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本章節 7555 字
更新於: 2021-04-02
同一時間，火星，聯邦警務總署五（ 殖民地安全事務 ）科，特別搜查組 ……
映在眼球上的光電腦（ 註：網膜虛擬介面 ）閃爍起提醒燈號，打斷了卡特˙布肯尼埋首文書報告的思緒，他機械性的放下手邊的工作，從口袋抽出印著 MDC （ 火星疾病管制局 ）字樣的金屬小匣，取出一管拋棄式注射器壓在自己的脖子上，觸壓感應的自動針頭在他感受到刺痛前就將琥珀色的藥劑一股腦打入頸靜脈，幾秒鐘後，兩千萬個單位的免疫球蛋白合成顆粒會經過他的上腔靜脈流進右心房，藉由心臟推動的體循環散佈到全身。他在入境火星的時候，被檢測出血液中含有微量的莫里恩流感病毒，這是人類早在三個世紀前就已經發現的外星病原體，後續也發展出可靠的治療技術，以靜脈注射人工合成的特化免疫細胞是目前對抗莫里恩的主流處方，然而不幸的是，身為聯邦特等探員的卡特目前是有令在身，必須盡快的回到所屬的科室報到，因此無暇依照標準防疫程序待在入境管理局附設的隔離區進行觀察治療，疾病隔離法規與聯邦警務命令衝突下的折衷作法，就是卡特必須接受較為激烈的治療方式，以每日兩劑的方式注射藥性猛烈的『 奎茵谷維（ Qingluvir ） 』，其效能之強，只要按規矩施打劑量，除了抑制病原的傳染性，更保證三天內殺光病患體內的所有莫里恩病原顆粒，缺點是副作用不小，他在施打完六劑奎茵谷維後，還必須接受一次修復蛋白酵素療程。
卡特將注射器塞回口袋，衝著鄰桌的莉安擠出無可奈何的苦笑，因為後者正睜著一雙大眼，看著自己脖子上因為藥性造成的皮下出血現象，這位在科裡仍相當資淺的女性幹員還未通過受派外勤的資格，總是像個好奇寶寶似的隨時觀察其他前輩的一舉一動。若是在平時，卡特會對這位被所有同事視為小妹妹般照顧的同事說幾句玩笑話，不過這次就算了，他將視線轉回到快要完成的報告書上，臉上仍維持著嘴角上揚的微笑。
莉安絕對看不出來的是，這位一臉平靜輕鬆打著報告的前輩，其實正在內心中翻滾著熊熊怒火，注射藥物帶來的不適只是小意思而已，真正讓卡特生氣的是眼前的報告書，每敲進一個字都讓他的火氣往上竄升一些，就因為一道沒頭沒腦的召回命令，徹底毀了他過去好幾個月的努力，不過畢竟是這行中具有專業素養的老手，不管再如何生氣，他也會盡量將情緒隱藏起來，因為在莉安面前，保持良好的情緒管理不僅是對後輩所應該展現的風度，更重要的這也是對新人教育的一環。
唯一可以讓他宣洩怒火的場合與對象，就只有在組長室、坐在木質辦公桌後方的那個老油條了。
「 布肯尼幹員，請前往組長室報到。 」像是擔心他的怒氣無從宣洩似的，卡特桌上的內線通訊器收到來自科室秘書的通知。
卡特關掉終端，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將資料進行二重加密處理才離開辦公室，自從全警署的終端裝置都安裝了『 戈迪安（ Gordian ） 』自動加密機制後，現在署裡的絕多數職員都已經不再做這種事了，不過長期進行外勤任務讓他養成了秉持小心至上的原則。
卡特走出辦公室的大門，差點被一台漆著鮮黃色塗料的機器人撞個正著，由於收容這些負責四處清掃的自動裝置的整備倉庫就設在辦公室的隔壁，卡特和他的同事們多少都已經習慣這樣的意外。在署內地圖標示著『 五科 』的區域是個氣派的地方，寬廣的辦公區有著銀色框架挑高的天花板、透過水晶玻璃製成的落地窗還能一覽坎德峽谷（ Candor Chasma ）的景緻，至於卡特工作的地方則是設置在整個總署的核心地帶，室內裝設寒酸的像儲藏室不說，就連出入口都毫不起眼，甚至空調吹出來的風都還摻著點殺菌劑的刺鼻味。
如此的待遇似乎有欠公道，不過這倒完全不會影響『 五科的第六組 』的工作士氣，對於這個見不得光的單位，低調就是他們的座右銘。
雖然聯邦內的各殖民世界都會自行組織治安單位，不過這並不代表聯邦政府就沒有設立警察機構的必要性，事實上聯邦警務總署被定位成一個對各殖民世界的治安機構進行支援、管理與協調的角色，以第五科（ 殖民地安全事務 ）來說，主要業務就是受理地方自治機構的要求，派遣幹員前往進行支援，一般來說受到人力限制以及執法敏感性的考量，警務總署的外派幹員多半都只擔任技術性質的顧問，或是提供情報上的分析。
然而，當案件涉及殖民地的利益衝突時，就無法指望自治政府都會願意配合聯邦警察的工作，因此基於現實上的考量，便在第五科之下設立了第六組（ 特別搜查組 ）的特殊部門，其創建目的就是越過自治政府的權限來調查犯罪證據。
在警務總署內部，進入特搜組就像是那種只能藏在櫥櫃裡的秘密勳章，是一種值得自豪卻又不能聲張的榮耀，特搜組的成員在公務員薪資分級上都被歸類為特別調查官，擁有的權限至少等同於第四級幹員，以卡特在組裡累積的資歷來說，其待遇就相當於警務總署設置在各殖民地的支部局長，至於保密權限則更甚於此，憑個人基因登記的密碼，他可以在任務期間調閱總署資料庫中『 裏核 』等級的資訊，聯邦境內任何主要的犯罪組織，都會願意付出讓一般人奢華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金錢來購買這些特別調查官腦袋裡的情報，或是他們本身的腦袋瓜子 ……
