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本章節 5127 字
更新於: 2021-04-02
托勒密星區（ 屬聯邦境內 ）某處，流浪小行星『 佩達諾爾 』 ……
一張籐製的長椅上，名為寇恩的男人從短暫的淺盹中清醒過來，他改變原本以肘撐著腦袋的坐姿，抖動因為受壓迫而感到發麻的雙腿。
眼前所見的是一片人工水塘，池面在昏暗的光照下皎潔如鏡，波光粼粼，凝視下容易讓人產生彷彿連時間都延緩流逝的錯覺，也難怪他在不覺中難得在這樣的場合打起瞌睡了。
好在此刻的『 佩達諾爾 』正值人靜深夜，不會有目擊者捕捉到他一時的失態。
寇恩深深吐氣，看著口中呼出的白霧在帶著寒意的空氣中飄散，接著轉動有些僵硬的脖子打量起周邊。
包括他所坐的地方，這裡還有幾張空置籐椅沿著池畔排列，彼此間隔著稀疏的類柳科垂樹，整片池景又被一條寬敞的環道所包圍，視線延伸跨過路面所見的是嵌入壁面、但造型分明的屋舍，被數條遂道式的通路分割成三五相鄰的排列方式。至於抬頭所見的是特別挑高的圓頂，其岩質的壁上鋪蓋有以單元發光顆粒編織而成的照明布，此時正配合作息時間而散發出柔和的微光。
沒錯，這裡是被稱作『 佩達諾爾 』的小行星內部，經由人工開鑿出來的空間，而他身處的是連結各個生活區域的中心帶，因此也被規劃成供居民交流活動的主要場所，環視所見的屋舍也都是這個小社會中最為重要的幾個機關。例如被『 萊姆克拉絲 』和『 杜爾哲 』兩條主通道夾在中間的總管廳，是各行政業務中任最高階的總管主母（ 註：母權社會 ）們聚集辦公及議事的場所，與其相鄰的則是技職學堂，專為七大工房培訓新進學徒；而『 泰恩琉塞 』和『 德菈米特朗 』主通道之間的建築依序分別是主掌建設規劃、生產儲備和環境監控等事務的管理中心。
除機能性設施之外，這裡更有兼顧其他的功能，例如他面前的人造池就是讓居民前來休憩、調劑心情的景點，羅希斯人自命為海洋種族，其文化習俗對於『 水 』抱持有相當強烈的依戀情結，縱使維護不易，也不惜耗費的在這裡設置池水造景。另外位於寇恩正背後的是對羅希斯民族來說在心靈層次上更高存在意義的修行殿堂，佩達諾爾的居民毫無例外的會定期前往，進行類似冥想的修行行為。
寇恩雖然沒有正式皈依羅希斯教義（ 註：刺客教典 ）的信仰，不過自從他融入佩達諾爾這個小社會，偶爾也會獨自造訪殿堂，享受場內那種靈修的氣氛，藉以幫助自己沉澱情緒。
這時從殿堂方向傳來接近的腳步聲響，並在貼近寇恩後站定。
「 船長， 」來者以細語的方式開口，羅希斯人基於文化教養，在這樣安靜的場合下總是會刻意低壓交談音量，「 我就想說能在這裡找到您。 」
「 歐扎克。 」寇恩也以相同音量回應，不過依然保持面對水池的姿勢。「 你早到了，都還沒到晨禮的時間呢。 」
佩達諾爾的生活依循著羅希斯傳統，以修行殿堂的僧侶敲響代表操練早課的鐘聲，來作為展開當日作息的參考基準。
「 實在很抱歉。 」
「 出航的準備工作遇到困難了嗎？ 」寇恩問道。
「 不，相當得順利。工房方面有確實補足我們事前申請的物資，船員方面也都返回，其中12名新進預期在出航前可以完成部門分配的編組，至於資深船員中除了麥希菲莉之外的人也都已報到，目前由賽塔斯主持航前最後一次的系統運轉檢查作業。 」
「 嗯，我記得她說過想要在出發前去探望一下祖母？ 」
