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le 01·王女的詠嘆調 No.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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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15
No.01-06.

「我從出生的那天起,就被神甫們賦予了很高的期望,他們希望新的魔法會在我的身上誕生,結果我的魔法基礎是很令人失望的死亡呢。」

坐在高樹上的黛絲莉咬了一口手上的山楂,在酸澀中回味著落日最後的餘暉,等待著最危險的黑夜降臨。

她的身後,樹榦的另一側在傾聽這喃喃自語的人輕輕笑了一下,從她懸浮遞過來的紙袋裡捏了一枚山楂。天空在弓兵的雪青色眼眸里遊盪出夢幻的云朵波浪,漂去藍色的空寂,完全是安心的色彩。

「你也知道,人們對新鮮事物都是帶份恐懼的,他們不承認你是他們的損失。」藍道爾多沒有吃下手上的山楂,而是欣賞那種新鮮里摻雜著酸味的優雅氣息,「就像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山楂一樣,其中的美味只有一部分人明白。因此,你不需要為了得到那些所謂前輩的證明而拋棄最真實的你,你是我見過最棒的魔法師,沒有之一。」

黛絲莉的臉頰微微發熱,藍道爾多的話比情侶間的情話還使得她不知所措,作為為數不多認可自己的人,她在最近幾日內有點喜歡藍道爾多黏在身邊的感覺,雖然廢話和套話不少,大概是在新兵隊里討好小長官時養成的壞毛病。

她顛了顛紙袋的重量,不得不承認只是隨口讓藍道爾多捎來的山楂還挺實在,但藍道爾多目前勉強算是個朋友,她不會教授任何魔法的。

城市內出奇的安靜,瓦片上的白霜蒙上了一層橙紅,居家的煙囪里沒有炊煙,偶爾滑過的黑暗魔法師也是無息,逐漸隱藏入開始暗淡的環境中。

夜晚是這些黑袍傢伙的遊樂場,他們的黑暗力量會充盈在身體內,擁有超強的殺傷力。看來之前的窒息魔法把非魔法師剷除得差不多了,維特拉能動用的力量只有這些靈魂墮落的東西。

唯一的問題是,薇恩回到城堡居住裝作沒事的樣子就是在自投羅網。

絕對正中奧卡西里斯下懷的那種。

「我與薇恩有個約定,唯有她需要我的時候才能出現在她的身邊。」黛絲莉的口吻淡淡的,利索地用一根細麻繩把紙袋紮好,「這就是為什麼明知道她有危險,卻依然坐在此處的原因。」

藍道爾多並沒有問問題,今天所講的事情都是黛絲莉一廂情願地告訴的。森萬信任藍道爾多,她一定會跟隨信任,森萬的辨識永遠沒有出過錯。

但是她沒有聽到藍道爾多有回應,若不是能看到那弓兵的白斗篷被風吹起的一角,她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嘮叨把人家煩走了。

她張了張口想問一下,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兩個人彼此默然,入夜的風冷得異常,完全黑下的天空中沒有星星,純正的幕布后好似在醞釀著什麼一般,詭異地壓迫下來。

快要到藍道爾多去集合的時間了,選擇夜晚去突破城堡救出王后是個糟糕透了的決策,然而她只可遠遠看著失敗的臨近。

「如果我要是王女殿下,會更大程度的去聽聽你的意見,讓你一直在身邊,畢竟對於黑暗魔法沒有人比你更精通。」藍道爾多的誇讚不絕於口,他也不明白這聽起來不像是阿諛奉承的話是怎樣順利說出口的,他僅是被黛絲莉允許待在身邊就會有一種別樣的滿足,「我知道,你是對我來說非常特殊的人。」

「『特殊』?用『廢話多』這個詞來形容才是貼切吧?」黛絲莉的嘴角彎彎的,從藍道爾多的話里沒有聽出對自己的反感,讓她的心情很好。

「不,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不一般的。」藍道爾多其實還有一些類似告白的話忍住沒有說出口,經驗告訴他一見鍾情的事情做不好就會很荒唐,比如和黛絲莉繼續保持友善關係要比直接突破來得容易,「我要去集合了,希望很快就能見到你。」

「那個——」黛絲莉唰地站起身,踩得樹枝一陣搖擺,她的臉上泛出前所未有的拘束和倉皇失措,酒色的眼睛中慌亂出氣泡般的光,「夜晚危險,請務必小心——」

藍道爾多一回頭就看到了半躲在樹榦后的黛絲莉,立即溫柔地揮揮手,表示自己不會有問題,用隨身帶的短劍刺入樹榦,藉助下墜的力量安穩落地。

黛絲莉靠在樹上,對著藍道爾多的背影也學著揮揮手,小小的失落在心底緩慢地散開。由於和薇恩之間有誓約需要遵守,她沒有辦法跟著去,要是藍道爾多遭遇到什麼危險,她會十分的自責沒有去協助這難得的朋友。

——到底是怎樣和藍道爾多熟悉的?

