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標籤

第二十八章　　標籤


　　最近，我感覺到王淨妍在躲著我。
　　早上她不再和我一起上學，我還在公寓等了十多分鐘，來到學校後發現她其實早就到了。
　　放學時也趁著我去廁所時，偷偷溜回家。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想疏遠我，但座位就在隔壁而已，我多少還是會向她說幾句話，然而，收到的卻是冷冷簡短的回覆，不然就是乾脆無視。
　　在家時，檢查手機的頻率越來越高，我可能是在預備她會需要什麼幫助才這麼做的，但是，訊息依然沒有傳來。那麼就代表，家裡的雜物事她都可以自己解決，不需要我的幫助。
　　自己的心理狀態令人心煩，這樣的自己，我還蠻討厭的。
　　我實在是懶得去猜測女生在想什麼，她不想理我，其實這樣也好。
　　因為最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無意識間被感染到某種情緒，令人喘不過氣。
　　保持距離是維持關係的好辦法，所以綜合以上，拉開一點距離是對的，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就該這樣。
　　到頭來，無論我們怎麼變化，事情還是擺在那裡，沒有變好的跡象。
　　王淨妍和朋友聊天時，高又薇會湊過來講一些挑撥的話語，搞得氣氛烏煙瘴氣。漸漸地，王淨妍在班上不太會找人說話。
　　每次一開口，就會被找麻煩的話，索性閉起嘴巴不交談。
　　嘴巴閉上了，耳朵和眼睛仍是通的，會聽到有人在說自己壞話，也會看到針鋒相對的眼神。
　　王淨妍的敵人只有一個，為此，她只能獨來獨往。
　　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得趕緊行動，為這樣的狀態畫上休止符。
　　因此，我沒有烙人也沒有準備布袋，放學後直接去校門口堵人。原本我在想要不要叫會髮之呼吸的那位髮柱出來，想想還是算了，單純型金髮雙馬尾不會是腹黑型黑長直的對手。
　　我靠身於校門口外側的牆壁上。
　　晃著一頭美麗黑髮的女人走過來，她看見我，朝著我輕聲打招呼。
　　「一容寶貝，你在等我嗎？」
　　我稍微掀起白眼給她看。給我編號就好，不要叫我名子。
　　「……我有話對你說。」
　　「啊？是什麼是什麼～我想聽～」
　　高又薇將雙手捏住我外套的袖子小力地甩動。在門口來來往往的人潮中，她講得特別大聲，害我很不好意思，只能別開臉靜止不動。
　　「不說的話，我要回家了。」
　　看見我沒反應，高又薇冷冷地丟了一句話，背對我轉頭走掉。
　　我沿著校門口旁的圍牆，跟在她後面。
　　她聽見腳步聲，突然轉頭過來，被她的視線一掃使我僵住身體。慘了，小時候玩太多一二三木頭人，導致後遺症又發作了……
　　高又薇瞇細雙眼，把手挪到背後，彎腰抬起眼看我。
　　「咦～你是在跟蹤女生回家嗎？」
　　「你明知道我會跟來。」
　　「對付你這種男生，不放點餌怎麼行？」
　　我嘆一口氣表示無奈，她看了我這副模樣，輕笑出聲。
　　跟在高又薇後頭，走在圍牆旁的紅磚道，我們之間相差幾步距離。
　　始終沉默的她，讓人誤以為陰沉的天空是她所帶來的。我一直找不好時機開口，因為圍繞在她身邊的空氣，凝結出沉重的氣團，彷彿在對著我施壓。
　　來到校園的界線，穿越閃黃燈的路口後，來到車輛較少的住宅地帶，一旁緊鄰著國小，視野突然間開闊起來，身體感覺到遠離喧囂的寧靜。
　　我直盯著前面的黑髮開口。
　　「我就直說了吧，別再找王淨妍麻煩了。」
　　「咦～為什麼？」
　　她放慢腳步，來到身邊歪著頭看過來。我擺出明顯不愉快地表情。
　　「你是哪裡看她不順眼，老是一直挑釁她。」
　　「因為是自己的女朋友，所以在生悶氣嗎？」
　　「看到女友受到挫折，天底下有哪個男友不會生氣？」
　　「哈哈哈哈哈～真是盡責，明明就沒在交往。」
　　「你、你怎麼會知道？」
　　她聽了捧腹大笑，隨後端正姿態，用銳利的眼神掃過來。話題來得措手不及，我不禁講話結巴了起來。
　　高又薇見了我有些驚慌失措的模樣，扶著臉頰輕笑出聲。
　　「哎呀～是真的呢～……該怎麼說呢？……直覺吧。」
　　再明顯不過的套話，我竟然輕易中招。太急躁反而不小心敗露實情了嗎？
　　纖細的手指貼在臉頰上敲打，高又薇抬頭凝望天空。
