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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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5-27
「哇!今年的班級裡也有好多可愛的孩子們呢!這位看起來很帥的小帥哥,你的名字是?」
「!!我、我、我......」
「別害羞,說說你的名字吧!」
「額......我、我......」
「別緊張!老師不會把你吃掉的!」
「我、我......」
「怡箏老師。來,說說看。」
「怡、怡、怡箏老、老、老、四。」
「怡、箏、老、師。」
「怡、怡、箏老、老四。」
「再說一次。」
「怡、怡箏老師。」
「好棒喔!說對了。」
老師對眼前的小朋友投以溫和的微笑拍拍手。
「你的名字是?」
「我、我、我......」
「不要害臊。來,你的名字是?」
「我、我是李、聖翔。」
「李聖翔,是嗎?」
「恩。」
「非常好,李聖翔,歡迎加入這個班級。請多多指教囉!」
聖翔天生怕生,對於外人抱有一定的警戒,並非小時候有童年陰影,或是家庭因素,而是本性使然,不敢勇於表達自我。
對於聖翔生性怕羞、內向的人,待在學校認識、結交的朋友一定不多。
雖說在幼兒園時期,有一名活潑開朗的教師帶領他,總是以活動帶動整個班級,使得班上氣氛和樂快活,聖翔因為活動因素,認識許多同學。
不過該名教師在聖翔五歲時,因為家庭因素而無法任職,從外面聘請新的老師之後,失去多元活動的色彩,聖翔再度回到不敢勇於交際、講話吞吞吐吐的性格。
聖翔不喜歡害怕人們眼光的自己,他希望可以更有自信表現在他人面前。無奈的是,他遲遲踏不出第一步。
直到升上小學一年級,他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被旁邊座位的男同學搭話道。
「喂,你叫什麼?」
「!李、李......」
「名字只有李嗎?」
聖翔慌忙搖頭,鼓起勇氣接續的說。
「聖、聖......翔。李......」
「你的名字是『李聖翔李』???」
「不是,是李、聖翔。」
「哦,李聖翔啊!我叫謝銘晨。」
「恩。」
聖翔小力的點頭,身旁的銘晨不停地發問。
對談中,聖翔老是口吃的說話,明明已經想好詞語,講起話來總是斷斷續續。不過眼前的銘晨對此不以為意,耐心與聖翔交流,不會嫌棄他的語速,他會靜靜地等待聖翔所說的一字一句。
「聖翔你挺有趣的,我們做個朋友吧!」
銘晨伸手示意握手,聖翔呆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以前很多同學認為聖翔說話語速過慢、不協調的關係,並未深入認識了解他。聖翔自覺是自己的問題,造成無法順利結交朋友的處境。
現在卻有人主動想與聖翔互動,聖翔當然——
「嗯!當朋友!」
這是他與銘晨第一天的認識,同時改變聖翔的學校生活。
*
「聖翔,我們去操場玩吧!」
「我想在、教室、看書。」
聖翔不擅與人交流,自然是室內派。
「走嘛走嘛!玩遊戲要人多才好玩阿。」
「可是......」
「走啦走啦!」
聖翔被銘晨半拉著走去操場,與相近年齡孩童在遊樂設施共同嬉戲。
起初聖翔心中排斥,不敢接觸陌生的同學。不過在銘晨的帶領下,因為遊戲的互動,開始與玩遊戲的孩童熟絡起來。間接的改變他怕生的個性。
「聖翔,操場go!」
「嗯!」
只要有銘晨在身邊,聖翔便能放開心胸,和同儕接觸交流。
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他們一直是同班同學。可是升上國中後,二人將要分道揚鑣。
「上國中後,我們沒辦法同班了......」
聖翔由於家庭富裕,選擇師資設備佳的私立國中,而銘晨選擇當地的市立國中。
「瞧你這麼沮喪,升上國中後可以認識更多人不是嗎?」
「可是......」
在學校銘晨時常在身邊陪伴的聖翔來說,總有種說不出的寂寥感。
「放心啦!聖翔是好孩子,一定可以交到好朋友!」
「我不想長大,我想要一直停留在小學。」
「長大是件好事啊!成人之後,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小孩子總是要聽爸媽的話,多不自由阿。」
聖翔鬱鬱寡歡的走在放學的歸途,銘晨見此反應便拉著聖翔的手,走回學校。
「來,我們回學校。」
