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郎言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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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28
滿身愜意的嚴爸爸等來簡夫人的助攻加持,使得真相徹底明朗,他把目光對準一直被忽略在旁,始終無法插上半句的老師。
廖承睿見狀,不由得見獵心喜地想,終於……這是要對老師下手了嗎?
「鄭老師,學校是受教育的神聖場所,作為家長,理應堅信老師對孩子們言傳身教的起頭作用非常重要,因此,貴校除了專注課業以外,似乎並未教導學生多元包容與平等尊重的概念,還帶頭攻訐同學,導致恃強凌弱的行為層出不窮?」
果然!廖承睿面露期待,眼神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朗言綽。
很好,他在恍神,還沒發現自己曝光了。
「這……什麼?」突然被點名的鄭家森完全無法理解,為何事情突然從校譽危機轉變為教育遭受質疑?
嚴爸爸放開嚴絟,邊說邊走近鄭老師,最後甚至還壓低音量,刻意調侃:「學生來自各種環境,家家都有不同的難處,每個人的出生也並非自己所選,這竟然可以拿來作為輕賤糟蹋的理由,而沒有任何保密措施,難道老師平時都沒有在注意學生言行嗎?鄭老師,我對貴校的師資與教學理念深表憂心,該不會專靠金錢與人脈關係來判斷師資優劣吧?」說完,他俐落轉身,回到孩子身邊,重新抱住。
然而,嚴爸爸拋出的置疑,對教師的人格侮辱非常之重,也將成人社會間的險惡攤在孩子們面前。
哪怕有可能是事實,那也是學校內部決議、不容許見光的機密,豈容外人一語道破。
「呃……嚴先生,請您相信並尊重我校的師資陣容與評選方式,絕對合乎標準及規定,沒有任何黑箱作業,另外,關於孩子的品德教育,也不能一廂情願地期待學校老師面面俱到,家庭教育才真的是關鍵所在。」鄭家森緊張地搓手,訥訥反駁他的疑慮。
嚴先生的言詞太過犀利,實在很難應付啊……莫非剛會面時,所感受到的和藹可親,純屬曇花一現的幻覺?
再說了,這些事情豈能在學生面前提呢?雖然他已經放低音量,但難保在場不會有耳力好的學生聽進去,日後挾以刁難老師、讓老師難堪得下不了臺階可怎麼行?尊師重道是學生必要的一環啊!
難以招架強勢家長的鄭家森內心無奈的碎碎念,下秒就聽聞簡母突地針對自己發難。
「鄭老師,你這是在指責我們沒教好孩子嗎?」敏感的簡方瑞玉不滿抬頭。
「呃、不是……」別對號入座啊!
「你們做老師的偷懶沒督促好,讓我孩子被打傷成這樣,你竟然還反過來指責我們沒教好,你這所學校老師是怎麼回事?」
鄭家森百口莫辯,冤枉不已,也不知從何說起。
為了避免簡媽媽繼續口無遮攔,同嚴先生針對校方與教師挑骨頭,將老師的身價批得一文不值,對受教育的學生帶來不好的榜樣,腹背受敵的他採取只聽不說陪笑臉的對策。
嚴爸爸等簡母發洩怒氣後,才又接道:「黃永宇為保護自己的朋友而奮不顧身,這種義氣相挺,我並不認為他的舉止需要受到糾正,鄭老師,換作是你的好友,慘遭這種待遇,你難道不會出手相助嗎?」頓了頓,他補充問:「還是您的義氣已經被泯滅於過往歲月當中,抑或是你根本沒有可以義氣相挺的對象?」
這番話說得鄭家森臉色漲紅。
對於這種反駁也不是,承認也不是的問答最是氣人!
「這並不能構成出手打人的原因,一時衝動就不顧一切、忽略周遭的瘋狂行為,很容易製造仇恨與紛爭,對自己、對身邊的人也很危險,尤其青少年集眾鬥毆的問題層出不窮,會讓無辜民眾產生恐慌,我身為教育者,不能忽視這一環。」只要看到那個令他傷透腦筋的問題學生,此刻閒閒地站在那,雙手環胸,一副我沒錯的不知反省態度,鄭家森努力保持冷靜,不受嚴爸爸順理成章的歪理挑釁,依舊站在輔導老師的立場要求。
為了維護校園秩序,平時就慣用大嗓門及揮舞拳頭要脅同學被老師抓到,現在居然當眾打架還不肯認錯,絕不能憑三言兩語就輕放他一馬!
