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本章節 7097 字
更新於: 2021-04-02
聯邦殖民地，巴庫爾星系第二行星，軌道電梯『 瑟拉芬（ Seraph ） 』接駁航站 ……
包爾斯獨自站在巨大窗檯前，沉默的俯視著眼前的家鄉，行星的弧形輪廓在自轉下逐漸沒入漆黑不可見物的太空中，原本走到窗前觀察景色是為了稍微舒緩最近職務上的壓力，然而思緒卻飄向過往的歲月中。
他是首批來到這個星球的移民者，記得自己正值青壯，且為了作為拓荒先鋒而感到驕傲，因為這樣的身份在聯邦持續四百年的星際開發史上是別具意義的。打從人類登月，不，應該說是探索未知的這項行為總是強調所謂的『 第一人 』頭銜，第一個發現新大陸的人、第一個登上世界之峰的人、第一個下潛最深海底的人 …… 探險家癡狂於這些記錄，並以此發起超越前輩成就的挑戰，出現宣稱自極圈返歸的人，就會點燃向極圈內部深入距離的競賽，就算直到終有人拔得頭籌在極點插上旗幟，也只會讓後繼者制定新的冒險目標。對未知感到畏懼是人類的天性，但也因此不乏伸出手觸向那個領域的份子，這不僅是求知求真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有比起面對恐懼而止足的人，敢於面對、進而征服的人就顯得格外的勇敢與強大，姑且不從道德層面評斷如此心態，但是至少無可否認這是催化人類文明進步至此的強大推力。
不過隨著年紀增長，包爾斯早已屏棄那種自命不凡的驕傲感，累積數十載的經歷會改變一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他自礦工地的助理工程師一路升遷成為管理這個行星曾經視為主要產業的礦業局長，之後更從已故的市長手中接任市政總監，這是巴庫爾自治政府（ 註：自治政府與聯邦政府的關係 ）施行體制改革後產生的職位，是行政系統的最高階級，全體公署職員的端頂，以巴庫爾目前只建立起一座殖民聚落的條件來說，他就是這個星球的最高管理者。
但也因為身處如此高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是他們這一代人的作為導致家園陷入目前的窘況，至於其中的罪魁禍首，恐怕就是他視之為長官、更是摯友的已故市長：皮爾斯˙拉薩諾斯。
想到這裡，包爾斯面露不快的轉身離開窗檯，因為一艘外觀塗示著『 夏柏雷商會 』標誌的港區運輸船（ 註：巴庫爾太空港務設施 ）正出現窗外的視野，尋著雷射信標的導引光束，朝裝卸區的方向緩緩橫越而過，雖然這只是遵照行程的常態作業，但此情此景下卻也彷彿在提醒包爾斯：商會的勢力無所不在。
那是一群在碼頭自劃勢力圈，專幹走私勾當的黑道份子，卻因為皮爾斯在任時的刻意放任而坐大，如今成了一頭無人可制的巨大惡獸，他們獨佔巴庫爾政府因應礦業沒落而費盡心力才轉型開發對陶米特里自治領的星際貿易，運用從中獲利的財富反過來對殖民地進行侵蝕，不僅只消滅在民間商業上的競爭對手，也將影響力伸入公務體系，其程度甚至觸及市議會內部。
市議會是巴庫爾自治政府的最高決策機關，由殖民地內各行政分區推選的代表議員在那裡商議政策、審查預算以及訂立法規，並且將通過的決策交付給市政總監來執行，換句話說，包爾斯必須忠實且有效率的推行在商會操控下所產生的政策，而他對此卻沒有絲毫表達異議的權限。
包爾斯確認腕部終端上的時間，顯示今天要送行的對象幾乎已經遲到，他來到這裡是純粹公務上的禮節，不過對方似乎並不覺得按行程提前抵達是必要的美德，結果他在接下來的空檔只能獨自在空蕩的候船室裡來回踱步，直到逼近時限前五分鐘，所等候的人才姍姍到來。
負責維安的航警打開外門，讓三個人走進室內。
他們分別是市議會現任議長的威爾主席，以及最近才被選為巴庫爾星系代表的羅德里戈，若是加上包爾斯擔任的市政總監，就是將以前皮爾斯市長握有職權做出分散產生的結果，因此三人在大眾眼中算是平行地位的關係。威爾主席是在政界打滾多年的老江湖，雖然沒有比包爾斯年長多少，但卻身形枯槁，予人垂老遲緩的印象，至於羅德里戈則算是個政治新人，時值壯年，外型英俊瀟灑，又身處要職，因此舉足間都神氣活現的透著得意之色，而他也是今天的主角，因為他將前往火星，以巴庫爾代表的身份步入聯邦的國會殿堂：最高評議會，參加由超過兩百個殖民世界的代表齊聚進行的國事議程。
而跟在兩人身後的是羅德里戈隨行的貼身祕書，在本地政要的圈子中頗有名氣，不單是她擁有在普遍俊俏的族人中也算脫俗的姿色，主要還是和羅德里戈之間的關係，但是以這對俊美為主角的傳聞可絕對稱不上是一段佳話，心存善惡是非的人都會對羅德里戈對待她的方式大皺眉頭，包爾斯也曾經懷疑謠傳的內容，不過在留心觀察後也不得不修正自己對那位政壇新星的評價。
