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le 02·殺手的敘事詩 No. 02-01
本章節 5554 字
更新於: 2021-04-29
No.02-01.
闊葉的嘩啦聲響清脆得彷彿快要甩出欲滴的綠色,斑駁的日光落在密林中的小道上,藍道爾多策馬疾馳,光芒在他的面容上一閃而過。
每周他都會去附近的城鎮上去購買生活用品,尤其是最需要也是消耗最大的草藥,但是這一次由於與先行隊伍的聯絡多說了一點時間的話,導致趕回來時已經是下午轉向日落。
他把最重要的人留在了家裡,留下了簡單的防禦魔法,可是擔心的感覺刺撓著他的心裡,
——萬一那傢伙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沒有人的陌生地方肯定會害怕吧。
廣袤森林中的一隅,普通的小木屋遮蔽掉空氣中追蹤的魔法,他們可以躲藏下去直到那昏迷的傢伙康復為止。
順著狹窄的單行道,一路被樹枝刮擦到臉頰,他始終沒有減速,哪怕快要衝到門前,他也是直接跳下馬竄進屋裡。
——不過,一如既往的他想得太多了。
距離他把黛絲莉從亂石中挖出來已經過去三個月了,黛絲莉卻始終處在昏迷中,他用魔法穩住了這傢伙的生命,然而在精細的照料下恢復得甚是緩慢。他一度懷疑過,黛絲莉永遠不會從重傷中蘇醒過來。
他該去煮草藥了,正好涼了后可在吃晚飯時一塊餵給黛絲莉,說實在的,他一個大男人照顧起來的確各處都不方便,但是好在會點魔法,許多事情不用親手去做。三個月來,熟練的手法確保清潔健康,如果黛絲莉真的繼續沉睡下去,他大概會找個神甫過來,給他們確定夫妻關係。
即便,他們的偽裝身份就是夫妻。
伸手去握住黛絲莉的手,不熱的溫度令人擔憂。細碎的光穿過紗簾溫柔地落在她的面容上,安靜的睡著中,只不過沒有什麼血色。
藍道爾多嘆口氣,用手指掃過黛絲莉額前的劉海,砂金的髮絲令他的手指忍不住停留,熠熠的耀眼十分漂亮。
他給黛絲莉蓋好了被子,準備去廚房,買了新鮮的食材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麼。要給黛絲莉吃一些營養足夠又好消化的東西,順便再吃下味道怪異的草藥汁水,幸好昏迷不醒嘗不出味道,不然有極大的可能每次都要鬧脾氣才能吃下。
「還是喜歡你意氣風發的樣子。」他站起身,忍住不去親吻黛絲莉的額頭,「從見到你裝扮王女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給壁爐里添了些許柴火,保證房間內始終保持溫暖,天氣的料峭很容易讓基本沒有抵抗力的黛絲莉染上傷風。他在想著要不要把自己床上的毯子拿過來,畢竟黛絲莉的手仍然是冰涼的,身體只有暖和起來才會加快恢復。
古老的木屋散發著陳舊樸素的味道,加上一點柴火燃燒出的芬芳,房間內的氛圍微妙的帶著醺然的錯覺。他給黛絲莉使用的是深紅的被褥,配合雕花木床盡量做到其喜歡的模樣,床頭的陶瓷小瓶內一直保持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各式野花,拼湊起來是一種家庭的溫馨。
——希望黛絲莉在睜開眼時能夠不會對陌生環境感到太過害怕。
他終於走出房間,捲起有點礙事的舊襯衫袖子,把西紅柿放進水中清洗,但腦子裡想的東西與做飯沒有多大關係,停止在水中的雙手也不覺得井水有多麼的冷,只是專註的去傾聽那個房間內有可能發生的任何動靜。
