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真正貴重的心情

第二十一章　　真正貴重的心情


　　『你能捐血給我嗎……』
　　「等等！你發生什麼事了！喂！快點說啊，金！」
　　聽到有不祥預兆的字，我的口吻免不了焦急，催促話筒另一端的金煦宇快點把情況說個明白。
　　在我問了之後，他開始慢慢說明。
　　傳到耳邊的言語虛弱，每講一句便要喘一口氣。
　　金煦宇現在躺在醫院中。視力變弱是病發的最先徵兆，不以為意的金煦宇在昨天倒下。從小患有心臟病的他已經開過幾次刀，而最後一次的治療必須等到滿二十歲才能動手術。
　　然而，由於這次的病發，使得這個手術必須提前進行。
　　手術過程中會伴隨大量失血，為了以防萬一，金煦宇來請求我的協助。
　　在他一邊講述時，自己的滾燙胸口裡彷彿有東西快要跳出來，不找個地方坐下便無法保持鎮定，我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來到大道旁的長椅坐下。
　　『抱歉……麻煩到你……』
　　「怎麼這麼說！現在你的情況比較重要。所以，手術在什麼時候？」
　　我是第一次碰上這種緊急情況，儘管內心相當不安，腦袋還是拚命維持冷靜的思考。
　　『在下禮拜四或六……是哪一天……我不確定，要看醫生的判斷……』
　　「我知道了，那兩天我不會關手機鈴聲，有需要的話，儘管打電話過來。」
　　『謝謝……』
　　「不會啦，我們是朋友，這是應該的。你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容……真的很謝謝你……那先這樣……』
　　「嗯，掰掰。」
　　結束通話後，實感仍然沒有湧現，我甚至懷疑這到底是不是真的，這真的有可能發生在自己的周遭嗎？儘管是真確的事實，心底仍下意識地想反覆確定。
　　我沒想過金煦宇的存在會有從自己身邊消失的一天，生命實在是很脆弱。直到真的發生事情，才會突然意識到生命的短暫。
　　如果那種未來真的到來，到時候會變成怎麼樣，我害怕去想像。
　　乾著急也沒有用，要尋找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要冷靜，混亂的思路需要立刻整理。
　　「林一容……」
　　首先，動手術的日期是在下禮拜四或六。
　　等等……下禮拜四……這天不是要考會計檢定的日子嗎。發現突兀之處的我，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不對，說不定搞錯了，不，不可能搞錯……
　　不行不行，要冷靜下來。動手術的日期不一定會選在這一天，有可能是在禮拜六。
　　可是，如果……不，錯了。手術會進行得很順利，不需要我的幫助。
　　不對不對，又錯了。我怎麼可以存有僥倖的想法，要是到時候沒能及時趕到，那就是我的責任。
　　「林一容。」
　　沒錯，與朋友的生命相比，花費幾個月時間準備的檢定考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我要放棄，讓過去的努力化為烏有，連帶放棄更多可能性的未來。
　　沒錯沒錯，我是金煦宇的朋友，沒有什麼事比朋友的生命還重要，因此不能有所推託，我不想成為自私的人。
　　「林一容！」
　　可是，不對勁……啊……我怎麼會這麼想，我討厭感到遲疑的自己。
　　我……我不想放棄……但是，已經一口答應的事，就不能反悔，更何況這是攸關人命的大事。
　　那到底要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快點思考啊！我的腦袋！
　　「林一容！！」
　　想要盡快釐清思緒的同時，耳邊傳來大聲叫喊，自己垂落在椅子上的手感受到一股重量。
　　我立刻把那股重量拍掉───瞬間，王淨妍夾雜哭泣與錯愕的臉龐映入視線內，我的內心傳來一陣痛楚。
　　我只是呆愣地看著她，然後再慢慢別開視線。
　　下一刻，手上又傳來一道觸感。這次，她的雙手握得更緊，手上的溫暖流進我的心頭。我不想接受，我想抗拒。
　　我微微挪開手，可是，王淨妍察覺到這股力道，更加用力地抓牢我的手。我看向她。
　　眼前的臉龐哭紅了雙眼，強忍幾乎要潰堤的情緒。儘管如此，她還是一直堅定地注視過來。
　　「林一容……」
　　王淨妍坐到我旁邊，緩緩開口。
　　「不要……不要一個人煩惱……」
　　握住我的手沒有放開，她濕潤的眼角泛著淚光，使我的滾燙胸口傳來陣陣熾熱。
　　「我明明就在你身邊……」
　　痛苦、扭曲的可愛秀臉正強忍著抽咽。我屏息聽著她緩緩吐出的顫抖話語。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聽你說……就像你聽我說一樣……」
　　哪怕我一直不願好好正視她。
　　就算我的話語變得尖銳刺人。
　　即便我的內心築起層層防衛。
　　即使我的本質醜陋不堪。
　　儘管如此，她仍然願意看著我嗎……
　　「所以……所以，不要露出那種表情……」
　　原來……她是真的在替我擔心。
　　呼吸到的空氣從咽喉搔癢胸口，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要是繼續盯著她的雙眼，我恐怕也會變得跟她一樣，因此我緊閉雙眼，吸乾將要跑出來的淚水，深深吸一口氣，將不規律的呼吸穩住。
　　然後，我睜開雙眼看向她。
　　「我、我知道了啦，別哭嘛……」
　　王淨妍吸一下鼻子。
　　見了我重新打起精神的模樣，她鬆開握住我的手，擦拭眼角的淚水，然後再度靜靜看著我。
　　面對她的真誠，我也不得不將沉重的事情說出來。
　　那麼，就讓我稍微依賴一下吧。
　　　　　　　　　　　　　
　　　　　　　　　　　　　※