吸引目光的姣美容貌上從未流露出快樂的笑容，她一向穿著訂製的女用公事服，樣式高雅卻又能凸顯曲線，而包爾斯卻注意過那高領的衣緣下所隱透的瘀傷，另外還有比較間接的徵狀包括她過於順從的態度，完全沒有一般羅希斯女性散發的剛烈氣質，而且羅希斯文化極度重視氏族觀念，就算是從帝國移往聯邦展開新生活的羅希斯人也鮮少放棄原本姓氏，但是這位秘書卻反常的使用著『 艾爾瑪 』的名字。
羅德里戈和市政總監對上視線，露出誇張的笑容，高聲打起招呼。
「 啊哈，包爾斯先生，勞您百忙中來為我送行啊。 」他快步趨前向對方伸手致意。
「 這可是你首次代表我們巴庫爾出席最高評議會，我怎麼可以錯過如此?得紀念的一刻呢？ 」包爾斯也伸手相握，回以禮貌性的微笑。
「 哈哈哈，您這樣的說法，我都開始期待到了火星後會見識到多麼驚艷的場面呢。 」
羅德里戈爽朗笑道，他陶醉在新獲得身份的光環中，絲毫沒有查覺對方話語中的諷刺。
如果真的如包爾斯所言，那麼這間候船室此時該是媒體和名流群聚歡送的盛大場面吧。
「 呵呵，我相信你在為議程所做的預前準備就應該能多少體會到在會場裡那種令人振奮的情緒吧。 」
「 這是 …… 當然的了，您所言極是， 」羅德里戈難掩尷尬的應付著，「 不過我還是屬於那種必須身歷其境才能切確體會氣氛的人哪。 」
「 嗯，我只能從皮爾斯那裡聽聞轉述的內容， 」提及前市長，包爾斯在心中對那已故的友人致上敬意，姑且不論生前功過，皮爾斯能夠游刃有餘的獨攬現場三人的工作，如此的行動力實在令他嘆服萬分，「 他說參加議程的期間可能是他此生最愉快的經歷，甚至考慮就算市長卸任後也要力爭星系代表的身份，以維持進入評議會的權力呢。 」
「 喔？ 」羅德里戈揚起雙眉，他只認定對方說的是個誇大形容的玩笑話，結果便不合時宜的流露輕浮本色，「 難道說那裡的排場待遇能讓我們的前市長如此忘返？還是說是在那裡邂逅了哪個星系的美女代表呢？畢竟很難想像他在亡故前都一直當個鰥夫啊。 」說完還自以為幽默的放聲大笑。
包爾斯盯著眼前那張徒有外貌的俊臉，心想給這傢伙繼任代表實在是家鄉的一大悲哀。
的確，羅德里戈當上巴庫爾的星系代表，別說旁人，恐怕甚至都出乎他本人的預料。
羅德里戈在幼年隨著父親遷入巴庫爾，當時以包爾斯所代表的第一代移民已經在這片荒蕪打拚出一點成績，因此也十分歡迎那種能夠刺激資金流動的投資型移民，然而這位父親比起教育兒子，卻更熱衷於沉迷酒色的糜爛生活，結果羅德里戈在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染上那股紈褲氣息，不過這小子比起父親要懂得節制，離開學校後憑著出色的外型進入娛樂圈，加上他其實腦袋不差，頗有點小聰明，在公關處理上下了不少功夫，雖然被知情者私下嘲笑是個只懂得在女人兩腿間爬行的男人，但是精心包裝的俊俏外表仍迷惑了多數看不穿其本質的民眾，終究成為圈內的一線巨星，甚至挾此人氣跨出本行進入政界。
在傳統政治家眼中，羅德里戈這個人不學無術，在正經嚴肅的公眾議題上難有所發揮，但是有專屬的媒體系統來塑造形象，加上一支陣容堅強的智囊團獻策（ 猜猜在背後出資運作這一切的是誰？沒錯，就是夏柏雷商會！ ），而他本人就只要做好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娛樂選民，結果居然一路無阻的坐上在市議會中的席次。
起初，包爾斯無法理解商會不惜耗費巨資將羅德里戈這種小丑拱為市議員的用意，直到巴庫爾政府透過制度改革分散市長的職權，他才驚覺那是對方策劃的一支奇軍，用來藉著政黨角力之餘，爭取以『 折衷 』之選所誕生的行星代表，這位市政總監在得知消息的當下只能懊悔頓足，大嘆自己缺少皮爾斯的政治手腕和敏銳性。
「 包爾斯總監， 」這時開口的是步伐緩慢才湊近的威爾主席，他的神態垂老，說起話總是有氣無力的，和星系代表是完全兩極的對比，「 距離出發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想現在就不適合多贅，我們就在此預祝羅德里戈先生和艾爾瑪小姐兩人此行順利吧。 」
包爾斯正對和羅德里戈的對話感到厭煩，趕緊順勢附和。「 喔，說的也是，可不能一直佔用這間候船室哪， 」接著正色面對代表，再次伸手表示道別，「 祝您這趟火星之行能大有所獲。 」
羅德里戈相握後大步走向通往船艇的氣匣通道，從神情不難猜出他的心思已經飄往即將搭乘的星間船內的休閒設施。