正因為如此，特別調查官的身分一律受到高度保密，而這些必須在異地獨立進行調查的幹員，都必須是十分善於偽裝行跡的高手，進入特搜組入隊測試之一就是在刻意發出的偽造通緝報告後，受測員得在整個火星警網的追緝下躲避三天的時限，卡特通過這個測試的紀錄到現在還未被打破：測試啟動後的第五天，他才主動走進月球支部報到。當時主持測驗的監督事後花了很久才接受了他在第二天便從火星偷渡到月球的事實。
「 嘿，卡特。 」卡特隨著聲音望向後方，看到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朝著他疾行而來，登時認出是同在第五科的幹員，也是當年跟他一起進入警務總署的同期生。
「 嗨，星期六（ 註：周六夜特賣品 ）先生。 」
「 連你也知道啦？你不是才剛回來而已？ 」對方垮著臉來到卡特身邊時還在吁吁喘氣，不禁讓人擔心他能否順利通過下一次的外勤體能測驗。
「 壞事傳千里嘛，唐尼。 」卡特露出憐憫和惡作劇摻半的笑容。「 我回來連椅子都沒坐熱都已經聽到你的事了。 」
「 唉啊，真是爛透了。 」唐尼一拍額頭，仰天大嘆道。「 你是從誰那邊 …… 算了，說說你聽到的是甚麼版本就好。 」
「 這個嘛，就是你跟加洛威政府的警備隊合作查緝一批走私軍火，結果最後抓到的只有百來支輕型槍械，而且還都是些劣質槍 …… 」
「 說劣質還不足以形容啦，那個品質實在爛到會讓人髮指的程度了，從電容控制器到脈衝槍機全是瑕疵，甚至一個彈匣還沒射光，槍管就已經開始磁化了，你能相信這種事嗎？ 」唐尼一說到這批槍就來氣，要不是出了這次糗，他也不用被冠上『 星期六的唐尼 』這種外號了。「 其它的你還有聽到些甚麼？ 」
「 呃，像是你在事前宣稱這是加洛威史上最大的一起軍火走私案件，還有加洛威警備隊的大隊長其實只是 …… 」
「 該死的混帳，我知道是哪個傢伙在造謠我的事了，是不是 A.T 那個小王八蛋？ 」
卡特只能一臉無辜地聳聳肩來個默認。
「 我就知道， 」唐尼一臉憤慨的為自己辯白起來。「 那些話根本不是我講的，完全都是當地的媒體記者在誇大其辭，而且我十分確定其實是加洛威政府裏頭有人在扯我們後腿，至少在這批貨在離開賽洛特的時候還是我死咬著的那批原裝貨。 」
「 那你真正在追查的到底是甚麼樣的東西？ 」
「 這要稍微解釋一下， 」唐尼基於職業習慣掃視走廊上的其他行人後說道，「 你還記得軍方以前為制式步槍進行全面替換的事情吧？好，那你有沒有想過當軍方最後決定採用『 先鋒 』（ 註：槍械代號 ），而落選的『 掃蕩者 』會是甚麼下場？ 」
「 不就是銷毀了嗎？ 」
「 數量啊，卡特，你永遠都要注意數量的問題， 」唐尼將聲音又往下壓了一些，表示他要說到重點了。「 如果落選的只是幾支試作槍也就算了，『 掃蕩者 』原本就已經是第七科的配備武裝，所以當時麥塔公司對於要開闢軍方這個大客戶可是勢在必得，雖然實際的數量只有該公司的人才知道，可是依照我們的估算，麥塔在競標失利的當下，已經生產超過兩百萬個單位的『 掃蕩者 』了，如果聯邦政府只買了其中十萬支，你認為其他的部分會跑到哪裡去？ 」
「 兩百萬！？ 」卡特訝異之餘，腦中已經在分析其中的可能。以如此龐大的數量，讓貨物消失又能獲利的途徑無非就是流入地下市場，試想上百萬個配備了軍用等級步槍的黑道暴力份子、非法雇傭兵在街上閒晃的場景，對於受到新海牙公約限制的殖民地治安人員來說，武裝水準根本無法相比。「 所以你懷疑在加洛威的走私品被掉包了嗎？ 」
「 沒錯，五千支『 掃蕩者 』變成了『 周六夜特價品 』，這一定是加洛威自治政府有內鬼在通風報信才會讓我們撲了個空。 」
「 有任何線索指出真貨被運往哪裡嗎？ 」兩人這時已經走到電梯前，卡特按下標示著往下的按鍵。
「 目前還沒有，我申請了調閱海關出入港的紀錄，還在等結果出爐。 」湯尼露出沮喪的表情，這個案子他已經追了兩年卻功虧一簣，若說不感到失落絕對是在騙人的。「 但是加洛威現在對這件事的配合態度變得非常消極，警備隊的高層已經跟我們暗示他們被施壓要讓這起『 醜聞 』在媒體的焦點前降溫，一群該死的政客。 」
「 還用你說， 」卡特不勝唏噓的附和道。
「 聽起來你也有點內情喔？ 」
「 沒甚麼特別的，臥底了半年才好不容易剛打進圈子，結果上頭一句話就叫我退場回來了。 」卡特解釋得相當模糊，畢竟唐尼是第五科的『 正規 』幹員，而非特搜組的成員，這表示兩人雖然是同學兼同事的關係，在情報分享上仍然得防上一手。
「 真是爛透了。 」唐尼搖搖腦袋做出結論，看著卡特走進電梯順口問道。「 話說你現在是要去哪裡？ 」
「 到 C7 進行簡報。 」
「 哼，那就是去見蛋頭了，聽說那條蛇這陣子都在刮人，你最好做點心理準備。 」