　　天色暗了下來。
　　王淨妍在不遠處講電話。
　　在她通話的期間，腦袋無法思考任何事情，我僅能看著暗紫色的天空發呆。
　　過了三分鐘左右，王淨妍帶著滿臉倦容走過來，坐到我旁邊的位子。
　　哭過不會露出這種表情，她疲倦的面容是以前常常看到的模樣。
　　王淨妍嘆一口氣後開口：
　　「我打給醫學系的姐姐，她說資訊太少了，換作是她的話，會一口拒絕掉。」
　　「資訊量太少……什麼意思？」
　　「那個……金煦宇有提到手術成功率、輸血量、醫院地點，嗯……還有手術名稱這類的資訊嗎？」
　　這麼說來……好像沒有。我稍微思考一下後回答。
　　「……沒有。」
　　「這樣啊……其實，林一容你被我姐痛罵一頓了呢。」
　　王淨妍露出苦笑道。
　　「咦？為什麼？」
　　「啊，因為……你答應得太草率了，金煦宇同樣也被姐姐罵了。然後，我姐還說，血液要事先檢驗適性和有無疾病才能使用，不是人到了才當場輸血。」
　　聽到這裡，我默默在心裡嘲笑自己的無知。為何要沒有弄清楚狀況便逕自想像。明明可以再謹慎一點，況且這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由於沮喪了起來，我不禁垂下肩膀低下頭。
　　王淨妍仍繼續講述，語調開始轉趨輕柔。　　
　　「我姐說是沒有把情況說明清楚的人不對，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感到自責。」
　　談論的事情嚴肅，然而，我卻覺得她所說的話帶著一股暖意。
　　「是嗎……」
　　我苦笑微嘆一聲，然後搔搔自己的頭髮，將低垂的視線移往別處。
　　「王淨妍，謝、謝啦……」
　　「嗯……」
　　她小小聲地回應。
　　多虧王淨妍的幫助，我得以取回冷靜。這不是一件小事情，希望可以把剛才的遺漏之處通通補上，我起身站起，在離長椅幾公尺處撥電話。
　　『喂……』
　　手機接通，傳來金煦宇虛弱的聲音。
　　「金，這是很重大的事，我不能隨便答應，你應該要跟我說清楚才對，手術成功率、輸血量這些資訊你都沒說。」
　　方才取回的冷靜消失得不見蹤影，我無法克制地想要將一切問個所以然。
　　『你要我說什麼……能告訴你的都已經說了……』
　　「等一下，醫生沒有說明手術成功率嗎，應該有吧，至少這點要確實告知，這是我的權益。」
　　自己完全就是個想保全自身的卑鄙小人。
　　言語朝著自己所想的反方向行走，雖然極力想控制，然而卻越來越偏離軌道。
　　『那種事我不知道……我現在很害怕手術會不會成功，你以為……我敢去問醫生嗎？』
　　「要去問啊！為什麼……為什麼不問個清楚，明明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金煦宇毫無重量的聲音夾帶抗辯，使我的口氣不由得衝了起來。
　　為什麼老是對自己的事漠不關心，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麻煩別人。
　　既然他連重要的事都不問清楚，為什麼我還要替他煩惱、擔心、焦慮。
　　為什麼打電話來就劈頭問血型，令人不好拒絕。
　　激動的口吻藏著我的想法，然而，金煦宇絕對不可能察覺，就算面對面溝通，金煦宇也不曾想要瞭解我。
　　所以，我的語調會越來越著急，拚了命想要得到回饋。
　　我們從來就沒有真心談論過什麼事，這樣還稱得上什麼「朋友」。結果到頭來，執著這層表面關係的人是我，竟然還為此傷神，不就顯得我是一個笨蛋嗎！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樣……就算你問我……我也沒辦法回答你，你想拒絕……我可以體諒……』
　　「等等，等等，不是這樣，我並沒有想拒絕，只是想確保我的權益，而且，醫院不都有血庫嗎，為什麼需要我去捐血？」
　　不要連自己的狀況都不明瞭，就拿這種事來考驗朋友！
　　不對，先不論金煦宇以前的作風，他現在已經說得很婉轉了。
　　他正害怕著，我怎麼可以對著病人發脾氣，可是……我……我……
　　心中泛起無數複雜的情感。
　　『醫生就說需要新鮮的血啊……不服氣的話，你自己去問他……』
　　話筒另一端的金煦宇開始顯得不耐煩。
　　『我說過這不是小忙……你不方便無所謂……我再找其他人……別介意……』
　　他繼續喘著氣慢慢說話。按耐著痛苦，他反過來安撫我。
　　「不對不對，等一下，不應該這樣──」
　　我越來越搞不懂自己了。
　　『我現在很累……不想跟你吵這個……』
　　說完，通話結束的聲音響起。金煦宇沒有道別，逕自中斷通話。
　　我真是差勁……差勁得不得了……
　　沉重的罪惡感簡直要把自己淹沒，連嘲笑無能為力的餘裕都沒有。
　　不可能裝作沒這回事，不行裝作不知情，只能接受自己的墮落。
　　聽到走來的腳步聲，我側身抬起頭，緊閉雙眼捏著鼻根，將情感全部、全部吞進肚子裡。
　　接著，我張開眼。王淨妍一臉擔心地看過來。
　　「沒事。」
　　不等她開口關心，我先強顏歡笑，表示不必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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