「不論如何,意氣用事、動手打人都是不對的。」他鄭重強調,身為輔導老師,必須讓學生學習冷靜思考溝通的處事準則,光靠言語暴力、手握拳頭,絕對無法立足於社會,也很容易走偏。
「沒錯!你休想替那孩子開脫!我兒子被他打成這樣,一定要追究到底!才幾歲年紀,下手就這麼歹毒,長大了還得了!什麼作姦犯科的都做得出來,這哪是談什麼義氣就能一筆勾銷的!」簡方瑞玉也插嘴道:「我絕對無法原諒他把我兒子傷成這麼嚴重,聽到沒有?給我嚴加懲罰!」她摟住自己可憐的兒子,堅絕要讓傷人的同學好看,特地加強語氣,要老師務必給打人的同學個畢生難忘的苦頭,使他記取教訓,最好罰到他再也不敢招惹她兒子!
聽完兩人有罪必罰的堅持,嚴爸爸沉吟片刻,終於開口。
「鐵牛。」
「是,叔叔。」被點名的黃永宇低頭,一臉順服的站到他身邊。
那是鄭家森前所未見的謙恭之姿。
「我知道你衝勁十足,其實個性一點也不衝動,所以我不問你。」棍棒教育下的孩子,通常學習能力很強,善於揣摩思考如何不再受罰,因此,除非忍無可忍、觸碰底線,鐵牛一般很少惹事,之所以表現得不長記性,冒出眾多例外鬧事生非的原因……
嚴爸爸陷入沉思,一旁的黃永宇則大鬆了口氣。雖然他沒錯,但面對嚴叔叔還是會緊張,不過,也多少有些慶幸,來的是小圈爸,而不是他媽,否則他會先被抓著不分青紅皂白打罵一頓,再來詳問事情經過,超丟臉!
廖承睿眼看他們的盤算即將被嚴叔叔看穿,他下意識摸摸鼻子,自討沒趣。
老實說……這件事本應私下處理,可惜他們之間最出名的今天剛好不在,小圈才臨時更改策略,否則……諒他們也不敢出手,更不會鬧出大動靜,變成被叫進輔導室的局面。
鐵牛確實是他們之中最無辜的那一個,他什麼都不知道。
而對於嚴先生堅持將打人學生撇除在外的發言,簡方瑞玉大感不悅地插話。
「什……」她絕不容許他輕輕帶過該名同學犯下的過錯!
「稍安勿躁。」嚴爸爸瞥她一眼。
簡付扯了妻子一下,讓她先冷靜下來聽聽看,嚴先生為何如此堅持。
「小圈,你要解釋嗎?」嚴爸爸點名自己身上的小孩。
聞言,嚴絟鼓起嘴,神情有些不情願,他想抱著肚子裝痛,但自家爸爸的手已經貼在上面輕揉熱敷了。
「小圈,你不制止、甚至放任鐵牛的原因呢?」
「……他踹我踹得那麼痛,我不開心。」嚴絟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明,沒想到爸爸沒有就此放過他。
「還有呢?」重點不在這吧?
「……」面對爸爸步步進逼,嚴絟委屈扁嘴,眼淚逐漸凝聚在眼眶中打轉。
啊,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所有熟悉嚴絟已久的人都心知肚明,讓他醞釀過後,會是多麼恐怖的狂風暴雨。
不過這一回,嚴爸爸徹底無視掉了。
「小圈?」他低喚一聲催促,換來孩子嚎泣大哭。
「哇──」嚴絟靠著爸爸仰天氾濫,黃永宇和廖承睿反射性地把耳朵摀住,其餘人則當場傻眼,目瞪口呆,對他那完全不計形象的哭法。
……這個歲數還能哭成豪雨成災的男孩子,實在很少見。
全場唯有嚴爸爸很冷靜。
「小圈,哭完了就告訴爸爸,爸爸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什麼都不知道。」他壓根兒不管自家小孩哭得多麼聲嘶力竭,還很淡定地抽出手帕,端著他的臉,替他擦去滿面淚水。
也許平時他會妥協於這招,但現在並不是用哭就能了結的事……還哭得好醜,和媽媽相像的可愛地方都沒了。
「蛔蟲才不知道!」嚎啕大哭的嚴絟慢了一秒才頓悟反駁:「我才沒有蛔蟲!」居然趁亂偷偷鬧他,他回家一定要找媽媽告狀!
