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架構崩塌

聖曆4201年因為貝恩．波里波襲擊王族嵐．連由里思，波里波家族受到牽連剔除貴族身分，貝恩的妻兒與數名警員在逮捕行動中遭上一代魔神希北所殺，事件發生原因及詳細情況皆都被王族掩蓋。隨著貝恩行刑，波里波另外三個分家驅逐至不同區域居住，並勒令他們永久不得相聚、不得歸回首都。
其中麥修一家人搬到國境邊界的鄂圖尤夏鎮，除了妃會定期與作為奇俐坦一份子的姊妹碧聯繫外，麥修不曾再與波里波家族其他成員交流。


－－－－－－－－－－


（聖曆4222年五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只要牽扯王族，取得再大功績也不可能有機會回到首都，梵嘉．波里波先生。」迦納一邊解說一邊替梵嘉包紮傷口。「小小警員作為誘餌犧牲頂多頒發獎狀美言幾句，警方有多大權力允許你家人搬回首都？」
「……辛庫局長說既然我能調派過來，一定能將家人接到首都。」雙手反銬背後遭受束縛，梵嘉不甘心的緊咬下脣。
「調派不過是暫時支援，那位局長只是利用你的身分引誘你，看清現實吧。趁著這場混亂還能說你與尚格對峙時幸運沒死，答應跟我們合作至少能幫你家人偽造身分移居首都。」
「身為警察怎麼可能允許這種事！」
迦納對梵嘉的發言嗤之以鼻。「那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不只自身、連家人都受威脅，別等家人的頭顱擺在面前才後悔。」
「唔……！」
「迦納，你什麼時候學會二次威脅？」拉開車門，修昂將與自己對換一身血衣的艾爾菲推上車，命令約亞駕駛馬匹便進入車廂。「一小時後按計畫與其他人會合。」
看見眼睛被蒙住、手腕綁上麻繩的艾爾菲，梵嘉咬牙切齒瞪著修昂。「你……你做這些事沒有半點罪惡感嗎，尚格．波彼！」
「呵，不該對魔神質問吧？」蒼白面孔上揚嘴角，倚靠座位闔閉眼皮。

雖然在更衣前處理過傷勢，失血速度仍比預期快。

「還沒跟薇兒聯絡上嗎？」
「她也許在躲避警方追擊，就連阿倪涅．埃瓦的動向也中斷，只能等調查結果。」
聽到熟悉的名字，原本趴伏車廂地板的艾爾菲掙紮起身，失去視覺的不安使她顫抖著聲音。「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想對阿倪涅做什麼？」
「已經清醒了？要再讓她睡嗎？」
「不用，反正不久後她就能體驗真實刺激。」
「波、波彼先生，如果你的目的是讓我替你頂罪，請你別再殺人、也別傷害阿倪涅，我會盡力配合你們的，求求你……！」
微睜開眼，倦容覆上嘲笑。「妳是被他哄騙、還是自願護著他？虧妳把殺人犯當作丈夫。」
「他……他的確殺過人，但他不會胡亂奪走無辜者的性命……」艾爾菲有些心虛的想起阿倪涅偶爾嶄露的峻冷，那模樣令她害怕。

她曾問阿倪涅為何能毫不猶豫殺人，只見丈夫匆匆撇過臉龐試圖隱藏悲痛表情，輕語答覆：『以前……有個我想讓他活下去卻被我害死的人，所以我認為生命不僅限自己一人掌控。』
依她對阿倪涅的認識，自然聯想到那筆殺人嫌疑記錄。

