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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06
流浪小行星『 佩達諾爾 』 ……
經過數天刻意消除行蹤的曲折航行,魔鬼魚號返回了根據地,而船員所面對的是他們前所未見的盛大迎接陣仗。
總管廳為了避免多生波折,對於魔鬼魚號此行出擊對抗聯邦軍艦一直採取保密態度,直到啟航離開後才終於公開消息,而許多居民也確實視此為惡耗,因為軍艦是專為戰鬥而建造的產物,跟那些投保巨額理賠金的貨船相比是完全不同層級的挑戰對象,縱使魔鬼魚號的船長在這些年間已樹立堅實的戰鬥指揮官形象,整個佩達諾爾仍無可避免的陷入一片憂愁。
直到戰勝的捷報傳回,才又讓氣氛急遽反彈。當魔鬼魚號那布滿傷痕的船身停妥在碼頭設施時,情緒高漲的居民爭相來到難得開放管制的船塢區,平時用於堆放裝卸資材的作業區域,此時被湧入的人潮擠得水洩不通。當管制區的厚重閘門升起,迎接陣容的前排人牆瞬間崩裂,他們高聲呼喊著奔向在船上服勤的親人,擁抱著訴說對彼此的思念,發出歡笑,也流下代表喜極的熱淚。
真正讓氣氛攀上高峰的是在最後才下船現身的高級船員,以寇恩船長為首的幹部立刻成為焦點,莎瑞絲特為首的全體主母親臨相迎,為締造這項艱難戰績的關鍵核心人員獻上致意,而在周遭的人群也不斷爆起高呼與尖叫的喝采,不知是誰起了頭,唱起描述戰士凱旋歸返的帝國軍歌,激起的共鳴在群眾中擴散,最後演變成響徹整場的大合唱。年輕船員身處這股讚頌風暴的中心都開始飄然起來,大副見狀,便向船長使個眼色退開,首先就朝著舵手賈梅爾擠身而去,這小子外形不差,此時被一群崇拜心理的姑娘圍著,一副醉迷失魂的模樣,顯然歐扎克就怕這血氣方剛的傻瓜會幹出什麼風流麻煩事,因此成了他第一個鎖定的管教對象。
大副的行動被寇恩看在眼中,差點沒失笑出來,心道怪不得許多船員在背地稱歐扎克為船上的老媽子,不過實際上也多虧了這位副手汲汲營營的打點才讓魔鬼魚號的運作如此順利,他向摯友致上無聲的感謝,維持風度繼續面對和諸位主母的應酬。
然而,也並非所有人都能融入這樣的哄鬧氣氛,杜蘿嘉跟著魔鬼魚號的船員們進入會場後便悄然脫隊,刻意避開眾人注目的焦點範圍,她無意加入這場慶典,擠在攢動的人列直朝出口移動,過程中不斷告誡自己作舉止務必保持自然,因為她很清楚那位訓練自己成為間諜的導師,必定會在這種場合中安插部下維安,想要避開這些監視目光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切只能寄望法萊姆還沒有確實的理由來提防離鄉多年的學生,否則她打算『 拜訪 』對方的計畫恐怕將難有實現的機會。
當晚深夜時刻,法萊姆在自宅的廚房走動,睡前準備助眠的熱飲是這位老情報官員少數養成的固定習慣模式,她在選擇調配份量時聽到背後的聲響,收回原本伸向裝著藥草瓶罐的手,轉身便看見一名年輕女子佇身而立。
「 杜蘿嘉, 」法萊姆呼喚闖入者的名字,臉上不見一絲驚訝,「 現在已經很晚了,一般只有要事相談才會挑選這種時候造訪哪。 」
「 我要答案。 」杜蘿嘉無心理會對方話中所含的諷刺,直接說出來意。
「 妳要什麼答案? 」
「 真相, 」杜蘿嘉咬著唇並抬起手臂,亮出武器對準法萊姆,「 我的真實身份,我的出身,請您務必老實告訴我。 」
法萊姆大致能猜出杜蘿嘉是從哪裡取得這把『 刺針 』手槍,她不動聲色的直視對方,並從那雙秀麗的瞳中感受到強烈執意。
「 我在聯邦的國會資料室查閱了『 泰農瑟門 』報告書, 」杜蘿嘉不想讓對方有編造說詞的機會編造說詞而補充道,「 翻遍內容後發現奈勒芬家的成員除了一對父母,就只有一位獨子,根本不存在另一名女嬰,所以我到底是誰? 」
