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天（中）

第九章　　一天（中）


　　高鐵從上方呼嘯而過。
　　冬天晴朗的天空，一陣陣風打過樹林，樹葉因此發出聲響。
　　我和王淨妍在早午餐店用完餐，回到家準備隨身物後隨即出發，來到高鐵橋下有些偏荒的地區。
　　身上帶著地圖的我領在前頭，王淨妍也以輕快的步調踩著腳踏車落在後方。
　　高鐵橋下是有陰影的筆直道路，直直前進之下，路旁的樹木密度也越來越高。右方出現了一條鄉間小徑，我們在此停下。
　　「想不到這裡有像是森林的地方。」
　　在我來回比對地圖時，王淨妍扶著被風吹亂的頭髮，看著小徑兩側的小雜木林。
　　接著，我也往她目光所趨的方向望去。
　　「對啊，就算是鄉下也很少見到成群的樹林。」
　　從小住在生長的地方，卻不知悉小鎮擁有的全貌。透過母親交過來的地圖，我才知道原來這裡其實保留了一點野性。
　　確認沒有走錯後，我們駛進鋪設有柏油路的小徑。
　　幽靜小路的寬度可以容納兩個人，我和她並排騎著腳踏車，有默契地維持先前的速度往前。
　　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彎道與有些坡度的道路，眼前出現一個佈滿落葉的深長下坡，兩側還有著高大向內彎曲的雜木。
　　在快進到彷彿像隧道的下坡前，王淨妍突然加快速度，衝進坡道，然後放鬆踏板，任憑淑女車自行前進。
　　「快點啦，林一容。」
　　「你是沒騎過腳踏車的小孩喔。」
　　音量有些大，卻不粗魯的聲線傳來。看了她這副模樣，我不知該作何感想，用同樣的音量吐槽，跟著騎進去。
　　以冬天來說，俯衝下去感受到的風不會冷冽，反而相當暢快。隨著車輛前進，地上的枯枝也不斷發出聲響。陽光從殘存枝葉透來一絲絲的柔光，陰影與光點在我們身上變化。
　　下了坡道，迎來的是平緩的路。王淨妍仍在前頭大力踩著踏板，驅動淑女車。
　　「林一容，跟上──」
　　「你衝太快了啦──」
　　真是……也太興致勃勃了吧。
　　騎著騎著，往旁邊看去，樹林中間空曠處隱藏著一片紫色野牽牛花海。
　　……母親竟然知道有這種地方。我不自覺地佩服起來。
　　稍微踩重踏板，逐漸拉近距離後，王淨妍也察覺我來到身邊，轉頭看過來，短髮隨風向後飄逸，露出嬌嫩耳朵和潔白的後頸。
　　「我小時候也曾經像這樣到處騎著腳踏車玩呢。」
　　面過來的表情有些得意。我聳聳肩，擺出淡定表情，表示沒什麼好稀奇的。
　　「這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童年經歷嗎？」
　　「哪有，對我來說，這是很稀奇的事。」
　　王淨妍想都沒想，立刻反駁回來。
　　下一秒，她將視線擺回前頭，凝望前方道路。
　　「小時候，只有去到爺爺家，才有騎腳踏車兜風的機會。」
　　「是喔……不早講，寒假都快結束了，我可以借你車子啊。」
　　「沒關係啦，再說……你車子的坐墊太高，我有點不習慣。」
　　「等等，你明明就騎過了嘛，真是的。」
　　我們一邊聊著天，一邊彎進轉角。
　　在這片地勢有些高的小雜木林內盤繞了許久，我們停下腳步來到另一條小徑。
　　我踢了腳踏車支架，停放好車子，拿起地圖進行比對。
　　「從地圖上看，應該就是這裡了吧。」
　　我看著地圖喃喃自語，一旁的王淨妍牽著淑女車站著盯望。
　　小徑左右長滿了幸運草，中間有人踏過的痕跡，是有著小碎石的泥土地。兩側圍著道路的是到肩高的鐵絲圍籬，上面還纏繞著藤蔓。
　　光是站在外頭，便感覺到心底的探險慾望正在蠢蠢欲動，令人巴不得趕快進到小徑裡頭。
　　牽車踏著柔軟的土地進來，圍籬旁的雜木換成了一棵棵的柳橙樹。再接下來就沒有道路了，不過母親畫的地圖上，有個箭頭指引，要我們穿越這片果園。
　　王淨妍稍稍彎個腰身，用手揮過樹枝，好像忍不住笑意一樣，流露出感想。
　　「感覺真的就像在探險一樣呢……」
　　「你真的很像小孩子耶，一副童心未泯的樣子。」
　　「哼……要你管。」
　　面對我的調侃，她還是一慣作風，別過臉冷哼一聲。
　　不久後，果園來到盡頭。
　　「哇……林一容你看，不覺得很像秘密基地嗎？」
　　「的確有點像。」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塊空地。放眼望去，這裡盡是擺放著廢棄農用機具與破銅爛鐵。不過看起來不會像回收場。
　　我再次從左至右環視一遍景象，報廢的老爺車；有點生鏽的貨櫃屋，上頭還噴有黃黑噴漆的英文字；缺了擋風玻璃的兩人坐農用車；還有鏽黃掉的各種農具與鐵柱鐵線等等。看來這裡是外婆家用來囤放廢棄物的地方。
