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理由

第三十二章　　理由


　　時鐘的分針指向眾人期望的地方，學校內的鐘聲準時地響起熟悉的旋律。
　　這種時候，大多數人都會先稍微活動身體，然後留在教室，珍惜一天當中和朋友交流的最後時刻。
　　然而，有一個人，早早收拾好書包，從我旁邊的座位起身，往後門方向走去。
　　視線不由自主地緊跟著淺棕色的短髮。只見可愛短髮的主人停下腳步，和有著豔麗長髮的女人說了聲悄悄話。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從教室走出去。
　　那個方向是操場。
　　我有點在意，從座位上站起來，循著王淨妍走過的路線走去，走到中途，被高又薇攔了下來。
　　真是剛好，那我就問問她。
　　「王淨妍跟你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好像想找我比一百公尺的樣子。」
　　高又薇坐著兩腳椅，搖晃身子說道。
　　比一百公尺？王淨妍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我索性直接問向高又薇。
　　「你又找她麻煩了嗎？我上次不是才跟你說過。」
　　「你誤會了啦～一容，反而是她找我麻煩吧～」
　　她用輕柔的聲音化解我的質問。
　　我輕輕吐一口氣。
　　「總之，我先過去看看。」
　　視線落在前方，一邊說著這句話，一邊移動起腳步，高又薇用手阻擋我，傳來耳邊的聲音比剛才低沉許多，帶點威脅感。
　　「一容，你不能插手喔。」
　　煩死了！幹嘛一直阻止我啊。
　　「為什麼不能插手？如果我不在場，誰知道你又要說什麼話刺激她。」
　　由於心裡有點焦躁，我瞪向高又薇，但她卻面不改色，仍維持心平氣和的態度，像個優雅的小貴婦一樣。
　　我不想管了，無視於她的勸告，我將視線擺回前方。
　　同一時間，後方傳來阻力。高又薇用纖細的手指捏住我的運動服。
　　「等一下嘛～一容～」
　　回頭望去，高又薇祥和的眼神中透露出堅決之意。她的表情像個可愛黏人的小動物，無可奈何之下，心中的焦急感慢慢地墜落下來。
　　好吧……姑且先聽聽看她想說什麼。
　　過沒多久，教室漸漸冷清下來，直到剩下我們兩個。
　　坐在桌子上的我，用眼神催促她「有話快說」。
　　明白我的意思之後，高又薇露出溫柔的神情。
　　「我說一容寶貝～不需要進行干涉喔，你沒有幫助她的理由不是嗎？」
　　我聽了直搖頭，一副「你在說廢話嗎」的表情。
　　「還用說嗎，我跟王淨妍是男女朋友。」
　　「是虛假的吧。」
　　原本小鳥依人的可愛嗓音，突然變換成冷漠陰沉的聲線，使我倒抽一口氣。
　　高又薇這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不管相處多久，還是一樣令人習慣不了。
　　「我是不知道你們當初的情況啦，但是繼續下去，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情感喔～」
　　語意雖然含糊，但我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事。
　　我和王淨妍對外宣稱情侶關係，實際上是為了她的校園生活能每天快樂安逸，我才作為她的擋箭牌。
　　若要維持謊言般的關係，當然不能投入情感，直到任一方提出理由或是交到真正的對象之前，都將被這段關係綁住，無法得到真正的感情。
　　她說得對極了，我一時之間想不到怎麼回應她，只好沉默不語。
　　「你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吧，可是有收穫嗎？反而越來越沉重對吧。」
　　看見我無語地低下頭，她揚起得意的嘴角，知道自己成功擾亂人心後，想要趁勝追擊，走到我面前，連呼吸聲都感受得到。
　　「僅能倚賴謊言尋求什麼，像隻刺蝟真可憐……只要聽我的，姐姐可以幫你提升經驗值，手把手教你去愛……如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她移動到我旁邊，手從我的腰部開始往上緩緩磨蹭，繞過肩膀後，在鎖骨的位置停下，用指尖輕輕搔癢。
　　直覺猜測別人行為，又懂得如何魅惑別人，面對這樣可怕的女人，防備心不知何時會被破解，我的全身不禁起了冷汗。
　　眾多複雜情緒盤繞著，最後只得用乾笑掩飾過去。
　　「……哈，哈哈，還真是吸引人啊……」
