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帶著仇恨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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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11
  樹根飛快地交織成一面屏網,擋住來勢洶洶的光箭,黑火燃燒,樹網被燒出一個大洞,炭枝盡落,餘火燃熄於葉毯之上。
  「我雖然沒有過往的功力,但行動還很靈敏,這點小攻擊我閃得過,不需要你出手。」鉌曄跳到阿樹的肩膀上,責怪且小聲地提醒:「這裡是垂柳的地盤,有后土在,你不能太過翻山倒土。」
  「鉌曄尊神,你也太多慮了……」垂柳壓著腹部,氣力的流失讓她連講句話都喘氣。
  曹玖月趕緊出手摻扶,接觸讓她察覺到垂柳的身子在發抖,但那並不是害怕,而是硬撐著精神不讓自己倒下的毅力。
  「目前情勢是排除有敵意的外來者,榕松公的使用權,我后土垂柳……可給!」
  手指捏訣,一顆綠色明珠從中現影,她輕彈指尖,明珠飛入阿樹的蒲扇之中,扇面隨即浮現「央山後土」四個大字。
  「鉌曄,帶她們離開這裡。」
  鉌曄明白的點頭,跳下阿樹的肩膀,身形瞬間膨脹好幾倍,變成狼犬般的大小,他將垂柳叼著甩到自己的背部,並向曹玖月催促:「妳快點跟我離開這裡。」
  「那他怎麼辦!?」
  怎麼可以她跑了,獨留阿樹自己一個人面對這個可怕的女人?
  垂柳的傷,還有剛才黑衣女子的攻擊,都能看出這人的狠戾,就算阿樹是神,也不代表能獨自應付這麼心狠手辣的一個人,不是有句俗語說,不怕兇女人,只怕瘋女人嗎?這女人擺明就是後者!
  「只有你離開這裡,阿樹才能有餘力去對付她。」
  曹玖月想反駁,但話到嘴前就吞回了。
  她很清楚,自己和這些人打從底子就不一樣,她只是個普通人,就連面對垂柳被傷害,她也只會呆呆站著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就像鉌曄說的,她從頭到尾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逃得越遠越好,讓阿樹無所牽掛。
  緊抿嘴唇,曹玖月就算不甘心,也只能跟著鉌曄跑下石梯。
  黑衣女子拉開弓弦朝著逃離的背影射出追擊的光矢。
  阿樹身影流轉,揮舞著蒲扇,將攻擊全數擋下。
  女子不解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讓他們離開,自己卻留下來斷後,就算拿到央山後土的權限,但你始終不是這塊土地的主人,就算鬥,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呀。」
  「我不知道妳是誰,但奉勸妳一句,弒神大罪不是人人都擔得起。」
  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般,女子笑得猖狂。
  「那麼你們呢?」
  「人類在你們手上如同沙粒,活與死全在你們一念之間,弒神是罪,那麼殺了人的神呢?」
  阿樹眉頭一皺,也在這一瞬間,女子奔跑上前,手上的弓散為數條黑絲,直向阿樹刺去。

  另一邊,曹玖月正跟著背著垂柳的鉌曄身後,遠離戰鬥的中心。
  再無剛才硬撐的表象,垂柳經不住身體的痛,只能伏趴在鉌曄背上喘息。
  「還撐得著嗎?」鉌曄朝上一問。
