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島

　　「先吃飯。」
　　——輝煌軍神說，於是便有了先吃飯這個行程。軍神看吃飯是好的，事就這樣成了，這是頭一次她邀請朋友到家裡玩。
　　陪著初洗花，回到她位在赤楠的國宅住所時，時間已經超過八點。
　　沿街路燈悉數點起，將新建社區杳無人煙的街道照亮。赤楠越過杉溪的南部重建地只有一點點人口，巷弄安靜得可怕。
　　兩人什麼都還沒吃，於是初洗花邀請鹿庭留下用晚餐。
　　「競泳社的食量一點也不可愛喔。」
　　保險起見，鹿庭總之先下達了通牒。
　　「我想應該不成問題，鹿庭妳有什麼特別不吃的東西嗎？」
　　「沒有，我超好養，六歲的時候吃過寺院裡的門簾。」
　　「謝謝妳告訴我，可惜我不會料理門簾。」
　　在電車上，初洗花便用納拉通採買了需要的食材。待兩人抵達公寓時，裝著蔬菜和冷凍肉品的紙箱早已經放在管理室內。
　　原以為初洗花會訂些現成的餐點外送簡單帶過，沒想到經過一整天勞累奔波，她居然還打算煮飯。
　　一進房門，鹿庭就被招呼到電視前坐下。
　　初洗花的住處相當簡肅。前廳、臥室和衛浴各一，後面裝設有小廚房。空間緊湊，只要兩人一同生活就會顯得狹窄的程度。
　　除陽台上的竹芋盆栽外，房裡沒什麼裝飾性擺設。
　　傢具、甚至餐具都選用最樸素的款式，極簡風愛好者看到大概會感動得發抖。
　　「要花上四十分鐘，妳先自己找點事做，電視遙控器在桌上。」
　　「好餓，我可以吃放在抽屜裡的牛奶餅乾嗎？」
　　「飯前不要吃零食。妳到別人家裡也太隨興了吧。」
　　「妳不是說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就好嗎？」
　　「我唯獨那句話沒說。」
　　初洗花一面陪她瞎聊，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
　　她將頭髮解開，重新綁了個位置比較高的馬尾。將袖子捲起，繫上圍裙的綁帶，仔細洗過手才開始整理食材。
　　穿著水手服的嬌小女高中生在替自己做菜呢，裸露的後頸到處是破綻，都不怕被人舔的嗎？
　　嘖嘖，成何體統，這可不能浪費，鹿庭在心中暗想。
　　「我能幫忙嗎？」
　　「廚房很窄，我來就好。」
　　「那我站在旁邊看。」
　　「可以喔，看吧。」
　　初洗花大方接受，並從櫥櫃裡拿出一只陶鍋。
　　「首先一定是白飯，將白米掏洗兩次、瀝乾，然後加水。趕時間的緣故，就不像平常浸泡得那麼久了。」
　　陶鍋被放在最內側的爐口上待機。
　　話說回來，居然是電磁四口爐，不覺得以小公寓來說太奢侈了嗎？
　　「洋蔥切薄片，木棉豆腐切成小塊，用餐巾紙包著吸掉水分。再來牛五花肉片，處理成適合入口的大小。待會準備蔥花、一點辣椒……嗯，還缺什麼？」
　　她對身旁的鹿庭解釋，同時俐落地備料、將食材放在盤上。
　　磨適量的新鮮蒜末、薑泥，和牛肉片一同放進小碗，加點砂糖放著醃漬。
　　準備一碗豆腐要用的炸粉。
　　「待會油會飛濺出來，自己閃遠一點。」
　　說著，她拿出比較深的鍋具，熱好炸油：
　　「像這樣，切塊的豆腐沾上炸粉，下鍋，把每一面都炸出酥黃的感覺。」
　　一邊用夾子翻面、看顧著豆腐，也不忘順手轉開陶鍋的火，開始煲飯。
　　炸油發出滋拉滋拉的噪響，稍微掩蓋了她說話的聲音。
　　「鹿庭，幫忙把南瓜拿給我好嗎？在冰箱的保鮮盒裡，已經切塊了。」
　　「還要做南瓜料理嗎？」
　　「嗯。收在門側邊的方型水壺也拿出來，那是高湯。」