　　「對你，她的眼神百是依賴，而你自己，也不認為幫助她是義務。」
　　她的目光往下與我對視的那一刻，我不小心逃避了。
　　原來就是這點露出破綻……雖然對外宣稱是情侶，但實際上，我們不是真正感情要好的男女。
　　如果當時王淨妍的眼神在急躁一些，我的雙眼在多一些怒意，或許就不會被那對犀利的眼神看穿。
　　看破一切，無論如何都瞞不了她，真是恐怖的女人……
　　「要怎麼樣你才肯罷手？」
　　似乎是被逼急了，我的語氣有點急促，眼眸也略帶敵意。
　　高又薇吐出無趣的冷呼聲。
　　「罷手？不可能～」
　　「難道你是以欺負他人為樂的傢伙嗎？真是差勁。」
　　「討厭啦～人家只是單純厭惡虛偽的弱者而已喔。」
　　在我忍不住用責怪的語氣指責後，她又迅速拋棄掉臉上的假面，改用撒嬌的表情和聲音說道。
　　高又薇停下腳步，現在換成是她來到我後頭，我轉身望過去。
　　「淨妍她啊，是個中空的浮木，男生們卻老是對她有無聊的幻想，不覺得讓人很不爽嗎？」
　　王淨妍的確沒有堅強到能做自己。掩蓋悲觀，刻意裝作活潑的她，也確實惹人喜愛。
　　這麼做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倘若因此而討厭她、質疑她，覺得礙眼想多管閒事，那倒不如說，單純就只是對立者自身的問題，而產生的偏見。
　　我對她投以輕視的眼神，冷冷地開口。
　　「說到底，是因為忌妒吧。」
　　「哈哈～才沒那回事呢～我只是想揭穿她本來的模樣。」
　　高又薇盤起手笑了起來，與肩同高的手不停往下揮，彷彿在示意我想太多。
　　揭穿……說得好聽，打著正義旗幟的人其實最崩壞。
　　「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在我看來，只不過是在欺負弱小。」
　　聽了我這一番話，她扭曲起美麗的臉蛋，揚起的嘴角看起來像在笑，其實不然，那是野心的嘴臉，彷彿想將看不慣的事物連根清除。
　　「時不時都要偽裝，又聚在一起取暖，虛偽的弱者真的很煩啊，我最看不慣這種表層的事物。」
　　世界很嚴苛，弱小的人才需要偽裝。每個人都有好幾張面具，或許有些人不喜歡，但只要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傷害他人，那麼就沒有人有資格說些什麼。
　　然而，高又薇的存在感太過強烈，個性也相當強勢，就像處於食物鏈頂端的暴君，不懂底下小動物的生存法則。
　　「你沒有體會過她的人生，不會理解她的想法，你要憑什麼？」
　　「不，反倒是你，怎麼會和她靠那麼近，我不懂欸。」
　　她踩起輕快的腳步來到我面前，身體斜歪一邊，漆黑的頭髮跟著斜落而下，用一副引逗小孩般的眼神凝望著我。
　　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我扳起狐疑的雙眉與不耐的表情。下一秒，被她用像發現新奇事物的眼神回望回來，使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我知道的喔，你跟我很像。」
　　露出壞心笑容後，高又薇拋下我逕自往前走。我知道她的直覺很強啦，可以用雷達輕易搜索與自己契合的人。但是！我只是個普通人，和她到底哪裡像了。個性？我也沒她那樣陰險。
　　天色漸漸暗了，來往車輛亮起零散的燈光，忽然之間，白耀的街燈灑下來，彷彿是要展示高又薇的秀髮一樣。
　　明明只要將想說的話全部說出口就好，但被她刻意保持的沉默擋下，只能隨著她創造的氣氛與之談判。
　　國小旁的人行道迎來盡頭，逆行的我，跟在她的後頭左彎進入國小內。
　　步過一排黑壓壓的矮叢灌木，踏過傳來柔軟觸感的草地後，一片漆黑之中，有座四面方柱撐起的涼亭，散發出橘光誘人來此。
　　高又薇拍拍椅子上的灰塵率先坐下。這種時間和她獨處，讓我感到期待又煩膩。
　　她隨性地把手搭在椅背上，翹起修長的腿。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男生，其他男生不是自卑，要不就是太有自信，懂我在說什麼吧。」
　　儘管氛圍迷人，我還是有搞清楚狀況，不隨之坐下。我是來談事情的，不是來陪這女人約會。
　　坐在椅子上的她，是被俯視的一方，語氣卻莫名帶著一股優越感。
　　「你這型的，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少斤兩，就算甜言蜜語也不會暈船。現在雖然沒行情，但以後會是搶手貨呢。」
