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起跑線

第三十三章　　起跑線


　　無人的偌大操場。
　　厚重雲層遮擋太陽的光芒，腳下的紅土失去光彩，只剩一片暗沉。
　　站在一百公尺起跑點的我，剛好做完暖身操，高挑的那個人走了過來。
　　她一邊把長髮紮成髮束，一邊對著我開口。
　　「原本這次也想假裝應付的，不過還是算了，看著你死不服輸的樣子，真的超煩～還是讓你永遠抬不起頭來好了。」
　　「只要還有一天來找碴，我就不會示弱……不會認輸。」
　　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有勇氣過。面對那個人，眼神可以毫不退縮，我已經不想再害怕下去了。
　　「都忘了嗎？你一次也沒贏過我。」
　　「這次我不會輸……不、不會再讓你輕視我！」
　　「還真是不氣餒呢～給你拍拍手～」
　　她的話語總是帶著嘲弄。令人火大！
　　諷刺地鼓掌完後，那個人伸出指頭貼在下巴，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要比的話，那我也要加入條件，否則不太公平吧。」
　　「隨便你。」
　　我翹起嘴巴，把頭別到另一邊，表現出逞強的一面。
　　「你贏的話，我就放棄最後一棒，也不再針對你。如果是我贏的話……那我就要把一容搶走喔～可以嗎？淨妍～」
　　聽到出乎意料的名字，使心跳稍微加快了些。她只想看到我動搖的樣子，不能被她給影響了。
　　我把視線垂下來，掩蓋住表情上的細微變化。
　　「……說過了，隨便你。」
　　然而，她不想放過我，走到面前想看清楚我的臉龐。視線交會的瞬間，我強力地瞪視她。
　　「啊，這個表情不行喔～失敗者沒有資格擺這種臉。」
　　「我不是失敗者！」
　　討厭的人！又再擅自定義別人。
　　「欸欸，淨妍～你怎麼來到這間學校的，說嘛，讓我聽聽看。」
　　「……」
　　不能動搖，不能讓她輕易得逞，不要讓她的言語左右待會的結果，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個人把臉貼近我的耳朵，一瞬間，我感覺惡魔來到了身邊，散發的冰冷氣息刺痛肌膚。
　　「被別人甩掉，被朋友拋棄，退去好學生光環，被逼得逃離學校，現在……你又要重蹈覆轍囉～失敗者。」
　　「不會！……不、不會的……我會贏過你，不讓那種事發生……」
　　喉嚨極力想扯出聲音，但是激動的情緒會承認自己的軟弱，只能越說越小聲。
　　我不是失敗者！絕對不是！我要贏！要證明自己！
　　氣勢不夠旺盛，不使出全力驅趕，便無法擊敗邪惡，因此惡魔仍舊在嘴邊低語。
　　「會喔……我會奪去你的依存，慢慢地，慢慢地，消弭你的容身之處……」
　　「……我有對你做過什麼事嗎！究竟是討厭我哪裡，為什麼……你、你真的……」
　　就算肩膀不斷顫抖，也想要問個明白。
　　「哼哼……全部喔。」
　　我轉頭怒瞪，她卻一點也不膽怯，一副輕鬆地吐出笑意，正面迎接充滿敵意的視線，然後用更加邪惡的雙眼凝視過來。
　　「在把礙眼的優等生拉下神壇之前，我不會罷手喔。」
　　「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無比差勁的女人！
　　她露出冷淡的表情，身邊的冰冷氣息顯得更加詭異，我不禁開始畏懼起來，心中的對抗之心漸漸削弱。面無表情的女人，原來這麼可怕。
　　那個人一臉正經地閉起雙眼，把手貼在自己的胸前，展現出高尚的模樣，冷靜地訴說。
　　「人外有人、成績好不是一切、自以為能一勞永逸，讓優等生認清事實，承認自己的弱小，是我的義務……才怪～」
　　下一秒，她扭曲起美麗的臉蛋。那是恐怖、詭異、駭人的姿態。
　　「因為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內心感到毛骨悚然，我對這個人的恐懼感不知道加深好幾倍。
　　她已經喪心病狂了。這個人……很危險。
　　腳步退後好幾步，全身不斷發抖，睜大的雙眼中，瞳孔緊縮成一點，縮起的身體示出警告──不要過來，別靠近我。
　　「好啦～別那麼害怕嘛……趕快開始吧，倒數三秒，最後一秒時起跑，如何？」
　　我怯生生地點頭，走到起跑線後，閉起雙眼，深呼一口氣，整理好情緒。
　　不管她有多麼可怕，反正我就是要贏過她，收下勝利。
　　這次，不仰賴其他人，要靠自己的力量邁進。因為這也是場和自己的比賽。
　　就是現在，現在就得開始改變。
　　起跑點上的兩人，有默契地蹲下，做出起跑蹲姿，然後抬起上半身。
　　對不起，我這次都有好好做到了，有好好替自己生氣，替自己奮鬥，才能把自己送到這一刻。
　　「三。」
　　「三。」
　　要加油，揮別過去，不要再當個軟弱的人。
　　會贏！你不是失敗者。
　　「二。」
　　「二。」
　　可以改變的，一定，一定可以！
　　接下來只要全力以赴就好。
　　「一！」
　　「一！」
　　────好痛！
　　一瞬間，腳步沒有踩穩，整個人往前傾，手肘和膝蓋重重地撞到地面，與沙子磨擦，白色的運動服染上一片紅，變得很髒。
　　抬頭望去，左搖右晃的黑色馬尾已經離我好一大段距離。
　　與沙子磨擦到的部位正在出血，稍微挪動一下，疼痛感便大大地傳了過來。
　　我不想動，把臉埋進手臂裡。
　　想不到出了差錯，自己還可以保持平靜，真是意外。
　　該怎麼說呢，就是這樣吧，不管做什麼，都是徒勞。
　　因為……因為，我真的很遜……
　　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眼眶不知不覺泛紅，把沙子浸濕成深紅色。
　　還漂亮地說那種話，結果還不是一樣……
　　我討厭軟弱的自己，討厭，超級討厭。
　　肩膀不受控地一直抽蓄。停下來，快點，不要再顫抖了。可是，就是忍不住，眼淚一直滑落臉頰。
　　局面已經無力挽回，就算站起來繼續跑，也不可能改變事實。
　　是她贏了，雖然不甘心……是我輸了。
　　所擁有的一切將會被奪走，我只能不斷地逃避，逃避再逃避。
　　未來永遠不可能改變。
　　緊抿的嘴唇不停抽蓄，胸口的熱氣令人窒息。
　　我真的很沒用！是失敗者！
　　結束了，都結束了，不用努力也沒關係，反正就是這樣了。
　　在她走回來前，趕快把呼吸穩住。
　　最後替自己做這件事就好。