　　說實話，真的是很吸引人。有著模特兒的身高，兼具迷人的曲線，上乘等級的外表，應該沒有人會不樂意和這樣的女人交往吧。
　　可是，比喻成經驗值的說法，有種令人討厭的感覺。雖然我可以不去在意，以玩樂的心態大方接受。當然，結局也是顯而易見。
　　被高又薇摸清底細讓人不愉快，我知道這很矛盾，但我仍舊想反駁她。
　　「……可是註定會結束，那乾脆不要開始。」
　　「被拒絕了……人家好傷心喔～」
　　「咦～真的假的，抱歉……」
　　對啊，就算是鬧著玩的，被人這麼一講，多少也是會有點……嗯，桑心啦……
　　話題告一段落，對方似乎還不想放我走的樣子，她露出認真的表情。
　　「為了女朋友，拒絕誘惑是很好啦，可是，如果真的替她著想，為什麼不要第一時間挺身而出？為什麼都只私下找我談？」
　　既然糖果不行，那麼就用更為深入的方式，進行探求，不停挖掘，直到讓對方感到無話可說，打消念頭為止。
　　不管幾次，我都會想辦法接招，極力去思考。
　　「這是因為……馬上阻止的話，衝突可能會越來越失控……所以，要用和平的方式……」
　　然而，這只是辯解。不受控的嘴角，說出口的言語顯得語無倫次。
　　「不是，你是會怕，因為你不敢反抗我。我懂我懂～封閉緊湊的空間時間，要是每天遇到討厭的人，感覺就和窒息沒兩樣呢。」
　　一但像這樣被直白地指出事實，內心彷彿有什麼應聲崩解，那是我一直不願去思考的事情，一直擱置不管的真相。自己就像個懦弱的俗辣，只是不願去承認。
　　頓時，我啞口無言。高又薇微微一笑。
　　「任一方是軟弱的，感情便經不起考驗，何況是你們。」
　　想反駁聽到的話，卻做不到，因為偏偏她都是最正確的。
　　「沒必要為虛假的事物，放棄自己美好的高中生活吧。」
　　感受到自己的無力，閉上眼睛，想做最後的確認。
　　「如果不聽你的會怎樣？」
　　「執意要介入的話，我可不保證會繼續寬待你就是了，要好好想清楚喔～」
　　「給我……給我一點時間思考……」
　　「不用啦，一容，安靜看著就好。」
　　高又薇把手放到我肩膀上，一改先前態度，用輕聲細語安撫我。
　　「……我相信刺蝟是很聰明的，別急著拒絕，要等我喔……」
　　柔順芳香的長髮一絲一束慢慢離開我的肩頭，高又薇大大伸個懶腰。
　　「好了！該去看看喪家之犬無力自容的模樣了。」
　　清爽聲音的主人隨著漸弱的腳步聲消失，空氣中少了一份溫度，刺耳的寂靜瞬間撲來。
　　腦中的結纏繞一圈又一圈，不整理好的話，只能繼續留在原地，無法動彈。
　　高又薇對我拋下糖衣包覆的謎底，隨即走人。她說，我不需要解開，也沒必要解開。放著不管，還會回來犒賞我。若不聽從，後果自負。
　　但是，不能碰觸的東西，就會越想去接觸，儘管知曉了最後答案，還是想試著去解題，在心中想好正解後，不去作答也無所謂。
　　她說得對，我沒有幫助她的理由。
　　逐漸成形的某種羈絆，可以趁現在銷毀，我們還沒到那種程度，還來得及抽手。現在還不值得，沒有必要為了不確定的事物付出未來。
　　為了確認事物真偽，做出行動相當不合理。更進一步說，不去行動，可以得到更珍貴的抽象物，那麼就更沒有理由去忤逆她。
　　雖然不知道是否該稱為是好處，但可以從過程中獲取什麼，藉此修復什麼。高又薇所指的那個未來，說不定比現在更快樂。
　　聽從她的方案也無妨，有點腦袋的人都會這麼想。
　　隨著線圈的拆解，可能性一點一滴在消逝。
　　既沒有理由，又有充分好處。只要順從她，做出理想的決定，就能避免前往錯誤的方向。
　　我不是漫畫裡的熱血主角，為了某人奮不顧身什麼的，真是蠢斃了！正常人都會想想後果再行動吧。
　　她說得沒錯，原來我在害怕，害怕現有的理想狀態會因此消失。
　　如今，我和那時候的他們站在相同的立場。那麼，保護自己是最明智的決定不是嗎。
　　只要踏出教室，往反方向走即可，什麼都不要去管。
　　理所當然的正確作法已經呼之欲出，那我為什麼還站在原地？任由灼熱的烈火燃燒胸口。
　　我想，這一定是為了不感到後悔。疼痛感觸肯定是真切的，從哪個角度去理解都沒問題。猶豫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不想成為自己所討厭的人。
　　我撐得過來。國中時，就已經證明過了。所以，再過同樣的生活也未必不可，哪怕她要把矛頭指向我，處處為難我，都只要再次習慣就好。
　　不去做某件事的理由百百種，總是可以輕而易舉提出來。但要去執行某件事的理由老是難以說出口。
　　不過，僅需要一個恰當的理由即可，就能說服自己，就能當真。
　　看吧，這不是輕易就解開了嗎。
　　只要，我不要墮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