  「我沒那麼嫩,只是區區小傷……」嘴硬得很,只是聲音卻掩飾不住自身的虛弱。
  垂柳很想裝作自己沒事。
  她是此地后土,即便有來者不善者,也該是由她來清理,結果現在她卻得依靠自己最討厭的人,而且還是「逃」,不是「戰」。
  數百年的歲月變化竟讓她連基礎的警覺的遺忘了,到底從什麼時候她變得如此沒有警覺心,連那個女子進入山區都不知曉,明明是如此強烈的惡意,她卻直到脖子被勒住時才驚覺。
  想起女子與故人如出一轍的瞳色,彷彿再次經歷百年前的惡夢,當她聽聞天地異變與少年死訊的時候,那翻山倒土幾近狂顛之時。
  「……姐姐,妳的身體!」
  曹玖月的驚呼讓鉌曄立刻停下腳步,只見垂柳的手臂長出了一根根的毛稍,銀亮的頭髮就像被墨水泡到似的,髮尾變得像是失去生命的稻草,乾枯又沉黑,還有逐漸向上傾染的趨勢。
  無法完整維持人形,也代表垂柳的傷影響到她力量的凝聚。
  「曹玖月,往這裡!」
  鉌曄前腳一瞪,跳上了旁邊的山坡,往另一邊的深林前進。
  曹玖月抓著坡邊,手腳並用地爬上去,就算不問,從鉌曄的著急她也能看得出來垂柳的情況或許真的很嚴重,她不敢出聲要鉌曄放慢速度等等她,只能死命追。
  跑過重重樹林,曹玖月突然聞到一股味道,很像阿嬤房裡偶爾會更換的鮮花品種,跑出樹林的那一瞬間,湛藍池潭映入眼簾,幾棵柳樹低垂,潭邊,是盛開無數的水仙。
  花蕊垂頭,水鏡照映,不知道是否如傳說般所說的正在暗嘆自己的美麗。
  鉌曄在潭邊緊急剎步,直接將背上的垂柳甩入水中,看得曹玖月驚叫一聲,顧不得自己腿痠腳痛的,趕緊衝入潭裡抱起載浮載沉的垂柳。
  「麻糬你幹嘛把人丟進水裡,姐姐她還受著傷呢!」
  「是鉌曄不是麻糬。」鉌曄冷靜的糾正完,示意曹玖月看看懷裡人。
  曹玖月怪罪的瞠了眼,實在不知道鉌曄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但當她低頭時,終於知道鉌曄的行為究竟為何。
  垂柳披散的長髮漂浮於水面,雖然緩慢,但確實正在逐漸退去深黑,變回一開始所見的銀彩。
  「這是……?」
  「每個地方都有匯集的靈流,這裡是央山的靈流匯集處,雖然沒有中心來得充沛,但這裡靈氣也算充足,可以讓垂柳獲得輔助的力量,減緩傷口的惡化。
  鉌曄語帶歉意的繼續說:「抱歉,曹玖月,我應該要把妳先帶出去,但時間緊迫,那女人連后土都敢傷……不,是她竟然能傷到后土,我不放心讓阿樹獨自對付那個女人,趁垂柳在這裡休息時,我會跟阿樹把那女人制伏,並問出她的目的,妳就待在這裡等我們回來,至少這裡會比外面安全許多。」
  不等曹玖月反應,鉌曄已轉身離去,圓滾的白色身影消失在樹叢的盡頭。
  「唔……」
  懷裡傳來動靜。
  曹玖月托著垂柳的背讓她得以坐起。
  水珠沿著身線滴落於水面,垂柳緊促的眉頭終於鬆開些許,她抬眼看向身旁的曹玖月,虛弱地問:「為什麼只剩下妳在這裡,那個討人厭的傢伙呢?」
  「妳說……鉌曄嗎?」
  垂柳點頭。
  「他去幫忙榕松公。」
  垂柳明瞭,若不是在女子切斷她脖子前及時將神魂分離躲藏在土地,她早已魂飛魄散,她堂堂后土被殺到差點滅魂,難怪鉌曄會不放心讓阿樹獨自對付這樣兇惡的一個對手。
  腹部的傷口像是被某種薄膜覆蓋,靈氣不再繼續往外散,她下意識的按住傷口──就算沒魂散,那箭也幾乎快要了她的命了,現在她根本沒力氣再動上一步。
  「那裡。」
  曹玖月順著垂柳的指尖望去,在鉌曄離開的斜對角,有條雜草叢生的小道。
  「雖然要走上一段路,但那裡有連接外界的通道,我會讓這兩個孩子陪著妳,指引妳離開的路途。」