「那你要說了嗎?你說了爸爸才知道你在想什麼。」怕嚴絟哭得太用力,忘了自己問什麼,嚴爸爸還貼心地重複一次。
「你為什麼放任鐵牛去打人?理由應該不只你不開心吧?」
「我就是不開心啊!」嚴絟一口咬定。
「好,你不開心什麼?」嚴爸爸順水推舟地換個方式問下去。
嚴絟抽噎著伸手指向簡宥翔,嚴爸爸也終於得到答案。
「他欺負叉叉那麼久,我不開心!」想了想,他淚含眼角地朝簡宥翔望過去,又一臉無辜地回過頭來,狀若天真道:「鐵牛也才揍他一次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可是親眼目睹叉叉被找碴、受欺壓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總算讓他逮到機會報復回去,揮他幾拳、踹他幾腳,再搧幾下巴掌而已,跟他夥同其他人日復一日把叉叉推倒在地羞辱的作為比起來,只是小巫見大巫,算得了什麼嗎?還不夠看勒!
聽得嚴絟吐露心聲,郎言綽直愣愣地望向他,這才恍然他之所以對自己死纏爛打甩不掉,竟然是為了…保護他、替他抱不平,還算計著想給簡佑翔好看?
但是…他是怎麼知道的?
嚴絟道出這番真心話,連簡宥翔也是心下一驚。
幾位大人連嚴絟究竟在說什麼都不清楚,以為他挨了一腳,不高興在耍任性,故意指使同學替他出氣,直到嚴爸爸開口破題。
「鄭老師,看來學校老師平時都沒有在看管學生?還是對於校園霸凌是按息事寧人為基準,沒有傷亡,就當作沒有這件事?」
「欸?這個……」鄭家森不懂嚴先生突如其來的發難為何。
怎麼毆人事件一轉眼升級成更為敏感的霸凌事件了?
簡方瑞玉也不懂,但她很清楚一件事,正因自己的兒子不爽踹人,結果踹錯了對象,導致被踹的同學不開心,反叫人來毆傷他兒子作為報復。
一個死結無限循環。
簡方瑞玉內心嘆息,抱持著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心態,決定要以和解來結束同學雙方之間的針鋒相對,以免兩個孩子繼續一報還一報下去,牽扯更多人進來。
「既然理由什麼的都一樣,是孩子間的打打鬧鬧,這次就算了,我不再追究下去,畢竟我兒子也有錯,但是這個同學把我兒子傷得這麼嚴重,我只要求他為自己的行為道歉!」她指向黃永宇。
「我沒錯,絕不道歉!」黃永宇聳肩比叉,那副你奈我何的模樣讓簡方瑞玉大為光火。
「就算我兒子先動了手,他確實有錯,但你也打得太過分了!」兒子分明是誤踹,這同學就把她兒子打得面目全非、腰腹青紫一片,是想打死他嗎?
她說了不追究,只要求一個悔過的道歉很難嗎?有什麼好討價還價的!還敢拒絕?她若要較真起來,絕對讓他的父母吃不完兜著走!
「我把小圈護得好好的,從來沒讓他經歷比打針更痛的事,他打破我的誓言!」何況小圈不都說了他本來就欠揍,被打活該!
就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小事?
簡方瑞玉被氣得渾身顫抖,妝容扭曲。
「我兒子也從來沒被像你這種野蠻的孩子不知輕重打成這樣,還敢頂嘴!你媽到底怎麼教你的!對長輩的態度粗俗無禮!一點教養都沒有!」既然連生活都成問題,無暇管教孩子的話,為什麼非得生下來拖累自己、影響別人的家庭?還放任他長成無法無天的德性,四處胡作非為,在校就肆無忌憚,將來必定為非作歹,製造社會亂源!
哪像她,如果是她的話……
「目無尊長、不守紀律,像你這樣難以管教的學生,就應該早日……」
簡方瑞玉還在訓斥黃永宇的態度輕佻,而黃永宇聽到關鍵字,早已臉色大變。
糟了!
