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執行計畫

（聖曆4222年五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外貌高貴的女人向擦身而過的侍者低語「計畫開始，把她們送走」，而後停駐餐桌間敞開輕柔嗓音。「各位先生、女士，稍微耽擱大家用餐，我是艾爾菲．奇俐坦。」
一聽見貴族名號眾人紛紛停下手邊動作，轉移注意窸窣談論。
「奇俐坦不是自稱第一貴族嗎？怎麼願意來平民的餐廳？」
「聽說她丈夫是平民，夫妻倆平常就會在街區走動。」
「其實今天是我與丈夫阿倪涅．埃瓦結婚八周年的日子，希望大家能給予我們祝福，也想請你們送上……」女人展開笑顏取出左輪手槍射擊餐廳中央的枝形吊燈。「從人體綻放的鮮艷花朵。」

槍聲過後玻璃碎裂、物品碰撞，尖叫互相傳染，連續槍響逼迫客人四處逃竄。
位於二樓包廂的阿倪涅發覺外頭騷動，打開門只見樓下身穿血色巴斯爾裙的白髮女人手持自動步槍掃射手無寸鐵的人們。

「艾爾菲？快住手！」阿倪涅越過欄桿一躍而下迅速跑到女人身旁，正要制止便被槍口瞄準，剎那間發現她的不同無聲牽動雙脣。「修昂？」
「別叫那個名字。」渾身浴血的人嫌惡皺眉。「又是一眼認出來，你要多令我作噁？這雙虹膜真是白費蜚琳的技術，不過只要那些蠢蛋沒發覺就好。」
「你……你把艾爾菲帶去哪裡？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快速整理思緒推測出目的仍不敢壓制槍口。
「哼，自己找啊，你可是她丈夫。」嘴角扯起歪斜笑容與阿倪涅保持距離。「有本事阻止我，丈量評估你的妻子重要、還是整座城的人民重要。」


「局長，不好了！」警員急忙衝入局長室。「艾、艾爾菲．奇俐坦閣下在中央街的餐廳持槍傷人，目前移動街道不斷造成傷亡！」
溫潤茶味剛入口忍不住嗆咳，迅速染濕辛庫的衣領。「噗！咳、咳！什、什麼？艾爾菲．奇俐坦閣下？」
「是的，事發原因和目的皆不明，據說阿倪涅．埃瓦先生沒有阻止的打算，各分隊正派員前往現場查探詳情，若由警方制止的話恐怕……」
「可惡，連阿倪涅．埃瓦都不敢與貴族為敵嗎？虧他之前在自己孩子的慶生會上鬧出那麼大的事。」
「阿倪涅．埃瓦先生鬧事？」
「不，沒什麼。」辛庫搖搖頭將腦內回憶撥散。「準備麻醉藥，想不傷及艾爾菲．奇俐坦閣下只能近身迷昏。」
「但艾爾菲．奇俐坦閣下持有的槍械是自動步槍，即使全員裝備防具也很難不負傷完成任務。」
「自動步槍？那不是限制給軍方使用的槍種嗎，怎麼回事……？」


「警察先生你們來得真晚，來了卻單純和我對視？」看向圍繞遠處遲遲不敢動手的警員，修昂細瞇眼刻意展露甜笑。
其中領隊的警官高聲呼喊。「奇俐坦閣下，您為什麼突然傷人？若您有所要求我們會盡力達成，請您先放下槍好嗎？」
「要求？」微微歪頭表情裝得純真，手指無情扣上板機。「就是希望警察先生們能送我祝福的紅花。」
「快往後、嗚啊！」
「警官！」
「救護班在哪？把傷員送過去！」
「民眾全聚集在救護班，人數已經超出！」
「嘖，把他們送到醫院、或派醫護人員過來支援！」

準備趕往前線的一名警員停下腳步，抓住沉默矗立一旁的男人手臂。

「埃瓦先生，憑我們的身分禁止將槍口指向貴族，現場只有您能阻止奇俐坦閣下，請……」
茫然回歸現實，恍惚記得眼前人是上個月偵訊他的那位警員。
「不能……不可以阻止他……」手掌覆蓋臉龐，語氣些微脆弱。
「埃瓦先生？」

從修昂的行為跟態度判斷整件事計畫相當周詳，他確信修昂身邊不只一名同伴。如果阻止修昂必定會被抓捕，無法保證艾爾菲及修昂兩者安危；若放任修昂傷人不僅艾爾菲名譽毀損、也不知曉她的下落，但能確保修昂安全。

