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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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3-26
  「──」

  「……」

  色彩。

  濃稠色彩。

  不安的晃動著的濃稠色彩。

  突起、皺褶、穿刺、破滅。

  色彩衝撞著形體,最終喪失了形體。

  離開原先的軀殼,開始了彼此的混雜。

  繞曲、糾結、積疊、輾軋。

  沒有漸層,沒有渲染,沒有對比,沒有衝突。

  只是混濁,不堪。

  …...原來彩色也會,如此醜陋嗎?

  這一定是個噩夢。

  得趕快醒來!

  但色塊太過沉重,密合似的壓在身上使眼瞼難以閉合。

  醜陋的色強迫自己接收它,為之徵服然後成為它。

  糟糕…...

  濁色的漩渦即將把自己吞沒。無法拒絕,無法逃避,彷彿意識本身早已成為,那雜亂髒汙的調色盤的一部分。

  開甚麼玩笑!

  我。

  米諾我。

  怎麼會是這麼醜的東西的一份子!

  混蛋!給我消失!

  消失消失消失消失!

  驀的,朝自己進逼的龐大色團凍住了。

  凝結、顫抖、裂痕如蜘蛛網般的輻散擴張。

  冰凍起來的色彩彷彿鏡面般,反射著自己大口喘氣著的表情。

  呼──呼啊──

  於此同時。

  方才壓制住身體的力量消失了。

  就趁現在!

  ──喝啊!

  想都沒想,米諾便是右手一個直拳,狠狠打碎了眼前的鏡面。

  痠麻而溫熱的撕裂感隨即沿著指尖、手腕、前臂流竄。

  ──米諾眼前一黑。

  是閉上了眼嗎?

  那麼下次睜開眼時,是否就能回到現實?

  拜託,我必須回去…....

  於是光明再次降臨。

  卻是刺眼到令米諾幾乎目盲的強光。

  這該不會還是──

  甩過頭避開那沒有熱度卻灼痛眼眸的探照燈,想要起身,米諾卻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張巨大的木頭扶手椅上。

  拚命地擺動身子企圖掙脫,卻只是徒勞。

  米諾更驚恐的發現,那木椅竟然正下沉著。下沉,被灰色的泥淖所一寸寸的吞食。

  可惡!這到底是甚麼──

  竭盡所能地踢著腳,慘灰的泥漿四濺,撞上包圍他的黑色虛空後無力的下垂、低落。

  那扶手椅在劇烈掙紮下側往向傾倒。撞上灰泥的米諾慘叫一聲。原來這片沼澤是如此的僵化堅實。灰泥貼上肌膚,急速抽乾米諾體內的溫度。

  可惡可惡噁心噁心混蛋混蛋!

  面部已經半為那泥漿吞噬,緊閉雙唇的米諾用最後一絲氣力抗拒著灰泥灌入嘴中。

  不行、不行、不能讓你進來──噁心、滾開…...

  我不能成為你…...我就只能是我……

  連吼叫都辦不到。

  嗚……嗚……

  米諾彷彿聽到源自於包裹住身體的泥漿的、巨大沉默,那是無聲但痛苦的低泣嗚咽。

  嗚……嗚……

  鐵銹味刺入鼻腔,其實泥漿都是乾涸的血做成的,以及淚與汗與不甘成為泥漿的悔恨。

  誰。

  誰來。

  誰來救救我呀.…..

  拉岱爾。


  「你找我嗎,米諾?」

  莫名狹窄的視野中,拉岱爾政俯瞰著自己。

  而米諾的四肢依然動彈不得。

  難道,這也是夢?

  「拉、拉岱爾你怎麼在這裡?」

  「嗯,應該說,米諾,你怎麼會在那裏?」

  「…...甚麼?」

  似乎忍著笑的拉岱爾指著米諾所在的地方。

  米諾跌入的狹小空間原來是床鋪與牆壁間的縫隙。

  把掙扎不已的少年救出來之後。

  米諾環視周遭。

  陌生的床、陌生的桌椅、陌生的櫥櫃、陌生的天花板和地板、陌生的窗外景色、陌生的……

  愣住了半晌。

  「對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哪裡?」

  米諾揉了揉睡眼惺忪的雙眼,困惑的仰望已經笑出聲的拉岱爾。

  「呵呵,這裡,當然是我在首都的『家』呀。」

  「歡迎囉,米諾。」

  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米諾的腦袋飛快運轉著回溯,從昨日以來的詭異旅程。

  志得意滿的對「眼睛」發動奇襲、來不及逃跑而被關在貨車裡、因為很無聊又很累睡著了……

  …...醒來後發現貨車已經停在不知道哪裡的倉庫中、打破了觀察窗用無線電連絡上拉岱爾、被莫名其妙地告知要自己把自己五花大綁…..