原先還想反駁的他就像咬到舌頭,整個人突然膽戰心驚起來,再也聽不進責罵,接著,他小心翼翼地瞄隔壁一眼,開始背手裝死,企圖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位置。
嚴絟則立刻放開爸爸,乖乖趴回郎言綽身前,眼淚早就停了。
他在讀小學的時候,有幸目睹爸爸徹底抓狂的模樣,實在很可怕,別人講他一句,他可以一口氣頂回十句,已經不是出言不遜可以形容的了。
那次事件,哪怕時至今日,依然深映在他腦海中。
簡方瑞玉的話觸怒了嚴爸爸,儘管神情未顯半分怒意,熟悉他的孩子們卻輕易察覺了。
他沒有阻止嚴絟離去,空下的雙手環繞於胸前,面向簡母的目光深沉地盯著她,像對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敵人,針對她的措辭,語氣挖苦地打斷她:「妳在鬼扯什麼?這位夫人,在責怪他人之前,先照照鏡子,妳有資格質疑他人的母親嗎?」
「你什麼意思?」突如其來的冷嘲熱諷令幾名成人大感訝異,面對嚴先生的態度丕變,簡方瑞玉甚至來不及生氣。
「字面上的意思。」連這都聽不懂嗎?蠢貨!
儘管他的肢體變化看似輕微,對面的三人與老師卻在無形中感受到洶湧襲來的迫力。
簡方瑞玉這才察覺,自己一番話激怒了對方。
「我又不是在批評你的妻子……」自知理虧的她訥訥反駁,希望對方別輕率對號入座。
她心裡也明白,非難為人母的女性,等同於攻擊自己。
世界上沒有百分百完美、不會犯錯的媽媽。
「鐵牛的父母是雙薪家庭,他從小到大在我家成長茁壯,而我分明將他養成了敢做敢當的鐵錚錚男子漢,有骨氣、有原則,妳沒看見還敢批評別人?妳以為自己當得多好?千錯萬錯別人錯,是非不分盡推卸責任、怪罪他人的母親,這叫怪獸家長妳聽過嗎?。」嚴爸爸態度強硬,說話變得很不客氣。
「這……請你看清楚,我兒子畢竟被傷成了這樣啊,我怎麼可能不心疼!而我只是想要一個道歉!一個道歉而已!」
動手的一方,憑什麼氣焰比受害的他們家還要囂張!
嚴爸爸不悅地皺眉,指著一家三口火力全開。
「那又如何?他受到傷害是自己活該,妳有事先了解他做了什麼會引發這樣的結果嗎?不要開口閉口就是先動手不對,然後逼著已經擁有自尊心的小孩道歉!如果他不去欺辱別人,會惹來這頓打嗎?二班到八班的距離有多遠,他們根本連接觸的機會都不會有,何況妳問過妳那受挨打的小子沒有?他有說要討回公道嗎?」談到老婆就失去理智的嚴爸爸很兇悍,不光口氣惡劣,任何枝微末節都挑出來長篇大論,硬是要把人說到沒脾氣,寧願舉手投降。
「什麼?」簡夫人終於正眼看了低垂著頭、惦惦不發一語的兒子,與嚴先生據理力爭氣喊:「孩子受了委屈,做為父母當然要站出來替他討回公道,難道還乖乖忍氣吞聲嗎?」她怎麼可能坐視不管受到傷害的兒子!不敢討回公道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施暴的學生就在當場,他們可是同年級生,兒子會怕呀!那還用得著說嗎?
「你為人父母都知道的事,為什麼不教教妳家小子!」
簡方瑞玉被嚴父三言兩語刺激得胸口一把狂火,燒得更旺。
「我兒子也只是不小心踢了你孩子一腳,你那個孩子才是真正猖狂,把人傷成這樣,居然還想維護他?怪獸家長到底是誰啊?你護得了一時,護得了他終生嗎?,將來他一定……」後面的作姦犯科、殺人放火,危害社會,簡夫人還沒說完,就被嚴爸爸厲聲打斷。
「不小心?妳這個做人家母親的到現在還什麼都搞不清楚就敢跟我叫板?還是故意裝傻,想就這樣輕描淡寫帶過?妳何不問問妳那小子過去都做了什麼?他一直以來到底在做什麼?這次意外踢到鐵板,挨打打不過、無法還手、悶不吭聲是為什麼?妳去問他,叫他親自告訴妳,他在學校整天玩什麼花樣?別一臉無知,什麼都狀況外還想來跟我談傷害!」尖酸刻薄的嚴爸爸懶得理會資訊不對稱的女人,把苗頭扔到簡宥翔身上,顧自甩手轉身,拉了張椅子坐下。
然後,靜下來的嚴爸爸的理性逐漸回籠,他以指爬梳幾下自己的頭髮。
當雙方家長互相指著鼻子對罵時,毫無存在感的鄭家森很驚惶失措,他想上前勸架,卻又找不到介入的時機,唯恐演變成雙方砲火一致對準自己。
現在,吵架告一段落,嚴先生休息,簡媽媽則全心投入在兒子身上。
「宥翔?你有做了什麼嗎?」為什麼嚴先生一直揪著兒子不放?