「知道他的過去還否認，自我催眠該有限度。」修昂的語氣顯得不屑。「不但讓警方敬畏自己，連奇俐坦家也能馴服，真好奇他用什麼手段。」
「阿倪涅才沒有你說的那般惡劣……」
「哼，難道裝得像包容一切的聖人好處就會集中在妳身上？」未能拆解艾爾菲始終天真的姿態，惹得修昂退去所有耐性，傾身拉扯她的腦袋砸向結實門框。
「呀啊！」
「吶，一出生就擁有美好未來的妳從沒受傷吧？一點煩惱、挫折、痛苦都接觸不到，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自由決定人生，令人羨慕到忌妒。」
「唔、我……只是運氣稍微好一點，和其他人一樣經歷過快樂、經歷過悲傷，為自己所愛的人而活，並沒——呀！」
「真是無需顧慮的大小姐才說得出口，妳懂貴族身分和一般平民有多大差距嗎？警方一開始誤以為我是妳而不敢攻擊，即使死傷慘重也不作反抗——全拜妳的特權所賜。」
「嗚……」
「自以為活得公平，妳所見的和平假象是將無數人踐踏腳底換來的。」手掌由雪白髮絲轉移纖細頸部，指腹緩慢施壓。「猜猜不久後妳會受到什麼對待？把妳的身體打爛能看見阿倪涅痛苦的表情嗎？」
「唔、你究竟……」

與魔神同名的通緝犯、相似的長相及稀有的紫眸、莫名針對的仇恨、滿腹心事的愛人，原本散亂的碎片急速拼湊成完整的面貌。

「波彼先生，你難道是、修昂嗎？已經過世的……修昂．波里波？」

「別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牽制喉管的力道瞬間收緊，吐露粗重氣息失去理智。

狹小空間跟著轉變氣氛。
聽到家族姓氏和印象不深的名字，梵嘉驚愕盯著的修昂。

「尚格，冷靜點，你不能殺她！」拉扯修昂壓制座椅，迦納趕緊對車外大喊。「約亞、快進來！」
「你們都別阻礙我！」
抓緊修昂雙臂，視線投往奇妙方向。「你想讓我們今天的行動都白忙嗎？我們可是豁出性命及曝露身分的危險陪你演這齣鬧劇，至少照計畫結束！」
「我現在就要殺了她！這個找死女人……快放開！」

隨著馬車停下車門被拉開，出現門外的卻是失聯已久的薇兒，身上沾附狙擊手不該有的血漬，還未詢問任何話便看到被槍抵住的約亞後頭跟著意料之外的人。

牙根咬得發疼，一字字唸出那個人的名字。「阿倪涅……！」
「阿倪涅？」遭束縛的身體即便失去視覺也轉向車門。
點名者冷靜審視車內狀況，語氣相當平穩。「警方不斷增加支援，再這樣下去你們都會被抓，我可以協助你們逃走，但你們得放過艾爾菲。」
「不用你說我們早就知道，你沒資格談條件！」
憤怒嘶吼，突然發生的狀況讓迦納選擇放開修昂。
「尚格，我只想幫你……」
「閉嘴！薇兒，是妳帶他過來嗎？」
「是的……我在阿倪涅．埃瓦的幫助下得救，希望尚格先生也能——」
還未聽完話便用力揮上一掌，不可饒恕的態度是修昂的遷怒。
「妳不是能為我犧牲嗎？怕死的話早點離開，別再讓我體驗被信任的人背叛！」
撫摸淡紅微腫痛麻直擊心底，薇兒眼眶一股濕潤。「……尚格先生，您不是不准我死嗎？這個男人的身手比隨時準備犧牲的我好上幾倍，確實能逃離警方追擊，這是我在以您為主的考量下做出的判斷，我並沒有要背叛您，也不會離開您。」
「……滾開。」
「尚格先生……」
「給我滾開！」
見到修昂抽出裙擺裡的槍，阿倪涅早一步擋在薇兒面前，抓住他的手強迫槍口瞄準自己。「你恨的是我，儘管對我開槍，不要牽連想珍惜你的人。」
「別、別碰我……！」他顯得驚慌卻縮不回手。

找出艾爾菲的位置同時與修昂接觸，這是阿倪涅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面前死再多人都不是威脅，但必須為修昂留點後路。