她默默地咬住嘴唇,重新坐在樹枝上,把紙袋抱緊在懷裡。藍道爾多的身影消失在沒有燈的黑夜裡許久了,倒是開始有點想念。

——這是怎麼了?

——其實勉強剛知道對方的一丁點事情而已。

她抿著口,抬頭試圖去尋找一點星光,那些來自神的力量被黑暗遮蔽,連同她身體內的黑暗都有一種試圖突破的慾望。

維特拉操縱的黑暗蓬勃在空氣中,不管是不是魔法師,如此深度和大規模的污染,更會輕易地把接觸到的人拽入深淵。薇恩招募的人中平民佔有多數,魔法師的比例雖然很高,但是那正是維特拉想要同化的群體,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黑暗,一點的鼓動就會掀起狂暴波瀾。

坐在遙遠的地方,也能看到流竄的黑暗在坎特伯雷內尋找目標。魔法師只有穿著一種特殊布料製作的衣裝才能掩蓋住身份,可只是避免目光上的發現,黑暗尋著力量的散布是更容易找到的。

因而,薇恩的隊伍基本上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你到底想要在什麼時候召喚我……」她的心裡非常著急,漫長的黑夜裡會發生各種的事情,而且還不是什麼好事。

城堡那邊沒有絲毫的動靜,能看到的燭火在不符合常理的抖動,說明魔法正在被施展開來。普通的魔法師並不是黑暗魔法的對手,破解的方法目前只有用死亡魔法一條道路,可惜的是普通的魔法師為了保持魔法的純潔性是不會觸碰有可能傷害到生命的符文,甚至在使用日常符文的過程中小心至極。

至於用冷兵器的那些,直接就被黑暗吞噬只是瞬間的事情,不會魔法的人對維特拉來說沒有任何的用處。

她憂心忡忡的,卻無法輕舉妄動。

實在是坐累了的時候,她才從樹上下來,幽靜的環境里能聽到她的頭髮一灑而落的聲音,細碎的如同落在青石板上的碎葉。

接近午夜了,黑暗達到最高濃度,冷峻的味道順著呼吸進去到身體內,攪動內臟產生劇烈的噁心,渾身的不適從根本上摧毀戰鬥力。

黛絲莉給自己施加了魔法,避免了黑暗的伺機靠近,身上的魔法蒸騰掉碰到的黑暗,保證全身上下只有一小塊的黑暗被貯存。她的蒼白魔法在樹林中散播,保護住每一棵樹木的生命安全,杜絕在她存在的時間內有生命消逝。

她會持續保持這個狀態直到有人來找為止,無論是誰。

不出意外,首先順著保護魔法前來的的人很大程度上會是黑暗魔法師們,虎視眈眈地窺著她的靈魂,再把她的位置報告給維特拉。

——這可是不行的。

和以往不同的是,她放棄了習慣使用的刀刃,轉而是單純的魔法,符文直搗墮落靈魂,把這黑暗的東西從肉體內扯出來。

劈下的白光在黑暗魔法師的肉體上留下不滅的星芒,對付人類的手下留情從隔空扭斷黑色獸類的脖子是便能看出,看來維特拉不願意再消耗過多的手下,轉而指使污穢的墮落之地里的野獸來野蠻橫行。

「嘁,這種拖延的方法真是糟糕透了。」她手上的戒指閃了一下光,刻入地下的符文封凍住土壤,撕扯下野獸腳掌上的皮毛,疼痛令它們噴吐出黑火,劃過她冷峻的面容,在她的腳邊刮出一條深溝。

野獸和人類不同,墮落的後果是靈魂的失去,空殼的肉體是本性殺戮,是最好的全面性屠戮武器。

——看來,維特拉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她顧不上和薇恩的約定是怎樣的,用魔法斬碎了迎面撲來的野獸,死亡的符文吞噬掉剩餘的身體,暴露沒有受到污染的森森白骨。