　　「跑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王淨妍你在幹嘛啊！？快點跑起來啊！！！！！！！跑起來跑起來跑起來！！！！！！！！」
　　熟悉的聲音從場邊傳來。
　　林一容，別吵啦，用那種聲音大喊，大家都會聽到啦。
　　「快點快點！站起來啊！！！！」
　　我知道啦！
　　不管衣服髒不髒，我用袖子擦拭眼角，臉上被沙子颳得有點痛。
　　還沒……還沒結束！
　　……要，要繼續跑！
　　……要跑完！
　　被他那樣看著，真的很丟臉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操場上傳來王淨妍夾雜發洩的哭吼聲。
　　「對！！跑起來就對了！！現在修改規則！！跑完整圈操場就是你贏了！！王淨妍！！」
　　「啥啥啥啥啥！！！？？？」
　　筆直賽道的另一端傳來吃驚的聲音。高又薇一臉驚訝地跑了過來。
　　「欸欸！！沒有人這樣的吧！！」
　　高又薇跑來我的附近，我不回應她，目光專注於操場上用盡全力去跑步的人。
　　我把雙手貼在雙頰，用力大喊。
　　「太慢了啦太慢了啦！！資優生！！！」
　　「不要叫我資優生～～～～～～！！！！！！！！！」
　　「不然要叫乖寶寶嗎！！！」
　　「我不是乖寶寶～～～～～～～！！！！！！！！！」
　　「人家還說妳是不良品啦！！！」
　　「別再叫我不良品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王淨妍的臉皺成一團，用泣不成聲的嗓音大聲地回應我。
　　「喂喂喂！到底在搞什麼啊！？現在是怎樣！？」
　　高又薇現在的樣子有些慌張，失去了稍早前的從容。
　　但是，高又薇，你只要閉嘴在旁邊安靜看著就行了。王淨妍她會一張一張……把妳貼在她身上的標籤全部撕下。
　　沒錯，什麼事都不用管，她只要賣力向前跑就行了。
　　「你就是好學生！！！乖乖牌！！！只會讀書的書呆子啦啦啦！！！」
　　「我不是好學生！！！！不是乖乖牌！！！！也不是書呆子啦啦啦啦啦！！！！！我根本不想讀書啦啦啦啦啦啦──────！！！！！！！！」
　　就算被別人貼上標籤。
　　即使如此，她還是原來那個自己。
　　儘管軟弱。
　　只要，慢慢地，一點一滴，拆卸別人在身上貼的標籤。
　　「你為什麼要高高在上！！？？一副瞧不起別人的樣子！！！你很厲害嗎！！？？」
　　「我沒有高高在上！！！！！沒有瞧不起任何人！！！！！不要───────不要給我亂講啦啦啦啦啦啦！！！！！！！！！」
　　王淨妍已經跑到對面中間的賽道，再撐一下就要跑完了。
　　不要忘記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要違背自己的心意。
　　跑！儘管跑就對了！
　　「你就是學校的寶啦！！！為什麼老師們都只關注你！！！」
　　「他們關注的不是我！！！！！！是我的成績！！！！！！給我住口！！！！！！～～～～～～～」
　　會懷疑是一定的。
　　發洩。全部、全部發洩出來！把別人妄加在身上的枷鎖，通通，通通斬破。
　　只要她有一丁點懷疑，我一定──
　　一定會和她一起，奉陪到底！
　　「趕快回去你的同溫層取暖！！！」
　　「我沒有那種圈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來到接近賽道的起始點，王淨妍仍然渾然忘我地跑著。
　　就算痛苦、難熬、難過、孤單、煩惱，認為一個人也撐不下去時。
　　她也會拚命接招……
　　既然如此，那麼我也要繼續……用盡全力對著她嘶吼！
　　「某人還說妳是中空的浮木！！！中空的浮木！！！」
　　「才不是────！！！內心早就腐朽得只剩殘渣啦啦啦啦啦！！！！」
　　問問自己到底是誰？
　　誰有資格替自己下定義？
　　這麼簡單的事情，不要去問別人。
　　我們自己都將知道答案。
　　就算淚水模糊前方，竭盡全力發出的聲音沙啞，雙腳疲憊不堪，終點近在眼前。
　　即使如此，仍然要把身上僅存的力氣，全部全部──
　　「誰都別來煩我！！！！！我就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厭世的女生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拿來好好地正眼看待自己！

