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_衣衫整潔登門造訪的通常都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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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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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為止,先來談談季青時是個怎麼樣的人吧。

  季青時,男性,二十三歲單身,普通大學應屆畢業生。

  目前記錄已刷新:求職次數五十一戰五十一敗的準.無業遊民。

  黑髮黑眼,平凡無奇的台灣人東方面孔,身高適中,清秀容貌還算端正,身材纖瘦不太有肌肉與脂肪,一雙偏向圓潤的丹鳳眼眸勉強算是當事人的自豪點。性格坦率自然,開心時會眉開眼笑,遭遇困頓時也有怨天尤人的時候,無特殊專長,當然也不像什麼小說裡的超級高中生有著神奇法力。

  身世平凡、人際關係平凡、無特殊長才與天賦、唯一說的上嘴的就是運氣比一般人差勁,生性也因而比一般人豁達些。

  青時的雙親在他國中時因交通事故身亡,至於青時得到親戚的收養後,又渡過著怎樣充滿隔閡與碰壁的生澀歲月……那是今後若有機會,才有辦法娓娓道來的後話。

  這也是青時選擇升上大學後就搬離老家的緣故。儘管相處上有不計其數的摩擦,他仍相當感謝自小收養他的親戚,自己的惡運體質必定會危害到身邊的人,獨自生活多少能遠離一些麻煩。當然,大學四年間,他又是如何依靠最低限度的親戚援助、利用打工賺取生活費與學費,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過程相當顛簸,但青時還算老實認命,既然出身與過去無法轉圜,那也只能踏實渡過每一天。

  然而歷經連日的房東奇襲與靈異轟炸,季青時的憔悴心靈狀態終於也有了變化──再這樣認命下去,自己說不定真的會以陰陽眼無業遊民的身分死去。

  「來了,請問是哪位?」

  開始盤算究竟是「人將死時會看見不乾淨的東西」比較可怕,還是「大學應屆畢業生化身為無業遊民餓死在河邊」比較嚴重時,青時再度聽見公寓門外的門鈴聲。

  見他沒應聲,門外的人立刻又按了好幾次門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鈴,活像是跳針的鈴聲迴盪在老舊套房室內,隨即從屋內敞開的小陽台流瀉而出。

  並不是房東,那尖酸刻薄的女人再怎麼性格暴躁,也不會像連打遊樂器搖桿按鈕一樣瘋狂按下門鈴,那到底是誰啊?這麼急性子的人……青時擔心對方接下來可能會把門給直接砸爛,一面高喊:「來了!」走向門口。

  這次他學乖了,先透過門扇上的魚眼鏡頭往外一看,很好,果然不是那個養小鬼的房東。

  視角扭曲變形的魚眼鏡頭中,門外站著一位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魚眼鏡頭畫面狹窄,對方低著頭,看不太清楚面容與神情,倒是頭頂上的棗紅色髮絲特別醒目。

  這一帶都是與學校締結契約的校外學生宿舍,推銷員會來這種窮學生群聚地嗎?不過硬要說的話,都畢業了卻死賴著不走的他也不能算是學生……青時稍微打開門縫,有些警戒地問道:「請問是哪位?」

  「你就是那個……季青時吧?」

  「嘎?」門牌上可沒寫名字,青時警覺性的皺緊眉頭,「你誰啊?」

  碰!

  耳鳴之餘,來不及反應的青時差點咬到舌頭。

  這聲巨響可不是前幾天房東踩著高跟鞋闖進室內的腳步聲──是人的手掌用力貼上鐵門,五根手指服服貼貼黏在金屬板上的聲音。

  眼前的筆挺西裝男,趁他無法回神的眨眼間,迅雷不及掩耳攀上他半開的門扇,使勁往外扳。

  「前陣子你說過不想活了是吧?本大爺就成全你。」西裝男的面孔一瞬間逼近,青時整個人連同被掰開的鐵門扇一起被摔出門外的緣故,西裝男和他的距離相近到幾乎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息,「下地獄見鬼去吧!」

  「什、什麼東西啦!」

  稍早利用魚眼只能粗略地打量對方,此刻青時終於能用肉眼一睹西裝男的外貌。

  目測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身材高瘦挺拔,白色西裝襯衫搭配剪裁精細的灰鼠色直條紋背心,包裹身軀的長版風衣外套簡易大方之餘反而更添一股高貴;頸子上的酒紅色領帶和髮色互相映襯;腳下的黑皮鞋保養的油亮。從頭到腳,這顯然不是九月殘暑該有的盛裝打扮。

  棗紅色的率性短髮,相較於全身暗色系的打扮、閃爍出殺意的湛藍色眼瞳澄澈清亮,眼瞳下的睫毛根根分明。清秀過份的精緻五官,絕非東方人會有的西洋麵孔。

  以及映入眼簾後就烙印在視線裡揮之不去的──衣領之間,頸部上的奇異傷疤。

  為什麼青時能觀察入微到如此地步?