　　我把目光移到一旁四處張望的王淨妍。
　　「如何？這裡可以拍到好照片嗎？」
　　「一定可以。」
　　她帶著有些興奮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把相機繩纏繞在手上，如此肯定地說著。
　　說完，王淨妍便小跑步到老爺車前，眼神發光地伸出兩隻手，比出長方形，然後歪頭閉上一隻眼睛。
　　既然她開啟創作模式，那麼我也不該打擾她。
　　我走向角落的一棵喬木，樹蔭下有著休閒木椅，似乎是非常適合拿來放鬆的好地方。木椅的狀態沒有太多灰塵，大概是母親常常坐在上面吧。
　　可惡，知道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母親不要早點告訴我──我一坐上去椅子上，立刻就在心裡碎碎念。
　　
　　來到這裡大約有一小時多了，原本高掛在天空的太陽，也漸漸傾向西邊，光線不再像中午那樣強烈。
　　我轉移陣地到廢棄農用車的開放式車鬥上。我伸直雙腿休息，背部躺在隔著駕駛座的鐵板上。
　　這時，王淨妍似乎也拍得心滿意足了，朝著這裡走過來。
　　我站起身，稍微蹲下身體往下伸出手，她也伸出手回握。
　　把她拉上車斗後，我們中間隔著小小的距離，躺坐在車鬥上。
　　太陽照射過來，地上因此有著鐵絲網交錯盤繞的影子。
　　「如果可以生活在這裡，好像也不錯呢……」
　　王淨妍瞇起眼露出緩和表情，凝望前方。
　　面對這句自言自語的呢喃，我做出大動作前傾身體，端正坐姿，皺起眉頭。
　　「啥？真的假的，很不方便耶。」
　　「可是我覺得很夢幻啊，試著想像一下，只要把貨櫃屋整理乾淨，不就能睡覺了嗎？而且又安靜，不會有人打擾。」
　　王淨妍搖搖頭，隨後抬起頭閉起眼睛。此時冬天的風從旁拂過，被吹散的髮絲反射著光線。
　　貨櫃屋啊……我恢復原本的姿勢，看向前方有些老舊的暗橘色貨櫃屋。
　　「把貨櫃屋整理乾淨……說的也是，好像蠻逍遙的，如果是這樣，那我想把茶杯和沖泡包帶來放。」
　　「這樣的話就需要一張桌子了呢。」
　　王淨妍聽聞，比起食指附和我的話，幫我的想像畫面加上一張桌子。
　　不過只有桌子當然不夠。
　　「可不要忘了椅子喔，然後我還要放電視和彈簧床，還有音響。」
　　結果，腦海中的貨櫃屋裡全部變成我的私人物。
　　王淨妍有點生氣地拍了大腿，語氣有些不滿地說：
　　「喂，林一容，貨櫃屋都被你佔去了啦。」
　　「哈哈哈，抱歉抱歉。」
　　我搔搔頭苦笑。
　　「看來只好在上面再疊放一間貨櫃屋了。」
　　王淨妍說著說著，我腦中的畫面變成了兩個貨櫃屋。
　　她繼續任憑想像力的奔馳。
　　「我要在牆壁上貼滿我的攝影作品，擺放輕便工作桌，還要一個梳妝台和衣櫃。」
　　她說完還用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哇」一聲興奮地叫了起來。
　　可是，王淨妍的房間在上層，那麼問題就來了。
　　「梳妝台和衣櫃呀……真不愧是女孩子的房間，但要方便進出，我想你還需要一張梯子。」
　　「嗯……說得也是。要住下來的話，除了梯子以外，還需要很多用品，看來必須列清單才行。」
　　王淨妍露出認真的表情，彷彿真的在做考慮。
　　然而，我也不遑多讓，多虧她起了頭，幻想中的畫面越來越清晰。
　　「等到房間整理好，生活用品也準備齊全，到時候就可以住進來……喔來囉……腦袋越來越有畫面了。」
　　「……到了那時，我會每天晚上都躺在屋頂上，遙望整片星空。」
　　王淨妍接續我的話，雙眼依然放鬆地閉著，徜徉在自己創造的世界當中。我也跟著閉上雙眼，試著達到更高的境界。
　　「那麼我就要在每天早上泡一杯咖啡，在椅子上翹腳聽音樂。」
　　雙眼閉著的我們，靠著聲音確認彼此的心情。然後她打破了均衡狀態，將我從幻想世界抽離。
　　「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
　　「嗯，還不賴。」
　　王淨妍早已睜開眼睛，我是在回應她之後才知道的。接著，她凝望眼前的雙眼，突然朝著我看過來，並夾帶極為開朗的笑容。
　　「就說吧，那一定會很開心。」
　　令人措不及防的犯規容顏，使我的心跳突然跳動好快。
　　「是、是啊……一定。」
　　應答的話語支支吾吾起來。
　　在這充滿期待的兩人世界，時間緩慢地像是停止般。
　　令人不由得感嘆──多麼希望時間就這樣靜止在這一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