「……」簡宥翔垂首不語,內心正在努力整理該怎麼說明才好。
要講實話嗎?不行,媽媽也就算了,爸爸還在,他不能老實承認!
那裝傻充愣、避重就輕逃掉?也很危險,萬一被發現就糟了;還是說謊?死不認帳?反正那傢伙不會主動說明,他不承認,別人也奈何不了他啊!但是……
簡宥翔抬頭,掃了對面虎視眈眈的嚴爸爸一眼,又急急低下頭。
他怕自己瞞不過那個人!
「宥翔,別怕,爸爸、媽媽都在這。」簡方瑞玉以為兒子擔心,害怕說出來會遭到對方日後報復,拍拍他繃緊的肩膀鼓勵他。
「……」或者…他可以……
「宥翔,你老實說。」簡付開口了,要兒子別拖拖拉拉。
「我……我就只是看郎言綽不爽,才會想惡整他、找他麻煩!」簡宥翔試圖輕描淡寫,他心知郎言綽絕不會說出來,而自己欺負他已成既定事實。
「這不是剛剛說過了嗎?」簡方瑞玉瞋了嚴先生一眼,心想他剛剛是在大小聲強調什麼?
「你怎麼找他麻煩?請兩位家長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嚴爸爸起身讓開,示意兩人看向他後方。
聞言,嚴絟立刻往旁邊邁一步,立正站好。
「什……」簡母這時才將視線望向始終沒有出過聲、也未被自己放進眼裡的同學身上,她本來還莫名其妙這名學生為何留在這兒,現下,她終於明白,兒子何故引得嚴先生一直緊抓著他發難的主因在哪兒。
少了嚴家父子遮蔽在前,郎言綽亦毫無所覺,自己的外套拉鍊不知何時被拉掉了,他裡面那件白色體育服上的滿面汙漬一覽無遺,充斥各種洗也洗不掉的痕跡,除了髒汙,更多一看便知是拿筆惡作劇的辱罵字眼寫在上頭,甚至能夠很清晰辨別出那些筆跡非一朝一夕完成,而是有濃有淡地層層加疊上去。
而這全是嚴絟趁他放空時偷偷拉開的,從撲到他懷裡就開始一點一滴地慢慢拉,小心不讓他有感;嚴爸爸很早就發現他的小動作,自然知曉嚴絟的不開心所指為何,更理解他想幹什麼。
黃永宇看到朗言綽衣服上的慘況,連校徽都被塗得面目全非,使他不禁感慨,這要是被學務主任看到,鐵定被罵到臭頭,難怪他要穿外套遮…等等,該不會校服也?
思及此,黃永宇更加抬頭挺胸、不愧於天地了。
明瞭小圈的用意後,更加深他拒絕道歉的理直氣壯,反而覺得自己是替天行道!
果然!他就猜到小圈出馬,肯定大有問題。
這時,嚴爸爸走到朗言綽面前,伸手替他將外套拉鍊拉上,轉身朝簡母道:「我的孩子,我很清楚他的行為代表什麼,但妳似乎一點也不了解妳的孩子在幹什麼?還想替他出頭?」
郎言綽一瞬間成為在場注目焦點,他的反應卻很平淡,站在那任人打量,絲毫不在意自己諱莫如深的情事曝光。
既然全攤開了,再想遮掩也於事無補……就無所謂了。
他坦然注視嚴絟的父親來到自己面前,替自己把拉鍊拉起,並轉身擋在自己身前。
「這是霸凌知道嗎?」嚴爸爸的銳利眼神掃過呆滯的簡媽媽與傻眼的老師,「可以登上新聞版面的那種。」剛剛不是有誰說要訴諸媒體嗎?來看看事情鬧大了,到底難看的會是誰?