「 我會謹記在心的。 」
「 嘿， 」湯尼像是想起了甚麼事，忙伸手攔住正要關起的電梯門。「 你難得回來，這兩天剛好約了一些老同學在吉他老莫那裏聚一聚，要不要過來喝兩杯？ 」
「 撲克牌之夜？好啊。 」卡特露齒一笑，他對自己的牌技還滿有信心的。
五分鐘後，聯邦警務總署，C7區，特搜組組長辦公室 ……
「 啊哈，回來還挺快的嘛。 」看到踏進辦公室的卡特，布里托組長用悅耳的開朗笑聲來迎接這位風塵僕僕的部下。
「 我是被你緊急召回來的，記得嗎？ 」對於這位假惺惺的長官，卡特完全沒有虛與尾蛇的心情。
「 我知道，我知道， 」布里托高舉雙手表示抱歉，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頂撞態度而露出不悅表情，但這並不表示他在心中不會給卡特記上一筆，因為整個特搜組從上到下都知道布里托的人格特質並不包含心胸寬大這點。
凱南˙布里托在上個月才渡過他六十歲的生日，頂上牛山濯濯而被部下在背後取了個『 蛋頭 』的外號，不過總體來說他的外貌看起來要稍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這大半要歸功於長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從他在椅子上撐起的大肚腩就是最好的證明。身為特搜組的領頭，凱南在總署裡的地位崇高，不過卻相當缺乏人望，他在下屬眼中是個十足的官僚型上司，對部下苛刻，對上級則極盡獻媚之姿，縱使讓人非常不服氣，仍是給這位沒什麼實績的傢伙坐上如此重要的職位。
在卡特加入特搜組的時候，組長是個從基層調查員幹起的資深警官，在這個年資超過半個世紀的老組長底下做事實在讓他獲益良多，更重要的這位長官也很熟悉外勤工作的處境與麻煩，雖然明知出事的時候實在無法寄望身在幾百光年外的長官能做些什麼，不過總是給卡特這些外勤人員有種受到照顧的安全感，然而自從老組長榮退，換成凱南接任以來的兩年時間，特搜組似乎成了這個官僚上司的政治工具，甚至還傳出組內有幾個幹員成了凱南的御用打手，專替這個老滑頭處理那些頗有爭議的調查案件，像是牽扯到政風處職權範圍的案子，實在很難不去懷疑這是凱南在總署裡鬥爭其他同僚的手段。
卡特拉過一張椅子到辦公桌的前方，故意拖出刺耳的聲音，並且在看到組長的眉間隱約擠出的細紋而感到快慰。事實上打從凱南掌管特搜組沒多久，卡特就已經懶得在公開場合掩飾自己對這位上司的反感態度，橫豎他本身並沒有特別想在聯邦警務系統步步高升的慾望，畢竟一個回歸民間的前特別調查官，不愁找到願意支付比聯邦政府要高上三倍薪水的工作。
「 好吧，這次又是甚麼緊急任務了，組長？ 」卡特沒徵求同意就不客氣往椅子上一坐，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
「 是相當重要的任務喔。 」凱南從抽屜翻出一張儲有簡報資料的加密卡片遞給卡特，嘴上熱絡的說著，不過在心存成見的卡特眼中活像個在兜售滯銷商品的九流推銷員。
「 會交由第六組執行的任務想必都是很重要的。 」他將卡片塞進腕部終端的插槽，不冷不熱的應付著。
「 的確，的確， 」凱南微笑著附和道，卡特對於他老喜歡把沒意義的回應重複兩遍這點也感到很厭煩。「 但是這件案子特別重要，據說可是由國政省最高層直接發出的命令喔。 」
「 意思是說命令不是透過殖民事務管理署發出的？ 」卡特聞言馬上眉頭一皺。
雖然說殖民事務管理部為國政省下轄的單位，但是按照規定，所有以聯邦政府名義在殖民地執行的公務都必須經由該單位授權才能成立，這是為了防止聯邦政府侵犯地方自治權的眾多防護措施之一，然而特搜組是個遊走於灰色地帶的特別單位，是一柄聯邦政府在別無選擇時才會冒著醜聞風險揮出的雙面刃，也就是說當國政省刻意略過殖民事務管理署，通常就意味著殖民地的問題已經牽扯到當地高層的核心部位。
「 你對巴庫爾星系有印象嗎？ 」凱南問道。
「 沒有，是某個外圍殖民地嗎？ 」
「 沒錯，就位於托勒密星區境內。 」
「 等一下，那裡不就是和瑞隆納教圈相接的區域嗎？ 」卡特這下有印象了。
「 很高興你還有這種程度的瞭解，這樣我解釋起來就能省下很多功夫了。 」凱南說，「 直接跳到結論，就是高層認為巴庫爾的政局有不穩的跡象，目前來自多方面的情報讓我們懷疑，該殖民地在近期內有爆發武裝政變的可能。 」聯邦憲法保障殖民地能自行決定政權轉移的制度，但也不能容忍諸如暴力手段或是侵犯基本人權的極端行為。
「 這是一項非常嚴重的臆測呢，我可以假設現有的證據已經足夠讓上頭在瑪索頓醜聞還沒平息的當下就發派這項任務了嗎？ 」多年的外勤修養讓卡特不會輕易露出驚訝的表情。
「 嗯，在保密規範的範圍內能告訴你的，就是巴庫爾自治政府一貫的移民政策，造成殖民地內部的外來移民數量已經攀升到讓人感到不安的程度，目前掌握的情報指出，這個住民比例已經逐漸讓他們的政治結構失衡，還有加上這個 …… 」凱南將幾張圖像資料顯示在辦公桌上，全都是格式相同的個人檔案。「 這些是近一年來被目擊入境巴庫爾的謀職者，他們都是所謂的『 自由雇員 』，現在全受聘於一家巴庫爾的私人企業。 」