  因為此刻,西裝男正從西裝外套內袋裡掏出「某個東西」,二話不說抵住他的額頭正中央,使他動彈不得。

  金屬口貼上肌膚的觸感讓青時渾身雞皮疙瘩,他再怎麼愚蠢,用膝蓋想也能知道抵住自己額頭的是把烏黑而冰冷的手槍。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死兔崽子。」西裝男吐出相當標準的中文。

  「搞什麼鬼,你到底是誰啦!」

  紅髮西裝男丟了句相當老梗的台詞:「哼,死人用不著知道!」

  「什麼──嗚嘎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還來不及完全從喉嚨口吐出來,所有哀號就被響徹的槍響給壓制而過。

  子彈打進距離青時太陽穴五公分左右的斑駁灰牆上,當場留下一個會讓房東火冒三丈的彈孔。

  明明差點被射殺的是青時,開槍的西裝男卻「嗚!」的爆出一聲哀號──照理而言會腦漿四溢的青時也不知哪來的反射神經,在西裝男開槍的前一刻身體往下縮,用盡全身力氣往西裝男一撞,手肘朝對方腹部來了個重擊。

  於是射出的子彈打偏到牆裡,冒煙微熱的槍枝險些從西裝男手上飛了出去,硝煙味刺激鼻腔。

  「莫名其妙的鬼東西……開什麼玩笑!」年歲累積的霉運讓青時早已練就一番自保的體術與防衛能力,他沒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但也不知道能逃到哪裡去──身體向來比思想靈活,換句話說就是腦袋不太靈光的他竟然拔腿往自己房裡衝。

  背對西裝男逃回房間裡的瞬間,他馬上就後悔了,逃入密閉空間根本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說這也是惡運的一種,那也太過分了吧!」青時放聲埋怨。哪有人一出場就搞追殺的,小說主角一開始就掛了那還有戲唱嗎?

  莫非是因為死不遷離租屋處,房東派人來幹掉他嗎?還是說那個恐怖西裝男就是房東養的小鬼?那麼大隻的小鬼肩膀不會垮掉嗎?青時一股腦鑽進老舊套房裡,門也來不及關,衝進臥室的同時就感覺身後的人影追了上來。

  引狼入室,甕中之鱉,怎樣都難逃一死,青時倉皇地張望四周,根本沒有可以對抗的武器,最後他沒多想的抄起隨便放在桌上的小型園藝剪刀,與闖入套房的恐怖西裝男對峙。

  「再、再過來我就要報警了喔,我要尖叫了喔!」事到如今吐出這種廢話似乎也沒用,不過青時還是試著說出口了。

  事實證明果然沒用,持槍的西裝男充耳不聞地走了過來。

  西裝男每前進一步,青時就往後退一步,走一步退一步走一步退一步,狹窄的學生套房裡登時呈現一股類似是跳探戈的詭譎氣氛。

  退到牆壁一隅的小陽台後,青時整個人貼在泛黃的破舊落地窗簾上,陽台的窗戶沒關,窗簾布微微起伏。他半截身子探出陽台外,午後的和煦陽光停留在他沒穿鞋的後腳跟。

  「別開玩笑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也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非死不可的事,你到底是誰啦!」沒有退路了,青時索性拿起保命用的金屬剪刀,尖端對準西裝男。

  始終不動神色的西裝男看見揮舞的剪刀後,殺氣外露的撲克臉竟然有了反應,他若有似無地瞪大雙眼,又旋即壓低情緒低吼:「你這死小鬼……快把那東西丟掉!」

  「憑什麼我就得聽你的啊!莫名其妙的神經病!」

  求生本能總是充滿奇蹟。

  青時搶在西裝男動搖的那一秒鐘,帶著畏懼與慌亂,把剪刀像是飛鏢那樣射了出去。刀尖筆直刺向西裝男的同時,他往後一蹬,踩上小陽台的鐵欄桿,咬緊牙關從窗台上一躍而下。

  踩踏途中,青時差點踐踏到小陽台上培育的常青植物,為了躲避長期照顧而產生感情的翠綠園藝盆栽,踩過鐵欄桿跳下窗檯的他姿勢有些可笑。

  青時從三樓高空躍下,摔上建築一樓加蓋的鐵皮遮雨棚。

  人體的肌肉與骨骼撞上凹凸不平的金屬片,發出「咚」的一聲沉響。青時的哀號彷彿洩氣的皮球,他的身體化為保齡球瓶,在遮雨棚上滾了幾圈。

  失去意識的前一剎那,儘管面部朝下的他無法一探究竟,仍微乎其微地感覺到──追殺他的紅髮西裝男,再看見他扔出的剪刀後,隨即消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