修昂以為自己出了要阿倪涅抉擇妻子與多數人的難題，阿倪涅卻拚命思索如何不危害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始終無法傳達。

「再這樣下去——唔！」周圍吵雜覆蓋槍聲，警員低頭查看左胸湧現的血水，視線納入阿倪涅手中的槍，脫力身軀往後倒去。「埃瓦、先生？」
「抱歉，不論他做出什麼事我都得支持，我必須剷除阻礙他生存的一切威脅。」低沉嗓音訴說擅自背負的使命。

慶幸警方沒發現後方動靜，收起撿來的左輪手槍執行決意。


引發警方混亂的修昂鑽入小巷裝填子彈，注意四周狀況順著巷弄跑向下一條街，一出巷口便對驚愕人群掃射，空氣瀰漫血腥味驅使他瘋狂大笑，享受人們驚慌害怕的模樣。

「波彼！」
背後熟悉童音吸引富含戲謔的紫瞳回望，以輕柔口吻回應。「男孩，你認錯人囉，我叫艾爾菲．奇俐坦。」
臉頰印記瘀青的米多憤慨咬牙。「你不是答應我不做壞事嗎？」
「我不記得答應你什麼。」
「混蛋……！」痛罵自己的愚蠢，似乎能清楚聽見牙齒相互摩擦。「快點停下來別再殺人！」
「嘩，你想阻止我嗎？」他張開雙手愉悅轉身。「警察先生們都不敢對我動手，我正覺得無聊呢。」
「退去你的偽裝，波彼！別把人當玩具耍，這可不是遊戲！」
「我不懂你的意思，請好好稱呼我奇俐坦閣下，畢竟身為貴族跟平民有身分區別。」
「你這傢伙……不要隨便擺弄他人的人生！」米多舉起手槍對準修昂腦袋。
「嘿，那是從哪裡撿來的？」看到米多的舉動猖狂臉孔添加興奮。「你果然不枉費我的期待。」


迦納敲擊停駐路邊的馬車車門，進入車廂面對乘坐裡頭的蜚琳與昏迷的艾爾菲。
一見到來者蜚琳心急詢問。「現在情況如何？」
「尚格的身分尚未揭發，阿倪涅．埃瓦一直追隨後方幫忙清除障礙。」不徐不緩答覆順手關上車門。「賣報男孩偷走我的槍對尚格射擊被薇兒狙擊制止。」
「尚、尚格先生沒事吧？」
「不用擔心，只是手臂擦傷。」
「太好了……」剛放下心來隨即轉換責備語氣。「你被一個普通孩子偷走槍未免太大意，迦納。」
「不，那男孩表面裝作遭受牽制，一晃眼人和槍都不見，他是先觀察我的行動才下手。」迦納勾起嘴角眼裡富饒興致。「薇兒擊落槍後尚格立刻以身體保護他，似乎相當看重賣報男孩。」
「那種與黑暗世界無瓜葛的孩子有利用價值？」
「生活越是艱難人類的生存念頭越強烈，尤其對那年紀的孩子來說走向正途跟踏入暗道並無區別，想辦法活下去最重要。我們不也這樣熬過來？」
「……所以小男孩有可能成為我們的夥伴？他的性格像頭野牛，只可能危害尚格先生。」蜚琳蹙眉表示不贊同。
「我想尚格會馴服他。」眼簾映入與修昂相似的睡臉。「我們因為註定踏入暗道才相遇彼此、深受尚格吸引，將他人牽扯其中便是我們的義務。」


『好好記住此刻，你替我做過事、也被我饒過命，你已經是我的共犯，再怎麼抗拒都脫離不了關係。』修昂對懷抱中的米多留下猶如詛咒的話語帶走槍枝離開。
米多愣處原地直盯不斷冒血的傷口，子彈貫穿的手掌灼熱得發疼，尚存的握槍實感揮之不去。

為什麼開槍？明知就算打穿修昂腦袋也殺不死非人生物，開啟保險、上膛、瞄準、扣下板機動作一氣呵成，反應過來已經完成射擊。
他未曾考慮干涉的後果，將家裡還有生病父親需要照顧的事拋至腦後，衝動大過於理智。仔細回憶自從遇上修昂就不斷反抗，究竟是有勇無謀抑或單純愚笨？