「 這些都是米蘭提（ 註：巨型企業 ）提供的資料？ 」卡特隨手選定一份資料作粗略的瀏覽。
「 有些來自米蘭提，也有從軍務省調來的檔案，你也知道保全企業特別喜歡從軍隊挖角成員，不過問題就在於，這些『 自由雇員 』雖然在戰鬥技能方面都受到高度評價，但是其中許多都是不名譽退伍的問題人物，而米蘭提也都同樣以不適任為由辭退他們。 」
「 真有意思，也就是說殖民地的私人企業醉心政壇，僱用了一群善戰但操守有問題的保安人員？ 」卡特推敲了一下又說道，「 不過以數量來說，這點人恐怕只能搞點小破壞，還談不上攻佔整個殖民地吧？ 」
「 我不能在這裡跟你說明細節，其他的證據資料超出你的職級權限所能接觸的範圍。 」出乎預料，向來滑頭的凱南這時卻罕見的擺出完全不得商量的姿態。
「 我知道了， 」卡特嘆口氣道。「 那麼這項任務在執行時能期待獲得的支援程度呢？ 」
凱南遲疑了一下才含糊的說，「 這是一項『 孤狼 』任務。 」
「 哼 …… 」卡特完全能理解凱南會露出為難的表情，因為這是最容易讓幹員在接受任務時打退堂鼓的條件，這種任務的特質就如其名，也就是幹員在執行任務的整個過程都只一個人，沒有官方的掩護身分、單獨進入任務目標區域、沒有提供幫助或是輔助的支援、就連撤離路線都得自行計畫安排，有時甚至還有嚴苛的時限限制，就算是最優秀的幹員也不能保證執行這類任務的成功率。
碰上這種狀況，卡特能預見三種可能的結果，第一種是他拒絕執行這種不明不白的任務，而事後上司也不能藉此在他的考核上做文章；第二種是他接受了任務，也成功的完成上級的要求，雖然事後不能聲張這筆功勞，但總是能加快他升上第六級幹員的時間；第三種結果是接受了任務但是執行失敗，給頭頂上那一連串高官捅個大簍子，然後討人厭的凱南去聯邦監獄定居，他則是到退休前都當個萬年五級幹員。不過為了進一步確認，卡特決定還是稍微試探對方一下。
「 就算這件案子有相當的急迫性，可是為什麼需要把我從當下的任務抽調出來？ 」
「 因為你是我們最優秀的幹員。 」凱南這可幾乎是在奉承他了，不過兩人都知道這樣的恭維只是空話，卡特確實是出色的特搜官，但是評價在他之上的幹員雖然不多，但確實是有那麼幾個人。
「 伊蓮娜或是凱頓都是很好的選擇，而且資歷還在我之上不是嗎？ 」卡特沒說出來的是：這兩個都是組裡跟凱南勾結的腐敗幹員，能力與經驗兼備，可惜就是專幫蛋頭處理骯髒事。
「 目前為了因應卡隆帝國使節來訪的護衛作業，外務部幾乎抽調了我們一半的六級幹員作為支援， 」凱南露出苦惱的表情，想來是伊蓮娜有好一陣子無法回來當他的左右手了，「 至於凱頓嘛，你也很清楚，他的確是很行，但是有時候不夠細心，他在前個任務出了差錯，幸好及時將他徹了回來，只是必須在管子待上一陣子才能復職了。 」所謂的管子，就是泡在注滿生化乳膠的組織再生膠囊裡治療的意思。
「 他傷的有多嚴重？ 」卡特基於純粹的同事義務提問道。凱頓確實是個墮落的幹員，也是個討人厭的自大狂，不過在牽涉到警務人員遭受攻擊這種事的時候，古往今來的所有執法人員總還是抱持著一個鼻孔出氣的態度。
「 非常糟。 」意即至少是必須接受一個月以上的正規治療療程，以目前的醫療技術水準而言，會需要讓醫院治療一個月的外傷等於說病患在最初接受急救的時候幾乎算是死透了。「 組裡目前夠資格執行這項任務的只剩下你啦，不然我也不會硬把你抽調回來了。 」
「 傑弗森怎麼樣？ 」卡特提出另一個私底下也跟凱南不清不楚的同事。
「 你跟我都知道傑弗森是不能勝任這個任務的不是嗎？ 」凱南終於露出些微不耐的表情。傑弗森的實績比起卡特確實略遜一籌，只是更重要的是執行孤狼任務的幹員除了能力外，忠誠也是同等重要的條件，因為幹員在執行任務期間隱密身分的行為也意味著官方無法掌握其動向，這時候忠誠不足的幹員就有變節成為雙面諜的風險。看著凱南的臉色，卡特自知方才的試探已經有些過頭了，不過他也藉此肯定了兩件事：那就是任務跟凱南並不是為了自身利益而硬接這項任務的，以及凱南其實也不放心傑弗森這個部下的事實。
該是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 我明白了，這任務我接了。 」卡特擺擺手答應道。
「 太好啦，太好啦，這樣我總算也能跟上級交代了。 」凱南有點誇張的擺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 那麼我就先回去研究簡報的詳細內容了。 」卡特起身行了個形式上的禮準備離去，在他接受任務的那一刻就已經算是獨立作業的狀態，因此也不宜跟包括上司討論任務的內容。
「 嘿， 」凱南叫住了正一腳跨出辦公室的卡特告誡道。「 小心點。 」
「 啊，我會的， 」卡特隨口回應，可惜他急於離開，沒注意到組長臉上的表情。「 我可不想步入凱頓的後塵。 」
