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索然無味

第二十二章　　索然無味


　　會計檢定失敗了。
　　在朋友面臨生死關頭時，為了己利參加考試，失敗的結果說不定是對我的懲罰。
　　坐上搖搖晃晃的返程列車，我不停咀嚼著失敗，考場的畫面清晰出現在腦海中，怕是如果不這麼做，另一件事會塞滿整顆腦袋，破壞掉懸在線上的平靜。
　　三十位考生中，有大學生、年輕的社會人士、中年大叔等等，我是唯一尚未成年的毛頭小子。
　　靜寂的考前十分鐘，每個人都專注翻著參考書。有的人準備期間可能長達半年，然而，考前的零散時間是拚死也要把握住的。
　　不管是誰，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的人生奮鬥。為了前往更高的地方，資格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所以要花時間苦讀，參加考試，取得證明，然後重複著每一天與時間拉鋸的競賽。
　　這是社會的規則，唯有如此，才能不斷往上爬。
　　檢定的結果只有過與不過，一旦沒有達到標準，那麼，努力就只是浪費時間。
　　我並沒有小看這場考試，研讀時，把艱深的題目放過，進行有效率的念法，正常來說有高機率可以通過測驗，今天的失敗單純是運氣不好。
　　不過，那些人呢？他們的成本絕對比我來得高，一旦失敗便重回停滯不前的日子。
　　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遵循比賽規則不斷勝出，如此而已。
　　列車靠站時，手機發出震動，我滑動螢幕查看。
　　今天請假去醫院守候的曾怡婷發來通知，說手術很順利。
　　……太好了。壓在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我不自覺鬆了口氣。
　　明天不想去學校──不曉得是不是坐長途車程的緣故，吐出悶氣後還是覺得好累。我傳訊息告知母親要回家，以及檢定的結果。

　　　　　　　　　　　　※

　　來到家門前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我轉動門把踏入屋內。
　　「媽，我回來了。」
　　「小容啊，趕快來吃飯。」
　　母親的聲音立刻從廚房傳來。
　　餐桌上擺滿大大小小的盤子，呈現豐富的菜色，是一頓豐盛的大餐。
　　盛好配菜後，我懶得去客廳看電視，索性坐在餐桌前開動。
　　眼前是令人食指大動的一餐，我卻沒什麼食慾。腦中只有盡快填飽肚子的想法，無奈每一口的味道都差不多，以至於吃飯速度提升不了多少，況且要是吃太多說不定會反胃。
　　最近大都是這個情況。
　　母親喝了一口湯後，把碗「叩」一聲放在桌上，看向我。
　　「學校發生什麼事了？」
　　「媽，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臉色不好啊。」
　　母親說得很輕鬆，但我知道她是在關心我。
　　我的臉色或許真的很差，不過，母親似乎是搞錯什麼了。沒通過考試，心情低落是理所當然，和學校的事完全扯不上邊。
　　我沒有多想直接回答：
　　「因為考試沒過啊……」
　　「那明天為什麼不去學校？」
　　「……」
　　面對母親的提問，我一時之間想不到怎麼答覆，把碗湊近嘴邊扒飯，藉此拖延時間。
　　「……啊，因為今天是禮拜四，明天不去的話，可以放三天假。」
　　不待嘴裡的食物嚥下肚，我重新開口，營造自然的態度。
　　母親看了我一眼，隨後嘆一口氣，把筷子疊在桌面的碗上。
　　「小容啊，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不要亂掰理由。」
　　看著她的柔和目光，我不禁感到些許愧疚垂下眼簾。
　　母親雖然邁入中年，但並沒有因此變得神經大條。每到這種時刻，總是瞞不過她。
　　我半垂眼簾，望著握捧桌上碗筷的雙手。
　　「……我辜負了朋友。」
　　我只講得出這句話。
　　這是一件複雜的事情，解釋起來肯定很麻煩，而且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我甚至不願去回想。如果一五一十告訴母親，說不定腦袋又會在對話中陷入迴圈。
　　可以的話，希望她能稍微帶過就好，我不想再受這件事的折磨。
　　「小時候你有跟我去做志工對不對。」
　　母親提起毫不相關的事，我有點訝異地抬起臉，映入視線的是慈祥的表情。
　　「……嗯。」
　　我點點頭。母親像是回憶過往趣事一樣，帶著笑意開口：
　　「然後你每次回到家都在生悶氣，結果下一次又硬要跟來，唉……明明就做不來，卻死不承認。」
　　這是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的我相當不成熟，一想到便覺得難為情。
　　我不多作回應，將視線擺到桌上一盤盤的菜餚。母親繼續說道。
　　「高二的時候搬出去住，你是想早點獨立，不想給我添麻煩對吧，媽媽都知道，包括你想成為怎麼樣的人也知道。」
　　……原來母親知道這麼多。
　　她口中的那種人，我以前的確曾經那麼想過，畢竟我是她一手帶大的。
　　但是體認到自己的器度太過狹小，腦中的想法過於現實，我便捨棄掉這份充滿孩子氣的無聊憧憬。
　　現在的我已經不再那麼想了，隨之轉變的是───保持自身清白的可笑冀望。
　　而如今，親手葬送掉假高尚的自己，其實心中反而鬆了一口氣。
　　「可是啊……」
　　輕鬆的語調一轉，母親改用溫柔的口吻說話。
　　「用不著像我一樣，你的溫柔只要給重要的人就好。」
　　我低下頭沉默不語。
　　「好，趕快吃吧。」
　　母親說完，我重新拿起碗筷靠近嘴邊。
　　……我一點也不溫柔。雖然不覺得自己配得上那句話，但是母親的話仍替我帶來一點救贖。
　　時間是不等人的，沒有餘力沉浸在挫敗當中。
　　唯有把心煩的事拋諸腦後，才能繼續向前邁進。
　　我快速翻著筷子，不時輕碰到碗發出聲響。
　　儘管每一口吃起來都沒味道，仍然要死命把食物吃下肚。
　　翻攪的嘴巴感覺有點乾膩時，我起身從冰箱拿出紅茶，倒進馬克杯飲用。
　　流入舌尖的紅茶不會苦澀，但也不甜，仍舊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