  隨著垂柳招手,兩顆光點從水仙花裡飛出,變成兩名穿著白色斗篷的孩童,孩童的顏面沉沒在斗篷的陰影下,交互靠攏的雙手藏在寬大的袖子裡。
  「花水、花月,帶她離開這裡。」
  孩童點了點頭,飛到曹玖月身旁,簇擁著她起身。
  被推著走上邊坡,曹玖月終究忍不住,問:「那你們怎麼辦?」
  她不知道剛才那個女人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敢做出這些事情,在她眼中,阿樹、鉌曄、垂柳都是神明,就像廟宇神龕上萬香祈禱的存在,怎麼會有人去對神明出手,她想不透。
  「在這裡發生的事情本來就是該由我們自己解決,身為毫無天道機緣的妳只是個凡人,即便妳留在這裡,也沒辦法做到任何事情,反而只會成為累贅。」垂柳喘了口氣,嚴厲的語氣中藏有帶著鋒芒的溫柔:「人類和精怪神靈本就有著不可跨越的界線,榕松公憐惜妳,才會將妳帶來這裡找尋逃出本體的魄體,想幫助妳延續命火,雖然沒有找齊,但妳的命火確實比早見之時燃燒得更熱烈。」
  她能看見曹玖月胸口的火簇正在熊熊燃燒,雖然比不起完整魂魄的那些人,但這樣的生命力也足以支撐她再度過半百年歲了。
  「曹玖月,離開這裡才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
  面對離開或是留下,她很矛盾,沒有人會想要自己受到波及,何況面對這種非常人的事況,她也做不到什麼實質上的幫助,但如果她離開,後續發生的一切她就會無從知曉,阿樹他們會不會在某刻需要她的幫忙,而她卻因為這一步之差錯過了什麼……
  事態應該不至於發生到最壞吧,畢竟他們是比她這個凡人還要高上一階的「神」啊。
  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太多,曹玖月走向小路,但雙眼卻一直停留在水中的垂柳身上。
  「走了之後,就別回頭了。」
  囑咐,是最後的關心。
  虛弱卻也關懷的笑讓曹玖月心跳漏了拍,柳樹垂枝隨風飄動,有那麼一刻,曹玖月好像知道了垂柳的真身──看似柔弱,卻堅強得令人屏息。
  垂柳枝蔓,強風不傷。
  終於將視線抽回,知道自己再拖也沒意義,曹玖月終於用力捏了一下大腿,拍拍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後,便跟著花水花月跑進小路。
  目送少女消失在盡頭,垂柳壓著傷口站起,動作掀起水花,摘下一束柳枝,垂落於水面的枝頭引出漣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擴散,有如旋轉的裙襬,透過靈流,她能看見央山發生的一切,走在小路的曹玖月,奔跑在山區的鉌曄,還有……
  垂柳錯愕的睜開眼,不敢相信榕松公受到的傷害,她想往前,但卻在踏出水潭的那一刻就摔在地上。
  身受重傷,就算想趕往他們的身邊、就算想履行后土職責,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鷺仙……」
  溼透的衣物沾滿沙土,垂柳發出如哭泣般的低鳴,明知道那人已不在,明知道自己才是被祈求的那方,卻還是認不住像個凡人般祈求。

  山林之中,女子與阿樹你來我往的相互攻擊,兩人都想用最快的速度壓制對方,黑絲一次又一次的刺向阿樹,阿樹用扇面作為武器抵擋,並在下一刻用力搧下!
  攏聚的旋風衝向女子──
  五指縮握,女子右手向後奮力縮拉,黑絲也在瞬間分散,有如線鋸般將旋風從中切斷。
  風體瓦解。
  女子飛快上前,跟鞋踏起落葉,手上的黑絲盤繞成尖錐,直朝阿樹的眉心刺下!