「你要做什麼?」
「玩個遊戲!」
*
「這樣不好吧?」
「安啦安啦!不會有人發現。」
銘晨拿著學校內地菜圃的小型鏟子,二人在校園角落隱密處挖掘土。
「好,大概這樣就好。」
他們挖了約二十公分的小土坑,銘晨發號施令。
「給我紙筆。」
聖翔二話不說從書包裡取出紙,銘晨將紙對半分後說。
「在紙上寫上自己未來希望的職業,或是夢想吧!」
「寫這個做什麼?」
「寫給未來的自己啊!設定為二十年後!」
銘晨的想法源自於時光膠囊,通常在藏於寶物,或是未來人溝通的用途。
「我沒有想法耶,太突然了。」
「寫些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想得到吧!」
「......哦。」
相比銘晨激昂的情緒,聖翔顯得意興闌珊。
二人在紙上寫好文字,對折數次後,便把它們丟入土坑,並且埋起來。
銘晨一臉賊笑地說。
「未來的自己,會不會如紙上所說的那樣呢?」
「你寫了什麼?」
「二十年後就知道了。」
「太久了啦!」
「不會啦!一眨眼很快過去。」
「我們現在才十二歲耶。感覺二十年很久。」
「呵呵~拭目以待吧!」
這段埋藏時光膠囊的小插曲,對於聖翔來說意義深遠。
*
二人順利升上不同學校的國中,雖說沒有銘晨陪伴在身邊,聖翔在班級上仍然交到些許朋友,是位不起眼、努力向學的模範學生。
國二下學期,即將進入準考生的聖翔,在私立學校的制度下,經常被考試、功課追著跑。
然後某一天,聖翔從手機收到銘晨的訊息,上面寫著幾行文字、附上圖片。
『呵呵,今天又有人幫我美化桌子了。你覺得好看嗎?』
圖片顯示出一張桌子寫著無數辱罵的言語,並且弄得髒兮兮,不知是被泥土還是墨水圖畫。
自從升上國中,起初還會用手機簡訊交流,沒過多久距離感漸漸拉遠。畢竟在國中各自有朋友圈,對於不同校的兩人來說,連絡上產生一定距離。
看到這些內容的聖翔,頭上頂著大大的問號。只是接收訊息,並未回覆。
相隔幾天,銘晨傳來自己身體瘀青的圖片,並且附上些自嘲的文字。
「(這是什麼啊?騷擾嗎!)」
聖翔是正常人,看見人體傷口產生反感,回覆寫上「不要再傳噁心的圖片了。」
再隔幾天,銘晨傳了簡短的文字。
『救救我』
聖翔不明白其原意,因為學業壓力的關係,他沒有餘力在意周遭的人事物,面對煩心事可說是敬謝不敏。
聖翔心中開始認為銘晨是在言語騷擾,即便銘晨傳了無數訊息,聖翔既不回也不讀,不把銘晨當一回事。
直到某一天,因為明天是模擬考,學校晚自習停課,行路間在巷口聽見奇怪聲響,聖翔好奇心使然的走進去,看見讓人反胃的景象。
「他媽的,給我站起來!」
「你要再打大力一點,我來示範。」
「喔。」
一名男子將木棒遞給其他人。該人雙手舉高,用力打在趴在地板上的學生。
「嗚啊!!!!!!!!!!!!」
那名同學左手皮開肉綻,因受到重擊,手掌呈現紫色腫塊。
「喔喔~你們聽到那個聲音了嗎?骨頭是不是裂開了?」
「換我來,換我來。」
「可別打太過用力,不然他會沒有多餘的力氣掙扎。」
四位學生圍成一圈,使用棒棍輪流打著一名男同學。即便男同學鼻青臉腫,聖翔依然認的出來,地上慘叫哭吼的學生正是銘晨。
然而有一名學生不巧瞥見聖翔,搭話道。
「喂!你誰啊?哪個學校?」
「!」
「聖、聖翔......」
銘晨擠進所剩的力氣,朝著聖翔的方向虛弱的伸手。
「救、救我......」
「!!」
「什麼阿,原來是認識的人。」
其他三名學生紛紛走進聖翔。聖翔當機立斷,拔腿就跑。後方聽見悲慘的鳴聲。
「聖翔!聖翔!李聖翔!聖—嗚啊!!!!!!!!!!!!!!!!!!」
「媽的!吵死人了。」
聖翔狂奔逃出巷子,頭也不回的跑回家哩,不明的想著。
「(為什麼!為什麼銘晨會......!)」
聖翔這時才想起銘晨以前的求救訊息,聖翔並沒有當時安撫朋友,提供意見,而是選擇漠視。
之所以剛才採取逃跑,是因為自己手無寸鐵,自身也沒有修練武術、格鬥技巧,要赤手空拳對峙四人,實為艱困。
而且銘晨認識聖翔的關係,如果被捲入,自己很有可能如銘晨的下場,慘遭毒打。
隔天,早晨新聞播報,一名國中生在夜間學校的頂樓跳樓身亡,屍體殘破不堪,最終發現是公立國中,學生姓名是謝銘晨。
聖翔看到這則新聞,內心彷彿被某隻手揪住般難受。那隻手的真面目不用明說,聖翔心知肚明。
然而,新聞報導出一則關鍵訊息。
『該名學生右手緊握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五位學生的姓名,是逼迫他自殺的犯人。』
「!!!」
五位?