麥希菲莉˙戴布利昂，是寇恩指揮『 魔鬼魚號 』時依賴的重要成員之一，在艦橋擔任探測手（ 相當於聯邦戰艦的電子作戰官 ）職務，在佩達諾爾的親屬只有一個祖母相依，而那位老女士似乎這段日子有些身體不適，而在醫務中心接受看照。
「 是的， 」歐扎克說，「 其實我在昨天也拜訪過戴布利昂女士，她的恢復情況相當穩定，還要我向您轉達她的問候。 」
「 唔 …… 」寇恩點頭示意，但是歐扎克只是毫無所動的站在身後，這反而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裡？ 」他以催促的語氣詢問，並伸手指著長椅上空出的位子，「 還是乾脆一點，過來一起坐著？ 」
「 我是很樂意跟著船長您待到晨鐘響起再一起出發啦，不過法萊姆主母目前在船塢等著，似乎是她手上拿到了最新的情報，卻又對內容一副神祕兮兮的樣子，指定想要和您私下討論 …… 」
寇恩不等對方說完便迅速起身，投以責備的眼神。
「 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呢？ 」
「 嗯，她並沒有說這是很緊急的事情， 」歐扎克迎著船長的銳利目光，毫不掩飾說出自己的想法，「 而且我本來就很討厭她嘛。 」
寇恩持續瞪著對方，魔鬼魚號的絕多數船員都會被這張表情嚇得臉色發白，不過歐扎克並不在此列，他以大副身份跟隨寇恩超過十年之久，兩人的關係不單僅止於職務，私下的交誼更如同兄弟般親密，他了解歐扎克之所以離開帝國流亡的灰暗過去，而歐扎克也同樣知道自己過往犯下的錯誤，以及所背負的罪業，也正是如此，他可以理解這位摯友不諱言表達對於那位主母的反感。
結果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寇恩收起佯怒之色，起步朝通往船塢區的『 泰恩琉塞 』通道走去，歐扎克並肩跟了上去。
「 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了，法萊姆在蒐集情報的工作上自有她的辦法，而我也不在意被她藉用來控制手下的間諜，畢竟我所鑄下的錯誤是事實。 」提及往事，不由得臉色一黯。
「 那也不能用來捏造成操控無關之人的工具啊， 」歐扎克尖銳反駁道，「 想想杜蘿嘉因此受了什麼苦。 」
提及此人，寇恩也感到一陣雜陳。
杜蘿嘉是法萊姆訓練出最好的學生，被派遣滲透到巴庫爾政府高層人士身邊，她所提供關於該殖民地的情報不論價值或是精確性，都遠超過派往其他星系的探子。但是這些成果背後的代價卻是建立在摧殘個人人生的基礎上，杜蘿嘉擁有從事諜報工作所需的許多天賦，這不光是以男性角度所欣賞的美貌，她也相當聰明、靈巧，唯一不足的還是出在個性問題，法萊姆對此採用洗腦的教育方式，藉由扭曲記憶，將原本性格怯懦的女孩改造成以憤怒為生存動力的復仇者。
至於所接受灌輸的內容，就使得寇恩無端成為杜蘿嘉憎恨的對象，這也就引起魔鬼魚號船員的不滿，他們一方面因為佩達諾爾居民的身份而不至於公然違逆總管階層的主母，但同時也為所敬的船長感到不平，因此私下論起法萊姆時也就不怎麼客氣，結果往往都是受到栽贓的當事人向部下為法萊姆作辯護。
「 無論如何， 」寇恩對大副的批評提出平衡意見，「 也是多虧有杜蘿嘉蒐集的情報，才讓我們總是能成功攔截每一次的目標啊。 」
「 唔，關於這點確實無從反駁。 」面對事實，歐扎克也得表示同意。