  蒲扇格擋,強勁的力道令阿樹的手臂一震,從黑絲散出的邪氣攀上扇面,從外至內,企圖剝奪裏部的后土權力。
  阿樹臉色丕變,身形一轉,借利用黑絲被扇子牽引著從身旁竄過的時候,直朝女子的顏面出掌──
  女子向後下彎,唇角輕藐的扯起。
  「該稱讚你太過正直,還是該嘲笑你太有自信呢?」
  黑帽下的眼撐大,鎖鏈般的紋路從腳踝的皮膚一路攀爬至臉部,當阿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一條帶尖的鍊頭從女子的胸口射出,直直貫穿阿樹的右眼。
  被衝擊帶著往後摔,阿樹連滾好幾滾,才在一個翻轉中重新找到踩點穩住身子。
  他重新站起,遮掩半臉的右掌垂下,可見右眼的地方已經沒了眼球,取而代之的是道貫穿的傷口,就像被鑿傷的樹幹,旁邊的皮膚佈滿裂痕,樹皮般的碎片剝落而下。
  阿樹深深喘息,雖然他不像人類有痛覺,卻能感受到氣力的流失,他沒想到女子還留有這一手,剛才的兇器不只傷到他,還帶有吞噬神力的詛咒,這股力量實在霸道得不正常,更超乎他的想像。
  手上的蒲扇隱隱出現了裂痕,好像隨手一碰,就會碎開。
  要使神器受創,也必須有相抗的力量,而且這力量絕非正道……這女人到底是誰?
  「真可惜,我本來還以為能夠在多玩一段時間,還真是令人失望。」女子發出悠長的嘆息,就像哀嘆世上最無奈也最可笑的鬧劇,「如果沒有當初那場災難,這百年,你也不需要將部分力量用在五條港地脈的修復……」
  話語讓阿樹感到驚訝,他穩住神色,撐起駝彎的背,仔細的觀察眼前的人,但他的記憶中,卻找不到相符的形象,唯一肯定的是,這個女人肯定認識他。
  「現在的你,簡直丟人現眼,就像……」
  女子指尖射出一根黑絲,貫穿飛過的蝴蝶,將美麗的身軀釘死在樹幹上,蝴蝶拍動翅膀掙扎,兩根、三根,直到白色的翅膀被戳破好幾個窟窿,只能顫抖的抖動連接身體的翅根,但卻再也無法拍動,因為牠的翅膀已近半毀,而牠的生命也到達盡頭。
  「就像這隻蟲子一樣,只能掙扎至死。」
  「妳是誰?」阿樹深沉的詢問。
  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她並沒有正面回答阿樹的問題,黑絲纏繞手臂,化為一把尖錐,女子挑著阿樹的視覺死角進行突襲,失去一方視覺很不方便,阿樹只能透過土地的脈動來感知女子的行動,用著驚險的距離閃過女子的攻擊。
  一次、兩次、三次……
  女子就像獵豹,身手快又狠,直直瞄準阿樹的要害──
  白色的胖圓身軀從山坡上跳下,四肢交錯穿梭在林間,朝前方的目標奔去,大嘴一張,直接將女子手上的黑錐子撕咬下來!
  ──什麼!?
