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正確的集體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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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5-22
歷史文本就嚴格意義上而言,是類似於舊時代歷史類論文的研究資料,區別在於歷史文本更偏向於分析而非探討,更注重考據而輕視解讀。以更豐富的角度去評判,歷史文本還意味著編排審議前為合格的「原型」,類似於舊時代還沒通過同行審議後在期刊正式發表的「原稿」。
淨土文教委員會一向對淨土的教育秉持著放任自由的態度,唯獨對歷史有著不合情理的嚴苛。任何想對歷史,尤其是舊時代歷史研究的申請,都需要繁雜而難以令人忍受的審核。而未通過申請核課,便擅自進行研究的學者,嚴重情況下,甚至會失去淨土公民的資格。
可以說,「歷史」在淨土當局看來,一直是不被開放的禁區,是凡人不可褻瀆的神聖殿堂。
然而梁妄空完全沒想到,眼前這位看起來不怎麼可靠的年青學者蕾拉,不但有資格對其進行研究,她甚至還是淨土當局主動委託的對象。就這點來看,蕾拉在歷史學術界的地位,恐怕出乎他意料的高。
「補充歷史文本?這是什麼意思?」
梁妄空一邊裝模作樣偽裝成漫不經心的樣子的用智慧手環召喚出模擬面板,一邊暗自全神貫注準備聆聽蕾拉的解說。他有預感,自己將在不經意間一窺某些隱藏在淨土表面光鮮亮麗之下的隱身黑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說梁先生呀,雖然我明白你對研究方面一竅不通,但在怎麼說你好歹也是新知教育集團的雇員呀!
如果連這種最基礎的語言分析、邏輯推理能力都不具備,我只能懷疑你能被葉唯真用新知教育集團獨立申請名額獲得淨土公民權背後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喔?」
蕾拉似乎不打算放過任何一絲諷刺梁妄空的機會,用譏誚而略帶嘲弄的笑容回答梁妄空的疑問。
「我當然知道『補充』的意思,但這跟濟世軍有什麼關系?」
「關係可大了。如果說舊時代的文明理事是歷史文本中最缺乏也最難以研究的課題,那麼與濟世軍有關的第二次淨土戰爭、地表自治城邦大叛亂起因的歷史爭議,就是當仁不讓的第二大難題。」
蕾拉冷哼一聲後,不再多言,轉而開口緩緩解釋起自己的工作任務。
「理所當然的,各位歷史學者、考古學家都對這第二大難題發出無數次研討,而目前最主流的學說多半是馬爾斯教授提出的『民粹主義引發法西斯浪潮』的解釋,單方面的把自治城邦的叛亂歸咎於少數野心家的陰謀。
但是大概在五年前左右吧?山崎教授從地底世界裡找到一部分新的物證,在經過嚴謹的分析後提出新的論證,認為當年第二次淨土戰爭固然和野心家煽動有關,但淨土大量私人企業對自治城邦的剝削與壓榨,更是佔據決定性的因素。」
等等,這不是常識嗎???
原本還期待聽到什麼了不起驚天陰謀的梁妄空,親眼目睹蕾拉以一本正經的態度說出眼下這番長篇大論後,整個人莫名的感到無奈。
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專家學者,但是哪怕從淨土當局公布的公開資料來看,當年那場第二次淨土戰爭,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是所謂少數野心家煽動造成的叛亂。
說到底,野心家又不會魔法,他們能煽動人心的前提是眼下的悲劇確實存在。是先有一戰後的凡爾賽條約,威瑪德國的經濟危機,才有希特勒的上台。當年濟世軍的出現,當然是淨土裡某些大財團對於自治城邦極盡所能的剝削,簡直就跟舊時代的殖民者沒什麼兩樣。
難道這常識在淨土裡都能成為什麼新鮮的理論了?
「別露出那種『妳是傻子嗎?』的表情好嗎?說你不懂,還真沒錯怪你。難道你以為所謂的『理論』是隨便靠著沒任何明確證據想當然爾的推斷就能稱作『事實』了?
你以為文教委員會職責裡的『塑造正確的集體記憶』是什麼意思?你們一般人隨便說說委員會也不會怎樣,但是學者專家要是敢在沒明確證據的前提下隨便發表研究,小心被直接打成學術恐怖分子剝奪職位。」
蕾拉沒好氣的瞪了梁妄空一眼,把身為專家的無奈一股腦發洩到不知情的梁妄空身上。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就先暫時把什麼歷史文本放到一旁吧?總而言之,妳之所以到地下都市十八行政區,就是為了妳所謂歷史文本的研究對吧?