就技術層面來說，要對在維度空間中航行的船艦作干涉動作不僅困難，手段也十分有限，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選定太空船每次進行遷躍的間隔，但是想要精準抓住如此短暫的空檔，除非事先掌握目標的航行計畫，否則就得動用驚人的龐大偵查能量，以及充足的運氣才有望成事。
「 對了，說到這一點 …… 」大副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我們的事蹟似乎開始在聯合（ 註：法外貿易者聯合 ）內傳開了，魔鬼魚號現在還被取了外號呢。 」
「 喔？那是什麼？ 」寇恩隨口回應，他的思緒還在杜蘿嘉的事情上打轉。
「 好像叫作『 托勒密的幽靈 』吧。 」
「 哼，還真是缺乏文學素養的名稱， 」寇恩噴著氣息，對起名的人表示不屑，不過念頭一轉，發現這其實是必須嚴肅看待的事情。「 嘿，這可不太妙。 」
見船長懊惱的伸手按住額頭，「 這有甚麼問題嗎？ 」歐扎克奇問。
「 這還需要問嗎？ 」寇恩揚起眉毛，意外對方居然在這件事上如此遲鈍，「 聯合內部可是布有聯邦情報單位的眼線，有了這種花名，遲早會被星際軍列為專案獵殺的對象哪。 」
「 說的也是， 」對於船長所預言的未來，歐扎克有些赧然的搔搔腦帶，「 不過您可能得向船員們開導一下，大家似乎對闖出名號還覺得挺興奮的，尤其奧坦菲斯跟賈梅爾兩個臭小子還在艦橋裡高聲歡呼呢。 」
「 火星在上！ 」寇恩不可置信的發出驚嘆。那兩人在沒多久前都還是行事一板一眼的帝國軍士呢。「 他們什麼時候變的跟獵戶座（ 註：獵戶海盜聯盟 ）那群瘋子一樣了？ 」
「 嗯，畢竟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嘛。 」歐扎克曖昧的嘟噥著。
「 我一直認為你在教育船員這方面挺稱職的耶 …… 嘿，等一下！ 」寇恩發出不滿的指責，但又豁然想通，佇足瞪著對方，「 該不會其實就是你在背後鼓舞他們的吧？ 」
「 身為您手下最忠誠的大副， 」歐扎克以誇張的姿態行了一個帝國式的軍禮，「 受到如此懷疑實在令在下感到惶恐。 」
寇恩從喉嚨發出無奈的惱怒聲，轉頭就走。歐扎克緊跟在後，因為成功轉移船長沉於罪惡的心情而露出一抹微笑。
數分鐘後，魔鬼魚號 ……
寇恩回到自己的船長艙房時，他的客人已經在裡頭等待著，對方沒有呆坐在會客用的椅子上，而是負手而立，逐一端詳懸掛在艙壁上的裝飾物。
「 法萊姆主母。 」寇恩以合乎禮節的語氣先致上問候。
「 寇恩船長， 」法萊姆的視線從一幅油畫上移開，走向寇恩，以對等的禮貌回應。「 您的收藏還滿有意思的。 」
「 只是一些隨性的擺設而已， 」寇恩笑著解釋，「 主要是用來在休息時轉換心情，還談不上有紀念性的價值。 」
法萊姆點頭，又回頭盯著那幅油畫，顯然有所鍾情，「 那是地球上的風景嗎？ 」她問。
「 是的， 」寇恩答道，「 我記得那是在臨摹農田間的花海景色，不過恐怕不是完全寫實，色調鮮豔得有些浮誇，大概畫者照自己的本意加入了一點幻想的元素吧， 」
「 農田間的花海？ 」法萊姆咀嚼著這不甚熟悉的詞彙，「 所以這些 …… 橘黃色的部分是可以食用的囉？ 」
「 我想應該不是， 」寇恩缺乏信心的答道，他出生於聯邦的外圍殖民星系，一輩子沒去過地球，更沒特別研究過這種叫『 向日葵 』的物種，「 這可能是純粹用來賞玩，也可能是用來肥沃土地而種植的吧。 」
「 肥沃土地？ 」