包爾斯以摻雜同情的溫和表情轉向秘書，「 也祝您平安，艾爾瑪小姐。 」
羅希斯女子怯怯頷首致謝，快步跟上羅德里戈的腳步，一同消失在匣門的另一頭。
送行者沒有當下就此離開，他們挑了面對窗景方向的椅子並排坐下，兩人沒有對視，而是一同注視外頭的運輸艇從接駁設施切離，調轉方向朝著太空港飛去。
「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到場了。 」包爾斯說，語帶暗示對方幾乎遲到。
「 我在軌道塔的大廳等著羅德里戈， 」主席解釋，「 纏著他說話拖點時間，不然你們可能就要在這裡鬧起來了。 」
「 這是什麼意思？ 」
「 你一向很討厭羅德里戈 …… 」威爾說著的同時看到包爾斯撇來古怪的眼神，「 好吧，是很多人都不喜歡他，不過你尤其總是表現得很沒耐性，在剛才當皮爾斯被拿來閒話的時候，你簡直就是一副準備撲過去打架的表情哪。 」
「 那小渾蛋越了線， 」包爾斯堅持己見的辯解，「 總得有人來教教他，要開玩笑也得體一點。 」
「 市政總監和星系代表倒在地板上扭打在一起？我不確定市民看到這樣的畫面是否就會覺得很得體。 」威爾苦笑著說。
「 不管這件事了， 」包爾斯沒好氣的擺擺手，他心繫回到地表候的市政，此時只想馬上切入主題。「 市議會內部對於下周的表決有什任何變化嗎？ 」
「 當然有， 」威爾知道對方所指的是移民限制法的第三修正案，「 對我們越來越不利了。 」
包爾斯聞言不由的臉色一沉。
巴庫爾的住民不光僅只從其他聯邦殖民地遷入的移民，更有相當比例是來自名為『 瑞隆那教圈 』的鄰國。而所謂的移民限制法案，就是專門針對接納教圈移民的管理法規。
雖然就火星方面（ 聯邦政府 ）的立場，並不樂見還處在冷戰關係的教圈將國民大量流入聯邦殖民地定居的現象，但是包括巴庫爾的幾個邊境星系卻抱持某種開發競爭心態，以自治權限開放吸收教圈移民來擴充勞動人口，固然這些廉價勞工讓殖民地獲得短暫衝刺式的成長，但是很快的便在社會內引發嚴重的族群衝突問題，各星系的自治政府在察覺不妙後相繼開始限縮教圈移民來減緩情況惡化的程度，但是這項措施在巴庫爾卻因為有夏柏雷商會介入而受阻，導致殖民地內部兩個族群的人口差距持續縮小。
到目前為止，教圈移民在巴庫爾總人口數佔比接近三成之譜，並成立聖選之民黨（ 一般簡稱為聖民黨 ）作為其代表發聲的政治組織，他們施行軍事化的戒律在團體內部形成強力凝聚感，再加上夏柏雷商會的金援，近年已成長為僅次於礦工黨的政治勢力。
反觀礦工黨是以巴庫爾人為基礎的代表組織，自第一代移民創立至今，在絕多數巴庫爾人的意識中是承傳他們父祖輩價值的『 正統 』政黨，若是只按人口結構比較，其政治實力應遠高於固守三成民眾的聖民黨，但是隨著一度興盛的礦業沒落，以及之後推行經濟轉型所經歷的掙扎期，導致礦工黨的聲望開始下滑，特別在年輕世代的巴庫爾人中有越來越高的比例認為這個政黨因為長期居於獨大地位而流於保守僵化，甚至視之為停滯不前的迂腐象徵，轉而支持其他自礦工黨分裂、或是新興成立的小型政黨，逐漸形成礦工黨在勉強維持過半支持度的局勢。
當然，帶有宗教色彩的聖民黨也很難獲得巴庫爾人的認同，不僅是因為其信仰本身具有強烈排外性，還有這個時代的聯邦公民（ 包括巴庫爾人 ）絕多數都是無神論者，因此雖然作為最大的在野勢力，成功串聯所有游離政黨來對抗礦工黨的紀錄寥寥可數，不過這樣的平衡關係在近年又再度傾斜。
夏柏雷商會在過去和皮爾斯掌權的巴庫爾政府苟合期間掌握了相當可觀的弊案證據，成為日後進行政治鬥爭的強力籌碼，他們計畫性的透過旗下媒體點燃一連串的醜聞風暴，讓許多和礦工黨關係密切的政商人物紛紛失勢，礦工黨的政治實力因為失去人脈而重創，公眾形象更是降至新低的程度。
然而在此氛圍下，礦工黨仍提出第三階段的限制法案，其內容不但一舉阻絕持續從教圈移入的住民，更要將已經入籍者取消合法身份而強制遣送回到教圈，聖民黨對此提案的反彈自然不在話下，就連在巴庫爾人的選民族群中也不乏有指責過於強橫的批評。但是就礦工黨的立場而言也是孤注一擲的險棋，是傾盡他們所剩無幾的政治資源企圖扭轉局勢的豪賭，如果法案通過，便可預期教圈族群掌控殖民地的程度將逐漸消退，但是失敗則會導致礦工黨的聲望進一步下跌，而永久失去主導的地位。
而現在市議會的主席卻提前預告了結果。
「 難道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包爾斯一臉苦惱，語氣終仍帶著一絲期望問道。
但是威爾卻搖頭否定其中的可能性。
「 布萊德會在決議中棄權退出， 」主席細數起來，「 麥德森和唐甚至會反過來站在聖民黨那邊，估計他們三人都有把柄被對方抓在手上了，至於游離派的莫恩和卡拉喀斯絕不會得罪自身選區內的教徒族群，所以她們的立場也很明顯，光是這樣的比數變化就可以篤定下周的結果了。 」
