔皆為志願役規格,肩章上的一粗二細標示她的軍階。

  「畢竟是營區嘛。」少女轉了一圈,像在展現自己的收藏。「出任務就是要穿上這身行頭!」

  「中士,你對任務有甚麼疑惑嗎?」

  「報告連長,沒有!」

  兩人煞有其事地對話著。不對,她們的舉手投足真的與軍人一樣。

  雖說黃虎的軍便服透露了她的身分,但連小白都有軍階實在是出乎意料。

  「……兩位都是軍人嗎?」

  「確切來說,只有我在現實擁有軍職。」黃虎解釋到。「白中士並沒有所屬部隊,但她也扎扎實實地在步校待了四年──當然,我們在現實都會改以符合服儀的的姿態出現。」

  「所以,二兵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連長。」

  「那麼祝各位任務成功。」黃虎朝他們敬禮,他們也迅速回禮。

  瞬間,教堂的空間開始扭曲。

  一股強風捲起無數花瓣,使之呈螺旋狀飛向穹頂。

  居安驀地感到陣天旋地轉,暈眩感讓他必起了眼睛。

  「忍耐下,很快就到了。」

  小白在旁溫柔地說。

  再次睜開眼時,他們的周遭已是雜草及腰的荒野。

  *

  偌大的教堂裡,黃虎若有所思地佇立。

  「貓娘麼?」

  這個詞對黃虎來說,好像個侮辱人的笑話。

  「那傢伙真是一次比一次誇張呢。」

  她的臉上浮現抹半自嘲,半哀傷的笑容。

  「對他而言,島真的和平太久了。」

  她看向教堂的大門。

  「我說的對吧,江主任?」

  腳步聲劃破教堂的孤寂。

  江楓雙手交疊在身後,緩緩穿過成排的木椅,來到講台前。

  「呵,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沒甚麼不好。」

  他的外貌依然是二十初的大學畢業生,舉止卻像年過半百的老成。

  「您今天心情貌似不錯?」

  他揮揮手裡的公文袋。

  「畢竟我們失敗的機率還是99.7%,怎麼能不及時行樂呢?」

  「……上頭的預測已經下來了?」

  黃虎的臉一沉。

  她明白江楓所說的未來,以及其殘酷。

  江楓不是後山的人,只是在後山待了很久,獲得了些許特殊能力而已。

  她疲憊地在最前排的長椅坐下。

  「主任,您覺得居安在得知真相時,會怨恨我們嗎?」

  「不會。」江楓立即否定這可能。

  「白中士雖然外表大而化之,口風卻非常緊。」

  「所以他不會知道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