「 啊，是的， 」寇恩伸手搔弄下巴，努力回想以前一撇而過的雜學知識，「 如果我沒記錯，種植作物會消耗土壤所含的特定元素，所以為了縮短復耕所需的時間，會刻意栽種一些沒有實質經濟效益的花草來做為補充所需成份的原料，這似乎是地球古代農業慣用的一種技巧。 」
「 唔，真有意思， 」法萊姆的視線依舊停留在畫上。
寇恩暗自感到些許訝異，他沒想到法萊姆居然也會對這類『 無關緊要 』的事物表現得如此好奇。
法萊姆是總管廳中負責佩達諾爾安全事務的主母，這個職務本來只限於管理維持治安的警備隊，但是在她接任後卻『 稍微 』擴大了業務範圍，增設對外進行情報蒐集的工作，這包括在周邊有人星系安插諜報員，監聽星際通訊網路的內容，以及建立與法外貿易者聯合的往來，能夠獨力促成如此巨大的轉變，全賴她過去任職帝國情報機構的背景，但也因此而使她成為小行星中最受畏懼（ 且厭惡 ）的對象，畢竟目前佩達諾爾收容的居民，近半都是受帝國內務安全機關的壓迫而選擇流亡的受害者，雖然必須釐清，法萊姆所屬的是軍方系統，而非政治部門，但是多數人並不會去刻意區分兩者的差別而改善對當事人的觀感。
「 我的大副轉告我說， 」寇恩心繫出航的準備工作，他輕咳一聲切入主題，「 您有事情要私下向我告知？ 」
「 是的， 」法萊姆收回對繪畫的注意力，將一塊經過加密保護的電腦板遞給寇恩，「 這是最新收到的工作指示，但是我必須說這次的情況相當複雜。 」
「 複雜？ 」寇恩開始閱讀內容，心中咀嚼著這兩個字，他知道法萊姆在面對課題時一向不喜歡使用困難的字眼來形容，而是以複雜稱之，她曾解釋說這是因為困難這個詞彙本身就是對可能性表示否定的態度。
「 沒錯，複雜， 」法萊姆強調語氣複誦，「 他們打算讓魔鬼魚號去對抗 …… 不，精確來說是要擊敗聯邦的軍艦。 」
「 哼，真有意思。 」
「 我可以從你的表情來理解這是一場有勝算的戰鬥嗎？ 」法萊姆問道，因為寇恩沒有露出難色，反而一副饒有趣味的模樣。
「 這要視戰鬥的條件而定， 」寇恩解釋，「 所要對戰的艦種、挑選戰鬥的環境、事前的準備能獲得哪些資源以及有多充裕的時間進行演練，需要評估的因素太多了，不過一旦抱持必輸的心態，那一切討論也都是枉然了 …… 」
他交回電腦板，一臉輕鬆。
「 …… 的確在硬體設備方面，軍艦擁有性能表現的優勢，但是這也不能做為勝利的絕對保障，若能運用詭道得當，再強大的對手也會有破綻可趁， 」他說的是理所當然的觀念，但也沒有透露自己在執行層面上的想法，「 然而，讓我感到不解的還是在於特地去找軍艦的麻煩，這倒底有甚麼意義？ 」
以作戰性能而言，絕多數的海盜船可被視為非法武裝的民用船艇，主動挑戰軍艦就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愚行，這不光是風險考量，且就算僥倖能在襲擊一艘軍艦後全身而退，也只會引來十倍的對手，畢竟相對於海盜這種犯罪集團，以國家為後盾的軍隊擁有近乎無限的資源。寇恩對此深有體會，他相信總管廳的諸位主母們也必定明白這個道理。
「 沒什麼特別的意義，因為這是『 對方 』所傳達的意思， 」法萊姆笑得相當無奈，「 加上也承諾會以平常五倍的物資作為報酬，雖然莎瑞絲特口頭上說仍需要徵詢你的意見，但是 …… 」
「 我瞭解， 」寇恩溫言打斷對方。
莎瑞絲特是主母之首，如同佩達諾爾這個小社會的村長，成天為庫儲和工房的運作情況而煩惱，要在貧瘠的小行星上讓數千人安居樂業絕非易事，寇恩能體會其職務的繁重以及壓力，因此就算總管廳獨斷強接下這項工作，他也不會因此而感到不快。