「 你難道不能做點什麼嗎？ 」
「 我又能怎麼做呢？ 」威爾反問，「 你也知道大家現在是如何在背後評論我的吧。 」
包爾斯一時只能沉默以對。
他們和其他許多第一代移民爬上現今要職的人同樣都加入了礦工黨，而且論資排輩起來更算是資深黨員，但是考慮到職務立場而必須在言行上盡量自律，嚴守公正中立的態度，包爾斯的能力不及已故市長，但是至少個性上和著重實務管理的工作性質相當契合，因此任市政總監倒也還算稱職。然而威爾的處境就相對微妙得多，市議會的主席總是周旋於各方政治勢力之間，若是態度表現過於偏袒某方便會引發反對方的批評，但是做到維持中立的話，就會變成所有派系都質疑他的立場，尤其是同樣礦工黨出身的議員因此特別感到無法諒解，認為擁有元老級資歷的威爾欠缺巴庫爾人的自尊，佔著主席之位卻毫無作為，表面看似中立實則只想明哲保身，雖然這股不滿還不到逼迫他交棒離開的程度，但是諸如『 人形擊槌機 』，或是『 混吃等退休 』之類的評價早已在政界中廣傳。
只有包爾斯這樣的少數者才能體會威爾的處境，要不是這位老人不斷努力四處打點的手段，礦工黨的聲勢只會比目前還要更為低迷，這個政黨已經邁入垂暮，活力不再，但多數黨員卻仍緊抱往日的榮光自居，完全不察新世代的巴庫爾人對他們驕傲的態度越加反感，在市議會中以格里芬為首的礦工黨議員雖然能堅定的與聖民黨爭鋒相對，卻罔顧其表現在公眾印象中顯得過於強硬霸道，導致該黨在政治光譜中的支持族群近年有明顯縮小偏化的趨勢。
「 格里芬那群人早已將我劃出他們的小圈圈外了， 」威爾說，「 這些年輕人只要對上聖民黨時完全不願妥協，而且更不受駕馭，就算我能提出可能改變決議結果的策略，也會得不到他們的配合而失敗吧。 」
「 這該怎麼辦才好 …… 」包爾斯扯著鬍子沉吟起來。
以職權而論，兩人可算是這個行星上最高位的權力者，但是在面對扼住巴庫爾命脈的夏柏雷商會卻又顯得一籌莫展，不過當思維跳脫出殖民地的框架，腦中便浮現出另一條可行的選項。
「 對了， 」主席正色迎向市政總監的視線，「 你不是一直以來都有和羅揚女士維持聯繫的嗎？ 」
維多利雅˙羅揚，是聯邦派駐本地的高級官員，她的主要工作就是作為火星方面立場的代表來跟巴庫爾自治政府進行交流，也包括殖民地提出要求動用聯邦資源協助時的受理人。就任至今已達七年之久，也和包爾斯建立起不限公務範圍的友誼關係。
然而市政總監聞言的反射動作卻是皺起眉頭。
「 我確實曾經考慮透過維多利雅來傳達巴庫爾的內部問題，但是那在規範上可行不通， 」他擺出遺憾的表情說道，「 我們當初藉由以殖民自治法來規避聯邦政府插手，將接收教圈移民的事情界定為內部政策，如此一來只有擔任星系代表的羅德里戈才能夠合法的將情況上報給火星了。 」
而兩人都很清楚，被商會買通的羅德里戈絕不可能配合行事。
「 也許事情不需要以這種方式進行， 」威爾知道包爾斯一向重視制度規定，甚至到可說是死腦筋的程度，此時就必須稍微幫對方變通一下，「 讓我想想 …… 嗯，我想到了， 」他伸手在頭側做出開竅的手勢，「 若是沒有意外的話，聖民黨在下周成功擋下修正案的同時，很可能還會挾著席次優勢趁機通過讓議會同意巴利斯坦主教的入境許可，如此一來就不能單純視為我們巴庫爾的內政問題，完全有給聯邦介入的理由，這樣如何？ 」
包爾斯沉思咀嚼這套說詞，終於雙眼一亮。
「 你的說得對，這的確是個正當的理由。 」他語帶興奮，陰霾之色也稍稍退減，「 如果能說動維多利雅，那麼我們的請願書函就能在羅德里戈之前送達火星，到時候他可能就得向國政省作出交代。 」
而憑那小子絕對會把事情搞砸。他有點幸災樂禍的想著。羅德里戈一定會嘗試為巴庫爾的危機進行掩飾，但那隻會搞得會談的聯邦官員更加疑惑，並好奇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要聯邦政府正式關注來自教圈的威脅，那麼他的家園定能迎來轉機。
然而，包爾斯在喜悅之餘，卻也隱生出一股不捨之情，那是在擔憂一但聯邦政府介入，就會調查出巴庫爾過去發展中的黑暗面，勢必將會影響皮爾斯在公眾眼裡的評價。
包爾斯的表情隨思緒而變化，在旁的威爾看在眼中也能大致猜測內情，因為他對於市政總監和已故市長間的友情略之一二，包爾斯折服於皮爾斯作為政治家的能力與手腕，不單將其視為友人，更甚之定為崇拜的地位，因此要採取可能造成損及皮爾斯名譽的行動，不難理解他會產生心理上的障礙。
不過主席到兩人告別散場都沒有對此多作勸說，包爾斯是個務實的人，因為人無完人，而且比起讓巴庫爾人失去對家園的主導權，他相信包爾斯在權衡之下終究將做出正確的決定。