我記得在場的只有六名學生,我、謝銘晨,以及其他欺負銘晨的四位學生。
難不成......
名單上有我的名字???
『校方將會對這些學生做進一步詳細的詢問,試圖知道這起校園霸凌事件的始末。並對其做出相應的措施。』
「(不是我害的吧?)」
「(那種情況下,逃跑是正常的沒錯吧!)」
聖翔為了自保,選擇逃跑避開危險。只要是一般人,與聖翔的反應相同。
自從今日起,有一段時間聖翔無心念書,被良心的譴責殘害。
過了一段時間,聖翔還是記得當天新聞報導的內容,說校方會對五位學生詢問,直至今天,聖翔並沒有被該校傳喚過去。
「(難不成當天欺負銘晨的一名學生缺席?平常是五個人欺負他嗎?)」
「(這件事我要調查清楚!不然我死不瞑目!)」
於是聖翔拜訪銘晨的家中,銘晨媽媽還認得聖翔,兩人小學同班時,聖翔時常會來銘晨家作客。
家中布置大同小異,只有銘晨的房間緊閉關上,彷彿不讓任何人進入。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可以。」
母親看在銘晨舊友的份上,答應讓他入內。
打開房門後,有股獨特的悶味襲來,銘晨媽媽回去忙自己的事,讓聖翔單獨一人留在房間。
聖翔立刻關上房門,並鎖上。他東張西望房間的擺設,與記憶中大為相似,並沒有特別的改變。
聖翔失禮的翻找書櫃、打開抽屜,像是要尋找某項東西,進行搜尋。
然後在抽屜最底下有個木板隔開的暗層,放著一本記事本。裡頭是記錄銘晨的生活日常。
聖翔對於銘晨逝去的消息未曾感到哀傷,而是深怕自己受到怨恨,被社會大眾知曉。在那股未知、潛藏的輿論壓力下,促使他行動。
裡面記述著小學、國中的學校生活,看到國小時期,銘晨的日記充滿著孩童天真歡樂的內容。
「(原來我們當時這麼要好阿......)」
聖翔的國中生活幾乎被書本埋沒,以及歲月的流逝,漸漸忘卻過往的小學生活。
「(幾乎整天都膩在一起,畢業旅行夜裡談天說地。)」
日記通常記錄著生活上的點滴。人類過去的記憶大多隻會記得具有深刻印象的事件,對於日常的往事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所遺忘。
聖翔讀到國中階段,起初銘晨在班級上有點太出風頭,後來在國二的時候,被班上的壞學生視為眼中釘,開始一連串的欺凌行為。
之後閱讀到銘晨求救於自己的內容,聖翔心中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有些喘不過氣。
「(所以那個時候,銘晨被別人霸凌?)」
由於簡訊的少數文字,當時的聖翔無法釐清銘晨的現實處境。
時間進入到國三,銘晨的日記內容更是殘痛不堪,寫下心中怨恨、憤世的想法,一點一滴地逐漸壯大,甚至想法開始扭曲起來。
最後他看到銘晨案發當天寫下的內容,上頭寫著。
『今天還是被他們四個又踢又打,他媽的垃圾、渣仔,以後看我怎麼報復你們,絕對讓你們不得好死。』
『而且今天還看到另一個垃圾,李聖翔。』
『之前傳的訊息,你只是敷衍了事,隨便應付。你有看重我嗎?朋友有難,不給予一下幫助?』
『以前我們是多麼要好,今天看到我被欺負,明明當下可以解救我,卻扔下我逃跑。』
『我恨你!』
聖翔繼續看下面的內容,發現——
「(!??)」
內文的態度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恨你!」下一行接著寫道。
『但是,我更恨我自己!』
『聖翔明明就不是欺負我的人,為什麼他比那些欺凌我的同學,我越發憎恨他???』
『為什麼?為什麼!』
『他本來就沒有義務幫我脫困,我卻因為他漠視我,李聖翔相比其他霸凌我的人,我更加痛恨!』
『他以前分明就是我的好朋友,小學的時候我們多麼要好。現在我卻如此厭惡他。』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錯,我卻、我卻......』
『連以前深厚的友情都如此變質,我會是什麼?』