話是這麼說,但嚴爸爸其實心知肚明,縱使他們吵翻天,引爆軒然大波,真正難堪的永遠不會是家長,而是當事者學生。
從他們拿出來當談資的那刻起,便是對他造成二度傷害,不論心靈與自尊。
所以,他得在這間輔導室內,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讓孩子們各自回復心平氣和,儘管不一定能將整件事弭平到無。
「鄭老師,學生的身世背景應謹守保密原則,這是學校的義務,而你們卻毫無所覺,任由學生四處散佈,以此欺侮、嘲笑不同家境的學生……」
「等等!我們教師日常也無法干涉學生的聊天內容啊?」鄭家森趕緊替所有教師喊冤。
「那他們在使用肢體語言溝通的時候,你們憑什麼介入?」
關於這點,廖承睿深表贊同。
沒錯,插什麼手啊?只會礙事,甚至助長恃強凌弱的學生氣焰還毫無所覺!
他並非想看輕老師,但是特別鄙視先入為主、自以為是的老師!
從剛剛到現在還咬著鐵牛不放,是身為大人的自尊,無法向學生低頭認錯嗎?
他瞄向面對嚴叔叔張口結舌的老師。
眼下,鄭家森簡直無法理解嚴先生的神邏輯。
「這……」這就是打架啊!什麼歪理的肢體溝通……
學生打架怎麼可能坐視不管!出了什麼意外,到時候究責又怪得了誰?
「言語霸凌就可以不當一回事,肢體衝突卻做不到視若無睹,你真當學生蠢得都不懂事?」對付一個人,如何做到不留痕跡、不讓老師知情,學生多得是花樣可以玩!
什麼傷害最能植入人心、傷人最深?在這個敏感的年紀裡,不夠堅強、多愁善感的學生,短時間內就能被逼得精神潰敗、從此不敢上學,這次是僥倖碰上擅於隱忍、不與人爭的同學罷了。
更何況外觀看不出來,並不代表內在不受影響,這是常被忽略的重點之重。
聞言,鄭家森內心鬱卒卻閉口不言,他不覺得自己說得過這位家長。
……大概在嚴先生眼中,孩子打死了人也不足為奇吧?
「出手打人固然不對,但也並不代表挨揍得慘兮兮的學生就是受害者,眼見為憑就冤枉學生,是很膚淺的做法。」
深陷自暴自棄的鄭家森一聽,他瞪凸眼睛、振作精神,覺得有那麼一瞬,自己好似窺探到了嚴先生真正的大格局,卻稍縱即逝?
嚴爸爸頓了頓,正視啞口無言的簡母:「倘若妳的孩子對自己的行為不感到愧疚,我不會強行要求他向小圈道歉,不是誠心悔改就毫無意義,畢竟他原先想踹的對象不是他,而是誤踹一場吧?小圈白挨那一腳,也該自認倒楣。」
聞言,嚴絟不服氣地嘟起嘴,立刻被爸爸摸頭安撫。
「重點是,請你們清楚認知到這整起事件,並非稍早那場衝突可以概括,也並非僅是鐵牛出手傷人這麼簡單。」嚴爸爸鄭重強調:「妳的孩子,他才是一切爭端的罪魁禍首。」
說到這裡,廖承睿點頭如搗蒜,慶幸自己一早就開了錄音。
「國中時期也就三年時間,現在已經過了一年半,粗估那件衣服也被畫了一年半,說不定還不只這一件,換作是妳、或是妳的孩子,能忍受被糟蹋一年半之久而不身心受創嗎?何況妳面前這位同學,已經受妳家孩子聯合其他人糟蹋了一年半,這才是我們聚集在此的最大問題。」而這點,想必也是小圈把事情鬧開的用意吧?
藉由外人的力量,徹底阻斷簡宥翔對受害同學的猖狂使壞。
嚴爸爸點出的實情,讓簡方瑞玉一下子再無多餘精力要求傷人學生道歉了,此刻她憂心忡忡地望著低頭的兒子,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了結他對別人所犯下的錯誤,否則……
事情一經傳開,宥翔很可能受人圍剿,他會再一次絕望的!
「我的孩子還小、不懂事……」簡方瑞玉一時詞窮,不知該如何挽救孩子。
她知道兒子做了錯事,下意識就想將他犯下的罪攬在自己身上。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看好他。」她望向該名學生,回想其衣服上種種惡毒、嘲笑的詞句筆跡,想方設法補救,頓了頓便道:「宥翔把其他同學的衣服搞成這樣,我願意賠償……」將弄髒不成樣的校服換新的還給這位同學,因為不知道尺寸,所以給錢是比較實際的作法。
「賠償?妳認為這是錢可以解決的事?」未免太天真了?