<待續>
包爾斯獨自站在巨大窗檯前，沉默的俯視著眼前的家鄉，行星的弧形輪廓在自轉下逐漸沒入漆黑不可見物的太空中，原本走到窗前觀察景色是為了稍微舒緩最近職務上的壓力，然而思緒卻飄向過往的歲月中。
他是首批來到這個星球的移民者，記得自己正值青壯，且為了作為拓荒先鋒而感到驕傲，因為這樣的身份在聯邦持續四百年的星際開發史上是別具意義的。打從人類登月，不，應該說是探索未知的這項行為總是強調所謂的『 第一人 』頭銜，第一個發現新大陸的人、第一個登上世界之峰的人、第一個下潛最深海底的人 …… 探險家癡狂於這些記錄，並以此發起超越前輩成就的挑戰，出現宣稱自極圈返歸的人，就會點燃向極圈內部深入距離的競賽，就算直到終有人拔得頭籌在極點插上旗幟，也只會讓後繼者制定新的冒險目標。對未知感到畏懼是人類的天性，但也因此不乏伸出手觸向那個領域的份子，這不僅是求知求真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有比起面對恐懼而止足的人，敢於面對、進而征服的人就顯得格外的勇敢與強大，姑且不從道德層面評斷如此心態，但是至少無可否認這是催化人類文明進步至此的強大推力。
不過隨著年紀增長，包爾斯早已屏棄那種自命不凡的驕傲感，累積數十載的經歷會改變一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他自礦工地的助理工程師一路升遷成為管理這個行星曾經視為主要產業的礦業局長，之後更從已故的市長手中接任市政總監，這是巴庫爾自治政府（ 註：自治政府與聯邦政府的關係 ）施行體制改革後產生的職位，是行政系統的最高階級，全體公署職員的端頂，以巴庫爾目前只建立起一座殖民聚落的條件來說，他就是這個星球的最高管理者。
但也因為身處如此高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是他們這一代人的作為導致家園陷入目前的窘況，至於其中的罪魁禍首，恐怕就是他視之為長官、更是摯友的已故市長：皮爾斯˙拉薩諾斯。
想到這裡，包爾斯面露不快的轉身離開窗檯，因為一艘外觀塗示著『 夏柏雷商會 』標誌的港區運輸船（ 註：巴庫爾太空港務設施 ）正出現窗外的視野，尋著雷射信標的導引光束，朝裝卸區的方向緩緩橫越而過，雖然這只是遵照行程的常態作業，但此情此景下卻也彷彿在提醒包爾斯：商會的勢力無所不在。
那是一群在碼頭自劃勢力圈，專幹走私勾當的黑道份子，卻因為皮爾斯在任時的刻意放任而坐大，如今成了一頭無人可制的巨大惡獸，他們獨佔巴庫爾政府因應礦業沒落而費盡心力才轉型開發對陶米特里自治領的星際貿易，運用從中獲利的財富反過來對殖民地進行侵蝕，不僅只消滅在民間商業上的競爭對手，也將影響力伸入公務體系，其程度甚至觸及市議會內部。
市議會是巴庫爾自治政府的最高決策機關，由殖民地內各行政分區推選的代表議員在那裡商議政策、審查預算以及訂立法規，並且將通過的決策交付給市政總監來執行，換句話說，包爾斯必須忠實且有效率的推行在商會操控下所產生的政策，而他對此卻沒有絲毫表達異議的權限。
包爾斯確認腕部終端上的時間，顯示今天要送行的對象幾乎已經遲到，他來到這裡是純粹公務上的禮節，不過對方似乎並不覺得按行程提前抵達是必要的美德，結果他在接下來的空檔只能獨自在空蕩的候船室裡來回踱步，直到逼近時限前五分鐘，所等候的人才姍姍到來。
負責維安的航警打開外門，讓三個人走進室內。
他們分別是市議會現任議長的威爾主席，以及最近才被選為巴庫爾星系代表的羅德里戈，若是加上包爾斯擔任的市政總監，就是將以前皮爾斯市長握有職權做出分散產生的結果，因此三人在大眾眼中算是平行地位的關係。威爾主席是在政界打滾多年的老江湖，雖然沒有比包爾斯年長多少，但卻身形枯槁，予人垂老遲緩的印象，至於羅德里戈則算是個政治新人，時值壯年，外型英俊瀟灑，又身處要職，因此舉足間都神氣活現的透著得意之色，而他也是今天的主角，因為他將前往火星，以巴庫爾代表的身份步入聯邦的國會殿堂：最高評議會，參加由超過兩百個殖民世界的代表齊聚進行的國事議程。
而跟在兩人身後的是羅德里戈隨行的貼身祕書，在本地政要的圈子中頗有名氣，不單是她擁有在普遍俊俏的族人中也算脫俗的姿色，主要還是和羅德里戈之間的關係，但是以這對俊美為主角的傳聞可絕對稱不上是一段佳話，心存善惡是非的人都會對羅德里戈對待她的方式大皺眉頭，包爾斯也曾經懷疑謠傳的內容，不過在留心觀察後也不得不修正自己對那位政壇新星的評價。