唉，看來答應湯尼的聚會這下子要爽約了。
<待續>
映在眼球上的光電腦（ 註：網膜虛擬介面 ）閃爍起提醒燈號，打斷了卡特˙布肯尼埋首文書報告的思緒，他機械性的放下手邊的工作，從口袋抽出印著 MDC （ 火星疾病管制局 ）字樣的金屬小匣，取出一管拋棄式注射器壓在自己的脖子上，觸壓感應的自動針頭在他感受到刺痛前就將琥珀色的藥劑一股腦打入頸靜脈，幾秒鐘後，兩千萬個單位的免疫球蛋白合成顆粒會經過他的上腔靜脈流進右心房，藉由心臟推動的體循環散佈到全身。他在入境火星的時候，被檢測出血液中含有微量的莫里恩流感病毒，這是人類早在三個世紀前就已經發現的外星病原體，後續也發展出可靠的治療技術，以靜脈注射人工合成的特化免疫細胞是目前對抗莫里恩的主流處方，然而不幸的是，身為聯邦特等探員的卡特目前是有令在身，必須盡快的回到所屬的科室報到，因此無暇依照標準防疫程序待在入境管理局附設的隔離區進行觀察治療，疾病隔離法規與聯邦警務命令衝突下的折衷作法，就是卡特必須接受較為激烈的治療方式，以每日兩劑的方式注射藥性猛烈的『 奎茵谷維（ Qingluvir ） 』，其效能之強，只要按規矩施打劑量，除了抑制病原的傳染性，更保證三天內殺光病患體內的所有莫里恩病原顆粒，缺點是副作用不小，他在施打完六劑奎茵谷維後，還必須接受一次修復蛋白酵素療程。
卡特將注射器塞回口袋，衝著鄰桌的莉安擠出無可奈何的苦笑，因為後者正睜著一雙大眼，看著自己脖子上因為藥性造成的皮下出血現象，這位在科裡仍相當資淺的女性幹員還未通過受派外勤的資格，總是像個好奇寶寶似的隨時觀察其他前輩的一舉一動。若是在平時，卡特會對這位被所有同事視為小妹妹般照顧的同事說幾句玩笑話，不過這次就算了，他將視線轉回到快要完成的報告書上，臉上仍維持著嘴角上揚的微笑。
莉安絕對看不出來的是，這位一臉平靜輕鬆打著報告的前輩，其實正在內心中翻滾著熊熊怒火，注射藥物帶來的不適只是小意思而已，真正讓卡特生氣的是眼前的報告書，每敲進一個字都讓他的火氣往上竄升一些，就因為一道沒頭沒腦的召回命令，徹底毀了他過去好幾個月的努力，不過畢竟是這行中具有專業素養的老手，不管再如何生氣，他也會盡量將情緒隱藏起來，因為在莉安面前，保持良好的情緒管理不僅是對後輩所應該展現的風度，更重要的這也是對新人教育的一環。
唯一可以讓他宣洩怒火的場合與對象，就只有在組長室、坐在木質辦公桌後方的那個老油條了。
「 布肯尼幹員，請前往組長室報到。 」像是擔心他的怒氣無從宣洩似的，卡特桌上的內線通訊器收到來自科室秘書的通知。
卡特關掉終端，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將資料進行二重加密處理才離開辦公室，自從全警署的終端裝置都安裝了『 戈迪安（ Gordian ） 』自動加密機制後，現在署裡的絕多數職員都已經不再做這種事了，不過長期進行外勤任務讓他養成了秉持小心至上的原則。
卡特走出辦公室的大門，差點被一台漆著鮮黃色塗料的機器人撞個正著，由於收容這些負責四處清掃的自動裝置的整備倉庫就設在辦公室的隔壁，卡特和他的同事們多少都已經習慣這樣的意外。在署內地圖標示著『 五科 』的區域是個氣派的地方，寬廣的辦公區有著銀色框架挑高的天花板、透過水晶玻璃製成的落地窗還能一覽坎德峽谷（ Candor Chasma ）的景緻，至於卡特工作的地方則是設置在整個總署的核心地帶，室內裝設寒酸的像儲藏室不說，就連出入口都毫不起眼，甚至空調吹出來的風都還摻著點殺菌劑的刺鼻味。
如此的待遇似乎有欠公道，不過這倒完全不會影響『 五科的第六組 』的工作士氣，對於這個見不得光的單位，低調就是他們的座右銘。
雖然聯邦內的各殖民世界都會自行組織治安單位，不過這並不代表聯邦政府就沒有設立警察機構的必要性，事實上聯邦警務總署被定位成一個對各殖民世界的治安機構進行支援、管理與協調的角色，以第五科（ 殖民地安全事務 ）來說，主要業務就是受理地方自治機構的要求，派遣幹員前往進行支援，一般來說受到人力限制以及執法敏感性的考量，警務總署的外派幹員多半都只擔任技術性質的顧問，或是提供情報上的分析。
然而，當案件涉及殖民地的利益衝突時，就無法指望自治政府都會願意配合聯邦警察的工作，因此基於現實上的考量，便在第五科之下設立了第六組（ 特別搜查組 ）的特殊部門，其創建目的就是越過自治政府的權限來調查犯罪證據。
在警務總署內部，進入特搜組就像是那種只能藏在櫥櫃裡的秘密勳章，是一種值得自豪卻又不能聲張的榮耀，特搜組的成員在公務員薪資分級上都被歸類為特別調查官，擁有的權限至少等同於第四級幹員，以卡特在組裡累積的資歷來說，其待遇就相當於警務總署設置在各殖民地的支部局長，至於保密權限則更甚於此，憑個人基因登記的密碼，他可以在任務期間調閱總署資料庫中『 裏核 』等級的資訊，聯邦境內任何主要的犯罪組織，都會願意付出讓一般人奢華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金錢來購買這些特別調查官腦袋裡的情報，或是他們本身的腦袋瓜子 ……