　　廢話，我和不擅控制情感的戀愛腦不一樣。
　　「所以後半段那句話，我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我面露不屑地做出疑問。
　　「嗯……高興吧，因為你很幸運可以遇到我，剛才也說過，我們兩個很類似。」
　　「麻煩直說，不要把話說得那麼含糊可以嗎？」
　　「好啦～簡單來說，你對人是不是有潔癖？我也是一樣的喔。看得太清楚反而動彈不得呢。」
　　什麼有潔癖，我不是離群索居的邊緣人，我有朋友、有女朋友，姑且稱得上是人生勝利組好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再說了，這和我想談的事沒關係。」
　　「有喔～這關係到──嗯……啊反正～你們兩個不可能在一起，不如早點分手，投向我的懷抱怎麼樣？一容寶貝～」
　　高又薇的聲音甜美可愛，彷彿要把人融化一樣，把曖昧的話語灌進人的心底，害我的呼吸變得很快。
　　然後，她站了起來，身體貼到我的左側，我反射性地做出抗拒──只有臉上……
　　「不、不……呃，這個……」
　　她靠得太近，傍晚的冷空氣中，傳來柔軟的觸感和溫暖的體溫，我的額頭冒起冷汗。
　　高又薇趁勢追擊。
　　「欸欸，你不會想照顧我嗎？我那麼可愛～」
　　就是這種迷之自信，才無法讓人由衷喜歡啊！而且我不是那種看到柔弱女性就想照顧的人。
　　要考量的事一大堆，要精算成本。所以我沒那麼閒，連當乾哥哥都沒空！
　　我馬上拒絕。
　　「才不要，我承認你很可──」
　　「那我哪裡可愛？」
　　話沒說完，聽到關鍵字的高又薇，眼睛發亮地更貼了上來。
　　我不想回答，免得繼續增加她的自信心。
　　「欸欸～我哪裡可愛嘛～」
　　「沒有最佳解答叫我要怎麼回答啦。」
　　「不可以唷，男生一定要懂得稱讚女生才行喔～」
　　我會稱讚女生啊，但只有你，我不會。
　　我嘆了一口氣，不悅地皺起眉頭，表現出麻煩的樣子。
　　「聽好，今天有九十九個人說你長得好看，我也不會成為第一百個人。不然，你會無限自我膨脹下去，我是在救你。」
　　「吼唷～什麼嘛～你真的很討厭耶，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高又薇鬧彆扭起來，雙手不停敲打我的手臂，樣子有些可愛。
　　她果然不是個壞人……我心裡如是想。
　　我不想再和她糾纏無聊的對話下去。腦袋開始盤點線索。
　　以步行方式上下學，表示她家距離學校不遠。另一點，從高又薇從容的樣子來看，似乎是不趕時間，而這一帶的民宅區，沒有公車站，更加證明，她家可能就在附近而已。
　　我輕輕推開她，清一清嗓子。
　　「總而言之，都送妳回家了，我也把話說完了，明天開始，起碼要收斂一點，不然說不過去吧。」
　　「說什麼啊……真的以為我有那麼好說話？你們的秘密在我手上耶～」
　　被我推開後，高又薇似乎是感到掃興，用冷淡的神情望向我。
　　她將語調升高，和在班上時，挑釁王淨妍的模樣有點類似。
　　「聽說淨妍搶了朋友的男友，受到排擠，不得已只好轉來普通班，然後再轉學。」
　　我聽了，不禁有點火大。
　　「事情根本不是如此！你有去查證過嗎？不要亂講！」
　　高又薇揚起冰冷的微笑。
　　「不管聽到的版本正不正確，離開她，和我在一起，我就不會把謠言散佈出去。」
　　「啥……」
　　威脅一般的話語，使臉上不受控的肌肉自動抽動，錯愕的面容中夾雜一點哀怨。
　　她見了這幕，噗哧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擦乾眼角的淚水，滿意地點點頭後，對我揮了揮手。
　　「那麼，明天見囉，一容寶貝～」
　　她朝著對面的連棟民宅走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一方面在心裡想：「果然是以捉弄人為樂的傢伙」，一方面又對她含糊的回應感到不放心。
　　「喂！高又薇，答應我！」
　　我扯出與夜晚不相符的音量。
　　她回頭對我微微一笑。
　　就當作你是答應了……
　　被留下的我，擅自將那抹微笑當成回覆。
　　然後，坐到椅子上，等待孤寂感沉澱下來。
　　那傢伙……現在應該還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