  …...結果被一個看起來笨頭笨腦的傢伙慌慌張張地趕下車、然後又在另個房間中被關了一陣子、然後拉岱爾現身說「我來接你了」──

  ──之後拉岱爾的車子開得超快超快快到米諾都嚇壞了。

  接下來的事情拉岱爾都知道啦。

  但問題是。

  「你為什麼把、把我帶到你家來?」

  盤腿坐在床上的米諾大聲地質問著拉岱爾。

  「我總不能讓你睡在辦公室吧。」

  對方邊一派輕鬆的回答,邊用磨豆機磨著咖啡。喀拉喀拉喀拉…..

  「可是──我有準你這麼做嘛!我醒來時真的嚇了一大跳耶!」

  搞不好還害我做了惡夢。

  雙手不悅的交疊,米諾仍對醒在不是自己的床上這點感到十分憤慨。

  呃,確切來說,他也不是醒在「床上」的。

  拉岱爾依然是喀拉喀拉喀拉的研磨著豆子,同時面露歉意的回答道:「抱歉啦,因為當時我不管怎樣都叫不醒你,只好把你載來──」

  「等等!」

  米諾猛的打斷拉岱爾的解釋,令他困惑的偏過了頭。

  「你、你你你是怎麼把我帶上車的,難、難道你是抱、抱我…..」

  「是啊。對了,恕我冒昧,你該補充些營養,你體重明顯過輕了。」

  「然、然後我又睡在…...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嗚哇!」

  無法想像的羞赧。

  米諾最後只是抱著枕頭摀住面,側躺在床上,沉默不語。

  天啊。

  唉。

  拉岱爾真沒想到,這位少年會怕生到這種地步。

  只好盡可能地安撫他囉。

  「別擔心,那床才剛重鋪過,很乾淨的…...而且整晚都是你一個人睡在上面喔。」

  這會有效嗎?

