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社團

第七章　　社團


　　不重要……
　　「攝影社……名額已滿……」
　　「教練，我想打球……」
　　王淨妍嘀咕著。我也默默地自言自語。
　　星期三下午的社團時間，同學們都興奮地前去參加自己所選的社團，只有兩個人落魄地走在行政大樓四樓杳無人煙的走廊。
　　本建築四樓的使用頻率不高，卻顯得有些老舊。風從走廊圍牆邊灌進來，帶來沙塵，踩在地面上會有「沙沙」的聲響，牆壁上的白色油漆也有些脫落。雖然是白天，這裡顯得陰森。唉……好想去熱鬧一點的地方。
　　開放式走廊的風勢特別大，吹得王淨妍的秀髮凌亂不齊，天生麗質的柔順髮束不時打到她臉上，彷彿是個令人恐懼的女惡鬼。
　　她的樣子和這個陰森場所非常匹配，我不禁看得入神了，有種可怕卻想看下去的慾望。王淨妍對我的視線有些煩躁，從長的超過額頭的劉海縫隙瞪我一眼，害我嚇一大跳。
　　「你、你想幹嘛！？」
　　「我又沒說什麼……」
　　我不知道被這個「我討厭全世界」的眼神嚇過幾次了，覺得生命受到威脅倒是第一次。
　　「那你瞪我做什麼？我先聲明，那次是你自願要跟的喔。」
　　「我知道。只是覺得……放棄了，快樂的高中社團回憶……」
　　「嗯！正常發揮，我放心了。」
　　「什麼？」
　　前往社團教室的路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造成我們低氣壓心情的主因就是──
　　約兩個星期前，我和王淨妍去我家拿棉被，接著便留在家裡吃晚餐，等到坐上公車回到公寓時，才猛然想起今天是選社團的日子。
　　那時已經是晚上九點，用手機APP登入學校網站，發現只剩下四個社團有招收名額。
　　我一邊抱怨學校怎麼不換抽籤系統，一邊查看社團簡介。那四個社團分別是實證心功社、勤愛社、商業英文進修社以及同人文化養成社。
　　上述前兩個社團看起來就是宗教性質社團，我以為這種社團只有大學有，沒想到高中也有。像王淨妍這樣精神脆弱的人應該不適合參加，不過我也不知道精神力強的人去有何意義就是了。
　　再來是商業英文進修社，簡稱商英社。我真的很懷疑有人會放棄輕鬆的社團活動去商英社。有人嗎？該不會真的有吧。有的話，想必一定是早早就認識社會現實面，想充實自己的菁英人士，但是，我不是。
　　最後就剩同人文化養成社感覺還算可以，就是ACG類的吧。不過，「養成」聽起來好像有「調教」的意味，希望只是錯覺。
　　就這樣，我們來到了同人社的教室門前。社團教室門窗緊閉，裡頭的冷氣聲嗡嗡作響、光線充足卻沒聽到交談的人聲。
　　正當我要開門進去時，卻被王淨妍阻止了。她將自己的頭髮整理一下後，便大大地深呼吸。
　　「可、可以了。」
　　王淨妍示意我可以繼續動作。看著她如此在意自己的形象，像個戀愛中的少女，我不禁笑了一下。
　　敲門並轉動把手後，我們踏入教室內。
　　「來者何人？」
　　一位坐在教室中間座椅的少女如此問。少女染著金髮並綁著及肩雙馬尾，一眼戴上紅色隱形眼鏡呈現異色瞳，搭配著本校制服與膝下襪，活脫脫就像是真人版的動漫女角。個頭有點小隻，那裡也有點扁扁的，會是個傲嬌嗎？
　　等等，這個場景有點熟悉……我的三角戀後宮喜劇終於要開始了嗎？
　　「你好，我是綜二乙王淨妍，是來參加社團的，然後旁邊這個……他是我男朋友，是來陪我入社的。」
　　「啊……是。我是林一容，請多指……較。」
　　今年夏秋最青春、最令人動容的三角戀後宮喜劇強勢──完結。不對啊！根本連開始都還沒開始啊！！咳嗚……好、好不甘心。
　　「幸會！我是同人社的社長，也是遠古魔法師──海娜古斯多，遠古魔神古斯多的後裔，你們不用畏懼我，叫我海娜就行了。」
　　遠古魔法師海娜古斯多帶著微笑，自信十足介紹她自己。喔～是中二屬性啊，不意外不意外～
　　王淨妍眉頭緊皺，一臉不解地將視線上揚看向我，勉強擠出細微的聲音支支吾吾地說：
　　「……魔法師？嘿啦……骨指頭？」
　　「不是，是海娜──海娜古茲朵？……嗯，我也不會念。」
　　我也用同樣的音量回應她。
　　「果然是凡人哪……算了，是我不對。就用你們人類的標準來說吧。我是廣設二的曾怡婷，也是你們的社長。」
　　「噗……名、名字不搭，蔡市場名……噗哧。」