　　在湯鍋中加入適量昆布高湯，以及味醂、醬油、紅糖，把醬汁煮滾。
　　木棉豆腐炸得差不多，先放到盤子上。另一頭陶鍋開始沸騰，轉成小火繼續加熱片刻，待會關火讓它悶飯。
　　把南瓜擺進方才煮開醬汁的鍋裡，蓋上鍋蓋等待它爛熟、煮汁充分滲透。
　　「差不多該進入重頭戲了。」初洗花端出鑄鐵煎鍋，隆重宣布：
　　「主食是『燒牛肉』喔。」
　　將高湯、米酒、砂糖、醬油混合，把燒煮用的湯汁調整好。
　　煎鍋裡淋上橄欖油，切細片的洋蔥先下，慢煎。
　　飯鍋的爐火可以關上了，但要召喚好吃的白米飯，還得稍等一下。
　　「火不要太大，讓洋蔥逐漸加熱，等表面出現一層焦黃色時，就會開始散發出特有的濃烈甜香味。」
　　這時候倒入燒肉湯汁，撒辣椒。醃好的肉片也隨著入場。
　　整個廚房都是醬油的香氣，還有洋蔥的味道。
　　「初洗花做飯很有架勢呢。」
　　「是嗎？這些都算簡單的料理，沒什麼技巧。」
　　「我指的是妳平行進行好幾道工作，腦袋居然應付得過來。」
　　飯鍋、南瓜、炸鍋、煎鍋，四個爐口全用上了。
　　四口爐子各自的時間、火量都不同，究竟怎麼在腦中安排出行程表的？
　　「嗯，這樣應該差不多。鹿庭，」
　　初洗花沒有對她的讚嘆多做回應，將燒牛肉的火熄掉。
　　她露出平時挺少見的笑容：
　　「現在是施魔法的時間。」
　　「施魔法的時間？在說魔法少女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
　　她打開一旁的鍋蓋，隨著熱氣逸散，吸飽了醬汁呈現橘黃色的南瓜堂堂登場。這道菜份量不少，但只要冷藏保存，想吃隨時能拿來再度享用，相當方便。
　　取晚餐的量盛在陶盤上，撒點白芝麻，看起來很下飯。
　　接著，初洗花從湯鍋裡舀出正滾燙的、悶南瓜用的少許醬汁，澆淋在酥炸豆腐上，再撒點蔥花。
　　施魔法的時間，原來指的是最後對菜餚的點綴啊。
　　「那麼燒牛肉呢？」鹿庭問。
　　「肉就該像這樣。」
　　初洗花取來兩顆雞蛋，將蛋打散，緩緩倒入牛肉裡。
　　嗚喔喔——
　　保留著溫度的煎鍋環境，讓蛋液呈現完美的半熟狀態。流淌在洋蔥與肉片間，簡直是件華麗的嫁衣。
　　咕唔唔……我命令你現在馬上嫁到我的白飯上。
　　「大功告成。」
　　初洗花關掉抽油煙機，將流理臺整理乾淨，卸下圍裙。隨後打開陶鍋，用飯匙攪拌了下，濃烈的米香撲鼻而來。
　　她點點頭，從冰箱拿出麥茶，順手拾起兩個杯子：
　　「把燒牛肉的煎鍋直接擺到餐桌上，配著熱熱的白米飯吃。醬燒肉不夠滿足的話，口感清淡的豆腐和甜味充分的南瓜可以豐富味道。因為夏天的夜晚還沒遠去，口渴就喝冰鎮麥茶。」
　　這樣的晚餐如何？競泳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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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圍座著客廳茶几、把電視新聞充作背景音樂，愉快地用餐。
　　一開始鹿庭還吃得很客氣，然而堅持不過幾秒，動筷子的頻率就越發加速，最後幾乎狼吞虎嚥起來。
　　無論肉片或南瓜，只要用上醬汁都很入味。
　　初洗花的調味風格不如一般餐館追求厚實的鹹香，而是溫吞得恰到好處，給人無比安心的感覺。
　　原以為龍王寺院裡的老太婆們已經很會做菜了，沒想到還有更厲害的人。
　　「白飯很多，妳吃慢點，好好咀嚼再吞下去。」
　　「唔嗯。」
　　「真是的……」
　　初洗花替她添了麥茶。