樹林里充斥著黑暗的肉體被腐蝕的噝噝聲,幾乎能夠掩蓋住野獸口中的低吼,它們在衝到黛絲莉的面前,只有死路一條。

枯燥乏味地使用幾種魔法讓她很快失去耐心,一個滑鏟入到野獸的腹下,手拿的尖刺扎入粗壯的獸腿,待滑到尾部時用魔法抓住不長的尾巴,一個過肩摔把這像劍齒虎卻又長有鹿角的野獸摔昏過去。再徒手擋住飛禽的長喙,另一手的光凝成狹長的刀,把這巨大的鳥類釘在地面上。最後,她的符文如漫天白雪,霜凍的冰花捕住每一只野獸,收緊和等待下一步行動。

掙扎、哀嚎,純黑的皮毛燒焦出難聞的氣味,煙氣里似乎還有著黑暗的嚎叫。她定位了坎特伯雷內的所有野獸,同時也是對維特拉的宣告。

通過冰花的連接,她的死亡遍布在城邦內,堅不可摧的緩慢殺死野獸們。她希望維特拉能果斷回應,讓她以任何代價接回薇恩。

她確定,進攻之所以沒有任何的動靜,絕對是因為薇恩被當作籌碼。

想到這裡她暗自咬牙,聚集的光芒亮到極致,力量濃縮到頂峰后驟然爆裂出去,順著冰花的紋路將所有的野獸爆破為煙塵,散播在空氣中形成厚薄不同的霧,濃墨重彩得在深夜裡涂抹上一筆。

沉重的氣氛縈繞出詭異的感覺,死亡的魔法把坎特伯雷墜入了寒冬,水汽凝固出了雪,帶著些許的魔法力量,看似無害實則具有一定的殺傷力。

這是目前識別敵我的最好辦法,即使她可以看出誰到底處在墮落狀態,但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照顧前方穿過黑霧和密林而來的行軍。殘兵敗將拖著傷痛的身體,在森萬的帶領下順著魔法找到了她。

「森萬先生……」她趕忙過去,一把扶住渾身浴血的大將軍,冷卻的血跡在鮮紅的軍服上殷紅了大片的晦暗,蹭到她身上全是敵我不分的顏色。她的身體艱難的支撐住森萬高大的身形,在最好隱身防護后才扶著森萬坐下,一眼望去狼狽的敗軍境況凄慘,迫使她異常的鎮定,「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三分之一,大部分都被維特拉俘虜,連薇恩也……」森萬痛得說不下去,骨折的右臂可以看到斷骨曾經刺出的痕迹,簡單的包紮抵抗不住感染的。

「……已經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了,讓我來看看你的手臂。」她的手指從依然在滲血的傷口上撫過,斷骨雖然複位並用上了適當的草藥,可這止血的效果還是太不好了,「這可能有點疼,請務必忍耐一下。」

森萬本想逞個強,結果她的魔法接骨術是個疼出天際的過程,慘嚎的模樣真是深入人心,她估計能用一輩子的時間來隨時嘲笑這一刻。

不過魔法治療的好處就在於瞬間的痊癒,完好無損的修復好損傷部位,慶幸的是森萬隻不過是開放性骨折,萬一是失去身體上的某個部位那可就愛莫能助了。即便森萬的手臂修繕完畢,但是她依舊建議繼續吊著繃帶,小心終歸是好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魔法接好的骨頭又斷掉的情況。

如果其他傷員不介意她的身份,她很樂意幫助他們儘快痊癒,特別是這種黑霧繚繞的環境中,在傷痛的情況下對心理有持續的損傷。

「如果準備去救薇恩的話,你們會需要一定的支援的,不然在撤退的時候速度根本上還是會被抓住的。」她給森萬調整一下繃帶,讓吊著的手臂不太難受,這時還有其他的傷員坐到她的身旁尋求治療,她的心底略微的吃了一驚,「維特拉對薇恩他們有什麼……解決……的動向么?」

「天亮處決,除非薇恩願意放棄。」森萬將手臂放到膝蓋上,憂鬱地手指蜷曲不知該如何是好,「以薇恩的性子,恐怕矛盾會更佳激化。」

「真是乾脆呢,如果薇恩出事,維特拉便徹底擁有整個帝國,我需要去找可以帶你們離開的存在。」她起身,砂金的發柔軟披在身後,短暫的時間內陸陸續續地治療了不少人,「我會儘快趕回來的,請你帶著他們不要離開這裡,我先加強防禦好保護你們,希望你能信任我。」