  米諾仍舊摀住面,不瞧拉岱爾一眼。

  但他還是回話了。

  「……真、真的嗎?」米諾細小的聲音摻滿了猶疑。

  看來他真的很在意這點。

  彷彿那是他的,最後防線一般,

  「真的,相信我吧。」

  ……仔細的嗅嗅棉被與床,的確,上頭除了淡淡的洗衣精香味,僅有米諾的味道留下。

  「嗚……」

  真是糟透了。

  但過去的一晚是無法更改的。

  米諾也只能接受事實。

  移開枕頭,看著拉岱爾認真磨著咖啡的側臉,他應該不是那種笨蛋壞人。

  那麼。

  原諒你一半。就一半喔。不準太貪心。

  在心中默默想著這些的米諾,從床上起身。

  喀拉喀拉喀拉……豆子磨好了。

  「拉岱爾,我回家去囉,掰──」

  「個人強烈建議你別這麼做。」

  拉岱爾突然起身,俐落地從餐桌旁繞到米諾面前。

  「根據我下屬的報告,你在郊區的房間已經被闖入了,而且現在還在被監視之中。」

  「甚麼?」

  「為了你的安全,我希望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你能留在首都。」

  「不、我才不要──」

  「很遺憾,這由不得你。」

  拉岱爾的語氣轉瞬變得強硬。

  「其實不只是你,老實說,我在舊城的房子也回不去了。」

  「怎麼這樣…...」米諾滿臉的錯愕,但似乎不是在惋惜拉岱爾的遭遇。

  「那樣、我該──」

  「希望你能暫時和我住在一塊,當然床是歸你的……」

  拉岱爾早已預料會有抵抗,所以首先釋出了善意。自然,是強硬、不得回絕的善意。

  少年的臉上閃過一層陰影。

  「可以請你幫助我們驅逐「眼睛」嗎?這場仗不能缺少你。」

  ……要把灰色中的黑白抽絲剝繭的挑出,然後染上米諾的夢幻色彩。如此,人們才能開始質疑起「現實」。

  你是我們不可缺少的武器。

  然而。

  「……你們需要我,對吧。」

  不再是一個人的感覺……

  「絕對是的。」

  拉岱爾的眼神中沒有絲毫虛假。

  ……其實,那感覺也沒多好嘛。

  好煩、討厭、接近噁心,對的,那是噁心。

  而噁心就是醜的。

  是米諾昨天一時會錯意了。

  「對啊,是『你』需要我。」米諾重複了一次,但內容有些許不同。語調則透露出某種失落。

  不對勁。

  拉岱爾反射性的繃緊神經,進入了戒備姿態。

  但對剛睡飽的米諾而言,那警戒如同虛設。

  「──甚麼?」

  宛若一陣風般的箭步,米諾輕鬆突破了拉岱爾的防線。

  在踏出房間之前,米諾只冷冷地留下句話。

  「可惜我,並不需要你。」

  「米諾!」

  情急之下,拉岱爾反射性的撲向門,右手直直向對方抓去。

  指尖傳來奇異的觸感。

  嗯?

  房門當著拉岱爾的面重重甩上。

  該死!

  木門幾乎嵌入虎口的肉裡,還留下條紫黑色的難看瘀痕。

  好痛──

  拉岱爾邊甩著右手邊打開門。

  結果一瞬間愣住了。

  地板上似乎有甚麼米諾留下的東西。是剛才捉住他時扯掉的。

  當拉岱爾來到走廊時,向下望去,螺旋梯上已沒有米諾的影子。

  他難道已經跑到街上去了嗎?

  「這小鬼……」

  拉岱爾獨自站在空蕩的廊道中片刻。

  ……然後踏著隨意而輕快的步伐走下樓梯,彷彿是要去外頭曬曬陽光般的不疾不徐。

  「米諾他,怎麼這樣調皮呢。」

  拉岱爾的話語中是嚴肅的苛責,但臉上露出的,卻是興味昂然的淺笑。

  看來這小鬼,比想像中的更有趣啊。


  約莫一刻鐘後,拉岱爾提著大包小包的日用品打開房門,恰巧與在床上躺成大字形,發出「呼哇──」的哈欠聲的米諾四目相接。
 
  「我回來啦。」

  「哇哇哇呃呃你你你怎麼這麼快就回回回來了?」

  幸好這棟剛蓋好的社區住戶還不多,否則養一隻、嗯、是說帶一位這麼活潑的少年回來應該會連連接到抗議吧。

  「把東西還給我!」

  「嗯,給你。」

  將東西遞給米諾之後,拉岱爾將採購物資全部放上了餐桌,然後面露無奈與苦笑的嘗試安撫跳下床、恫嚇著瞪大了雙眼的少年。

  「你原先的髮色比較好看呀。」

  「閉嘴啦!」

  邊怒罵著拉岱爾,米諾邊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微微捲曲,雪色如夢的白髮──然後將手裡的、平凡無奇的深棕色假髮帶回自己的頭上。