正因為如此，特別調查官的身分一律受到高度保密，而這些必須在異地獨立進行調查的幹員，都必須是十分善於偽裝行跡的高手，進入特搜組入隊測試之一就是在刻意發出的偽造通緝報告後，受測員得在整個火星警網的追緝下躲避三天的時限，卡特通過這個測試的紀錄到現在還未被打破：測試啟動後的第五天，他才主動走進月球支部報到。當時主持測驗的監督事後花了很久才接受了他在第二天便從火星偷渡到月球的事實。
「 嘿，卡特。 」卡特隨著聲音望向後方，看到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朝著他疾行而來，登時認出是同在第五科的幹員，也是當年跟他一起進入警務總署的同期生。
「 嗨，星期六（ 註：周六夜特賣品 ）先生。 」
「 連你也知道啦？你不是才剛回來而已？ 」對方垮著臉來到卡特身邊時還在吁吁喘氣，不禁讓人擔心他能否順利通過下一次的外勤體能測驗。
「 壞事傳千里嘛，唐尼。 」卡特露出憐憫和惡作劇摻半的笑容。「 我回來連椅子都沒坐熱都已經聽到你的事了。 」
「 唉啊，真是爛透了。 」唐尼一拍額頭，仰天大嘆道。「 你是從誰那邊 …… 算了，說說你聽到的是甚麼版本就好。 」
「 這個嘛，就是你跟加洛威政府的警備隊合作查緝一批走私軍火，結果最後抓到的只有百來支輕型槍械，而且還都是些劣質槍 …… 」
「 說劣質還不足以形容啦，那個品質實在爛到會讓人髮指的程度了，從電容控制器到脈衝槍機全是瑕疵，甚至一個彈匣還沒射光，槍管就已經開始磁化了，你能相信這種事嗎？ 」唐尼一說到這批槍就來氣，要不是出了這次糗，他也不用被冠上『 星期六的唐尼 』這種外號了。「 其它的你還有聽到些甚麼？ 」
「 呃，像是你在事前宣稱這是加洛威史上最大的一起軍火走私案件，還有加洛威警備隊的大隊長其實只是 …… 」
「 該死的混帳，我知道是哪個傢伙在造謠我的事了，是不是 A.T 那個小王八蛋？ 」
卡特只能一臉無辜地聳聳肩來個默認。
「 我就知道， 」唐尼一臉憤慨的為自己辯白起來。「 那些話根本不是我講的，完全都是當地的媒體記者在誇大其辭，而且我十分確定其實是加洛威政府裏頭有人在扯我們後腿，至少在這批貨在離開賽洛特的時候還是我死咬著的那批原裝貨。 」
「 那你真正在追查的到底是甚麼樣的東西？ 」
「 這要稍微解釋一下， 」唐尼基於職業習慣掃視走廊上的其他行人後說道，「 你還記得軍方以前為制式步槍進行全面替換的事情吧？好，那你有沒有想過當軍方最後決定採用『 先鋒 』（ 註：槍械代號 ），而落選的『 掃蕩者 』會是甚麼下場？ 」
「 不就是銷毀了嗎？ 」
「 數量啊，卡特，你永遠都要注意數量的問題， 」唐尼將聲音又往下壓了一些，表示他要說到重點了。「 如果落選的只是幾支試作槍也就算了，『 掃蕩者 』原本就已經是第七科的配備武裝，所以當時麥塔公司對於要開闢軍方這個大客戶可是勢在必得，雖然實際的數量只有該公司的人才知道，可是依照我們的估算，麥塔在競標失利的當下，已經生產超過兩百萬個單位的『 掃蕩者 』了，如果聯邦政府只買了其中十萬支，你認為其他的部分會跑到哪裡去？ 」
「 兩百萬！？ 」卡特訝異之餘，腦中已經在分析其中的可能。以如此龐大的數量，讓貨物消失又能獲利的途徑無非就是流入地下市場，試想上百萬個配備了軍用等級步槍的黑道暴力份子、非法雇傭兵在街上閒晃的場景，對於受到新海牙公約限制的殖民地治安人員來說，武裝水準根本無法相比。「 所以你懷疑在加洛威的走私品被掉包了嗎？ 」
「 沒錯，五千支『 掃蕩者 』變成了『 周六夜特價品 』，這一定是加洛威自治政府有內鬼在通風報信才會讓我們撲了個空。 」
「 有任何線索指出真貨被運往哪裡嗎？ 」兩人這時已經走到電梯前，卡特按下標示著往下的按鍵。
「 目前還沒有，我申請了調閱海關出入港的紀錄，還在等結果出爐。 」湯尼露出沮喪的表情，這個案子他已經追了兩年卻功虧一簣，若說不感到失落絕對是在騙人的。「 但是加洛威現在對這件事的配合態度變得非常消極，警備隊的高層已經跟我們暗示他們被施壓要讓這起『 醜聞 』在媒體的焦點前降溫，一群該死的政客。 」
「 還用你說， 」卡特不勝唏噓的附和道。
「 聽起來你也有點內情喔？ 」
「 沒甚麼特別的，臥底了半年才好不容易剛打進圈子，結果上頭一句話就叫我退場回來了。 」卡特解釋得相當模糊，畢竟唐尼是第五科的『 正規 』幹員，而非特搜組的成員，這表示兩人雖然是同學兼同事的關係，在情報分享上仍然得防上一手。
「 真是爛透了。 」唐尼搖搖腦袋做出結論，看著卡特走進電梯順口問道。「 話說你現在是要去哪裡？ 」
「 到 C7 進行簡報。 」
「 哼，那就是去見蛋頭了，聽說那條蛇這陣子都在刮人，你最好做點心理準備。 」
「 我會謹記在心的。 」
「 嘿， 」湯尼像是想起了甚麼事，忙伸手攔住正要關起的電梯門。「 你難得回來，這兩天剛好約了一些老同學在吉他老莫那裏聚一聚，要不要過來喝兩杯？ 」