  沒想到有人來破壞,女子兇狠的瞪著穩落在阿樹面前的鉌曄,但隨即就揚起了唇角。
  嘴上的尖錐瓦解成扭動黑絲,反將鉌曄整個捆住,詛咒的黑火燃燒他的身軀,啃食血肉的痛楚令人難耐,但鉌曄卻生生忍了下來,在阿樹的幫忙下從黑火中掙脫,呸的吐掉嘴裡的邪物,熱氣從嘴裡飄出,鉌曄的舌頭滿是燒傷,就連皮膚也被燒得露出好幾塊粉肉。
  女子拍拍手,讚賞卻也諷刺地說:「不愧是五條港在地守神,這點小東西果然還不足以奪取你的性命,那麼……要怎麼樣才能殺死你呢?」
  女子伸出手,腳下也出現一道血咒,在女子猙獰的笑聲下,無數鎖鏈從地上鑽出,全往阿樹和鉌曄俯衝而去。
  手上的扇子變成攀纏交錯的樹根,在阿樹面前構築成一道樹牆。
  鎖鏈撞上樹牆,邪正交鋒,央山後土顯字浮現,與衝擊的蠻力相抗衡,靈力氣旋向外擴散,如飛刀般削下層層樹木。
  沙拉沙拉。
  排山倒海,精怪逃竄。
  阿樹的髮被吹得狂亂,鉌曄則死死抓著地面預防自己被反衝的力量給吹走,要驅動后土的力量,自己也得耗費更多的精神體力,要是沒辦法守下,還不如……
  「阿樹,你可別想著和這個瘋女人同歸於盡的念頭喔!」
  阿樹看著腳邊的鉌曄,咬了咬牙,「我沒想到這人會如此難纏。」
  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神也不例外,阿樹責任心太重,垂柳給予央山權限,阿樹就不會放著不管,就算身毀也會善盡自己的職責。
  ……他因五條港的消失而失控,傷害了許多性命,而阿樹卻從未偏離正道,榕松公和他,終究不一樣,。
  鉌曄的身體膨脹,在藍光中變成了一名穿著漢服的青年。
  「你……!」
  力量尚未補齊就驅動真身,鉌曄當真不要命了!?
  不顧阿樹的反對,鉌曄將手貼上樹牆,把自己的力量一層一層加疊,琥珀色的眼渲染成紅,吐息化為繚繞的水霧,天鳴龍嘯,央山後土的顯字也在瞬間映上湛藍光輝,一股力量從樹壁橫空打出,將鎖鏈瞬間瓦解,那股力量就像利刃,朝女子射去。
  強大的攻擊朝自己襲來,女子趕緊交叉雙手,黑沉的障壁蓋住女子的身軀,藍光打上黑壁,一秒之後貫穿,女子被攻擊打飛,衝撞進樹林裡,連連撞斷好幾顆大樹。
  見攻擊奏效,鉌曄一放鬆,變回了白獸的模樣,他拖著後腳,疲憊的靠在阿樹的腳邊。
  阿樹趕緊將鉌曄抱起,檢查他的傷勢,原本養好不少的靈氣又潰堤一大半。
  「還好嗎?」
  「沒事……這樣的我應該能獲得小鷺的原諒吧?」
  心頭有些酸澀,阿樹低聲道:「白鷺從沒怨過你。」
  如果怨,當初就不會下那步險棋,正因為看重,才會用自己的生命守住最重要的事物。
  踩踏落葉的腳步聲傳進耳裡,阿樹看著走回來的女子,難以置信。
  「剛才那力量,確實出乎我意外,沒想到五條港守神還有這等力量。」女子目光落在阿樹懷中的鉌曄身上,噗哧一笑,「不過看來一招也是極限了。」
  「妳……」
  面對鉌曄竭盡全力的攻擊,正常人不可能毫髮無傷,但女子也僅僅是衣物沾了些灰而已,身上竟一點傷都沒有,這不可能!
  「你似乎對我沒斷手殘腳感到非常驚訝,不可能有人可以在神力衝擊下完好無缺,對吧,但是啊……」女子十指相靠,靠在唇前,用著天真的語調說:「這副身體,並不是人類的軀殼啊……」
  女子用指甲在自己的手臂上劃出一痕,血珠順著皮膚滑落,滴落在草葉之中。
  察覺到那血中蘊含的力量,阿樹終於知道女子力量霸道的原因。
  「神獸……」
  明明是人魂,卻擁有神獸的軀殼,這人到底是如何奪得神獸!?
  腐蝕的黑煙揚起,黑絲從中鑽出,扭曲成一道比剛才還要巨大的尖刺,再次朝阿樹發動攻擊。
  碰碰碰!