「請放心,不然我也不會專程來找你,這次的代價應該令不少人看清了現實。」森萬看了看圍坐在一起的人們,莊重且富有感染力,肅穆地說,「我們會等你回來,即使去救那些同胞是最艱難的事情,也請你協助我們。」

黛絲莉微微的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會心的笑,她感激這些人信任自己,同時對森萬的私事報以非常樂觀的態度,「我相信,薇恩終會看到你的。」

她不顧森萬臉上詫異的臉色,裙角破碎的羽毛卷上身,將本來不高的她壓縮的更佳輕巧,深紅的鳥身被羽毛一點點構成,然後快速掠上天空。

向北走跨越半個帝國會到達面積最大的稀樹冰原,那裡居住的奇異生物可以幫助他們撤離,只需要她答應去完成一個極具挑戰性的工作。很早之前四處流浪的時候,她就答應過這件事情,如果需要幫助只需前來說一聲。

穿過羽翼的風轉為刺骨的冷,卻帶著別樣的清甜,順著呼吸放鬆了整個身心。純天然的大雪溫柔地落下,綿軟的與此刻坎特伯雷內的人造雪完全不同。

貼在鳥喙上的雪花在急速的氣流中轉化為冰,順勢向後在她的羽毛上凝出冰花,瞬間冰凍侵入骨骼中。

這是極地的防護措施,外入的生物不分敵我先冰凍,等栽入積雪之中后,再去判斷是否需要任留其在雪地里被凍死。上一次來的時候她見識過這般渾身被冰凍得麻木的感覺,可是再一次經歷過一遍的話還是感覺糟糕透頂,特別是緊接下來的踩到身上的一馬蹄。

說出來別人是不會相信的,她當初來這裡就是為了學習冰雪魔法。關於進入用來當的身份認證的魔法,她大概在很久之前就還給導師了。

「如此狼狽,看來有大事不妙的事情發生了呢。」馬蹄敲擊在冰層上,應聲碎裂釋放出黛絲莉,飛馬臉上的怒意並沒有隨著對黛絲莉的認識而減少,「黛絲莉,你竟然會忘記施展身份認證的魔法。」

「十分抱歉,查米特內老師。」她從冰塊中脫身,不去顧忌身上的冰渣,先向面前剛剛化為人形的白袍魔法師鞠躬,充滿敬意與欽佩,「此次前來自然是有事相求,並做好了為冰原尋找庇護者的準備。」

積雪反射著日光,絢爛的光線落在兩個人的身上,斑駁的影子隨著幾棵松柏的搖晃而律動,映照著異族的魔法師查米特內的藍眸里流淌的純凈魔法。

不遠處上過重的積雪壓彎了枝杈,喑啞的樹枝斷裂聲悄然傳開,直至再也承受不住,轟然而下的雪和彈起的樹枝營造了一片縹緲的雪幕。幕後,是馬蹄踏入鬆軟雪層的輕音,小心翼翼的吱呀聲躲藏在落雪的激昂序曲中,專心於其他事情的人難以察覺到被圍觀的困境。

黛絲莉閉著眼睛,防止反光傷害她的眼睛,保持著鞠躬的姿勢導致后腰僵硬到疼痛,不聽到查米特內的肯定回答絕不起身。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執拗的不計後果。」查米特內鬆了口,伸手放在她的肩上,欣慰地聲音彷彿是那穿過林梢的風,「我不會強求你的,一定時間內你的力量暫不能去召喚出什麼,可是在不遠的將來,你絕對會是所向披靡的魔法師。那麼首席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匯合?」

「老師你……」她被查米特內一眼看穿,特殊時期的不得已逞強她以為掩飾得很好。她垂下目光,面部肌肉像是在忍住什麼一般抽搐了一下。

她驀地回頭,看到在溫柔的日光與細微的降雪下,飛馬們圍成了一個半圓,細膩的白毛上保存著每一片雪花的形狀,配合著從未降落的白日,全是銀光的盛宴。隨後,皚皚的雪面上,從每位飛馬那裡勾勒過冰的線條,圍繞著她一圈又一圈,把信任和約定的魔法釋放。

異族比和自己一樣的人類還要信任自己,這是她始終都在嘲諷的現實。

閉上眼,落雪在耳邊的聲音是甜美的撥弦音,她默許查米特內給予的擁抱,彷彿能感受到傳遞過來的溫度驅散了骨子裡最後的寒冷。

——其實,她並不知道去搭救薇恩是否還能活著回來。

——此刻的微笑只是不想辜負藍天與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