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_然後主角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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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6-30
《第二章 並非與死神擦身而過,而是與死神正面交鋒》

  事後,聽見遮雨棚傳來巨響的附近住戶前來一探究竟,發現暈眩在遮雨棚上的青時,立刻通知救護車。所幸樓層不高,青時傷勢不重,住院觀察幾天後順利出院。

  弔詭的是痊癒的青時回到自家公寓後,照理而言被西裝男攻擊的牆壁竟然找不到任何彈孔,雜亂無章的案發現場沒有一丁點西裝男留下的足跡,房東沒來抗議租屋處差點變成凶宅,甚至是最為根本的一點──沒有任何人反應西裝男所引起的騷動與噪音。

  本次所留下來的事蹟只有「季青時跳下三樓陽台,撞上遮雨棚」而已。

  除此之外,旁人的記憶乾淨的宛若白紙。事發起因與後果都太過超乎常理,導致被他人追問「跳樓」的理由時,青時完全無法提及西裝男的相關事宜,只能搪塞是照顧花草時腳滑不小心摔下去。

  務實的青時忖度了一下,如果當初他回答「求職碰壁想不開」的話,這個理由搞不好更能博得同情,房東說不定也會對他更溫柔點才對。嘖,真是可惜了。

  「還是說,西裝男是壓力太大所產生的幻影……」青時一面咕噥,戰戰兢兢地瀏覽四周,很好,那個恐怖西裝男沒有再纏上來,耳朵也沒有產生「我就成全你吧」之類的死亡幻聽。

  滿腹疑問之餘,即使活在恐懼中而變得神經質,日子照樣得過。



  西裝男事件不了了之後,又經過了幾天。

  九月二十八日。

  傷勢穩定的青時近日內沒有求職面試,於是回到早已畢業的母校擔任庶務工讀生。從學生時代起就兼差數份打工的他,即使已經成為畢業校友,依舊是教職辦公室內的熟面孔。教授們理解他的特殊處境,不會因為他的惡運體質而將他排拒在外,這點讓青時相當感激。

  「喔,這不是阿青學長嗎?」在他安分地進行文書處理作業時,系上某個學弟正好走進辦公室裡,輕佻地對他打聲招呼:「學長,工作有著落了嗎?」

  「不要明知故問。」

  「哈哈哈,乾脆就在這裡安居樂業嘛。」

  待在這種地方遲早會餓死啦!青時當然無法大剌剌說出這種話,現在這份校內打工好歹也算他的衣食父母之一。

  「阿青,也快午休了,手邊工作告一段落以後去幫大家買點午餐吧?」正好前來教職員辦公室處理事務的資深教授適時過來解圍,順便塞了幾張千元鈔過來,「去買點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吧。」

  「……謝謝江教授。」青時溫順地接下鈔票,迅速將手邊作業完成,離席站了起來,「那麼我先去幫大家買午餐了,馬上回來。」

  「學長,你手上拿這麼多錢,走在路上會不會半路被搶啊?」

  「不要烏鴉嘴啦!」他從以前運氣就輩到不行,前陣子被追殺已經很慘了,要是等等那個西裝男真的跑出來飛車搶劫怎麼辦!

  甩開纏人又無禮的學弟後,青時打算拐進大學附近的小巷子替辦公室的教職員們買午餐。大學附近的機能良好,餐廳也不少,用不著騎機車大老遠跑去別的地方。

  身為資深校友的他打算從大樓後門繞出去,後門較為偏僻,基本上只有熟悉路況的當地學生會亂鑽,深夜時更是陰森的發毛。不過現在接近中午,視野良好,應該沒什麼關係吧?那個西裝男總不可能追殺到這種地方才對,實在不想罹患被害妄想症,青時不打算多想地拎著背包開始抄捷徑。

  路過大學內部因修建計畫而廢棄的老舊大樓時,幾天前蓮婆婆對他說過的話冷不防傳上耳邊。

  「俗話不是說人快死了會看到千奇百怪的東西嗎?最近我眼前的世界就是這麼精彩。」

  青時目睹遠方有某個東西「飄」了過去。

  正確而言,是一個人影。一頭亂糟糟的即肩黑髮隨意用橡皮筋束在腦後,留有鬍子的男人駝背向前傾,病懨懨地搖晃著頹廢而帶有勻稱肌肉的身軀,以緩慢而平直的速度走動。男人逐漸脫離青時的視野,移動到廢棄大樓內部。

  男人移動的速度簡直和錄影機放慢速度一樣,即使有段距離,青時也明確地看見了對方的雙腳和影子,應該是人,俗話不是說幽靈沒有腳嗎?雖然那個男人移動方式和被風吹走的窗簾沒兩樣,但起碼是用雙腳行走。光是這點就讓青時忍不住放下心中的大石。

  是人,一定是人,不會是什麼髒東西。大概。

  「……」

  猶豫了五秒左右,抵不過好奇心的青時嘆了口氣,放棄跑腿買午餐的重責大任,轉身衝進廢棄大樓裡。

  「我一定是吃飽太閒才會幹這種事……」他一面責怪自己,順著剛才男人晃進去的方向闖入廢棄大樓。

  大樓荒廢了好一段時日,數年前拉起的黃布條歷經風吹日曬早已脫落腐蝕,牆壁上的磁磚縫隙囤積大量髒污與黴菌。青時大一入學時,這棟大樓就已經呈現半廢棄狀態,對外是供稱改建計劃籌劃中而未拆解,實際上究竟是計畫性擱置還是建商落跑,流傳於師生之間的廢墟鬼故事又有多少可信度,他也不得而知。