「 感謝您，寇恩船長， 」法萊姆施禮表示感激，暗自為這次能夠如此平順交待這種幾近刁難的要求而鬆一口氣。
<待續>
一張籐製的長椅上，名為寇恩的男人從短暫的淺盹中清醒過來，他改變原本以肘撐著腦袋的坐姿，抖動因為受壓迫而感到發麻的雙腿。
眼前所見的是一片人工水塘，池面在昏暗的光照下皎潔如鏡，波光粼粼，凝視下容易讓人產生彷彿連時間都延緩流逝的錯覺，也難怪他在不覺中難得在這樣的場合打起瞌睡了。
好在此刻的『 佩達諾爾 』正值人靜深夜，不會有目擊者捕捉到他一時的失態。
寇恩深深吐氣，看著口中呼出的白霧在帶著寒意的空氣中飄散，接著轉動有些僵硬的脖子打量起周邊。
包括他所坐的地方，這裡還有幾張空置籐椅沿著池畔排列，彼此間隔著稀疏的類柳科垂樹，整片池景又被一條寬敞的環道所包圍，視線延伸跨過路面所見的是嵌入壁面、但造型分明的屋舍，被數條遂道式的通路分割成三五相鄰的排列方式。至於抬頭所見的是特別挑高的圓頂，其岩質的壁上鋪蓋有以單元發光顆粒編織而成的照明布，此時正配合作息時間而散發出柔和的微光。
沒錯，這裡是被稱作『 佩達諾爾 』的小行星內部，經由人工開鑿出來的空間，而他身處的是連結各個生活區域的中心帶，因此也被規劃成供居民交流活動的主要場所，環視所見的屋舍也都是這個小社會中最為重要的幾個機關。例如被『 萊姆克拉絲 』和『 杜爾哲 』兩條主通道夾在中間的總管廳，是各行政業務中任最高階的總管主母（ 註：母權社會 ）們聚集辦公及議事的場所，與其相鄰的則是技職學堂，專為七大工房培訓新進學徒；而『 泰恩琉塞 』和『 德菈米特朗 』主通道之間的建築依序分別是主掌建設規劃、生產儲備和環境監控等事務的管理中心。
除機能性設施之外，這裡更有兼顧其他的功能，例如他面前的人造池就是讓居民前來休憩、調劑心情的景點，羅希斯人自命為海洋種族，其文化習俗對於『 水 』抱持有相當強烈的依戀情結，縱使維護不易，也不惜耗費的在這裡設置池水造景。另外位於寇恩正背後的是對羅希斯民族來說在心靈層次上更高存在意義的修行殿堂，佩達諾爾的居民毫無例外的會定期前往，進行類似冥想的修行行為。
寇恩雖然沒有正式皈依羅希斯教義（ 註：刺客教典 ）的信仰，不過自從他融入佩達諾爾這個小社會，偶爾也會獨自造訪殿堂，享受場內那種靈修的氣氛，藉以幫助自己沉澱情緒。
這時從殿堂方向傳來接近的腳步聲響，並在貼近寇恩後站定。
「 船長， 」來者以細語的方式開口，羅希斯人基於文化教養，在這樣安靜的場合下總是會刻意低壓交談音量，「 我就想說能在這裡找到您。 」
「 歐扎克。 」寇恩也以相同音量回應，不過依然保持面對水池的姿勢。「 你早到了，都還沒到晨禮的時間呢。 」
佩達諾爾的生活依循著羅希斯傳統，以修行殿堂的僧侶敲響代表操練早課的鐘聲，來作為展開當日作息的參考基準。
「 實在很抱歉。 」
「 出航的準備工作遇到困難了嗎？ 」寇恩問道。
「 不，相當得順利。工房方面有確實補足我們事前申請的物資，船員方面也都返回，其中12名新進預期在出航前可以完成部門分配的編組，至於資深船員中除了麥希菲莉之外的人也都已報到，目前由賽塔斯主持航前最後一次的系統運轉檢查作業。 」
「 嗯，我記得她說過想要在出發前去探望一下祖母？ 」
麥希菲莉˙戴布利昂，是寇恩指揮『 魔鬼魚號 』時依賴的重要成員之一，在艦橋擔任探測手（ 相當於聯邦戰艦的電子作戰官 ）職務，在佩達諾爾的親屬只有一個祖母相依，而那位老女士似乎這段日子有些身體不適，而在醫務中心接受看照。