吸引目光的姣美容貌上從未流露出快樂的笑容，她一向穿著訂製的女用公事服，樣式高雅卻又能凸顯曲線，而包爾斯卻注意過那高領的衣緣下所隱透的瘀傷，另外還有比較間接的徵狀包括她過於順從的態度，完全沒有一般羅希斯女性散發的剛烈氣質，而且羅希斯文化極度重視氏族觀念，就算是從帝國移往聯邦展開新生活的羅希斯人也鮮少放棄原本姓氏，但是這位秘書卻反常的使用著『 艾爾瑪 』的名字。
羅德里戈和市政總監對上視線，露出誇張的笑容，高聲打起招呼。
「 啊哈，包爾斯先生，勞您百忙中來為我送行啊。 」他快步趨前向對方伸手致意。
「 這可是你首次代表我們巴庫爾出席最高評議會，我怎麼可以錯過如此?得紀念的一刻呢？ 」包爾斯也伸手相握，回以禮貌性的微笑。
「 哈哈哈，您這樣的說法，我都開始期待到了火星後會見識到多麼驚艷的場面呢。 」
羅德里戈爽朗笑道，他陶醉在新獲得身份的光環中，絲毫沒有查覺對方話語中的諷刺。
如果真的如包爾斯所言，那麼這間候船室此時該是媒體和名流群聚歡送的盛大場面吧。
「 呵呵，我相信你在為議程所做的預前準備就應該能多少體會到在會場裡那種令人振奮的情緒吧。 」
「 這是 …… 當然的了，您所言極是， 」羅德里戈難掩尷尬的應付著，「 不過我還是屬於那種必須身歷其境才能切確體會氣氛的人哪。 」
「 嗯，我只能從皮爾斯那裡聽聞轉述的內容， 」提及前市長，包爾斯在心中對那已故的友人致上敬意，姑且不論生前功過，皮爾斯能夠游刃有餘的獨攬現場三人的工作，如此的行動力實在令他嘆服萬分，「 他說參加議程的期間可能是他此生最愉快的經歷，甚至考慮就算市長卸任後也要力爭星系代表的身份，以維持進入評議會的權力呢。 」
「 喔？ 」羅德里戈揚起雙眉，他只認定對方說的是個誇大形容的玩笑話，結果便不合時宜的流露輕浮本色，「 難道說那裡的排場待遇能讓我們的前市長如此忘返？還是說是在那裡邂逅了哪個星系的美女代表呢？畢竟很難想像他在亡故前都一直當個鰥夫啊。 」說完還自以為幽默的放聲大笑。
包爾斯盯著眼前那張徒有外貌的俊臉，心想給這傢伙繼任代表實在是家鄉的一大悲哀。
的確，羅德里戈當上巴庫爾的星系代表，別說旁人，恐怕甚至都出乎他本人的預料。
羅德里戈在幼年隨著父親遷入巴庫爾，當時以包爾斯所代表的第一代移民已經在這片荒蕪打拚出一點成績，因此也十分歡迎那種能夠刺激資金流動的投資型移民，然而這位父親比起教育兒子，卻更熱衷於沉迷酒色的糜爛生活，結果羅德里戈在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染上那股紈褲氣息，不過這小子比起父親要懂得節制，離開學校後憑著出色的外型進入娛樂圈，加上他其實腦袋不差，頗有點小聰明，在公關處理上下了不少功夫，雖然被知情者私下嘲笑是個只懂得在女人兩腿間爬行的男人，但是精心包裝的俊俏外表仍迷惑了多數看不穿其本質的民眾，終究成為圈內的一線巨星，甚至挾此人氣跨出本行進入政界。
在傳統政治家眼中，羅德里戈這個人不學無術，在正經嚴肅的公眾議題上難有所發揮，但是有專屬的媒體系統來塑造形象，加上一支陣容堅強的智囊團獻策（ 猜猜在背後出資運作這一切的是誰？沒錯，就是夏柏雷商會！ ），而他本人就只要做好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娛樂選民，結果居然一路無阻的坐上在市議會中的席次。
起初，包爾斯無法理解商會不惜耗費巨資將羅德里戈這種小丑拱為市議員的用意，直到巴庫爾政府透過制度改革分散市長的職權，他才驚覺那是對方策劃的一支奇軍，用來藉著政黨角力之餘，爭取以『 折衷 』之選所誕生的行星代表，這位市政總監在得知消息的當下只能懊悔頓足，大嘆自己缺少皮爾斯的政治手腕和敏銳性。
「 包爾斯總監， 」這時開口的是步伐緩慢才湊近的威爾主席，他的神態垂老，說起話總是有氣無力的，和星系代表是完全兩極的對比，「 距離出發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想現在就不適合多贅，我們就在此預祝羅德里戈先生和艾爾瑪小姐兩人此行順利吧。 」
包爾斯正對和羅德里戈的對話感到厭煩，趕緊順勢附和。「 喔，說的也是，可不能一直佔用這間候船室哪， 」接著正色面對代表，再次伸手表示道別，「 祝您這趟火星之行能大有所獲。 」
羅德里戈相握後大步走向通往船艇的氣匣通道，從神情不難猜出他的心思已經飄往即將搭乘的星間船內的休閒設施。
包爾斯以摻雜同情的溫和表情轉向秘書，「 也祝您平安，艾爾瑪小姐。 」
羅希斯女子怯怯頷首致謝，快步跟上羅德里戈的腳步，一同消失在匣門的另一頭。