然後就那麼巧的,當妳來到地下都市八百八十一個行政區裡,剛好就是濟世軍出沒的地點?蕾拉呀,拜託妳別告訴我妳相信命中注定。」
梁妄空默默的將蕾拉透漏的情報一一整理紀錄,順便開始完成自己上司交代的任務。
「這不能說是巧合,第十八行政區的歷史很複雜,詳細的根據保密原則我不能透漏,但是你只需要知道一點,第十八行政區曾經是非常重要的學術實驗基地。很多淨土不方面進行的研究,都會被秘密安排在那舉行。
而當年赤焰市作為打響叛亂第一槍的自治城邦,在叛變後很快掌控了第十八行政區。你可能不知道,在第二次淨土戰爭——也就是俗稱的血色叛亂前,赤焰市一直是地表示最富裕的自治城邦之一,而第十八行政區在當時也是赤焰市轄下的地底行政區。」
梁妄空頓時恍然大悟,這下子蕾拉前往第十八行政區就說得通了。作為前實驗基地與叛軍大本營相近的地底程式,對於企圖研究相關歷史的學者而言,前往那些地方顯然是理所當然。
至於在那剛巧撞見企圖使濟世軍秘密兵器超人工智慧「夏娃」的行動,雖然說是巧合委實過於倒楣,但撇開憑空遐想的陰謀論,只能歸咎於蕾拉的不幸。
唯一奇怪的是,既然蕾拉的任務是受淨土文教委員會委派,卻沒有任何保安人員似乎有些疏忽。但是聯想到蕾拉本人日常習慣,拒絕淨土安排的安保人員倒也不令人意外。
「這麼說,妳被劫持這件事,只能算是妳自身的霉運啦?」
梁妄空嘆了口氣,沒能得到更多資訊固然有些可惜,但至少從蕾拉流漏出的資訊,也足夠加深他對淨土現況的理解。自從死而復生後,已經過一年有餘,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對淨土的理解依然停留在很表層的階段。對於一向以科學家自詡的他而言,實在有些諷刺。
「嗯...坦白來說,我不這麼認為。」
出乎梁妄空意料的,單純而天真的古文物學家並沒有認可他的推斷,反倒是用嚴肅的神情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
「我以為作為學者,妳不會認同沒有確切證據憑空猜測的陰謀論?」
「單純的憑空想像是陰謀論,但是用邏輯結合動機分析,是合理的推測。以學術而言,這時假說,雖然稱不上定理但顯然值得被嚴肅討論。」
喔?
梁妄空沒想到,自己居然誤打誤撞的可以從蕾拉這得到更多隱密的資訊。
「妳的意思是,有人不希望妳得到更多證據去補充歷史文本?誰有這動機?」
沉默了一會兒,蕾拉用她那翠綠的眼眸溫和的凝視了梁妄空幾刻后,忽然用一種慈祥老奶奶的語氣開口說道:「我說親愛的梁先生呀,你該不會相信什麼『政治歸政治,學術歸學術吧?』」
這是什麼該死的憐憫眼神!
也許是梁妄空心裡過於敏感,然而他不得不無奈的承認,他的確曾經是會相信這種謬論的傻子。
而他也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昂貴代價——死亡。
當然,經歷過那悲慘的遭遇後,幸運死而復生的他,當然再也不會相信那種荒誕不經的謊言,政治從來不可能和學術切割——尤其還是政治類如此敏感的學科。再聯想下淨土文教委員會對歷史文本的管控,對塑造正確的群體記憶的堅持...
「看來你還不是那種被洗腦的傻子,那麼我就不說廢話直接解釋了,簡單來說,淨土當局對眼下的自治城邦基本上分成兩種態度。
第一種態度就是所謂的『管控派』,他們支持繼續由淨土私人公司承包自治城邦的管轄與治理,反對開放地表市民自己治理城邦。
第二種態度是『開放派』,他們認為私人企業應該好好協助地表市民建立起完善的自治制度,例如舊時代的『民主代議制度』,並在萬事具備後將行政管轄權歸回給市民們。
而當年第二次淨土戰爭爆發的起因,其實背後反映的就是這兩派集團對『自治城邦管理權』的解讀。管控派支持馬爾斯教授的解讀,也是目前淨土當局認可的『正確的集體記憶』。而開放派呢,則是支持山崎教授的解讀,他們一直推動重新改革『正確的集體記憶』。」
聽完蕾拉一整串長篇大論後,梁妄空赫然發現自己簡直是對淨土一無所知的外鄉人。儘管他早有預料,在被葉唯真以特別人才推薦成為淨土公民後,總是在地表與地底忙碌的他,並不能算作淨土的真正居民,但淨土政治局勢的複雜還是超出他的預料。
「我以為...淨土當局都服從蓋亞的意志?」
「這兩者並不衝突。蓋亞負責裁決、判斷提供分析與計算,但真正負責推動決策的執行者,依然是淨土的最高執政官以及各領域的委員會。」
喘了口氣,蕾拉罕見的不在嬉皮笑臉,翠綠的眼眸裡閃爍著懾人的光采。
「我很懷疑,濟世軍的出現並非偶然,第十八行政區裡恐怕隱藏著其他秘密。
而我的安保人員突然臨時因故而被取消,很可能是淨土『管控派』的人所為,而負責管理淨土研究人員安保的『管控派』成員裡,嫌疑最大的就是...布萊恩·里德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