  黑刺就向蠍尾拚命刺向樹壁,力道一次比一次兇猛,樹根被鑿洞刨挖,阿樹拚命的將力量往上施加,卻還是無法抵擋這強烈的攻勢,央山後土的字體從中裂出一道劈半的痕跡,磅的跟著樹壁破碎瓦解。
  后土權限的破碎讓阿樹跟個受到反衝,喉頭腥澀,他嘔出一口血。
  女子掩嘴,歡愉道:「兩位尊神,請你們死在這裡吧,就當是給……賠罪吧。」
  特意壓低的聲音,阿樹還是聽見那道名字。
  ──鷺仙。
  女子確實是提到了這名諱,這人跟白鷺有什麼關係?
  黑刺高高舉起,用力刺下──
  ──也許在劫難逃的,是自己吧。
  阿樹抱著鉌曄背過身,卻沒看見一道身影從旁衝出,在他面前張開了手,就像保護雛鳥的母鷹,手上的長命鎖被削斷,黑刺直直貫穿心胸。
  當阿樹察覺瞬間發生的一切,接住那倒下的空洞軀殼,臉上終於無法再保持面對少女時的坦然。
  
  曹玖月奔跑在小路上,花水花月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的領路,帶領曹玖月前往連接人間的出口。
  旁邊的光點悠閒飛舞,完全不知道山林的另一頭正發生嚴重的事況,路邊的風景很漂亮,但她沒心情去欣賞,滿腦子除了離開,也掛心阿樹的情況。
  鉌曄不知道和阿樹會合了沒,如果有鉌曄幫忙,應該能順利將那個女人趕出這山區吧?
  想法樂觀,但曹玖月的表情卻帶是帶著苦悶,該怎麼說呢,就是有種自己很廢的感覺,結果到最後她還是選擇離開,想著幫忙,但她的腳卻還是跟著花水花月跑。
  地面隱隱傳來震動,曹玖月停下腳步,喃喃問:「地震嗎?」
  花水推推她的背,要她盡快前進,別停下。
  「好啦,我知道。」
  曹玖月繼續往前進,但跑不到三步,地震又來,而且比剛才還要大,花水著急地推著曹玖月,花月也拉著曹玖月的手腕,催促少女前進,曹玖月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終於,小路的盡頭有道像是拱門形狀的光,光的中心可見熟悉的風景,是林場的出入口,這處看起來像白天,另一邊卻已經入夜。
  意識到自己還沒跟曹奶奶報備,曹玖月不由得加快腳步,打算一離開就快點聯繫曹奶奶,以免對方又像上次一樣報警,只是在她準備踏出裏界時,一道震波從地面傳來,坡土如海浪湧來,直接將曹玖月推向旁邊的樹林,林邊就是邊坡,曹玖月整個人往後傾斜。
  像隻掙扎的禽鳥,她搖揮著雙手想讓自己抓回平衡,花水花月也趕緊上前幫忙,但還沒抓到曹玖月的手,一道震波又來,直接將曹玖月推下山。
  「臥……」
  難聽的字眼還沒罵出口,曹玖月先一步滾下山坡。
  她抱著頭,滾得東倒西歪,感覺自己撞到了很多東西,但不痛,反而有緩衝的效果,直到終於停下,她才壓著頭昏腦脹的腦袋,東張西望的觀察環境,她的周圍圍繞很多的光點,連她的屁股底下也坐著幾個。
  「是你們幫我的嗎?」
  光點上下飛舞,像是應答般的閃爍得厲害。
  沒想到會被這裡徘徊的靈魂所救,曹玖月滿懷感激,卻也對剛才走得急的自己感到羞恥。
  這裡的靈魂和自己沒關係都會救她了,而她卻只能丟下阿樹他們離開。
  附近傳來劇烈聲響,曹玖月抬起頭,只見遠處的枝葉似乎在聳動,一道強風從前颳來,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只能伏趴在地躲避飛葉塵沙。
  ──不會是阿樹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腦袋一陣激盪,曹玖月屈膝站起,抵抗著風壓前進,直到風止之時才順利跑起,越靠近,難聞的氣味就越清晰,那是種用香氣掩蓋腐爛的氣味,不該存在於這片森林的味道。