  他應該是白化症患者吧。

  拉岱爾暗自思忖。

  除了皮膚與體毛顏色變淺,不能在陽光下曝曬過久之外,算是對身體機能無大礙的遺傳疾病。

  既然米諾自己沒提及,那拉岱爾也願意尊重米諾的隱私。

  雖然有些想知道米諾的雙眼是否為紅色──部分患者的病徵──但拉岱爾還是打算先辦正事。

  在上街購物的途中,拉岱爾已經想好今後,如何讓米諾繼續協助自己的辦法了。方才發生的口角,未來可務必要避免。

  ……米諾似乎還是警界著瞪視著自己,得先化解他的心防才行。

  「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沒跑下樓了?」

  「是啊,就算你再怎麼迅速也不可能一瞬間跑下五層樓的。我猜,你是跑到了樓上躲著吧?」

  「既然都知道了,幹嘛不趕快把東西還給人家?」

  「要是如此的話,你一換回假髮後就會逃走了吧?我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喔。」

  「就說了,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

  咕嚕嚕……

  米諾果斷堅決的宣言就這樣無情地被肚子給出賣了。

  「嗚咿──」

  真想學貓咪那樣直接跳窗逃離現場。

  他的臉因困窘而脹得紅通通的。

  拉岱爾則表露出一副「總算輪到我出場啦」的得意表情。

  「那麼我去準備晚餐囉。」

  「喂喂!人家才沒要你幫我──」

  「在這段期間,能請你試穿一下買回來的衣服嗎?」拉岱爾不理會米諾的抗議,逕自拎起了重重的購物袋拋到他懷裡。「我在廚房這兒是看不到的,你放心換吧。」

  「聽人說話啦!」米諾的臉都紅到耳根子去了。

  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

  發生在眼前的這些事實在太不合邏輯了!

  這不可能是現實!

  低下了頭,用帽子把臉遮住的米諾壓低嗓音問到:「──為什麼?」

  「你是指──」

  「為什麼要……替我做這些?你應該要生氣的對吧?因為我害你連以前住的地方都回不去了,還、還想逃走,又對你這麼兇……」

  「吶,我搞不懂耶,拉岱爾你真的、真的那麼需要我的幫忙嗎?」

  面對米諾的重重疑問,拉岱爾僅是像往常那般露出微笑。但米諾看得出他很認真的在思考自己的困惑。

  「你的幫忙……自然是我們所希望的。」謹慎斟酌著用字遣詞,拉岱爾走向米諾,但在距離他約一步半的地方停下。「然而我也明白,對於陌生人如我,你理當無法全然信任──還請你諒解這幾天以來造成的困擾。畢竟面對艾米爾幫,我們擁有的時間與選擇真的不太多。」

  「所以我想,我們何不從普通朋友開始呢,米諾?」

  「朋友?」

  米諾的身子猛地抖了一陣,似乎對這個詞的出現感到猝不及防。

  「嗯。因為我認為比起雇傭關係,我們更適合以互相協助且尊重彼此的關係相處。」

  「也就是說……我不用住在你這裡吧?」

  「這點我同意。」拉岱爾欣然接受。「還請你照顧好自己。」

  「還、還有你不能隨便碰我喔?」

  「當然。」

  話說,那是與人相處的常識吧。

  但米諾不正是常識的顛覆者嗎?

  真想多了解這個有趣的少年一些。但不能操之過急。

  我們需要時間。但「眼睛」可不容許我們的做那麼久的夢。

  所以拉岱爾決定一再讓步,只為爭取到米諾的信任。

  米諾並不知道這點。但也無所謂。

  因為拉岱爾的態度讓他深刻理解到,不管是一個人也好,兩個人也罷,只要對方不逾越他畫在周遭的界線,米諾便承認他有能力欣賞自己的美。他們就和那些礙眼的白癡不同,有時甚至還可能幫到自己一把。

  這樣的關係,就是拉岱爾所說的「朋友」嗎?

  若是如此──

  「──友了。」

  「抱歉,你說甚麼?」

  米諾的聲音微弱的仿若能被拂過窗簾、在房裡呢喃的風兒給捲走。

  仍然低著頭,他把指尖探上自己的眼眸,然後移去兩片薄薄的塑膠──那是瞳孔的變色片。

  「我說,我們是朋友了。」

  帽子向後滑落──那對明亮澄澈又深邃複雜的赤色瞳眸,宛若映照千百次夕陽的一池深潭,又似在屍體成堆的戰場上綻放的血色鮮花,此刻,只對拉岱爾開敞。

  好美。

  真的好美呀。

  「這是……我的榮幸。」

  看到拉岱爾微笑中顯露的一絲如釋重負,米諾不禁想起窗台上的那隻貓。

  如果自己再多尊重牠一些,嘗試去理解如何牠會不悅、如何牠會欣喜,或許,我們就能做朋友了呢。

  那樣的話,或許牠會願意讓我逐步地去探索、漸漸地去瞭解。就像自己與拉岱爾一樣。

  但。

  如果這一切依然只是米諾的錯覺呢?

  既然這是夢,那怎麼知道下一刻不會成為惡夢呢?