　　雖然嘴上不忘嫌，但她沉默片刻後，又說：
　　「難得有人吃我做的飯，還挺開心的呢。」
　　「初洗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料理的？」
　　「唔，」她停住筷子，遲疑了下才說：
　　「剛升上國中吧。」
　　「堅持了很久呢，難怪技巧這麼好。」
　　「在家開火需要的技能，倒不是多精湛的廚藝。」
　　過於繁瑣的食譜、或者勞費心神的菜單變化都無法長久。
　　能常常出現在餐桌上的，總是那些簡單的菜色。
　　「做飯有種穩健、沉澱的氛圍。只要站在流理臺前準備今晚的材料，就會有一日即將收尾的實感。」
　　大概是把私事說出口不太習慣吧，她的表情有些靦腆：
　　「我是個依賴規則行事的人，靠著這些儀式性的習慣——澆澆花、煮煮飯、泡泡茶，才能體會日常生活中的穩定感。」
　　「妳還真是優雅呢。」
　　鹿庭猛夾牛肉，連同白飯一起塞進嘴裡邊說：
　　「可惡，這姑娘真賢惠，得想個法子娶過來才行咕嘿嘿。」
　　「哪裡來的壞員外？花心可是會讓椴葉難過的喔。」
　　「所謂一夫一妻制，就是男生女生兩邊可以各娶一個的意思。」
　　「妳是宗教人士吧？請不要亂說話。」
　　龍神祢倒是阻止一下。
　　「所以孩子的爸，第一胎要男孩還是女孩？」
　　「不要預設我是男方。就算我想跟妳生也生不了的，早早放棄吧。」
　　「嗯？」
　　鹿庭抬起頭：
　　「剛剛那句，可以視為和初洗花非以生育為目標的（嗶——）被允許了嗎？」
　　「哪有人類說話時加上（嗶——）的！還有我不打算跟妳（嗶——）！」
　　這都什麼支離破碎的發言？
　　鹿庭小姐您平常是這種角色？
　　椴葉每天都被強迫參加她的即興相聲嗎？不愧是以耐力著稱的英雄。
　　「我開玩笑的。」鹿庭將注意力放回了燒肉上。
　　「如果不是開玩笑就糟了。」
　　初洗花沒好氣地說，重新開始用餐。
　　與鹿庭不同，她的動作斯文許多，幾乎不讓食具發出一點碰撞聲，小動物般地進食著。
　　好安靜啊。
　　赤楠的夜晚並不喧噪。
　　從敞開的陽台向外望去，入夜的住宅區只有零星一兩點燈火，比抬頭所能望及的夜空更加寂寞一些。
　　「跟車站相比，妳家附近真清幽。」
　　「恐怕要再過幾年，赤楠的住戶才會漸漸多起來吧。」
　　「鄰居很重要喔，初洗花跟現在的鄰居們成為好朋友了嗎？」
　　「嗯，大家都是和善的人。」
　　十月中旬的暑氣仍在，從不知何方的遠處傳來了蛙鳴。
　　遲到了呢。
　　擺在客廳角落，古樸的小型立扇兀自轉動，低吟般的嗡嗡聲也成為房間內背景的一部分，難以去仔細察覺。
　　新聞主播的嗓音十分平穩，講述著遙遙彼方的某個異國、在戰爭結束後發生的某件微不足道的好消息。
　　下一則新聞跟動物園裡的企鵝寶寶出生有關。
　　明明被這麼多聲音所環伺著，鹿庭卻覺得此刻格外靜謐。
　　初洗花的公寓，宛如漂浮在黑色湖面上的一艘小舟。
　　自從父母離世後，她獨自一人守在這片小船上，度過了幾個夜晚呢？
　　——那份靜謐，是初洗花所喜歡的靜謐嗎？
　　將心裡無從問起的問題捨去，鹿庭端起麥茶啜了一口。
　　「今晚讓我住下來可以嗎？」
　　「咦？」
　　她的提議有些唐突，讓初洗花愣了一下。
　　「替換衣物就從納拉通商城隨便買買，我睡沙發就行，不會太麻煩妳的。」
　　「妳想留下當然可以……我的床鋪給妳睡吧，不嫌棄的話。」
　　「蘿莉的床沒什麼好嫌棄的。」
　　「不準說『蘿莉』。」
　　初洗花義正辭嚴地糾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