「 是的， 」歐扎克說，「 其實我在昨天也拜訪過戴布利昂女士，她的恢復情況相當穩定，還要我向您轉達她的問候。 」
「 唔 …… 」寇恩點頭示意，但是歐扎克只是毫無所動的站在身後，這反而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裡？ 」他以催促的語氣詢問，並伸手指著長椅上空出的位子，「 還是乾脆一點，過來一起坐著？ 」
「 我是很樂意跟著船長您待到晨鐘響起再一起出發啦，不過法萊姆主母目前在船塢等著，似乎是她手上拿到了最新的情報，卻又對內容一副神祕兮兮的樣子，指定想要和您私下討論 …… 」
寇恩不等對方說完便迅速起身，投以責備的眼神。
「 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呢？ 」
「 嗯，她並沒有說這是很緊急的事情， 」歐扎克迎著船長的銳利目光，毫不掩飾說出自己的想法，「 而且我本來就很討厭她嘛。 」
寇恩持續瞪著對方，魔鬼魚號的絕多數船員都會被這張表情嚇得臉色發白，不過歐扎克並不在此列，他以大副身份跟隨寇恩超過十年之久，兩人的關係不單僅止於職務，私下的交誼更如同兄弟般親密，他了解歐扎克之所以離開帝國流亡的灰暗過去，而歐扎克也同樣知道自己過往犯下的錯誤，以及所背負的罪業，也正是如此，他可以理解這位摯友不諱言表達對於那位主母的反感。
結果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寇恩收起佯怒之色，起步朝通往船塢區的『 泰恩琉塞 』通道走去，歐扎克並肩跟了上去。
「 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了，法萊姆在蒐集情報的工作上自有她的辦法，而我也不在意被她藉用來控制手下的間諜，畢竟我所鑄下的錯誤是事實。 」提及往事，不由得臉色一黯。
「 那也不能用來捏造成操控無關之人的工具啊， 」歐扎克尖銳反駁道，「 想想杜蘿嘉因此受了什麼苦。 」
提及此人，寇恩也感到一陣雜陳。
杜蘿嘉是法萊姆訓練出最好的學生，被派遣滲透到巴庫爾政府高層人士身邊，她所提供關於該殖民地的情報不論價值或是精確性，都遠超過派往其他星系的探子。但是這些成果背後的代價卻是建立在摧殘個人人生的基礎上，杜蘿嘉擁有從事諜報工作所需的許多天賦，這不光是以男性角度所欣賞的美貌，她也相當聰明、靈巧，唯一不足的還是出在個性問題，法萊姆對此採用洗腦的教育方式，藉由扭曲記憶，將原本性格怯懦的女孩改造成以憤怒為生存動力的復仇者。
至於所接受灌輸的內容，就使得寇恩無端成為杜蘿嘉憎恨的對象，這也就引起魔鬼魚號船員的不滿，他們一方面因為佩達諾爾居民的身份而不至於公然違逆總管階層的主母，但同時也為所敬的船長感到不平，因此私下論起法萊姆時也就不怎麼客氣，結果往往都是受到栽贓的當事人向部下為法萊姆作辯護。
「 無論如何， 」寇恩對大副的批評提出平衡意見，「 也是多虧有杜蘿嘉蒐集的情報，才讓我們總是能成功攔截每一次的目標啊。 」
「 唔，關於這點確實無從反駁。 」面對事實，歐扎克也得表示同意。
就技術層面來說，要對在維度空間中航行的船艦作干涉動作不僅困難，手段也十分有限，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選定太空船每次進行遷躍的間隔，但是想要精準抓住如此短暫的空檔，除非事先掌握目標的航行計畫，否則就得動用驚人的龐大偵查能量，以及充足的運氣才有望成事。