  雖然和拉岱爾一起笑著,但米諾的心裡卻有深深的不安騷動著。

  吶,拉岱爾,我這些、這──麼多的煩惱,你知道嗎……

  

  可惜他當然是不會知道的。


  儘管沒有拉岱爾和米諾,舊城今晚也彌漫著濃濃的灰霧。

  明天就是秋季節慶的尾聲,雖然照理說仍是國定假日,但不少商家早開始營業了。

  直到十年之前,為凸顯這段對國家而言意義重大的節日,法律都是規定除了政府部門與少數產業之外,人們在秋季節慶是不得上班的。

  當然,那亦也是企圖晚留住舊日輝煌的徒勞嘗試之一而已。

  約莫在內戰結束後,舊城的居民便經過了一段迅速異常的轉變:先是政府部門變得越來越腐敗,然後是犯罪與自殺率的上升,再來是暴力、賣淫與毒品成了學校裡的常態,最後是周末前往教堂禮拜的人數減至內戰前的三分之一不到──其影響似乎不比先前的嚴重,卻對素來以信仰文化自豪的舊城而言象徵著致命一擊。

  這些景象是內戰前的人們萬萬想不到的,至少蕾妮雅的父親如此堅稱。但那些舊城往日的榮景,也是在內戰中成長的父親從祖父母那兒聽來的。而蕾妮雅只模模糊糊記得,小時候,舊城擁有的教堂數量幾乎是現在的兩倍。隨著不景氣的席捲與「眼睛」的竄起,為了「現實」生活掙口飯便成了人們生活的全部。

  也許到了下一代,舊城會變為罪惡與恐懼的代名詞吧。

  想到如此,蕾妮雅就渾身冷顫。

  不行。

  我才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

  咬緊了牙,蕾妮雅朝窗外籠罩、如浪潮般起伏的灰霧狠狠的打了一拳。

  嘿啊!

  讓你看看老娘的厲害!

  「……姐姐?妳在做甚麼?不會冷嗎?」

  「沒有,只是想起了點往事而已。」

  蕾妮雅快速的關起窗子,從蕾娜這兒只能看到她側臉平靜而優雅的輪廓。

  「沒事的話妳就去睡吧。我想再待在這兒一陣。」

  「喔,好的,姐姐晚安。」

  ──晚安。

  囁嚅著回答後,蕾妮雅旋即害羞的用頭抵著窗戶。玻璃依稀反射出她狼狽不堪的表情。

  嗚哇哇哇太羞恥啦……

  自己成熟可靠的姐姐形象差點瓦解了哪。

  不行不行!

  從上份任務結束之後,自己真的太多愁善感了。這是鬆懈的徵兆!

  得趕快要拉岱爾給我工作才行。

  聽妹妹說,昨天那針對「眼睛」的挑釁只是第一步。拉岱爾很快會發起下次的奇襲。

  還有那個叫米諾的……少年?蕾娜真的對她讚譽有加呢。可以的話也想快點見到他,畢竟是他讓自己的任務強制結束的呢。

  ──各式各樣的思緒佔滿了蕾妮雅的腦海,導致她差點漏接了驀然響起的電話。

  ……這麼晚會是誰?

  「喂?」

  「市民廣場的磚頭是──」

  咦?

  「用屍體做成的。是你嗎,莫羅斯?」

  那是蕾妮雅在「眼睛」中唯一留下的線民。而他方才用的是僅有緊急狀況方會使用的暗號。

  出了甚麼事?

  「妳、認真、聽我說……」

  對方的聲音異常沙啞,還不時夾帶著粗喘,難道是受傷了?

  「『眼睛』今夜會攻擊妳們的辦公室,看他們的、咳、裝備,似乎是要將那兒夷為平地……」

  「別擔心,重要資料都不在那兒──重點是,莫羅斯,你現在在哪裡?」

  「然後……他們還要攻擊……各個組員的住宅。」

  蕾妮亞的心跳漏了半拍。

  甚麼?

  就是今晚嗎?

  「等等,你是說『所有』的組員嗎?」

  「是──咳咳!嗚呃、呃呃……快……」

  電話另一頭傳來巨大的悶響,似乎是莫羅斯倒地的聲音。

  「……快逃!」

  當這句咆哮傳出時,蕾妮雅早已衝入了蕾娜的房間。

  「怎麼──」

  「妳有三十秒的時間更衣,想活命就快走!」

  並非刻意裝出來的,蕾妮雅此時的風範,無疑是個可靠的姐姐。

  ……而她也必須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