　　同人社的社長外表實在太過搶眼，說話也很有自信，結果名字也太普通了吧！害我忍不住笑了。此時，背後一隻手捏著我的背，刺痛的感覺才讓我冷靜下來，大概是王淨妍對我的失禮態度看不下去了吧。
　　「總而言之，你們就先坐下吧。」
　　曾怡婷指著她前面的座位說。我們拉開椅子坐下後，曾怡婷清一清嗓子。
　　「如你們所見，這裡沒什麼人經過，所以你們能來到這裡一定代表著什麼事。」
　　「我們是來上社──」
　　「等等，就讓我來占卜你們的動機吧。」
　　社長打斷我的話，逕自擺出塔羅牌一張張放在桌上。而且，那副牌組看起來不是塔羅牌，只是某動畫周邊的角色酷卡。接著，她在覆蓋住正面的卡牌中，挑了一張。
　　「賢者啊，原來如此，你們對製作同人誌有興趣才來的吧。」
　　「不，只是沒選到──」
　　「這樣啊！既然你們如此期望，我就手把手教導你們。」
　　曾怡婷閉起眼，將雙手上舉擺出敞開心胸的接納姿態，刻意調大聲量打斷我，似乎不太願意接受殘酷的事實真相。
　　「就說是……她有在聽我講話嗎？」
　　「噓……是，我會努力的。」
　　我連話都不說完，直接看向旁邊的王淨妍。她比出食指要我別出聲，然後精神抖擻地回應曾怡婷。對方仍靜止誇張的姿勢不動，閉起的眼稍微偷瞄了王淨妍一眼。
　　曾怡婷收起動作，將椅子往前挪，發出「喀啦」的聲響。
　　「首先，得先了解你們的深入程度，各自列舉心目中的神作吧。」
　　神作……永遠戰不完的話題。
　　為了避免自己心目中的神作被貶的一文不值，還是退而求其次的好，就選我最近看的番吧。
　　「被召喚的我只是沒朋友的書呆子。」
　　「啥！？召喚到異世界開掛開後宮的無腦作品？而且本作的男主角實在有夠軟爛，再說這類作品多到無法想像……到底有誰會喜歡啊！糞作！」
　　「就是我啦──！我就是喜歡，不然你想怎樣！」
　　「就是在現實世界交不到女友的人，才想在這種作品套入妄想，哼！跟自慰沒什麼兩樣。」
　　「什麼！！這才是這類作品的精隨好嗎，你以為沒了這種作品，世界還能正常運作嗎？更何況除了這點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好不好！」
　　「可笑……你倒是說說看啊～」
　　「每位女角的感情都刻劃得很細膩，能力使用和世界觀也設定得非常縝密，再加上主角個性推動劇情，簡直……完美。」
　　「呵、呵、呵，看來你程度也和動漫社那些人一樣，只看過一兩部同類作品便認為是該類顛峰，且用詞永遠只有神、已入坑、大推、好香、有洋蔥之類的形容詞，簡直低能！」
　　「你這個白目死中二……」
　　真是踩到雷了，不過分享個喜愛的作品，連自身都被婊得一無是處，我的內心不禁燒起熊熊大火，不斷與曾怡婷你來我往的互相激烈辯論，更正，說是叫罵也不為過，誰叫她要批評我愛看的動畫。
　　激烈的炮火區一旁，有個被遺忘的身影慢慢地舉起手。
　　「那個……可以輪到我了嗎？」
　　王淨妍用怯弱地聲音表達意見，我和曾怡婷才暫時休戰，看向動作扭捏的少女，只是我們兩個爭鬥過的眼神似乎還沒轉換，使得王淨妍有點嚇到，身體連同椅子都害怕地退後好幾公分。
　　王淨妍吞了吞口水重整態勢，視線不斷游移，嘴形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一副謹慎的樣子。從剛剛的結果來看，她會害怕也是正常的，對面就是個狂戰士，要是被批評一定會厭世起來，唉，王淨妍真叫人擔心啊……
　　「籃、籃、籃球隊球經仍然是單身……」
　　　王淨妍不安地陳述作品名稱，曾怡婷聽了手扶在下巴開始思考。
　　「……單身球經啊，一位女球經與選手們的愛恨糾葛，或許意外是個神作候補，不，作品的各個美男都有大量粉絲，而且劇情老是讓人猜不透，似乎是穩進神殿了。小妍的品味挺不錯的呢，你喜歡哪個角色呢？」
　　反、反應也差太多了吧！同樣都是後宮系作品，為什麼我提的就是糞作！？逆後宮作品反而才是神作？喂喂，搞什麼啊，還叫那麼親密，再這樣下去我會哭喔，哭給你們看喔。
　　「應該是……瀨學長吧，大概。」
　　「我懂我懂～很難選呢，我的話是大川，還有最酷的阿峰學長，啊啊，瀨學長也不錯喔，我很喜歡～」
　　「對啊，角色都很帥，但是最適合當老公的果然還是……」
　　「三澤！！！」
　　「瀨……沒、沒錯，三澤賢……」
