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實的理想主義者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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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29
三、務實的理想主義者

「每個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

流行藝術大師安迪沃荷的這一句話準確地描述了串流影音普及的現代社會生態,每個人都有機會成名,可問題是在成名十五分鐘的那個當下,人們又會做出甚麼樣的選擇呢?

有些早有準備的人,能一口氣將自己的積累呈現出來進而得到爆炸性的成長,有的人感到意外,尷尬,因為並非本意的緣故只好靜待何時鋒頭才能過去,有的人則因為措手不及的關係一下子亂了調,沒能持續留住群眾的目光。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們現在年輕人呢。」

銀色露營車緩緩駛上山路,潘澤洋坐在前座副駕駛的位置瞄了一眼後座的兩個人感嘆道。

駕駛座的楊修傑並沒有搭話,儘管他是車上年齡倒數第二小的,但因為碰上了不熟悉的山路加上駕駛這種箱型車的經驗並不多,只能戰戰兢兢地專心眼前路況。

「真的,好羨慕你喔門門。」

盧妍芳半開玩笑地將話頭指向年紀最小的門門。

「我才小你兩歲耶!」

門門發出細微的抗議。

「不用爭了啦你們這群小屁孩。」

「老闆你愛生氣欸,你那時候沒網路也不是我們害的啊。」

「我那時候有網路好嗎!只是不普及而已,妳是把我想的多老啊。」

門門吐了吐舌頭,而盧妍芳只是摀著嘴咯咯笑著。

山路的景色初次見到固然新奇有趣,但蜿蜒向上的風景始終如一難免會讓人疲乏,車上一行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恰好聊到了現今網路爆紅的生態與過去成名方式大不相同。

「妳們也許很難理解,在我小時候路上真的會看到有所謂的星探在找人,看到有人長的好看便會試著栽培發掘。」

「老闆你小時候就想要紅了喔?」

「別說妳們沒想過喔,難免都會吧!小時候看到電視上的人覺得好厲害,幻想著自己可以跟他們一樣得到掌聲,我不相信你們小時候都沒這樣想過,唯一的差別在於我們小時候只能幻想而你們有YouTube罷了。」

車上其他人自然難以理解老羊的意思。

門門不刻意經營YouTube頻道便有六萬左右的訂閱數,平日從事幕後與後勤工作只有偶爾才會在自己頻道上放一些RTFM幕後花絮與日常紀錄,而盧妍芳則是從高中時期便在網路上獲得不小的名氣,那時的她一下子就被知名的聯播網公司相中,邀請加入並簽約,之後因為某些緣故才來到RTFM並加入苦瓜旗下。

「只能說時代變了啊,以前是觀眾們渴求更多資訊,現在則是反過來資訊多到必須渴求觀眾,可笑的明明是號稱資訊爆炸的時代,人類卻終究傾向於越來越簡單的資訊取得方式,該說人類終究是懶惰的嗎?明明有成千上萬條路人們卻還是習慣最熟悉最直覺的那條,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我們這種公司才有機可乘可以...」

潘澤洋滔滔不絕地演說早已沒人在聽,門門和盧妍芳正興奮的討論等等要去拜訪的人,只剩下楊修傑覺得眼前這老人自言自語怪可憐的只好一邊認真開車一邊發出敷衍的應答。

車子一路緩緩開上新北的山區,柏油路面逐漸崎嶇不平上面的標線也比稍早看到的更加斑駁不堪,原先偶爾還有一兩座稀疏的鐵皮房屋如今卻是再也沒看過。

「洋哥,抱歉打斷一下,我們真的沒走錯嗎?」

「你開車的怎麼還問我有沒有走錯啊。」

「甚…甚麼?是洋哥你說一直往上開找大條的路轉就對了耶!」

「開玩笑的啦,我來過幾次知道路的。」

於是老羊一邊提醒修傑方向,一邊應付起後座女孩們的提問,越接近目的地她們兩個似乎愈加興奮。

「老闆!你之前就有來找過歐隆了嗎?」

「有啊,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他了。」

「天啊!老闆你那時怎麼不找我們一起去呢?」

盧妍芳怪罪起了老羊,原先這趟旅程並沒有要帶上她們兩個,全是因為盧妍芳在聽到消息後苦苦哀求老闆,最終才能和門門一起擠上露營車後座。

「說甚麼東西,你那時候根本還沒加入公司吧。」

「還沒加入也可以找我一起去啊!」

「老闆,你好厲害,怎麼連歐隆也認識啊?」

「你們兩個今天是怎麼回事,進入迷妹模式嗎?我怎麼都不知道你們有這麼喜歡他啊?」

歐隆,是一名藝術家,不僅擅長攝影作畫,也參與過許多短電影的指導與製作,可這些創作都不是讓他出名的主要原因。往往人們談論到歐隆很少會去聊他開過哪些個人作品展,或是導演過哪齣舞台劇,更多是討論他曾經做過的行為藝術表演。