「 撲克牌之夜？好啊。 」卡特露齒一笑，他對自己的牌技還滿有信心的。
五分鐘後，聯邦警務總署，C7區，特搜組組長辦公室 ……
「 啊哈，回來還挺快的嘛。 」看到踏進辦公室的卡特，布里托組長用悅耳的開朗笑聲來迎接這位風塵僕僕的部下。
「 我是被你緊急召回來的，記得嗎？ 」對於這位假惺惺的長官，卡特完全沒有虛與尾蛇的心情。
「 我知道，我知道， 」布里托高舉雙手表示抱歉，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頂撞態度而露出不悅表情，但這並不表示他在心中不會給卡特記上一筆，因為整個特搜組從上到下都知道布里托的人格特質並不包含心胸寬大這點。
凱南˙布里托在上個月才渡過他六十歲的生日，頂上牛山濯濯而被部下在背後取了個『 蛋頭 』的外號，不過總體來說他的外貌看起來要稍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這大半要歸功於長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從他在椅子上撐起的大肚腩就是最好的證明。身為特搜組的領頭，凱南在總署裡的地位崇高，不過卻相當缺乏人望，他在下屬眼中是個十足的官僚型上司，對部下苛刻，對上級則極盡獻媚之姿，縱使讓人非常不服氣，仍是給這位沒什麼實績的傢伙坐上如此重要的職位。
在卡特加入特搜組的時候，組長是個從基層調查員幹起的資深警官，在這個年資超過半個世紀的老組長底下做事實在讓他獲益良多，更重要的這位長官也很熟悉外勤工作的處境與麻煩，雖然明知出事的時候實在無法寄望身在幾百光年外的長官能做些什麼，不過總是給卡特這些外勤人員有種受到照顧的安全感，然而自從老組長榮退，換成凱南接任以來的兩年時間，特搜組似乎成了這個官僚上司的政治工具，甚至還傳出組內有幾個幹員成了凱南的御用打手，專替這個老滑頭處理那些頗有爭議的調查案件，像是牽扯到政風處職權範圍的案子，實在很難不去懷疑這是凱南在總署裡鬥爭其他同僚的手段。
卡特拉過一張椅子到辦公桌的前方，故意拖出刺耳的聲音，並且在看到組長的眉間隱約擠出的細紋而感到快慰。事實上打從凱南掌管特搜組沒多久，卡特就已經懶得在公開場合掩飾自己對這位上司的反感態度，橫豎他本身並沒有特別想在聯邦警務系統步步高升的慾望，畢竟一個回歸民間的前特別調查官，不愁找到願意支付比聯邦政府要高上三倍薪水的工作。
「 好吧，這次又是甚麼緊急任務了，組長？ 」卡特沒徵求同意就不客氣往椅子上一坐，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
「 是相當重要的任務喔。 」凱南從抽屜翻出一張儲有簡報資料的加密卡片遞給卡特，嘴上熱絡的說著，不過在心存成見的卡特眼中活像個在兜售滯銷商品的九流推銷員。
「 會交由第六組執行的任務想必都是很重要的。 」他將卡片塞進腕部終端的插槽，不冷不熱的應付著。
「 的確，的確， 」凱南微笑著附和道，卡特對於他老喜歡把沒意義的回應重複兩遍這點也感到很厭煩。「 但是這件案子特別重要，據說可是由國政省最高層直接發出的命令喔。 」
「 意思是說命令不是透過殖民事務管理署發出的？ 」卡特聞言馬上眉頭一皺。
雖然說殖民事務管理部為國政省下轄的單位，但是按照規定，所有以聯邦政府名義在殖民地執行的公務都必須經由該單位授權才能成立，這是為了防止聯邦政府侵犯地方自治權的眾多防護措施之一，然而特搜組是個遊走於灰色地帶的特別單位，是一柄聯邦政府在別無選擇時才會冒著醜聞風險揮出的雙面刃，也就是說當國政省刻意略過殖民事務管理署，通常就意味著殖民地的問題已經牽扯到當地高層的核心部位。
「 你對巴庫爾星系有印象嗎？ 」凱南問道。
「 沒有，是某個外圍殖民地嗎？ 」
「 沒錯，就位於托勒密星區境內。 」
「 等一下，那裡不就是和瑞隆納教圈相接的區域嗎？ 」卡特這下有印象了。
「 很高興你還有這種程度的瞭解，這樣我解釋起來就能省下很多功夫了。 」凱南說，「 直接跳到結論，就是高層認為巴庫爾的政局有不穩的跡象，目前來自多方面的情報讓我們懷疑，該殖民地在近期內有爆發武裝政變的可能。 」聯邦憲法保障殖民地能自行決定政權轉移的制度，但也不能容忍諸如暴力手段或是侵犯基本人權的極端行為。
「 這是一項非常嚴重的臆測呢，我可以假設現有的證據已經足夠讓上頭在瑪索頓醜聞還沒平息的當下就發派這項任務了嗎？ 」多年的外勤修養讓卡特不會輕易露出驚訝的表情。
「 嗯，在保密規範的範圍內能告訴你的，就是巴庫爾自治政府一貫的移民政策，造成殖民地內部的外來移民數量已經攀升到讓人感到不安的程度，目前掌握的情報指出，這個住民比例已經逐漸讓他們的政治結構失衡，還有加上這個 …… 」凱南將幾張圖像資料顯示在辦公桌上，全都是格式相同的個人檔案。「 這些是近一年來被目擊入境巴庫爾的謀職者，他們都是所謂的『 自由雇員 』，現在全受聘於一家巴庫爾的私人企業。 」