  捏著鼻子,曹玖月直逼中心,當她看見一片狼藉的戰鬥現場、高舉的黑刺、背過身護著鉌曄的阿樹時,視覺突然變得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的腳是怎麼邁開,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面對那樣可怕的事物,她伸手想阻擋,但黑刺卻是直接刺穿長命鎖與她的胸口。
  「啊……」
  曹玖月緩緩低頭,她的胸口沒有血,只有一個漆黑的洞口,看不見命火旺燃,只有比先前更凝重的死氣纏繞。
  雙腳再也無支撐的力氣,只能往後倒。
  「曹玖月、曹玖月……」
  她聽見了耳熟的聲音緊張兮兮,她想笑,卻無法牽動自身的軀殼做出反應。
  真想看見那個壞嘴的神明緊張的樣子,但或許,她再也看不到了吧。
  ──真可惜。
  空洞的眼映入一道光輝,所有聲音遠離她而去,當她重新眨眼時,她發現自己躺在蘆葦河畔,而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正蹲在她身邊。
  那人長得相當好看,甚至讓她有些悸動。
  修長的手指撫摸她的頭,就像在對待小動物一樣,輕輕的搓揉她的髮。
  「還是跟以前一樣可愛呢。」
  少年雙眼彎彎瞇起,笑得溫柔,但隨後就垂下眉眼,語帶歉意的說:「抱歉,明知道不該,但能否將妳的身體借給我一用?」
  
  「曹玖月、曹玖月,醒醒!」
  阿樹搖晃著懷中人,但少女的胸口完全感受不到生命的氣息,睜開的雙眼只剩空洞,曹玖月的靈魂在一瞬間完全消失了,十火盡滅,就再無轉圜之地。
  呼吸變得困難,雙手顫抖,阿樹無法再思考其他事情,他的眼中只有像個木偶般睜眼的少女。
  「阿樹,當我睜開眼時,能再次見到你嗎?」
  埋藏於斑白記憶中的聲音在腦海響盪。
  他抱著曹玖月,將頭埋進她的心窩,企圖去聽見一絲的心跳。
  終於無法再維持平淡的面具,連聲音都無法平靜,甚至帶著哭泣的音調。
  「不能這樣……不可以……」
  明明就是要讓她活得長久,為什麼又是這種結果,不該啊……
  平凡的生命如此脆弱,一不小心就會消失。
  鉌曄撐起身子,想要走向兩人,但地面竄出的黑絲卻阻止他的行動,將他綁死在地上動彈不得,失去大部分的力量與氣力,鉌曄根本無力反抗。
  白色的光芒從黑沉的心窩掙脫而出,生長出禽鳥般雙翅,異相將阿樹從絕望的情緒中拉回,曹玖月睜開的眼重新染上光輝,手指動了下,她離開阿樹的懷抱,緩緩站起,低垂的頭有著陰影覆蓋。
  「終於能畫下句點了,鉌曄。」女子舉起手中的利器,奮力刺向地上的白獸──
  利器被一隻手給抓住。
  被阻止,女子的表情變得扭曲,她抬起腳往曹玖月踹去,沒想到卻被輕鬆接下。
  曹玖月往前一踏,抓住女子的手腕,女子急欲掙脫,沒想到曹玖月的力氣大得嚇人,施力一甩,就將她整個扔擲出去!
  女子將力量集中在腳底猛力一踩,在撞上樹前終於停下,雙腳在地上刮出兩條落葉道,可見那股力量有多大。
  曹玖月扯斷綑綁鉌曄的黑絲後,重新面對女子,她伸出右手,風流帶來落葉,盤聚在她的手上,等到風止之時,她的手上已多出一把紙傘。
  她撐開傘,傘面遮蓋垂落的大片光影,紙傘邊緣抬起一角,少女的眼染上不屬於凡世的金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