送行者沒有當下就此離開，他們挑了面對窗景方向的椅子並排坐下，兩人沒有對視，而是一同注視外頭的運輸艇從接駁設施切離，調轉方向朝著太空港飛去。
「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到場了。 」包爾斯說，語帶暗示對方幾乎遲到。
「 我在軌道塔的大廳等著羅德里戈， 」主席解釋，「 纏著他說話拖點時間，不然你們可能就要在這裡鬧起來了。 」
「 這是什麼意思？ 」
「 你一向很討厭羅德里戈 …… 」威爾說著的同時看到包爾斯撇來古怪的眼神，「 好吧，是很多人都不喜歡他，不過你尤其總是表現得很沒耐性，在剛才當皮爾斯被拿來閒話的時候，你簡直就是一副準備撲過去打架的表情哪。 」
「 那小渾蛋越了線， 」包爾斯堅持己見的辯解，「 總得有人來教教他，要開玩笑也得體一點。 」
「 市政總監和星系代表倒在地板上扭打在一起？我不確定市民看到這樣的畫面是否就會覺得很得體。 」威爾苦笑著說。
「 不管這件事了， 」包爾斯沒好氣的擺擺手，他心繫回到地表候的市政，此時只想馬上切入主題。「 市議會內部對於下周的表決有什任何變化嗎？ 」
「 當然有， 」威爾知道對方所指的是移民限制法的第三修正案，「 對我們越來越不利了。 」
包爾斯聞言不由的臉色一沉。
巴庫爾的住民不光僅只從其他聯邦殖民地遷入的移民，更有相當比例是來自名為『 瑞隆那教圈 』的鄰國。而所謂的移民限制法案，就是專門針對接納教圈移民的管理法規。
雖然就火星方面（ 聯邦政府 ）的立場，並不樂見還處在冷戰關係的教圈將國民大量流入聯邦殖民地定居的現象，但是包括巴庫爾的幾個邊境星系卻抱持某種開發競爭心態，以自治權限開放吸收教圈移民來擴充勞動人口，固然這些廉價勞工讓殖民地獲得短暫衝刺式的成長，但是很快的便在社會內引發嚴重的族群衝突問題，各星系的自治政府在察覺不妙後相繼開始限縮教圈移民來減緩情況惡化的程度，但是這項措施在巴庫爾卻因為有夏柏雷商會介入而受阻，導致殖民地內部兩個族群的人口差距持續縮小。
到目前為止，教圈移民在巴庫爾總人口數佔比接近三成之譜，並成立聖選之民黨（ 一般簡稱為聖民黨 ）作為其代表發聲的政治組織，他們施行軍事化的戒律在團體內部形成強力凝聚感，再加上夏柏雷商會的金援，近年已成長為僅次於礦工黨的政治勢力。
反觀礦工黨是以巴庫爾人為基礎的代表組織，自第一代移民創立至今，在絕多數巴庫爾人的意識中是承傳他們父祖輩價值的『 正統 』政黨，若是只按人口結構比較，其政治實力應遠高於固守三成民眾的聖民黨，但是隨著一度興盛的礦業沒落，以及之後推行經濟轉型所經歷的掙扎期，導致礦工黨的聲望開始下滑，特別在年輕世代的巴庫爾人中有越來越高的比例認為這個政黨因為長期居於獨大地位而流於保守僵化，甚至視之為停滯不前的迂腐象徵，轉而支持其他自礦工黨分裂、或是新興成立的小型政黨，逐漸形成礦工黨在勉強維持過半支持度的局勢。
當然，帶有宗教色彩的聖民黨也很難獲得巴庫爾人的認同，不僅是因為其信仰本身具有強烈排外性，還有這個時代的聯邦公民（ 包括巴庫爾人 ）絕多數都是無神論者，因此雖然作為最大的在野勢力，成功串聯所有游離政黨來對抗礦工黨的紀錄寥寥可數，不過這樣的平衡關係在近年又再度傾斜。
夏柏雷商會在過去和皮爾斯掌權的巴庫爾政府苟合期間掌握了相當可觀的弊案證據，成為日後進行政治鬥爭的強力籌碼，他們計畫性的透過旗下媒體點燃一連串的醜聞風暴，讓許多和礦工黨關係密切的政商人物紛紛失勢，礦工黨的政治實力因為失去人脈而重創，公眾形象更是降至新低的程度。
然而在此氛圍下，礦工黨仍提出第三階段的限制法案，其內容不但一舉阻絕持續從教圈移入的住民，更要將已經入籍者取消合法身份而強制遣送回到教圈，聖民黨對此提案的反彈自然不在話下，就連在巴庫爾人的選民族群中也不乏有指責過於強橫的批評。但是就礦工黨的立場而言也是孤注一擲的險棋，是傾盡他們所剩無幾的政治資源企圖扭轉局勢的豪賭，如果法案通過，便可預期教圈族群掌控殖民地的程度將逐漸消退，但是失敗則會導致礦工黨的聲望進一步下跌，而永久失去主導的地位。
而現在市議會的主席卻提前預告了結果。
「 難道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包爾斯一臉苦惱，語氣終仍帶著一絲期望問道。
但是威爾卻搖頭否定其中的可能性。
「 布萊德會在決議中棄權退出， 」主席細數起來，「 麥德森和唐甚至會反過來站在聖民黨那邊，估計他們三人都有把柄被對方抓在手上了，至於游離派的莫恩和卡拉喀斯絕不會得罪自身選區內的教徒族群，所以她們的立場也很明顯，光是這樣的比數變化就可以篤定下周的結果了。 」
「 你難道不能做點什麼嗎？ 」
