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家

第六章　　家


　　兩三層樓高的民宅與三合院交錯縱列的鄉下，連棟透天別墅裡的其中一間是我家。
我和王淨妍站在我家門前的開放式雙人停車庫。
　　「我在外面等。」
　　王淨妍如此告知，我予以點頭回應。這傢伙還真是怕生啊……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敢進去別人家裡。
　　不過那種感覺我也能體會，小時候去朋友家裡玩，發現朋友父母也在，就會變得很客氣，無法放開來玩。
　　「媽──我容阿，我回來了──」
　　我一面從學生書包拿出鑰匙，一面用不算大的聲音呼喊。咳咳……鄭重聲明，我並沒有去當兵，還是代言什麼廣告喔。
　　「喔，拿棉被嘛。啊──這位是？」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不須轉頭確認也能明白是誰。
　　母親留著長捲髮，穿著顯色T恤搭上合身牛仔褲，露出濃濃的熟女氣息。
　　她雙手空空地走來，應該是剛從近旁的外婆家回來。
　　「這是我女朋──」
　　「您好，我是林一容的同班同學。」
　　……友。
　　王淨妍迅速打斷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哎唷～人家只是想讓母親開心一下哪～絕對不是想炫耀喔，反觀王淨妍真是不解人情。
　　「喔好，進來坐。」
　　母親說完便搶在我之前，插入鑰匙，熟練地轉動解鎖，領著我們先行踏入家門。
　　我看向站在原地的王淨妍，用眼神詢問「剛剛是怎麼回事？」，她會意後舉起修長的手遮住嘴包，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得說：
　　「如、如果說我們在交往，不就會被叫去洗碗拖地之類的家事嗎？而且……我們又不是……」
　　「嗯，我知道。我媽不是舊時代的人，放心吧。」
　　王淨妍指的事情我有所耳聞，有些父母在兒子帶女友回家吃飯時，會一直注意女生的言行，由於被試探而使本人感到不自在，不過母親並不會這樣。
　　母親是新時代女性，學生時期北漂讀書，到處出國旅遊，以那時的鄉下人來說，見識算廣。母親任何事都親力而為，修理傢具、開車兜風、買書來讀，成家立業後都不忘提升自己，簡直萬能。
　　我從小便是母親一個人帶大的，父親的事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個把房子買在娘家附近的好老公。
　　除了工作以外，母親還要照顧外婆，非常辛苦，但只要一有空就會去做志工，從不吝嗇幫助他人，我也曾想成為這樣的人，算是還留一點憧憬吧。
　　我有幾次跟著母親去當志工的經驗，印象中有一次是去公園掃地，掃著掃著，有幾個人直接把垃圾隨意丟到我附近，明明垃圾桶就在不遠處，還有人直接提著垃圾袋要我處理……
　　該怎麼說……總覺得很不喜歡。連累自己成全他人，不是義務。
　　扯遠了……回到原本的話題。總之，母親喜歡幫助人，這是自發性的，並不會勉強他人照做。以上的理由說得通，母親應該也沒有「女生一定要洗碗」的觀念，我就是這麼覺得。