柴火燃燒的嗶啵聲響是輕微的,身旁的爐火和卧室內的壁爐有著奇妙的共振,每一聲都像是預演好的一樣,和諧的融洽在一起。
就這麼一個人度過了大部分的冬季,窗外樹椏上的積雪融化了又凝結出冰,冰凌在每個日照的時刻消融出水滴下,再在夜間封凍更細長的軀殼,尖角上的閃光是他無事時添加的符文,眾多的符文連接一起形成一道隨時準備在變形的防護,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到淺黃色的紋理。
他的魔法基礎是溫暖的類別,點亮符文的時候會有那麼一點橙紅的色彩,和他黛色的發相比特別的鮮艷。就像黛絲莉那金紅的搭配卻應有蒼白的魔法,似乎在孕育魔法師的時候色感都出現了偏差一樣。
——黛絲莉把他帶入魔法深井后,他學會了不少東西,不禁慶幸如此,不然現在
——也照顧不好。
煮草藥的時間比較長,他在洗好蔬菜后就去著手配製藥劑,這些有利於恢復身體和魔法的東西對黛絲莉的效果至今沒有看出來,不過繼續按照藥方吃下去還是很有必要的。
他驀地聽到了什麼聲音,類似於布料摩擦的聲音,立刻丟下手中的草藥,盡量壓低急躁的心情,往黛絲莉的房間走去。
柴火的燃燒聲音烈烈的明顯,房間內的影子跟著綽綽的晃動,床上的黛絲莉竟是已然醒來,正伸著手努力去拿床頭柜上的水杯。
「弓兵,現在是什麼時日了?」窘迫的她率先開口,轉移身子半躺在床上,手指不自然地用力捏住被子,不去與藍道爾多對視,「以及,這裡只有你一人?想必那些傢伙對我的厭惡已經達到頂峰了吧?」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藍道爾多歪了下頭,彎起嘴角被激動搞得顫抖,一遍掩飾一邊順勢坐到她的身邊,「冬天都快要過去了,正好氣溫逐漸轉暖對你的身體恢復有好處。重傷的你經受不了快速的行軍,是我自告奮勇帶你留在這裡養傷的,一起過來的查米特內就住在附近的城鎮里,即是你的醫生也是我們的聯絡員,你看,沒有人會放棄你,完全不需要自我貶低啊。」
「嘁,其實是因為其他人根本不願意救我吧?」她小小的失落了一下,精神氣不如剛剛醒來時那麼好了,「估計也只有你……」
藍道爾多及時發現了不對,上前扶住身子歪倒的她,即便是舒服的半躺著,虛弱的身體仍然支撐不了多久的時間。她把頭埋在了藍道爾多的懷裡,就連呼吸也弱的像是隨時都要斷掉一般,艱難地保證活著。
她的聲帶彷彿被牽制住,發出聲音是有著詭異的疼痛,「弓兵,你說,剛才那是不是迴光返照?」
「絕對不是的,你醒過來了,你會康復的。」藍道爾多抱住她,輕撫她的後背當作安慰一只受傷的動物,把呼吸留在她的頭髮上。
上一次擁抱她的人還是小時候離開冰原時查米特內給予的,像這麼溫柔的,真的是第一次。她能嗅到藍道爾多的身上有一種飽滿的味道,一種一時間形容不出到底是怎樣具體的味道,只是安心的想繼續這樣不離開。
——為什麼呢?
她抓住了藍道爾多外套,粗麻布的觸感特別的觸動人心,不由得閉上眼,裝作自己仍在睡著,生怕這是夢境睜開眼會瞬間破滅。
「想吃西紅柿么?」藍道爾多冷不丁地問,低眸里全是柔軟的眼神,「正好給你做飯用不到,而且已經清洗了幾個,比如當水果吃,怎樣?」
「我並不想……」她的倦意席捲而來,卻被藍道爾多用力晃醒。
火光映上她的面容,抹上一層朝氣看起來好多了,沒有了藍道爾多的支撐她重新陷進枕頭裡,身體緩慢地向下滑。
廚房裡的聲音有點急躁的意思,運用的魔法也是亂七八糟的陣腳,倒是聞到了濃湯的氣息,順滑的跨越過兩個房間的距離。通過味道大致可以猜測到藍道爾多手忙腳亂的模樣,只是為了一碗濃湯。