「 我又能怎麼做呢？ 」威爾反問，「 你也知道大家現在是如何在背後評論我的吧。 」
包爾斯一時只能沉默以對。
他們和其他許多第一代移民爬上現今要職的人同樣都加入了礦工黨，而且論資排輩起來更算是資深黨員，但是考慮到職務立場而必須在言行上盡量自律，嚴守公正中立的態度，包爾斯的能力不及已故市長，但是至少個性上和著重實務管理的工作性質相當契合，因此任市政總監倒也還算稱職。然而威爾的處境就相對微妙得多，市議會的主席總是周旋於各方政治勢力之間，若是態度表現過於偏袒某方便會引發反對方的批評，但是做到維持中立的話，就會變成所有派系都質疑他的立場，尤其是同樣礦工黨出身的議員因此特別感到無法諒解，認為擁有元老級資歷的威爾欠缺巴庫爾人的自尊，佔著主席之位卻毫無作為，表面看似中立實則只想明哲保身，雖然這股不滿還不到逼迫他交棒離開的程度，但是諸如『 人形擊槌機 』，或是『 混吃等退休 』之類的評價早已在政界中廣傳。
只有包爾斯這樣的少數者才能體會威爾的處境，要不是這位老人不斷努力四處打點的手段，礦工黨的聲勢只會比目前還要更為低迷，這個政黨已經邁入垂暮，活力不再，但多數黨員卻仍緊抱往日的榮光自居，完全不察新世代的巴庫爾人對他們驕傲的態度越加反感，在市議會中以格里芬為首的礦工黨議員雖然能堅定的與聖民黨爭鋒相對，卻罔顧其表現在公眾印象中顯得過於強硬霸道，導致該黨在政治光譜中的支持族群近年有明顯縮小偏化的趨勢。
「 格里芬那群人早已將我劃出他們的小圈圈外了， 」威爾說，「 這些年輕人只要對上聖民黨時完全不願妥協，而且更不受駕馭，就算我能提出可能改變決議結果的策略，也會得不到他們的配合而失敗吧。 」
「 這該怎麼辦才好 …… 」包爾斯扯著鬍子沉吟起來。
以職權而論，兩人可算是這個行星上最高位的權力者，但是在面對扼住巴庫爾命脈的夏柏雷商會卻又顯得一籌莫展，不過當思維跳脫出殖民地的框架，腦中便浮現出另一條可行的選項。
「 對了， 」主席正色迎向市政總監的視線，「 你不是一直以來都有和羅揚女士維持聯繫的嗎？ 」
維多利雅˙羅揚，是聯邦派駐本地的高級官員，她的主要工作就是作為火星方面立場的代表來跟巴庫爾自治政府進行交流，也包括殖民地提出要求動用聯邦資源協助時的受理人。就任至今已達七年之久，也和包爾斯建立起不限公務範圍的友誼關係。
然而市政總監聞言的反射動作卻是皺起眉頭。
「 我確實曾經考慮透過維多利雅來傳達巴庫爾的內部問題，但是那在規範上可行不通， 」他擺出遺憾的表情說道，「 我們當初藉由以殖民自治法來規避聯邦政府插手，將接收教圈移民的事情界定為內部政策，如此一來只有擔任星系代表的羅德里戈才能夠合法的將情況上報給火星了。 」
而兩人都很清楚，被商會買通的羅德里戈絕不可能配合行事。
「 也許事情不需要以這種方式進行， 」威爾知道包爾斯一向重視制度規定，甚至到可說是死腦筋的程度，此時就必須稍微幫對方變通一下，「 讓我想想 …… 嗯，我想到了， 」他伸手在頭側做出開竅的手勢，「 若是沒有意外的話，聖民黨在下周成功擋下修正案的同時，很可能還會挾著席次優勢趁機通過讓議會同意巴利斯坦主教的入境許可，如此一來就不能單純視為我們巴庫爾的內政問題，完全有給聯邦介入的理由，這樣如何？ 」
包爾斯沉思咀嚼這套說詞，終於雙眼一亮。
「 你的說得對，這的確是個正當的理由。 」他語帶興奮，陰霾之色也稍稍退減，「 如果能說動維多利雅，那麼我們的請願書函就能在羅德里戈之前送達火星，到時候他可能就得向國政省作出交代。 」
而憑那小子絕對會把事情搞砸。他有點幸災樂禍的想著。羅德里戈一定會嘗試為巴庫爾的危機進行掩飾，但那隻會搞得會談的聯邦官員更加疑惑，並好奇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要聯邦政府正式關注來自教圈的威脅，那麼他的家園定能迎來轉機。
然而，包爾斯在喜悅之餘，卻也隱生出一股不捨之情，那是在擔憂一但聯邦政府介入，就會調查出巴庫爾過去發展中的黑暗面，勢必將會影響皮爾斯在公眾眼裡的評價。
包爾斯的表情隨思緒而變化，在旁的威爾看在眼中也能大致猜測內情，因為他對於市政總監和已故市長間的友情略之一二，包爾斯折服於皮爾斯作為政治家的能力與手腕，不單將其視為友人，更甚之定為崇拜的地位，因此要採取可能造成損及皮爾斯名譽的行動，不難理解他會產生心理上的障礙。
不過主席到兩人告別散場都沒有對此多作勸說，包爾斯是個務實的人，因為人無完人，而且比起讓巴庫爾人失去對家園的主導權，他相信包爾斯在權衡之下終究將做出正確的決定。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