　　　　　　　　　　※

　　「我真的傻眼欸～你們也太狂了吧！學校都是你們隔空叫罵的聲音……噗哧！超、超好笑，哈哈哈哈哈～～」
　　雲層透出一點紅光，照射在司令台上的三個人。高又薇捧著肚子大笑。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好嘛好嘛，我知道錯了啦……噗，兩個瘋子……」
　　高又薇一邊說，一邊掩飾笑意。
　　我坐在台前，雙腳懸空。王淨妍已經累到直接睡著，躺在我肩上。
　　王淨妍的全身沾滿了操場上的紅土，樣子顯得狼狽不堪。
　　真的是……妳很努力了。
　　仔細一看，長袖和長褲的關節處有著與紅土不一樣的紅色。
　　「咦？流血了嗎？」
　　「嗯？應該是剛剛起跑的時候吧……」
　　高又薇回應我的疑問。
　　我將王淨妍緩緩地背起來。雖然這時候應該要公主抱才對……不過，我又不是王子……將就一下唄。
　　「總而言之，先帶回公寓擦藥吧，高又薇你也來，給我負起責任。」
　　「好好好～我會幫她處理好的，免得你起了不純潔的念頭。」
　　「你知道就好，欸等等，你說什麼？」
　　我揹著王淨妍，高又薇跟著我們從司令台旁邊的階梯走下來，往校園側門走去。
　　我轉頭看高又薇，神情有點嚴肅地對她說話。
　　「然後呢，接下來勒？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事吧。」
　　「……嗯，我輸得心服口服，所以放心吧。」
　　她放鬆的表情露出微笑，眼神裡透露出溫柔。
　　「真的？」
　　「你真的很討厭欸，就說我沒那麼壞。」
　　「唉……好啦，我相信你。」
　　夕陽許久沒綻放出光輝，此刻顯得有些珍貴。
　　三個人的影子變得狹長，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這次，你替自己贏來勝利了，王淨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