　　　　　　　　　　　　　※


　　進到裡頭後，王淨妍的動作變得僵硬，像個機器人似的，走起路的步伐不超出半個腳掌。
拜託……這麼可怕喔？我家又不是一百公尺高的天空步道，地板也不是透明的，還是說要穿戴降落傘才安心？
　　母親客氣地催促王淨妍坐下，她這才找到椅子降落。小姐，沒事了……可以不用一副緊張地正襟危坐喔。
　　母親也察覺王淨妍實在客氣過頭，轉了電視來看。
　　「小容啊，拿餅乾飲料給人家吃啊──」
　　「喔──」
　　我移動腳步前往與客廳連結的廚房，在木製拉門後方駐留一會，望向客廳，母親自然地向王淨妍搭話，王淨妍也用在班上時的調調回應，相處起來沒有隔閡。
　　「其實是我把被子拿去洗，才來拜託林一容的。」
　　「原來啊，都怪我兒子解釋得太含糊。」
　　「不、不會啦，我才不好意思呢。」
　　走到廚房後，我打開櫃子，拿出幾塊小包裝餅乾和紅茶沖泡包後，把招待用馬克杯拿去水槽洗一洗。王淨妍雖然有小感冒，不過稍微喝一點含糖茶飲應該無所謂，畢竟得要交差啊，不然會被念。
　　倒進150毫升溫水才能嘗到正常甜度的沖泡包，我特意不這麼做，而是加入300毫升的水，並調整好微燙的水溫後，再倒入一半的紅茶粉攪拌就完成了，程序相當簡單，剩下的就由我自行吸收。
　　我很少去飲料店，大都自行調配飲料，光是沖泡包，搭配方法就好幾種了，例如：無糖咖啡加上牛奶；抹茶加牛奶；紅茶加牛奶；冬瓜茶加牛奶；鮮奶茶再加牛奶；可可粉加咖啡在加黑糖水……等等，好像越來越奇怪了，問題應該是顏色過於單調……果然蜂蜜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在水量上花心思，就能控制甜度，再加上水溫的變化，就有幾十種組合方式，順帶一提，我個人推薦熱熱喝，甜度上會有特別的感受。
　　準備好之後，我把茶點「叩」一聲輕放到王淨妍面前的桌上，純白馬克杯裡的紅茶香隨著蒸氣飄散開來，墊在底下的杯盤上放了幾包小餅乾作為裝飾。
　　王淨妍優雅地撇頭拿下口罩，看著眼前的茶點，像要掩飾住笑意似的緊閉雙唇，呈現波浪橫線，忍不住開口道。
　　「感、感覺好像貴婦……」
　　母親瞇起眼微笑看著我們，使我別過頭去。好像真的有點太大費周章了……
　　為了填補這份沉默，王淨妍拎起杯耳啜飲。
　　「好、好好喝！感覺有種淡淡的茶香……又好甜，是什麼名茶嗎……？」
　　「噗！名茶……只是白開水加一點紅茶粉而已啦。」
　　「吼……弄成這樣，乾脆再拿大陽傘算了。」
　　王淨妍翹起嘴低吼，瞪我表示抗議。
　　「欸，你是哪裡來的小貴婦嗎？現在可不是下午三點喔。」
　　「打情罵俏啊小容，棉被勒？」
　　對對，差點忘了目的，謝謝媽～
　　沒錯，我帶女生回家不是為了打情罵俏，而是為了蓋棉被才帶女生回家……不對，越講越引人遐想了。算了，我真憨慢講話，但我很實在，想起什麼事就會馬上做。
　　我出聲回應母親，前往二樓，卻馬上被叫住。我有不祥的預感……
　　「小容啊，公寓要常常整理，地板有沒有在掃？」
　　「好，我知道。」
　　「上課要認真聽，功課不要都不寫。」
　　「好啦，我知道啦。」
　　「啊不要晚睡，一直打電動。」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菜和水果不要挑掉。」
　　「喔────」
　　剛剛好像聽到某人小聲微笑的氣音，我看向聲音來源，王淨妍用關愛的眼神將慈愛光線射過來。不是！你誤會了！我不是媽寶。
　　真是害羞死了！還是趕緊衝向二樓儲藏室拿涼被吧。

　　　　　　　　　　　※

　　在儲藏櫃東敲西敲，終於找到用提袋完整裝好的涼被，身上不禁起了點汗。
　　我提著行李箱般大的棉被提袋步下樓梯。
　　一回到客廳，便看到王淨妍滿臉通紅地慢慢轉頭看我。媽，你跟她說了什麼？
　　我看向正在看電視的母親，母親像想到什麼事情一樣，「啊」的一聲站起來。
　　「不早了，我去煮晚餐，你們吃完再走。」
　　「咦？可是我們要趕車欸。」
　　「灑水餃很快啦。」
　　母親不問我們意見就直接走進廚房。
　　我是無所謂，但是某人在別人家待太久，可能會對我擺臭臉。我將目光移向王淨妍。
　　「妳覺得勒？」
　　王淨妍似乎沒注意到我，她的視線低垂，嘴角略微上揚地喃喃自語。
　　「……不完整，但卻是真正的家……嗎？」
　　我沒聽清楚她的話，歪頭表示不解，她這才回神過來，還小小地叫了一聲。
　　「晚、晚一點回去沒關係……」
　　「這樣啊。」
　　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她果然開始累了。
　　總覺得可以抓準王淨妍的模式，我如此心想。
　　看向分針指向七點的時鐘，回到公寓大概也要八點多了吧。
　　不過，在這停留的時間也挺好的，什麼事情好像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