「阿倪涅，你在做什麼？」聽聞耳旁熟悉的聲音，艾爾菲緊張制止。「波彼……修昂，拜託你不要開槍！你誤解阿倪涅了，他明明一直為你的死感到自責！」
「艾爾菲，妳怎麼會……？」
約亞以冷靜語調嘗試打破混亂場面。「波彼先生，在我加入追蹤行動時阿倪涅．埃瓦已經殺掉不少警員，也替我掩護幾次，我認為不該與他為敵。」
「一個兩個都這樣，被敵人救就不管自己的主人是誰嗎！」
「不，我只是想勸導連手指都不敢伸向板機的您。」走上前壓下槍口，約亞直視失去威脅的紫瞳。「他擁有您比不了的強大，和他相對輸家註定是您。」


原以為特意再調派人手能順利圍捕尚格，誘餌作戰在接獲幾名戴白面具的人現身不久就被突破，追丟狙擊手也尚未尋獲艾爾菲，警方只能重新展開搜索。到達現場指揮一切的辛庫十分急躁，在臨時架設的總部偵訊唯一的關聯者。

「男孩，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知道尚格．波彼的去向？」辛庫粗魯的揪起米多頭髮。
被綁在椅子上無法動彈，嬌小身軀露出的皮膚佈滿青紫，面容疲憊而憤怒。「……我已經說過很多次，這是警方對待提供情報的民眾該有的方式嗎？」
「當自己是普通民眾就不會知道尚格．波彼偽裝的事、偷到一把槍、還能識破便裝警員的身分。」辛庫搖晃米多的腦袋揮舞巴掌。「尚格．波彼多次與你接觸的事我們都知道，看你是個孩子就沒多管，差點放走你這隻小老鼠。」
「嗚……」火辣辣的刺痛覆蓋面頰，遭受拘束僅能狠瞪眼前人。

回想待在救護班沒多久就被幾名警員以請求提供情報的名義帶走，來到這裡只是不停毒打及逼問，硬被套上罪狀的孩童再也無法以原有目光看待一切，內心架構的世界逐漸崩塌，醜惡的令他作噁。

「局長，他被打成這樣還不說出口，應該真的不知道，」女警員忍不住開口制止。「您再打下去恐怕會將他打死。」
「哼，打死又如何？死傷者那麼多，少一兩個小孩沒人會注意。」說完又是一拳打上鼻樑，把米多當沙包發洩。
「但……」
「快點閉嘴，就算妳是臨時調派來的也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可是目前唯一的線索，怎麼能輕易放過？」男警員低聲暗罵。
「……很抱歉。」
「局長！」中年警官急忙進入偵訊室匯報。「尚格．波彼正出現在三號街！」
「終於出現了嗎？」
「尚格．波彼的協助者剩下一名還能行動，其他都已經負傷，是最佳圍捕時機。」
「很好，把還能出動的分隊派到現場支援。」
辛庫放開米多，年輕警官立即附耳上前。
「局長，請等一下，我有個主意。您早上談到易容者蜚琳的事也許能拿來利用，讓人偽裝成易容者蜚琳帶那男孩接近尚格．波彼，在吸引他注意的同時讓各分隊埋伏在附近，您覺得如何？」
「他有那麼輕易上當嗎？」
「他已經中一次陷阱，應該沒料想我們短時間內能佈置第二個陷阱。而且他保護過那男孩，想必其重要性能讓他放鬆警戒。」
「嗯……就照你說的試試，但要派誰偽裝成易容者蜚琳？」
思考一下，拍拍女警員的肩膀。「既然妳剛才護著他，就負責把他送到尚格．波彼面前。」
「咦？我……」女警員不知所措的回望兩位長官。
「如果作戰成功我會正式邀請妳來首都。」瞧女警員的反應辛庫扯起一抹冷笑。「在首都工作可是無比榮幸的事。」
「是……是的。」
「聯絡所有人埋伏在附近街道，做好隨時出擊的準備！」
「是！」