——沒想到弓兵竟是在居家方面點亮了技能點。
她耐心地等待著,拉上被子蓋住下巴,皂粉留下的味道讓她深吸一口,不禁在腦海里想象了一下藍道爾多在門外洗東西的模樣,仔細描繪后清晰的輪廓里全都是曾經幻想過的場景。
對著床頭柜上她半天也沒有拿到的水杯,不甘心地動了動手指,然而沒有一絲的魔法波動,那枝龍血的箭矢,徹底的將她的魔法基礎蒸發殆盡。
失去魔法的魔法師就是普通的人類,再造魔法基礎需要吸收大量的力量,對於按照普通人類的規格恢復的身體來說,是致命的考驗,可如果走藥物治療沖洗掉身體內龍血的方式,需要的時間幾乎長到無法估計。很顯然,關心她的人都希望走緩和的路線,長期的吃藥好過萬一的喪命。
她微微張開口,試圖加重呼吸以獲得更多的氧氣讓自己舒服一點,昏昏沉沉的導致狀態時好時壞,雖然身子沉重,可是她不想繼續睡去。
不過即使強打起精神仍舊手抖到拿不穩勺子,她還是拒絕了藍道爾多喂到嘴邊的濃湯,紅著臉執意自己動手,一口也吃不到多少東西。
除了濃湯之外,藍道爾多把西紅柿切成小塊放在杯子中,放上叉子方便取食,同時糾結地盯著她兀自困難的吃東西,生怕抖出的湯汁滴到身上。面對藍道爾多緊密的觀察,她漲紅了臉,默默別過頭緩慢咽下口中的濃湯,勺子和碗壁的持續碰撞發出的清脆聲暴露了她手抖的現狀。
「還是讓我喂你吧。」藍道爾多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從她的手裡奪過勺子,挖起滿滿的一勺送到她的嘴邊,「暫時你只能吃這個,請你張口。」
藍道爾多的堅決有一種嚴肅的家長面對熊孩子的模樣,讓熊孩子固執地盯著勺子中間的培根碎粒,咬著嘴唇恨不得躲入枕頭裡,彷彿藍道爾多手中的濃湯含有劇毒,不願粘上一點。
她的反應令藍道爾多極其的無奈,盼到醒來的人不如昏迷時好照顧,倔強的毛病體現在各種方面上,就連吃飯也必須親自動手。
「那個,還是我自己來吧……」她有點過意不去,小心翼翼地笑笑,指著勺子希望藍道爾多可以將其交到自己手裡。
「我堅持。」藍道爾多反而把勺子直接捅進她的口中,趁著她剛說完話牙口不緊的時刻送入大口的濃湯,餵食成功且堵住想要發火找事的嘴,「你呀,總是在一點事情上鑽牛角尖到沒完,好歹退一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畢竟這三個月來,我已經開始依賴你了呢。」
黛絲莉一腦袋的黑線,這位先生的話語聽起來怪怪的,感覺某些字眼應該是懵懂時期渴望真愛的少女才能說出來的,或者說,藍道爾多真的是……
她對自己的想法羞恥不堪,正常人怎會喜歡上自己,即使失去魔法成為普通人,從各個方面來說,她還是非常不討喜的設定。
「……好吧。」費了半天力氣她憋出這兩個字,猛地聽起來的確像是同意了一個男人的少女式告白,惹得對方眼睛閃閃發光,「其實,像你這樣願意接近我的人……確實是珍惜物種呢……」
「是嗎?感謝誇獎。」藍道爾多又挖起一勺,給終於老實的她喂下,難以掩飾的彎彎嘴角始終保持,「快點吃,涼了就不好消化了。」
她不再拒絕,胃裡有點東西的感覺讓她提起了些精神,而且藍道爾多的濃湯非常好吃,口腔里殘留的醇厚使人不由得回味。餐后的西紅柿清爽地掃盡最後的濃郁,甜而不膩的剛剛好,不過一大杯的量藍道爾多有一次性給她塞完的意思,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全部吃了下去。
——為什麼突然順著他的意思去妥協了?
