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高塔公主

第二十四章　　高塔公主


　　層層烏雲遠去，天氣終於放晴。
　　明後兩天是升學考的日子。
　　我和王淨妍拎著書包走出側校門。
　　「終於就是明天了，如何？有信心嗎？」
　　「完全沒有……特別是數學這一科……唉，回到家後我一定要拚命祈禱。」
　　王淨妍雙手合十嘆一口氣。我無奈地斜眼看向她。
　　「喂，有時間祈禱還不如乖乖背公式。」
　　「哼，我知道啦，那就稍微讀個十分鐘再睡覺好了。」
　　「十分鐘……校排第一的傢伙還真是游刃有餘啊……」
　　嘴上說沒有信心，其實她根本一點也不緊張吧。看來我應該先好好擔心自己。
　　王淨妍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側頭看過來。
　　「……對了，明天要幾點出發？」
　　她這麼問之後，我將視線擺到上方思考幾秒。
　　「嗯……十點考試的話，怕擠不上公車，還是早點出門吧，六點在樓下集合如何？」
　　「那就這麼辦吧，雖然有點早就是了。」
　　既然決定好出門的時間，再往前推算的話，今天晚上最好也別讀太晚。早早睡覺，帶著飽滿精神應付明天的考試是最佳策略。
　　升學考直接影響未來四年的日子，甚至是更遙遠的未來。對我們來說，這幾乎算得上人生大事。
　　為了這件事而錯過的事物，將永遠無法回溯。失去的東西是如此重要，但卻無法不去割捨，因為我們把「未來」看得比「現在」重要。
　　然而，一旦真正意識到這一天即將來臨，在睡一頓覺便忽然到來，任誰都會不由得感嘆起時光飛逝得竟然如此疾快。
　　如果當初有多的心力去留意身邊的事物，也不至於失去這麼多───這句話直至今日已毫無意義。
　　現在能做的事僅僅只有一個。
　　撐過明後兩天之後……到了那時候，我一定……一定會好好認真過每一天。
　　「欸，王淨妍……」
　　把封藏已久的想法拿出來曝曬，聲音因為畏光顯得吞吐怯縮。
　　「等考完試後，那間義大利麵店……要不要……」
　　「……嗯……你請客。」
　　王淨妍垂下目光，答得毫不猶豫。
　　率性的姿態保持不變。我的嘴角放鬆地揚起。
　　「喔，當然，想吃什麼就點吧，不過，注意一下體重喔，要是變胖我可不負責。」
　　「不要緊。」
　　眼前出現比出四根指頭的纖細小手。我看過去，王淨妍雖然面無表情，但不知為何，微微翹起的下唇看起來好像很得意的樣子。
　　四啊……這是終極密碼嗎？太好了，是我擅長的項目。
　　「意思是四百───嗚啊，好痛。」
　　腹部傳來輕柔的撞擊。喂……求你別用手肘攻擊，改用手刀好嗎……
　　我扶著肚子，緩緩開口。
　　「還有一件事，關於社團……」
　　「……沒關係的。」
　　「是嗎……」
　　儘管沒有明確說出，王淨妍大概也知道我想表達什麼，她輕輕搖頭。放心下來的我，不自覺鬆出一口氣。
　　如果她喜歡那個地方，我想自己遲早也需要去面對棘手的問題。所以，不能辜負這份溫柔，只要再給一點時間就行，我會盡己所能去尋找、彌補，然後回復以往的日常。
　　逆行的我們，從路邊走進騎樓，前方就是公寓出入口。
　　「淨妍，這裡～」
　　我們彎進轉角進入公寓時，有一道親切的聲音傳來。
　　「姐姐……」
　　王淨妍停下腳步，略顯膽怯的細語夾雜訝異。
　　我朝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公寓出入口不遠處有一名高挑的女子。
　　那名女子背靠在銀色高級轎車的車門，手持咖啡紙杯麵向這裡。
　　這個人渾身散發出俐落時尚的知性魅力。她帶著墨鏡，身穿黑襯衫，白色錐形褲與黑色高跟鞋，手邊的配件是黑色氣質側背包與酒紅色皮革手錶。
　　往上盤起的高馬尾，是令人熟悉的淺棕髮色。有幾分相似的臉蛋比王淨妍要成熟許多。她是王淨妍的姐姐。
　　她拿下墨鏡，一邊從包包裡拿出眼鏡盒，一邊說道。
　　「明天就要考試了對吧，為了方便去考場，姐姐我是特地來接你回家的。」
　　「可是……」
　　杵在原地的王淨妍低頭瞄了我一眼。
　　「在等什麼？上車啊。」
　　不理會妹妹遲疑的態度，那個人歪著頭如此催促。
　　這番話讓王淨妍縮起肩膀。