辛庫與中年警官一同離開偵訊室，確認腳步遠去年輕警官替米多解開繩索。

「又把我當作誘餌，你們到底要墮落到什麼地步？」他扭動身軀斥責在場的人。
「不用太過驚訝，你總該面對真相，現實就是美好包裝下的汙濁。」年輕警官露出柔和表情擦去米多嘴角的血漬。「小男孩，你要感謝尚格先生肯派我們來救你，否則你早就死了。」
「雖然只是順便，但能夠讓那個局長相信我們的計畫也是很好用的藉口，我以為這種膚淺的演技騙不過他，波彼先生的劇本太隨興。」
「不許質疑尚格先生的能力。」
「蜚琳女士，您扮成男性形象時用女性口吻說話會令人不舒服。」
「別說廢話，快趁辛庫先生被引開時辦正事，必須提前回報狀況給迦納。」
「知道、知道。」
呆愣幾秒才反應過來，米多看著這群陌生臉孔。「你們……都是波彼的同伴？」
「同伴嗎……真希望尚格先生會這麼認可。」年輕警官輕笑出聲，眼神些微落寞。「再親近都是假象，我們不過是被他僱用的助力，尚格先生不會真正相信任何人。」


「就像剛才說的，與尚格．波彼接觸時若逮到機會就先開槍，我們會立刻上前圍捕保證妳的安全。」
「是、是的。」

換成一身便裝的女警員戰戰兢兢敬禮，將昏迷的米多背在背上走向五號街尋找移動的目標。

遠離一大段路，女警員維持表情小聲碎唸。「演出中融入角色裡可是演員的常識，現在的你只是剛被蜚琳女士救出來的賣報童，而我則是假裝蜚琳女士的警員，乖乖配合我們就不至於再被打，為什麼這麼笨呢？蜚琳女士說得沒錯，你就像頭無法馴服的野牛，男孩。」
走到覆戴繪有黑色紋路的白面具男子前方，女警員準備繞至身後。
「好了，你可以放煙霧彈……」仔細瞧那人的髮色，她防備的抽出槍枝。「你是誰？不是該派約亞過來嗎？」
「我不是你們的敵人，妳只要按照原本的計畫。」
「什——」

辛庫遠在隔了一百公尺的距離外以望遠鏡觀察情況，突然一陣黑煙遮擋畫面，周圍接連響起爆炸聲。

「為、為什麼有炸彈？」
驚愕的四處張望，原本埋伏附近的隊伍皆受到戴白面具的人襲擊。
放下望遠鏡跌坐地板，辛庫試著理解現在的狀況。「被騙了……？難道那個女人是易容者蜚琳本人？不，不對，是——」
「在偵訊室換班的所有成員，包含偵查隊伍都有我們的人混入其中，就算你知道哪一位是蜚琳女士也無法逃脫被擊潰的命運。」中年警官出現在辛庫身後。「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辛庫。」
「范、范森？為什麼？」辛庫轉過頭才發現身旁倒臥幾名被槍擊的警員。「咕……你竟然背叛警方？」
「背叛？這是你先開始的不是嗎？」他覺得這詞彙有些好笑。「你為了升遷利用我的家人製造事件，就算向王族政府舉報也得不到回應，我每天都在想該用什麼手段報復你才能安慰他們的死。」
對想趁機拔槍的辛庫射擊雙掌，中年警官繼續說。「我曾經崇拜你，既能幹又會討上級歡心，後來發現不過是一場場騙局，利用、壓榨、恐嚇……跟黑幫有什麼不同？辛庫，是你讓我對警察這項職業失望。」
撿起掉落地上的槍，他順手朝辛庫腳部再開幾發。「波彼先生讓我了解人類只要順從自己的慾望而活就好，儘管斬殺看不順眼的一切。他是個脾氣古怪的大男孩，身邊不斷聚集些怪人，光是生活在黑暗世界的罪犯就有十幾位，你猜今天過後有多少人能留下來？淋浴在血雨中的我又能活多久？」
冷笑一聲，他向辛庫心臟扣下最後一顆子彈。「先到地獄等我。」

還未回答任何話，子彈劃破空氣直入體內，失去平衡往後躺去，在槍聲的奏樂下一切變得緩慢。

「范森……我不會對、我做的事、道歉……所以你也、別後悔……男人哭泣、太難看……」
「呵，這是慶祝的淚水。」
「好久、沒有……抬頭看天空……原來它是、血紅色的……」
「是啊，就跟前任魔神的眼睛一樣深得恐怖。波彼先生的眼睛則像暴風雨前的異變那般美麗，等發覺時已經身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