黛絲莉望著藍道爾多的背影,等著其給自己找件衣服,長期的卧床渾身不舒服,她很想出去看看周圍。
沒多久,她略微拘束地轉移開目光,偷偷瞄向牆上的掛鐘,然後又迅速收回,繼續看向藍道爾多的後背。好感度的變化倒是不明顯,可就是這個弓兵的行為,莽撞卻用意大膽,她不懂何為一見鍾情,更未曾對異性有過心理波動,只是覺得新鮮,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弓兵,你為什麼會回來救我?」她小心地咬住一點嘴唇,生怕聽到敷衍的回答在意料之中,「薇恩應該有讓你放棄吧……」
然而,藍道爾多沒有馬上回答黛絲莉的問題,這個問題有個堂而皇之的陷阱,他的回答絕對是在黛絲莉試想的範圍之內。他及其反感大環境給黛絲莉造成的自我貶低,「你不該為那些愚鈍的傢伙們丟掉性命,你是最優秀的魔法師,應該在神殿里擁有一席之地,而不是成為誰的替身,或是背負一切罵名的革新者。你的魔法基礎是最大的希望,他們卻在找機會……」
「弓兵——」黛絲莉不得不打斷藍道爾多的話,忍住不去微笑,淡淡的悲傷一抹在神色中,「你似乎一說起我來就會滔滔不絕呢。」
她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藍道爾多找到自己時那嚇成慘白的臉,以及扯掉手鏈用簡單的治療魔法去拯救的樣子。知道的只是現在藍道爾多緊張的臉,懷疑惹惱她的樣子單純的可愛。
弓兵選出的衣服是灰白格的連衣長裙,搭配上米色的長袖裡裙很森林系的感覺,和她以往的風格很是不同,遵循身份偽裝規定中的改變條款。
衣服的布料當然是符合農婦的身份,只是柔軟許多的亞麻布穿起來會很舒服,不過沒有習慣穿裙擺長到腳踝的她,可能會不習慣一些。
「謝謝你,藍道爾多。」她難得說一次弓兵的名字,自己的心裡也跟著亂了一下,手指摸索過長裙背後的拉鏈,扭捏的聲音對下面的話有點難以啟齒,「那個,我可能需要你幫忙拉一下拉鏈,而且你幫我……」
「——魔法。」藍道爾多抓緊解釋道,免得在誤解的路上越走越遠,慌亂的一頭冷汗,「換衣洗澡這類當然不能看、不能動手。」
她笑出了聲,隨即的虛弱讓她咳嗽起來,如此反覆的狀態看起來不太適合走出去。藍道爾多扭頭走出了房間,很快拿著大衣又回來,把她一把拎起來用大衣裹上,直接抱了出去。
這個舉動著實嚇了她一跳,不禁攬住藍道爾多的脖子,然後被木屋外的陽光刺到睜不開眼。
沒有了木板和柴火的味道,空氣豁然清新,植物的天然香氣淡淡的回蕩,混合的氣息跳動疲憊的神經,振奮的掃去那份無力。
「這裡原先是無法生長樹木的岩石山,前任首席用魔法滋養才造就了現在的景象。由於土壤和植被裡都蘊含有魔法力量,天然的干擾掉魔法追蹤,所以是一個療養的好地方。」藍道爾多壓低了聲音,防止懷裡的人太過靠近自己而被吵到。她的體溫略微升高接近正常,心臟的跳動也有力的許多,環境正在分享奇妙的力量,「法耐德大人的眷顧延綿無絕期。」
「原來是爸爸……」她眯著眼睛,去打量這片混雜的樹林,保持青翠的針葉樹木把色彩投影到了落葉的闊葉樹木上,深淺交疊下的濃妝淡抹里發散著一種親切的力量,刻意的接近到她的身旁。
如藍道爾多所說,這裡是適合療養的好地方。
被魔法養育長大的植物基本上也不是普通的植物了,從外界吸收加自我產生的魔法讓它們類似於治療系的魔法師,見到她這樣的病人後,便自發的把純正的力量傳遞給她。
這大概是突然身體好轉許多的原因,這份來自親生父親的饋贈,給予的治療更加有效且溫和,從損傷的根本處開始恢復。
倘若繼續接受來自植物的治療,說不定她的魔法基礎會很快的還原。
「謝謝你,弓兵。」她對藍道爾多的稱呼又變回了「弓兵」兩個字,不過再一次的道謝里多了一絲不一樣的情感,在不親切的稱呼下隱藏得很深,那種謹小慎微的渴望埋入簡單的五個字中。
「你為何又道謝一次?」藍道爾多沒有察覺到她隱晦的意思,低頭看到的只有她那微茫乍現的酒色雙眸,「不過,能看到你開心就好。」
穿透針葉間隙的光線,把她本身稍微偏亮一些的砂金的發色照射得越發耀眼,她攬住藍道爾多脖子的手臂鬆了一些,抬頭對上這位弓兵的目光,驀地笑了出來,彷彿有冰雪融化的溫暖聲音蜿蜒而來。
——這是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展露出笑容。
——只因為正在抱著她的人給一種別樣的劃在心底的感覺。
藍道爾多是呆掉了,可是她並沒有,明明對方先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此刻為何又要局促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所以,她在等待著。
等待著一個有點超脫自身想象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