「男孩，你還好嗎？」
抬頭探向聲音主人，外表特意打理依舊藏不住頹喪的男人站定他面前，擅自握起他的手檢查傷勢，手心傳遞溫度眼中卻缺失善意。
「傷口不立即治療容易遭致感染。」
「……先生，您身上有股血腥味。」米多試著抽回手甩開碰觸。
原本頹喪的氣息剎那消逝無蹤，加重力道箝制孩童的抗拒。「你是誰？為什麼向尚格開槍？他又為什麼保護你？」
「保護？波彼不過將我當成玩弄的對象，阻止做錯事的人需要理由嗎？」回望鋒利如鷹的金色眼眸，猶如認命受死的獵物無法逃脫。「我知道您是誰，我時常看見您的報導，波彼偽裝的艾爾菲．奇俐坦閣下應該是您的妻子，為什麼您知道他的身分卻不阻止，埃瓦先生？」
「有些事情並非想像中簡單。」冰冷眼神閃過一絲焦躁。「男孩，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只是一個賣報員。」手骨被握得吃痛，忍不住皺起眉頭。「您才該告實您的身分，您不如報導所講的親切與正義。」
「記者僅會追尋表面，就連我這種偽善者都能輕易獲得良好形象。希望你懂得閉嘴不再妨礙尚格，否則你將從這座城市消失。」

低沉嗓音清晰入耳，比起威嚇更像命令。
寒意侵進心底使他不自覺顫抖，敢於向修昂對峙的勇氣此刻一點也不剩，畏懼攀爬全身。

「我帶你到救護班的位置，別把我跟你的談話內容傳出去。」說完便拉著米多的手強迫他跟隨。
沒能及時邁出步伐差點絆倒，不敢提出抗議僅慶幸令他顫慄的眼眸轉移視線。開合嘴脣含帶抖音詢問。「埃、埃瓦先生，您難道是波彼的協助者？」
「……不，我是他想剔除的過去。」
回覆的語氣似乎蘊含微淡憂傷，米多當那是錯覺。


「子彈已經用完，除了米多沒人敢阻止我嗎？阿倪涅也失蹤，這可是替他設置的盛宴啊。」將步槍藏入街角的廢棄物中一邊嘀咕，修昂抽起腰間沒收的半自動手槍檢視一番。「這不是迦納的槍嗎？他果然沒用處。」
抽出彈夾檢查子彈數量，望向閃躲老遠的人潮。「嗯……看樣子沒辦法參考米多的記錄，接下來該往哪裡走呢？」

隨意穿梭街區進入無人小路停留人偶店前，沾附血液的手掌輕拍玻璃櫥窗蓋上手印。

「渦媧，妳還沒讓人買走？無聊的等待有什麼意思？應該像我大鬧一場。」
「竟然不認得？是我啦、上次跟妳搭話的第十二代尚格，現在正偽裝成我討厭的女人到處殺人，不過有點膩了。」
「怎麼樣，要不要趁機會附身？因為那女人是貴族，所以愚蠢的警察不敢還手喔。」

對櫥窗內的東洋人偶說個不停，身後響起槍聲響使修昂拉回注意力。

看向陰暗巷口倒落的便裝男人大聲喝止暗殺現場。「別殺他！」
原本待在餐廳的侍者探出身子，輕易壓制男人並搶奪槍枝。「您今天特別溫柔，這已經是第二個人。」
「約亞，雖然你中途才加入追擊，也該誇獎能追到此的人。」修昂重新拔槍靠近兩人。「刻意躲進巷子閃避狙擊，只注意上面而不注意後面是不行的喔，警察先生。」
「呼……多重跟蹤？」腹部與大腿如焰火般燃燒，男人怒視取笑自己的紫瞳。「居然安排這麼多人手，還以為那男孩引開埃瓦先生的注意就能抓捕你……尚格．波彼。」
「阿倪涅的行動與我無關。」甩弄手裡的槍逮住話中重點。「果然是你們唆使米多開槍，難怪彈夾沒裝其他子彈，不惜選用一堆骯髒手段也想逮捕我，真是榮幸。」
「是那男孩主動接觸我們，他是很好的誘餌。不論以何種形式、成功逮捕你即是警方勝利。」
「特意換上便裝還被認出來、反遭降服也盡說大話，所以才講你們愚蠢。」冷笑一聲，槍口抵住男人頭頂。「警察先生沒看過女人的裙底吧？誇張又礙事的設計要藏多少東西都不成問題，猜猜你是否漏看我裝填子彈的動作？」
「別想嚇唬——」