「 對了，說到這一點 …… 」大副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我們的事蹟似乎開始在聯合（ 註：法外貿易者聯合 ）內傳開了，魔鬼魚號現在還被取了外號呢。 」
「 喔？那是什麼？ 」寇恩隨口回應，他的思緒還在杜蘿嘉的事情上打轉。
「 好像叫作『 托勒密的幽靈 』吧。 」
「 哼，還真是缺乏文學素養的名稱， 」寇恩噴著氣息，對起名的人表示不屑，不過念頭一轉，發現這其實是必須嚴肅看待的事情。「 嘿，這可不太妙。 」
見船長懊惱的伸手按住額頭，「 這有甚麼問題嗎？ 」歐扎克奇問。
「 這還需要問嗎？ 」寇恩揚起眉毛，意外對方居然在這件事上如此遲鈍，「 聯合內部可是布有聯邦情報單位的眼線，有了這種花名，遲早會被星際軍列為專案獵殺的對象哪。 」
「 說的也是， 」對於船長所預言的未來，歐扎克有些赧然的搔搔腦帶，「 不過您可能得向船員們開導一下，大家似乎對闖出名號還覺得挺興奮的，尤其奧坦菲斯跟賈梅爾兩個臭小子還在艦橋裡高聲歡呼呢。 」
「 火星在上！ 」寇恩不可置信的發出驚嘆。那兩人在沒多久前都還是行事一板一眼的帝國軍士呢。「 他們什麼時候變的跟獵戶座（ 註：獵戶海盜聯盟 ）那群瘋子一樣了？ 」
「 嗯，畢竟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嘛。 」歐扎克曖昧的嘟噥著。
「 我一直認為你在教育船員這方面挺稱職的耶 …… 嘿，等一下！ 」寇恩發出不滿的指責，但又豁然想通，佇足瞪著對方，「 該不會其實就是你在背後鼓舞他們的吧？ 」
「 身為您手下最忠誠的大副， 」歐扎克以誇張的姿態行了一個帝國式的軍禮，「 受到如此懷疑實在令在下感到惶恐。 」
寇恩從喉嚨發出無奈的惱怒聲，轉頭就走。歐扎克緊跟在後，因為成功轉移船長沉於罪惡的心情而露出一抹微笑。
數分鐘後，魔鬼魚號 ……
寇恩回到自己的船長艙房時，他的客人已經在裡頭等待著，對方沒有呆坐在會客用的椅子上，而是負手而立，逐一端詳懸掛在艙壁上的裝飾物。
「 法萊姆主母。 」寇恩以合乎禮節的語氣先致上問候。
「 寇恩船長， 」法萊姆的視線從一幅油畫上移開，走向寇恩，以對等的禮貌回應。「 您的收藏還滿有意思的。 」
「 只是一些隨性的擺設而已， 」寇恩笑著解釋，「 主要是用來在休息時轉換心情，還談不上有紀念性的價值。 」
法萊姆點頭，又回頭盯著那幅油畫，顯然有所鍾情，「 那是地球上的風景嗎？ 」她問。
「 是的， 」寇恩答道，「 我記得那是在臨摹農田間的花海景色，不過恐怕不是完全寫實，色調鮮豔得有些浮誇，大概畫者照自己的本意加入了一點幻想的元素吧， 」
「 農田間的花海？ 」法萊姆咀嚼著這不甚熟悉的詞彙，「 所以這些 …… 橘黃色的部分是可以食用的囉？ 」
「 我想應該不是， 」寇恩缺乏信心的答道，他出生於聯邦的外圍殖民星系，一輩子沒去過地球，更沒特別研究過這種叫『 向日葵 』的物種，「 這可能是純粹用來賞玩，也可能是用來肥沃土地而種植的吧。 」
「 肥沃土地？ 」
「 啊，是的， 」寇恩伸手搔弄下巴，努力回想以前一撇而過的雜學知識，「 如果我沒記錯，種植作物會消耗土壤所含的特定元素，所以為了縮短復耕所需的時間，會刻意栽種一些沒有實質經濟效益的花草來做為補充所需成份的原料，這似乎是地球古代農業慣用的一種技巧。 」
「 唔，真有意思， 」法萊姆的視線依舊停留在畫上。