「你小孩還小,不懂事?請妳搞清楚,別拿童言無忌來遮掩他所做的事。」
嚴爸爸想了想,乾脆問她:「衣服上的種種侮辱之詞,莫非也是妳教他寫的?」別開玩笑了,當他沒經歷過青少年嗎?
見簡媽媽搖搖頭,嚴爸爸嘆了口氣。
「他對郎言綽的肢體傷害可以隨著時間恢復,他寫在制服上面的種種污辱可以送去洗衣店徹底清潔,但他的言語霸凌足夠打擊一個人成長路上的精神創傷,看來妳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只想著用錢來賠償了結,未免也太小看妳家孩子的聰明才智了。」
理性的嚴爸爸平舖直述,語氣平淡,仍讓聞者感到咄咄逼人的氣勢。
「明明是同年級生,為什麼妳的孩子會去欺凌別人,這真的是因為他年紀還小、不懂事的緣故嗎?我看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啊,這是什麼原因?妳從小就教他狗眼看人低?無父無母活該被欺負?妳家的小孩是寶,別人家的不是,所以一個本該端端正正地成長茁壯的孩子,被妳教成滿腦子對付看不順眼的同儕就咒罵、凌辱,這麼會仗勢欺人,現在妳還想教他用錢來解決事情,讓他以後很會用錢來解決所有問題,而非理解自己錯在哪裡,是這樣吧?」既然她想攬罪,就讓她背,她真的認為自己承擔得起?
面對嚴先生的凌厲,簡方瑞玉被問得哽咽,不禁委屈地哭了起來。
她受嚴先生氣勢洶洶的摧殘至此,終於忍不住精神崩潰,情緒激動地否認:「他小時候的教育不是我教的啊!我也才認他當兒子幾年,我怎麼知道這孩子會做這麼過分的事!」在她心目中,好不容易盼來的乖巧兒子,不應該是這樣!
明明她有好好教啊!每天都在努力了解兒子的心思,小心溫柔地款待他,傾盡所有滿足他,並不要求功課做到最好,只希望他快快樂樂地一步步長大成人便心滿意足,她的願望僅是這麼微小!
聞言,簡宥翔瞠目側首,望著心神潰堤的媽媽,耳畔依稀聽見了破碎的響音。
「瑞玉!」竟然在這種時候當眾卸責,把兒子的偏差行為歸咎於過去。
簡父低吼,喊回簡母沉浸自我的思緒,她懨懨垂眸,不再看任何人,拿出絲巾輕點自己的面頰,渾身散發精疲力竭的氣息。
簡付注視精神不濟的妻子,再看了兒子一眼,接著,他神情凝重地瞧向前方,兒子專找麻煩的對象。
打量了許久,他心裡有底,也認出來了。
「你看起來很熟悉,你曾見過我……對吧?」
郎言綽點頭。他知曉簡宥翔父親的意有所指。
聞言,聽懂了的嚴絟與廖承睿、黃永宇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朝朗言綽看去,再轉頭盯向簡宥翔。
連鄭家森也感到不可思議,天底下會有這麼巧的事?
真相到此幾乎大白,簡宥翔過去同樣也曾待在機構裡,只是被簡夫婦認養離開,雖然不知兩人究竟哪裡有過節,但他們從前的確住在一起、同出一處。
嚴爸爸冷靜思忖,看來估量的年限恐怕不只一年半啊……
整個輔導室,此時無聲勝有聲,所有人的表情比話語來得豐富。
簡付飛快評估現況與默不作聲的妻子,隨即招手。
「宥翔,過來道歉。」他認真地把兒子拉到身邊指示。
簡宥翔一個踉蹌,不敢置信地回頭。
「向他道歉。」簡付重申。
「爸!」憑什麼是我要道歉?
「你確實犯了錯,污辱他,等於污辱你自己,你要明白。」
儘管他無法理解宥翔那股深仇大恨從何而來,但是依情勢追根究柢,全是宥翔單方面的惡行,導致此次滋事鬥毆的發生,還一言不合就踹人,這點他絕不容忍。
簡宥翔咬牙切齒,緊握雙拳,硬頸不低頭。
怎麼可能明白!何況那傢伙衣服上的字也有別人寫的,憑什麼只有他……
「你現在不明白也不要緊,道歉!」
簡付按住他低下頭,死死壓著不讓他直起來,除非他道歉。
「唔……」簡宥翔還想掙扎,卻被更強硬往下按,他還想抵抗著仰頭,眼尾餘光卻瞄見媽媽的漠不關心,一時之間,力氣全失。
「道歉!」
來自父親的威權,身為弱勢的他無法反抗,只能聽從,否則……他害怕自己會被丟回郎言綽待的地方。
「對……不起。」簡宥翔說得含糊不清,也萬般不情願,他緊緊咬住牙關,恨恨的告訴自己:他是被逼的!