『只是個憤世嫉俗的爛人罷了!』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厭惡自己成為那種人。』
『但是追根究底,起因是那群霸凌我敗類的錯!』
『我要將他們的惡行公諸於世,我臨死之後,我要讓社會大眾替我懲治這群人渣。』
『我要以我的死,懲罰那群人!』
內文就止於這裡,後面頁面空白一片,這是銘晨最後的日記內容。
「(所以說,銘晨會自殺的導火線是我?)」
「(不是吧,喂。)」
「(而且新聞報導不是說他手握的紙條寫上五個人的姓名,日記從頭到尾只看到四個人欺負銘晨,所以最後一個人是......???)」
聖翔頭腦全力運轉,拚命的釐清、處理資訊。
「(銘晨所寫的公諸於世,究竟是什麼!就那張紙條嗎?不是只寫上名字?如果要把事情的始末全部說出來,只要拿著這本日記......!!!!!!!!!!!!!!!!!!!!!!!!!!!!!!!!!!!!!!!!!!!!!!)」
頓時,聖翔睜大雙眼,感覺眼珠子撐到快掉出來。最後嘴巴不停的哆嗦,口中講出自己理解的真相。
「是為了保護我嗎?」
如果銘晨最後選擇自殺,手中換成是聖翔看到的日記本。那麼四位欺負他的人會受到應有的制裁,但是聖翔會遭受波及。
銘晨在日記中也有寫下聖翔的壞話,以外人來看,他漠視銘晨,不顧他的死活,是關係霸凌的人選。
銘晨手中握的紙條上的姓名,除了有欺負他該四名學生,最後一人的名字就是——
「謝、銘、晨......嗎。」
聖翔的答案如同事情的真相,因此他不管過了多久,沒被自己的學校或是受到其他學校的詢問。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前一陣子不是相當恨我嗎!給我永遠恨下去啊!這個心態轉變......這什麼操作啊?)」
「(這樣的內容,不管給誰看我都是、都是......)」
聖翔沒有直接性的欺負銘晨,可是藉由當天聖翔的逃跑舉動,銘晨對聖翔憎惡不已,同時發現自己內心的醜陋面。最後決定一死了之。
聖翔把這本日記本塞到褲子後方,關上抽屜,離開房間向銘晨母親道別後,一個人徐步走在街道上,前往心中的目的地。
*
聖翔走進以前就讀的小學,因為筆記上有紀錄,他順利走到當時藏匿時光膠囊的埋藏點。
聖翔打算隱藏一切,將真相埋入土裡,不讓任何人得知。
他不管骯髒,以手挖掘泥土,很快地發現時光膠囊的兩張對折起來的小紙。
首先看自己寫的紙條。
『我要當聖誕老人!因為聖誕老人只要工作一天,其餘的時間可以玩樂!』
聖翔乾笑的望著三年前的自己。
然而土坑底下還有另一個紙條,聖翔感到幾分好奇打開。
『未來的職業想當老師!
因為老師是教育者,可以接觸很多像聖翔讓人擔心的小朋友,聖翔那種怕生的性格最具有教育意義了!
聖翔總是離不開我,真的很擔心他國中會怎麼樣?
不過聖翔是好孩子!
二十年後,我們一定還是好朋友呢!
未來的我,會如現在的自己所想的一樣嗎?
真是令人期待!』
與聖翔的紙條不同,銘晨的內容稍顯建設性,看似像是小孩子的玩笑、夢想。說不定銘晨與自己相遇,漸漸改變了他,想要成為幫助內向小朋友
融入團體生活。
看到紙上所寫的內容,此時此刻,聖翔清晰回憶小學時代的種種事蹟。
自己時常被銘晨拉得到處跑、結識其他同學、上課活動總是有銘晨參與其中,和自己同組,感覺學校生活處處與銘晨相關。
聖翔看完紙條上的訊息,將紙條筆記本埋藏好後,離開學校。
*
考完大考的聖翔,開始打聽、著手於銘晨在校被霸凌的事件,得知的訊息與當時看到的筆記本內容別無二致。
此時此刻,聖翔的人格特質出現莫大的轉折點,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侵蝕他的身體,逐漸走向混沌,影響他日後的學校生活。
高一入學時,班級導師在開學日詢問同學班級職務的事。
「黑板上是本學期的班級幹部,從第一個班長開始選。有誰要自願,或是提名?」
一名男學生自告奮勇地舉手,莊嚴冷靜沉穩地向在場所有人自薦。
「我,要當班長。」
這是聖翔成為班上領袖的決定事件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