寇恩暗自感到些許訝異，他沒想到法萊姆居然也會對這類『 無關緊要 』的事物表現得如此好奇。
法萊姆是總管廳中負責佩達諾爾安全事務的主母，這個職務本來只限於管理維持治安的警備隊，但是在她接任後卻『 稍微 』擴大了業務範圍，增設對外進行情報蒐集的工作，這包括在周邊有人星系安插諜報員，監聽星際通訊網路的內容，以及建立與法外貿易者聯合的往來，能夠獨力促成如此巨大的轉變，全賴她過去任職帝國情報機構的背景，但也因此而使她成為小行星中最受畏懼（ 且厭惡 ）的對象，畢竟目前佩達諾爾收容的居民，近半都是受帝國內務安全機關的壓迫而選擇流亡的受害者，雖然必須釐清，法萊姆所屬的是軍方系統，而非政治部門，但是多數人並不會去刻意區分兩者的差別而改善對當事人的觀感。
「 我的大副轉告我說， 」寇恩心繫出航的準備工作，他輕咳一聲切入主題，「 您有事情要私下向我告知？ 」
「 是的， 」法萊姆收回對繪畫的注意力，將一塊經過加密保護的電腦板遞給寇恩，「 這是最新收到的工作指示，但是我必須說這次的情況相當複雜。 」
「 複雜？ 」寇恩開始閱讀內容，心中咀嚼著這兩個字，他知道法萊姆在面對課題時一向不喜歡使用困難的字眼來形容，而是以複雜稱之，她曾解釋說這是因為困難這個詞彙本身就是對可能性表示否定的態度。
「 沒錯，複雜， 」法萊姆強調語氣複誦，「 他們打算讓魔鬼魚號去對抗 …… 不，精確來說是要擊敗聯邦的軍艦。 」
「 哼，真有意思。 」
「 我可以從你的表情來理解這是一場有勝算的戰鬥嗎？ 」法萊姆問道，因為寇恩沒有露出難色，反而一副饒有趣味的模樣。
「 這要視戰鬥的條件而定， 」寇恩解釋，「 所要對戰的艦種、挑選戰鬥的環境、事前的準備能獲得哪些資源以及有多充裕的時間進行演練，需要評估的因素太多了，不過一旦抱持必輸的心態，那一切討論也都是枉然了 …… 」
他交回電腦板，一臉輕鬆。
「 …… 的確在硬體設備方面，軍艦擁有性能表現的優勢，但是這也不能做為勝利的絕對保障，若能運用詭道得當，再強大的對手也會有破綻可趁， 」他說的是理所當然的觀念，但也沒有透露自己在執行層面上的想法，「 然而，讓我感到不解的還是在於特地去找軍艦的麻煩，這倒底有甚麼意義？ 」
以作戰性能而言，絕多數的海盜船可被視為非法武裝的民用船艇，主動挑戰軍艦就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愚行，這不光是風險考量，且就算僥倖能在襲擊一艘軍艦後全身而退，也只會引來十倍的對手，畢竟相對於海盜這種犯罪集團，以國家為後盾的軍隊擁有近乎無限的資源。寇恩對此深有體會，他相信總管廳的諸位主母們也必定明白這個道理。
「 沒什麼特別的意義，因為這是『 對方 』所傳達的意思， 」法萊姆笑得相當無奈，「 加上也承諾會以平常五倍的物資作為報酬，雖然莎瑞絲特口頭上說仍需要徵詢你的意見，但是 …… 」
「 我瞭解， 」寇恩溫言打斷對方。
莎瑞絲特是主母之首，如同佩達諾爾這個小社會的村長，成天為庫儲和工房的運作情況而煩惱，要在貧瘠的小行星上讓數千人安居樂業絕非易事，寇恩能體會其職務的繁重以及壓力，因此就算總管廳獨斷強接下這項工作，他也不會因此而感到不快。
「 感謝您，寇恩船長， 」法萊姆施禮表示感激，暗自為這次能夠如此平順交待這種幾近刁難的要求而鬆一口氣。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