　　兩人越聊興致越高，最後將老公寶座的人選答案一起脫口而出。但，雙方好像沒有協調好的樣子，剛剛好像有人突然改口了……為保護當事人，不能指名道姓，只能說是奶茶色短髮的那位。　
　　「哎呀～真是聊得太愉快了，我創立社團的主因就是想遇到像小妍你這樣的人啊。」
　　「這、這樣嗎？……我這樣的人。」
　　「是啊，我原本是在漫研社，那裡的人全是半調子，稍微討論一下就爆氣，社課播放的動畫全是爛番，品味超差的～」
　　從曾怡婷酸言酸語的口中說起來完全沒有說服力。
　　「品味差太多，結果沒人敢理我，果然程度高也是罪惡呢。」
　　「確定不是自己不合群嗎？曾怡婷。」
　　「合群！？為什麼我得要合群啊，聽好！我可是遠古魔法師，是特別的存在，人類的規則是不能束縛我的。」
　　曾怡婷激動地回答我的提問，還大大拍了幾下桌面。
　　「可是怡婷……創社的流程你全都乖乖跑完不是嗎？」
　　「這、這個……」
　　王淨妍一下便抓到不合理之處，曾怡婷聽聞後，氣勢瞬間減弱，像隻吠叫完落荒而逃的小狗。
　　說得沒錯，要創社得跑一些文件，申請審核後獲得許可才行，而且負責蓋章的辦事人們常常不在，流程跑起來極為麻煩。
　　我抓緊時機看向氣勢正弱的曾怡婷，想報剛剛的一箭之仇。
　　「人類的規則……看來魔法師大人會失業呢～因為不會被任何公司錄取嘛～」
　　突然間，魔法師大人一陣冷笑，彷彿在將死之地找到反擊的刀劍，得到一絲從容。
　　「呵哈，又怎樣？不曾活在遠古的愚者啊，現在可是21世紀喔。」
　　曾怡婷恢復信心後，刻意壓低聲調，狀模作樣地講述。王淨妍吞了吞口水，睜大眼睛仔細聆聽。
　　「哼哼～沒錯，是21世紀！不需要大老遠去湖邊盛水，也不用每天擔心會不會有糧荒，然後！是ＡＩ！不用工作也能全民溫飽的時代即將到來！」
　　「喔喔，不用工作……活在現代真好。」
　　聽到自己喜歡的關鍵字，王淨妍便興奮地隨之起舞。可惡，好想反駁。這類書我也看過，不得不說，真的挺有道理的。
　　「你也這麼想嗎？小妍。不工作最好，笨蛋才會工作！」
　　「我好感動……未來還有希望……太、太好了。」
　　「你們兩個笨蛋！不要預測未來，亂下注可是會全盤皆輸的！」
　　「真是合得來啊，小妍，我來幫你算命吧。」
　　「喔好啊，那麻煩妳了，怡婷。」
　　「無視我啊……」
　　無視我的勸告，曾怡婷又拿出剛才的動漫卡牌，整齊地在桌上排列。
　　「小妍，用直覺抽一張。」
　　「那……就這張。」
　　曾怡婷小心翼翼地翻開王淨妍手指的卡牌，隨後面露難色。
　　「沒看到運勢升坡……時常遇到一些劫難，如果沒有在成年處理好的話……會一生坎坷……」
　　「一生坎坷啊……啊哈、哈哈，好準，果然……」
　　「欸！王淨妍，沒事吧？」
　　原本燃起未來希望的王淨妍，眼裡又失去了光芒。她的臉色發青，身體垮了下來，連椅子都坐不穩，還不斷喃喃自語。
　　喂喂，會不會算啊，這樣只是讓她對自己的命運更信不疑耶，搞不好她會就這樣厭世下去。
　　「可是還有轉機……只要做好事說好話；不把鑰匙放車廂；不吃鳳梨披薩；畢業前不轉社，這樣的話，魔神古斯多就會保佑你。」
　　「真、真的嗎？不吃鳳梨披薩……不轉社……」
　　王淨妍默默地複誦一遍。這種鬼話只有她才會相信，不過，這不是重點。我說……魔神古斯多還真是個小人物，披薩加鳳梨又怎樣？不能加的是香菜才對，是香菜！
　　我帶著嚴肅的表情看向未開智的兩人。王淨妍和曾怡婷也將視線轉到我這邊。
　　「欸，林一容，你要不要也算一下，真的很準。」
　　「你也想算嗎？也好，畢竟都是我底下的人了。」
　　「啥？才不要，我不相信什麼命運啦。」
　　請恕我拒絕……我可不想做遠古魔神給我的指示，那個不能做，這個不能做，束縛自己，失去自由，從而得到奇奇怪怪的強迫症。我覺得算命這種東西，越是相信，就越會成真。要是在意起來，只會增加心理負擔，未來本有多方道路，從此變得狹窄。
　　不否認有聽過神準的軼事，不過，我大概還是比較相信有根據的科學吧。
　　深陷其中的那兩人仍疑惑地看著我。那麼我只能這麼回答：
　　「我得了一種怪病，只要被人算命就會死掉。」
　　當然，我是隨便說說的。
　　結果，換來了同情悲憫的眼神……
　　唉，你們才叫人擔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