可惜現在的他無能為力,只能懷恨在心。
他恨父母不站在自己身邊,還反過來要脅他、也恨他們不挺他,勉強他對最痛恨的傢伙低頭。
…為什麼?明明當時他們選擇的是他啊!
簡宥翔縱有滿腔怨恨,胸中卻空落落的。
簡付把不再反抗的兒子推到身後,也跟著頷首致意。
「嚴先生、鄭老師,我這個兒子給大家添麻煩了。不過,我相信他的品行還是好的,只是一時無法揮別幼年的陰霾,倘若給他時間改過,讓他接觸全新的人事,相信他會變得不一樣,請再給他一次自省的機會。」
眼下他已經看清,兒子的執著用錯了地方,他不能讓他繼續與這名同學相處下去,最好另覓一方新環境,否則,他不知道宥翔會不會因他那不為人所知的厭惡,最終把自己整個人生毀在這份執念上。
「……」嚴爸爸面無表情地望著簡家父子倆,心中有些許遺憾。
他剛剛還特意提醒,莫輕率強迫孩子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歉,可惜了,既然對方主動干涉事情發展,那結果無法如自己所想的落幕也無妨,圓滿與否也已經不再重要,畢竟簡先生直接為整件事劃下句點。
「你能看重這點,替他放遠未來,我支持你的想法。」
事已至此,嚴爸爸並不打算對他人的管教指手畫腳,他注視他身後的孩子,眼底充斥不甘與憎恨,恐怕很難諒解父母的作為吧?
用意雖好卻很遺憾,聽不入耳也是徒勞無功。
嚴爸爸思忖片刻,也站到簡付身前,回頭看向自家小孩。
「小圈。」
嚴絟抬頭,首先看到的卻是橫插進來的鐵牛。
「叔叔,動手打人的是我,讓我來道歉吧。」黃永宇擋在嚴絟身前,舉手自告奮勇。
見狀,鄭家森十分訝異他的自動自發與乖順認錯,分明與方才判若兩人。
「簡宥翔,對不起,出手傷人是我不對。」黃永宇坦率彎身。
「……」簡宥翔看也不看他一眼。
讓對方向自己低頭,本該是他睽違已久的振奮時刻,如今卻興致缺缺、無視到底。
兒子的毫無反應,讓簡付只能尷尬地朝黃永宇頷首。
簡宥翔的不予理會,黃永宇完全不受影響。既已道過歉了,他轉身回到三人身邊,然後被小圈與小道拍了幾下,心情甚佳。
道歉,並不代表他認輸了。
嚴爸爸回頭望了他們一眼,隨即朝簡付商量。
「我的孩子們也平添不少困擾,詳細的後續處置……容我們日後私下再談如何?」嚴爸爸自外套內袋拿出名片夾,在個人名片寫上私人號碼後遞給對方。
有些事在孩子們面前不方便交易,尤其此時此刻。
簡父道謝收下後,也遞出自己的名片,接著又掏出皮夾。
「簡先生,這些後續我們日後再談,現在不方便。」嚴爸爸強調,將他握著鈔票的手推回去。
「這是我身為家長理應負的責任,還請別推辭,對他,我真心感到過意不去。」
「……我會替你轉交。」話說到這份上,也很難不收下這份歉意。
「多謝海涵。」
簡宥翔冷眼斜睨父親手中那幾張鈔票。
錢……
到頭來還不是用錢了事?
盡是裝模作樣、花錢擺平一切的虛偽大人!
簡宥翔渾身怨氣沖天,無奈事成定局、憑他孤掌難鳴,僅能瞪著眼前這場毫無意義的交涉,再瞥去看那傢伙,仍是一副袖手旁觀、不聞不問的跩樣!
目中無人的分明是他才對,你們這些人,快點睜大眼睛看清楚啊!
為什麼就是沒人明白,他才是狂妄的諸惡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