「 這些都是米蘭提（ 註：巨型企業 ）提供的資料？ 」卡特隨手選定一份資料作粗略的瀏覽。
「 有些來自米蘭提，也有從軍務省調來的檔案，你也知道保全企業特別喜歡從軍隊挖角成員，不過問題就在於，這些『 自由雇員 』雖然在戰鬥技能方面都受到高度評價，但是其中許多都是不名譽退伍的問題人物，而米蘭提也都同樣以不適任為由辭退他們。 」
「 真有意思，也就是說殖民地的私人企業醉心政壇，僱用了一群善戰但操守有問題的保安人員？ 」卡特推敲了一下又說道，「 不過以數量來說，這點人恐怕只能搞點小破壞，還談不上攻佔整個殖民地吧？ 」
「 我不能在這裡跟你說明細節，其他的證據資料超出你的職級權限所能接觸的範圍。 」出乎預料，向來滑頭的凱南這時卻罕見的擺出完全不得商量的姿態。
「 我知道了， 」卡特嘆口氣道。「 那麼這項任務在執行時能期待獲得的支援程度呢？ 」
凱南遲疑了一下才含糊的說，「 這是一項『 孤狼 』任務。 」
「 哼 …… 」卡特完全能理解凱南會露出為難的表情，因為這是最容易讓幹員在接受任務時打退堂鼓的條件，這種任務的特質就如其名，也就是幹員在執行任務的整個過程都只一個人，沒有官方的掩護身分、單獨進入任務目標區域、沒有提供幫助或是輔助的支援、就連撤離路線都得自行計畫安排，有時甚至還有嚴苛的時限限制，就算是最優秀的幹員也不能保證執行這類任務的成功率。
碰上這種狀況，卡特能預見三種可能的結果，第一種是他拒絕執行這種不明不白的任務，而事後上司也不能藉此在他的考核上做文章；第二種是他接受了任務，也成功的完成上級的要求，雖然事後不能聲張這筆功勞，但總是能加快他升上第六級幹員的時間；第三種結果是接受了任務但是執行失敗，給頭頂上那一連串高官捅個大簍子，然後討人厭的凱南去聯邦監獄定居，他則是到退休前都當個萬年五級幹員。不過為了進一步確認，卡特決定還是稍微試探對方一下。
「 就算這件案子有相當的急迫性，可是為什麼需要把我從當下的任務抽調出來？ 」
「 因為你是我們最優秀的幹員。 」凱南這可幾乎是在奉承他了，不過兩人都知道這樣的恭維只是空話，卡特確實是出色的特搜官，但是評價在他之上的幹員雖然不多，但確實是有那麼幾個人。
「 伊蓮娜或是凱頓都是很好的選擇，而且資歷還在我之上不是嗎？ 」卡特沒說出來的是：這兩個都是組裡跟凱南勾結的腐敗幹員，能力與經驗兼備，可惜就是專幫蛋頭處理骯髒事。
「 目前為了因應卡隆帝國使節來訪的護衛作業，外務部幾乎抽調了我們一半的六級幹員作為支援， 」凱南露出苦惱的表情，想來是伊蓮娜有好一陣子無法回來當他的左右手了，「 至於凱頓嘛，你也很清楚，他的確是很行，但是有時候不夠細心，他在前個任務出了差錯，幸好及時將他徹了回來，只是必須在管子待上一陣子才能復職了。 」所謂的管子，就是泡在注滿生化乳膠的組織再生膠囊裡治療的意思。
「 他傷的有多嚴重？ 」卡特基於純粹的同事義務提問道。凱頓確實是個墮落的幹員，也是個討人厭的自大狂，不過在牽涉到警務人員遭受攻擊這種事的時候，古往今來的所有執法人員總還是抱持著一個鼻孔出氣的態度。
「 非常糟。 」意即至少是必須接受一個月以上的正規治療療程，以目前的醫療技術水準而言，會需要讓醫院治療一個月的外傷等於說病患在最初接受急救的時候幾乎算是死透了。「 組裡目前夠資格執行這項任務的只剩下你啦，不然我也不會硬把你抽調回來了。 」
「 傑弗森怎麼樣？ 」卡特提出另一個私底下也跟凱南不清不楚的同事。
「 你跟我都知道傑弗森是不能勝任這個任務的不是嗎？ 」凱南終於露出些微不耐的表情。傑弗森的實績比起卡特確實略遜一籌，只是更重要的是執行孤狼任務的幹員除了能力外，忠誠也是同等重要的條件，因為幹員在執行任務期間隱密身分的行為也意味著官方無法掌握其動向，這時候忠誠不足的幹員就有變節成為雙面諜的風險。看著凱南的臉色，卡特自知方才的試探已經有些過頭了，不過他也藉此肯定了兩件事：那就是任務跟凱南並不是為了自身利益而硬接這項任務的，以及凱南其實也不放心傑弗森這個部下的事實。
該是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 我明白了，這任務我接了。 」卡特擺擺手答應道。
「 太好啦，太好啦，這樣我總算也能跟上級交代了。 」凱南有點誇張的擺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 那麼我就先回去研究簡報的詳細內容了。 」卡特起身行了個形式上的禮準備離去，在他接受任務的那一刻就已經算是獨立作業的狀態，因此也不宜跟包括上司討論任務的內容。
「 嘿， 」凱南叫住了正一腳跨出辦公室的卡特告誡道。「 小心點。 」
「 啊，我會的， 」卡特隨口回應，可惜他急於離開，沒注意到組長臉上的表情。「 我可不想步入凱頓的後塵。 」
唉，看來答應湯尼的聚會這下子要爽約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