　　「姐姐……我明天打算自己去，而且今天還有書要念，你可以先回家嗎……」
　　「說什麼話啊，我都來了，難道你要我白跑一趟嗎。」
　　「可是你沒有先問過我的意見……」
　　「還要什麼意見，聽好，從小照顧你的人是你姐姐，我很清楚你明天一定會出什麼差錯，不能放著不管。所以，上車。」
　　存在於以前片段話語中得知的人物突然現身，並且才講了幾句話，她便在我心中烙下冷酷威嚴的印象。我不禁睜大雙眼。
　　她對待妹妹的語氣既不耐煩又強硬，王淨妍拿這個人的口氣沒辦法，無奈地朝住處的方向走去。
　　「……我去整理東西。」
　　王淨妍從還在觀察情況的我身邊走過，我得以瞥見她掩蓋在瀏海下的落寞神情。
　　正當想出聲叫她時，有道銳利目光冰冷地刺進視角一隅，我不得不作罷。
　　「欸欸，你要去哪？」
　　「去住處拿書……還有……」
　　王淨妍轉頭過來，帶著苦惱表情回應不悅的姐姐。
　　「不用不用，早上我就請搬家公司把你的東西運回家裡了，就等你把鑰匙──」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又沒有……」
　　那個人還沒說完，立刻意識到事情發展的王淨妍，激動地對她表達控訴。同時，我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沒有任何預兆，我們的日常便輕易被她霸道的行事作風毀掉。　
　　回過神來，心裡不由得湧起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我瞇起眼睛。
　　她盤起手擺出高姿態，似乎毫無愧咎之意，彷彿確認自己所做的事是絕對正確，並且深信不疑。
　　「淨妍，姐姐不像爸爸那麼好說話，他是給你自由沒錯，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可是你要清楚，讓你搬出來的用意只是想讓你有時間讀書。所以，既然已經要考試了，公寓就沒有必要繼續租下去。」
　　「……王黛娜，你每次都這樣，為什麼都不先問過我的意見……」
　　王淨妍露出一副快要哭的表情，顯得既無力又無奈。
　　「忘了嗎，當初替膽小妹妹簽租約的人是誰，我當然有權解約，違約金我也都幫你付了，怎麼還不感謝啊。」
　　「我……我真的……」
　　滿肚子的怨氣無從發洩，王淨妍緊緊抓住書包背帶。　
　　無視於眼前露出沉痛神情的妹妹，王黛娜走到駕駛座打開車門。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上車。」
　　她面帶冷血表情，把手饋在車門上。
　　王淨妍拉扯衣服，運動服上出現長長的皺褶。我拚了命壓抑住介入她們之間的衝動，可是卻不能多管閒事。從剛才王黛娜所說的話來判斷，要是貿然行事，我不曉得王淨妍會受到什麼樣更強烈的責備。
　　「三。」
　　王黛娜開始到數，並「叩叩叩」地不停敲著車窗，那聲音極其讓人心煩，宛如宣告自己快克制不住浮躁。
　　「二。」
　　數到這裡，王淨妍感到心灰意冷，鬆下繃緊的雙肩，往車子踏出一步。
　　看到她走過來，王黛娜不再倒數，冷哼一聲坐進駕駛座。
　　站在原地的我，用眼神追著王淨妍緩緩步向車輛的背影。
　　「不要一個人煩惱」明明說這種漂亮話的人是她。我恨自己的弱小。真希望她可以回頭看我，就算只有一眼也好。
　　王淨妍坐進後座，然而，車子卻遲遲沒有發動。過了數秒，車門被大大地打開，王淨妍氣憤地走出來，改坐到副駕駛座，車子這才發動引擎。
　　銀色高級轎車遠離視線。
　　這是她們的家務事，我沒有資格也沒有力氣插手，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耿耿於懷那個背影，我停在原地，嘗試用眼神尋找早已駛離的銀色車輛。但是，不管如何，馬路那端車輛來來去去，就是不見那台名貴的銀色車款。
　　事情突如其來，我深吸一口氣逼自己接受現實。
　　因為，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感到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