歐隆可以說是開創台灣直播行為藝術的第一人,最知名的作品是「呢喃」。

表演的方式經過精心策劃與安排,他先請助手將自己綁在電椅上並關在密閉的房間,在確保憑藉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掙脫後便開始進行直播,直播過程中會有其他助手監控著頻道的聊天室。

聊天室的每個人其實都參與了這場表演,一旦有人在聊天室說到關鍵字,助手便會將計數器加一,當計數達標時,就會對被綁在電椅上頭的歐隆施予電擊,同時重新計算聊天室出現的關鍵字次數。

表演會進行二十四小時,由於觀眾並沒有被告知關鍵字是什麼且計數器的值也不會展示給大家看,因此在一開始,大家只覺得這根本是一齣鬧劇,怎麼可能有人會做出如此自虐的舉動。

不出一下子,直播聊天室內便充斥著觀眾們的閒聊,以及對歐隆冷嘲熱諷,可在表演進行到第四十五分鐘左右,歐隆遭受到了第一次電擊,雖說現場有醫護人員待命,電擊的強度也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但他一瞬間在椅子上顫抖的畫面仍是讓所有觀眾嚇了一大跳。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實上映,剛剛聊天室的字字句句裏頭確實有著能替電椅充能的關鍵詞,於是觀看直播的人數一口氣飆升,聊天室也像炸了鍋一樣出現各式各樣的言論。

有的人為了找出關鍵詞不斷重複四十五分鐘前的聊天對話,有人要求大家住手不要再打任何內容,卻被人嘲諷說剛剛那句話還不同樣是在聊天室打的,有的人認定某一個詞就是關鍵詞,便發瘋似地用同樣的字句洗頻,儘管直播平台有針對刻意洗頻的人給予禁言十分鐘的處分,可還是難以抵擋一個又一個充滿惡意的嘗試。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歐隆足足遭受了六次的電刑。

表演進行到第三個小時的時候,他已經脫了力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醫護人員這時連忙進入密室詢問狀況,透過鏡頭成千上萬隻眼睛看著歐隆,看著他在面對醫護人員時不停地做出點頭,搖頭,再點頭的反應,沒有人知道醫生問他甚麼問題,大家最終只知道這場表演仍會持續進行下去,但至少比起前幾個小時,接下來聊天室刷新留言的速度確實放慢不少。

新加入聊天室的人有些可能還搞不清楚狀況,肆無忌憚地聊著,可想阻止的人卻也不敢任意發表言論深怕自己會害到歐隆。

也許有人真的找到了關鍵詞,但是否他又有公布的勇氣呢?儘管能夠找出字裡行間的規律性而受人佩服確實有些成就感,但這樣代表了他必須讓歐隆承擔更大的風險。

每一個觀眾都懷著各自的心思,卻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完整整二十四小時的表演,只有少數像是潘澤洋這樣的人肯花時間看完全程。

潘澤洋是佩服的,他也確實認為這場表演絕對足以被稱為藝術,他並不太在乎歐隆叫的多慘烈或是最後被抬下電椅時身上多了幾處燙傷的傷痕,反正這是他的選擇,他關心的是這二十四小時內聊天室的各種變化,儘管他一個字也沒鍵入過,可觀察裏頭形形色色的參與者們也著實滿足了他的視聽。

自從這場演出後歐隆一炮而紅,成為了新興的網路紅人,但與一般的網紅不同的是,他從未用他的創作營利,也不曾接過業務配合或參與商演,從沒和其他人合作過的歐隆成為當今網路紅人生態圈的一個例外,更因為這個原因他能吸引到一般創作者無法抓住的客群。

「我超早就喜歡他了好嗎,我高中的時候還有去看過他的攝影展!」

盧妍芳自豪的說著。

「他的影片我也全看過了,之前在前公司的時候還問過經紀人有沒有辦法找他合作,但好像完全沒機會呢。」

「他不想跟人合作的原因只是因為怕被人發現他是一個怪咖吧!」

潘澤洋嗤之以鼻回答道。

「老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

盧妍芳捶了一下副駕駛座的座椅表示抗議。

「對啊,人家歐隆那麼有才華,你不要忌妒人家好不好。」

門門同時也應聲附和。

潘澤洋忍受著自家員工一句又一句挺著外人的話,他冷笑了一聲也懶的回擊眼前這兩個傻妹。

露營車轉了個彎後開進了一片碎石地,不遠處停著一輛藍色小貨車,而小貨車旁還有一條用大塊大塊鵝卵石鋪成的向上延伸的步道。

「我們到了,走吧,準備去拜訪你們最愛的那個藝術家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