「 妳手上的這把槍, 」法萊姆不答反問,「 妳殺了它原本的持有者嗎? 」
「 …… 沒有, 」杜蘿嘉稍作遲疑才就實回答,她知道對方能看出自己是否在虛張聲勢,「 但是我的確用它射殺了人,那隻該死的豬 …… 」想起那位已故的巴庫爾星系代表,她仍忍不住激動起來,顫聲低吐出一串咒罵。
法萊姆當年指派杜蘿嘉滲透到巴庫爾高層,當然也所聞她在羅德里戈身邊所遭受的待遇,見狀本要開口,卻遭對方打斷。
「 所以不要再對我撒謊! 」杜蘿嘉嘶聲警告,「 我到底是誰?我真正的親人在哪裡?還有為什麼我會來到佩達諾爾?妳當年在黑市將我贖走真的是巧合嗎? 」
拋出糾結已久的問題,她的呼吸加重,並且越發急促,語畢時已經忍不住一陣哽咽。
「 無論我將如何回答, 」法萊姆始終保持一臉平靜,和杜蘿嘉形成完全相反的對比,「 妳真的有打算對我開槍嗎? 」
「 我不會再問第二遍, 」杜蘿嘉咬牙說道,持槍的手臂伸得僵直,「 回答我! 」
「 如妳所願, 」法萊姆深吐氣息,向矮櫃坐靠上去。
「 妳和奈勒芬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主母用旁白敘事的口氣揭曉秘密。「 事實上,妳誰都不是 …… 當然,妳有一對在生物學上的親生父母,但是他們連姓名都沒有賜予就將妳賣給人口販子,之後輾轉偷渡到聯邦的地下黑市,我當時在那裡只是為了弄到一個可以從頭教育的間諜,僅此而已,至於這樣算不算巧合,就看妳如何解讀了。 」
「 把我賣掉?這是什麼意思? 」杜蘿嘉感到一陣脫力般的冷顫,她的理智還不承認,但是身體已經做出反應。
「 妳的父母, 」法萊姆解釋,「 是帝國的隨船行商( 註:隨船行商 ),只是一對因合夥經商關係而結為夫妻的尋常平民,他們多年來甘於過著在群星間遊蕩的生活,並且相信能夠以此保障往後的生計,直到他們決定要有個孩子 …… 」
杜蘿嘉頭一次聽述自己的身世,不自覺的秉持呼吸沉默下來,就怕遺漏任何細節。
「 …… 隨船行商哪,盡是些無可救藥的傻瓜, 」法萊姆已不屑的口氣評論起來,「 這些人放棄所屬領地的籍貫,選擇居無定所、隨著星船在太空四處漂流的生活,他們自詡無拘無束,實則玩世不恭,對本身的人生毫無規劃,他們藉口從事這個古老行業來自抬身價,卻對其在歷史文化上的初衷一知半解。然而實際上,這些人只是不想承擔責任,利用星船作為逃避債務或糾紛的工具,闖了禍就立刻逃跑,而妳的父母就是這樣的典型代表,當他們的生意失敗而發現難以負擔讓三個人待在船上的租金,便毫不猶豫的用女兒換取周轉資金,隨後便搭船逃離更多的債權對象。 」
「 怎麼會這樣 …… 」杜蘿嘉呢喃著。
「 妳的父母, 」法萊姆見對方一臉悲戚,仍毫不客氣總結道,「 既自私,又無能,更沒有責任感,不過是那群浪蕩者中隨處可見的垃圾罷了,這就是妳所追尋的真實答案。 」
杜蘿嘉踉蹌向深厚的牆壁撞靠,彷彿法萊姆的言語化為拳頭,猛捶在她的胸口上,並且從內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她一方面覺得該對當年拋棄自己的父母感到憤恨,但同時也對親情抱有某種既定概念的憧憬,那是因為從未體驗過而將其完美且神聖化的妄想情感,現在卻因為法萊姆的直白而破滅,陷入了矛盾的混亂心情。
這樣的情緒自然需要找個用來發洩的出口。
「 那麼為什麼妳要騙我? 」杜蘿嘉向法萊姆發出質問,「 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奈勒芬家族的遺孤,並為此而痛苦 …… 為什麼要編造這樣的故事? 」