巨大聲響突然衝入耳道，離腦袋不遠的地面飄散煙硝使男人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

「答案是其實米多手裡握有第二顆子彈，警察先生的觀察力很差呢，別以為米多是個孩子就小看他。」他惡意用槍身拍打男人面頰。「既然你們跟米多接觸時得知我的身分，表示已經通報給所有警察？」
「沒錯……你是逃不掉的。」從驚嚇中緩緩回神勉強扯起一抹笑。「警方不是笨蛋，安排的誘餌不會只有一個。」
察覺語意抬頭望向自四周逼近的便裝部隊。
「原來追逐後頭的人數減少是為了這個……」修昂起身撩開裙擺抽出藏匿的另一把步槍，維持狂傲態度高聲評論。「大部分的人類都以環境教導的道德觀做事，即便不認同也因身處群體不敢妄為，隱藏自己的特異不願揭開醜陋的一面。你們這種自以為犧牲少數便能拯救多數的想法才是最佳美學，完全展現人類互相利用、欺騙、陷害的本性，我很欣賞你們。」
「尚格．波彼，不管你的想法如何都註定被捕，我們同時在搜尋真正的奇俐坦閣下和你的同黨，只要沒有人質埃瓦先生會轉換協助我們。」
「你們究竟多看重他？」冷哼一聲眼裡充滿輕視。「我說你們……難道不曉得警方嘗盡敗果的關鍵因素？」

語尾結束的瞬間原本從兩邊包圍街口的部隊忽然倒落一半，另一半則慘遭步槍掃射，埋伏巷裡偷襲的幾個人受約亞雙槍擊發。

保護男人入巷的身軀挨下幾發子彈享受現況。「原本單方面踩踏螻蟻多無聊，這樣就對了，哈哈哈！」
沉默的約亞瞟眼瘋癲僱主忍不住提醒。「波彼先生，不快從巷子另一端出——」
「現在出去正中警方陷阱，包夾街口只是幌子。」和約亞交換槍枝朝天空規律鳴槍。「街口交給你，在支援過來前撐住。」
「是。」
「哈！還好槍型一樣沒浪費我準備的子彈。」一邊更換彈夾留意倚靠牆面起身的男人。「吶，警察先生的槍法如何？」
「別想利用我與同伴互相殘殺。」男人看準時機朝修昂奮力踢擊，搶奪兩把槍分別瞄準兩顆腦袋。「立刻停止射擊！」
「波彼先生，您連三分鐘都撐不了。」背對兩人的約亞依照指令停下手指，語氣平淡的瞄修昂一眼。「您饒過他是替自己找麻煩。」
「約亞，你今天怎麼特別多話？跟迦納相處久了學會諷刺？」修昂撫摸撞上堅硬牆壁的後腦。「警察先生能把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人當作同伴？是獲取多大好處才有犧牲精神？」
「哼，你這種人不會懂。」冷汗直流隱忍遺忘的疼痛。「大個子把槍放下、舉高雙手，和尚格．波彼一起面向牆。」
「難得遇到相同虹膜的夥伴不是應該珍惜嗎？」凝視男人倔強的紫眼不斷提高興致。「我可是很久沒見到跟我一樣的紫色虹膜。」
「少囉嗦，快轉向……」

比自己更加深沉的紫色擴散黑暗氣息，冷冽空氣侵入皮膚穿透骨頭，視線變得扭曲而難受，在對方眨眼的同時隨之消失，就像未曾發生異狀。

不自覺抖動雙手無法握緊槍柄，失衡腳步靠穩牆壁。「剛、剛才那是……？」
「一旦進入就無法掙脫的惡夢。」跨步向前縮短距離，壓下男人槍口暗示約亞反擊。「每天每天持續被痛苦包圍，看見、聽見、感受不想接觸的一切，不管怎麼哭喊都無法掙脫……如同那些刺耳呻吟。」
槍聲暫時停歇的期間纏繞於耳的大量慘叫使男人想起不久前見識的莫名情景，脫力身子任由修昂摸索衣物。
「如果幸運或許能在一個月後恢復清醒，不幸只能困上一年、甚至更久，不願意侍奉我不輕易讓你死。」尋獲男人的警察證翻閱檢視，因上方標示的名字笑得曖昧。「你要如何選擇？梵嘉．波里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