  廢棄大樓原本是某科系的教授辦公室,目前無人使用,倒是晚上會有閒閒沒事幹的新生來試膽就是了。青時瞥了眼地上滿地塵埃和灰石碎屑,當中摻雜了些新舊不一的菸蒂,看來會來這裡消磨時間的學生確實不少。

  原本只是打算大致瀏覽廢棄大樓的一樓穿堂就打算離去,青時卻馬上撞見剛才的病懨懨男人走上二樓,他連忙跟著前往破舊到顯露出內部鋼筋的樓梯口。

  「那個,請問您是在找誰嗎?二樓說不定都已經垮了,還是別上去比較好吧?」他攀在樓梯口沒打算上去,抬起頭對著樓上的男人大喊。

  「那是……我的,東西……還給我……」

  「啊?」

  「……我……」

  在說什麼東西啊?男人氣若游絲的聲音在空樓引起迴音,在青時耳中完全不成字句。這種怪人,果然還是報警吧?他打開背包一翻,才發現根本忘了把手機帶出來。

  忽地,二樓傳出某種東西被重擊的聲響。金屬敲擊堅硬物,有點像是前幾天的西裝男把他家鐵門拿去甩牆壁的聲音。

  「到底是怎樣啦……」耳鳴隱隱作痛,青時嚇得縮起肩膀,樓上那個怪人究竟在做什麼?他硬著頭皮踩過破了個洞的樓梯,直奔二樓一探究竟。

  廢棄辦公大樓規模不大的緣故,剛抵達二樓就看見了那個男人。

  粉塵碎屑之中,眼前的男人──手中多了把逆光的短刀。

  「還給我……還給我!」男人彷彿濃稠的泥漿般攀附在二樓盡頭辦公室的某扇生鏽鐵門上,反握水果刀長度的刀子,將刀尖刺進鐵門的縫隙裡,一面搖晃著鐵欄桿,發出不成字句的扭曲咆哮。

  撞擊與吼聲交雜成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迴音,這就是青時剛才聽見的奇怪聲響。

  「我的、那是我寫的東西……但是你卻……搶走了……」

  「喂,同學,你到底是──」

  「是、你、嗎?」

  青時聽見這句話的當下──已經太遲了。

  握有刀子的男人將空洞而搖曳著殺意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青時領悟到這個事實的瞬間,男人竟然一蹬腳,朝他衝刺了過來。

  午後日光參差而入,反握的水果刀隨著急速衝刺而晃盪出弦月般的光芒軌跡。

  「等、等一下,等一下!你到底是──嗚啊啊啊啊!」

  這傢伙莫非是西裝男的同夥嗎──!

  「是你、偷走的吧?還給……我!」

  「我哪知道你在說什麼東──噗!」

  青時話還沒說完,就發出一聲不太文雅的哀號。

  難以言喻的氣息騷動著青時的鼻腔。

  這次的他可沒有像前陣子閃過西裝男攻擊那麼好運,怪人突刺的速度快到非比尋常,加上前陣子的傷勢尚未完全康復,青時只察覺到腹部傳來一陣黏稠的濕濡感。

  有種刀鋒割開棉絮的觸覺。

  「呃、啊……」他難以置信地垂下脖子一瞪,怪人手中的刀子,正不偏不倚的刺進他的側腹中。

  痛覺傳達到腦部已經是數秒後的事情。焚身般的疼痛隨即透過神經傳遞到全身,青時還來不及握住腹中的刀子,身體就無法負荷側身一倒,橫躺在灰白骯髒的老舊地板上。

  青時腦筋一片空白,思維呈現朦朧狀態。

  雙眼失焦,側腹的傷口血水汩汩流出,浸濕衣衫,流淌到地面。

  沒來由刺傷他的怪人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尖叫,似乎尚存一絲理智──那個怪人竟然將他腹部裡的水果刀硬抽出來。青時試圖捉住他的手,閃躲之中,他聽見怪人又發出一聲吃痛的哀號。

  怪人甩開青時,硬抽出刀子後,又搶過青時的背包,用沾滿鮮血的手翻攪著背包內的物品。

  僅僅數秒內,怪人竄動的身體恢復了章法,他立刻改變了想法,將背包整個扛走。徒留染血的青時一人在原地。

  兇器抽離的傷口好似軟木塞鬆脫的紅酒瓶口,鮮血再度如湧泉般滿溢不止,以青時的側腹為中心,他的身軀綻放出一朵愈漸成長茁壯的血花。視線迷濛,青時的意識無法自拔地恍惚起來。

  「騙人、真的,假的……」

  生命倒數之際,青時這下刻骨銘心地理解了。

  好奇心不只能殺死一隻貓,還可以殺死一個人。

  下輩子投胎時,絕對不要因為一個闖入廢棄大樓的怪人而犯賤亂跑。

  疼痛與失溫佔據青時的心胸,視野發黑,他下意識闔上被淚水與汗水沾濕的雙眼,任由最後一絲體溫從他的指尖消逝而去。

  完全失去意識前,置身於血海中的他隱約聽見了某個聲音:

  「哼,算你好狗運。」

  那個聲音,他沒來由地聯想到──是之前開門見山轟他一槍的西裝男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