「 痛苦? 」法萊姆搖頭失笑道,「 妳知道要不是被我挑上,一個沒有背景的無名小女童繼續待在黑市裡會迎接什麼樣的生活嗎?大多數的人口販子都不喜歡白養商品,妳有很大的機會死於營養不良,這可能還是最好的結局了,因為假如他們願意做點長期投資,當妳成熟得足以展露姿色,下場就是被迫從事接客,最後染滿性病,成為髒臭暗巷中的無名屍體,又或是做為玩物在有錢的變態者間轉手,那樣的人生才叫 …… 」
「 不要跟我扯這些廢話! 」杜蘿嘉低喝著打斷對方,法萊姆所述的對她而言並不算新聞,跟著羅德里戈的那段日子就見識過不少醜惡場面,但是畢竟仍對自己的境遇感到不甘,「 我的人生被妳用虛假所蒙蔽糟蹋,這倒底為的是什麼?妳是在從中取樂嗎?這樣的話妳比起我的父母,甚至是那些人口販子又有比較高尚嗎? 」
「 別傻了,小女孩, 」法萊姆臉色一沉,終於在這場對話中動了氣,「 我可不是閒著沒事跑去黑市找玩具的,更遑論還得在往後十多年傾注心力來養育妳。 」
「 那麼妳就有數不盡的機會讓我走向不同的道路,不是嗎? 」杜蘿嘉反駁的同時也憶起跟在羅德里戈身旁的種種不堪,無法控制的淚珠滑落臉龐,「 妳可知道那個人是如何對待我?如何藉由我的痛苦來轉化成為他的愉悅?妳可知道有多少夜晚,我獨自面對鏡子,修補他所造成的留下的傷痕?並且在被他當成展示品出席公眾前,強顏表現得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若無其事的忍受全身燒灼的疼痛,以及無法靠藥物抹去的屈辱 …… 這些妳都知道嗎? 」她一吐過去數年來累積的怨忿,說到後面已是面容扭曲,費盡力氣才勉強從齒縫擠出音節。
面對激動到泣不成聲的學生,法萊姆縱使有所動搖,仍保持著平時的姿態來回應杜蘿嘉的控訴。
「 想知道為什麼我必須為妳編織出虛假的出身背景?妳現在這副模樣不就是原因了嗎! 」法萊姆擺出往日施行訓練的態度指著杜蘿嘉,語氣冷酷且嚴厲,「 妳的確很有天份,小女孩,但是唯有意志懦弱,那也就是我必須著手修補的問題 …… 」
杜蘿嘉無語的盯著昔日導師,她仍止不住哭泣,眼神開始透出受激發的兇光,但這並沒有阻止法萊姆繼續數落。
「 …… 憎恨,給人承受苦難而堅持不懈的力量, 」法萊姆的臉上閃過一抹猙獰笑容,「 我為妳製造出許多可以憎恨的對象,不論是追殺妳那虛假親人的帝國,或是做為幫兇參與其中的聯邦,少了這種情緒的支撐,妳只會在任務中退縮,甚至崩潰,如此一來就無法為我蒐集情報,更白費我所投資在妳身上的漫長光陰。 」
「 別說了 …… 」杜蘿嘉哀聲發出警告。
「 我至今訓練出許多情報員,也將他們派往各地執行任務,但卻唯只有妳, 」法萊姆似乎無視對方情緒的變化,以及手持的武器正對準自己,言語越趨尖銳,「 自以為是悲情劇的主角,覺得整個宇宙的不幸都圍繞著妳,來到這裡哭哭啼啼,像個孩子般亂耍脾氣! 」
「 住口 …… 」咬牙吐出的語氣已經從悲傷完全轉化為憤怒,手上的槍也因過度握持的力道而晃動。
「 我說過,妳的親生父母因為軟弱而將妳像垃圾般拋棄, 」法萊姆更加提高聲量,繼續吐出羞辱對方的言語,「 而顯然他們的性格也遺傳到 …… 」
「 我說住口! 」杜蘿嘉終於爆發,尖叫著扣下板機。
幸好這只是一場情緒失控下的濫射,杜蘿嘉的視線因淚水而模糊,手臂因僵直而顫抖,以致射擊全失了準頭,除了第一發擊中法萊姆的肩膀,其餘的子彈全數掠過老人的身旁,深深鑽入後方的塑料傢俱。
杜蘿嘉頹然跪坐在地,彷彿所有的氣力都隨著子彈宣洩而出,她握著清空彈藥的手槍,放聲啜泣起來。
法萊姆摀著傷口重新站起,看著眼前在地上縮成一團的杜蘿嘉,她的表情因槍傷而僵硬,但也流露出混合責備以及憐惜的複雜情感。
「 就如我所言, 」她輕聲嘆息道,「 妳的意志薄弱。 」
老人走向屋內設置的通訊器,聯絡在安全中心值班的部下,指示派員前來逮捕這位已經完全喪失行動意志的女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