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請勇敢做夢

三、孩子，請勇敢做夢


夏天的台北午後既悶又熱，但淮南路上和平公園前方依然湧現了大批人潮，似乎絲毫不受酷暑影響，今天在這裡將舉行第十五屆辦公椅競速大賽，各路好手早就聚集在這兒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

辦公椅競速大賽，顧名思義就是一群人坐上辦公椅在公路競速滑行，這比賽行之有年，參賽者們會自己準備好平日使用的辦公椅或是利用主辦單位提供的專用椅參加，可這活動不單單只是為了比賽速度，選手們的服裝造型，在比賽過程中逗趣滑稽的表現，才是這個活動精髓所在。

許多YouTuber或是網紅都會參與這一年一度的盛會，有的是受活動主辦單位邀請作為宣傳嘉賓，有的則是志在參與旨在圈到更多的粉絲或是蒐集到更多影片素材。

RTFM今年當然也沒缺席，楊修傑此時包著一條成人尿布，圍著大尺寸嬰兒肚兜呆坐在起點處，他的辦公椅被改造成嬰兒車的模樣，這些怪異的打扮自然抓住了大部分人的眼球。

楊修傑兩眼無神，咬著奶嘴盯向前方，臉上掛著一副放棄抵抗隨便你們愛怎樣就怎樣的表情。

辦公椅競速賽其中一項是四人接力，而倒楣的楊修傑因為抽到了第一棒，只能願賭服輸地打扮成這副「可愛」的模樣。

他平日久坐辦公室又不愛曬太陽，此刻白皙的皮膚大片裸露在外頭，就連遠在一頭主舞台的人都很難不注意到。

「欸，我說老羊，你們今年又搞甚麼花樣啊，不要欺負新人好不好阿。」

鹹蝦鼠嘴巴上是責怪潘澤洋，但其實早已笑的東倒西歪。

「欺負？你在說什麼！要不是因為主辦單位說，比賽過程中很容易有摔倒的情況發生，我可是連肚兜都不想讓他穿！」

鹹蝦鼠笑的更開心了，他端起自拍棒決定把這段話拍下來。

「要我重說一遍嗎？」

潘澤洋一眼就猜到他想做什麼，他稍微推正了眼睛問道。

「當然！麻煩你囉……咳咳。」

鹹蝦鼠清了清嗓，按下了錄影鍵。

「嗨嗨，各位現在我旁邊的是，好久不見的，老羊！」

「嗨，各位。」

「我們現在人在在辦公椅競速大賽會場。」

話一說完，鹹蝦鼠將相機從自拍棒取下，原地轉了一個圈錄下周圍的景象。

「我今年休息，去年玩太瘋狂了，今天只是當觀眾而已，看看雷婆和得體哥他們有沒辦法拿冠軍，然後呢…老羊說他們也派人參加，但他們選手竟然穿成這樣…我拍給大家看，順便特寫一下…」

老羊加快了動作，距離比賽開始剩不到兩分鐘，已經可以開始聽到大會提醒的廣播聲了。

「…看到了嗎？是尿布，真正的純白尿布！完完全全的羞恥play！老羊你說，你幹麻欺負siu傑！」

「靠，我哪裡欺負他！你知道嗎？我本來是連肚兜都不准他穿欸！結果主辦單位說『阿…那個不行啦，這比賽很容易整個人摔倒會危險啦』，媽的，根本被他逃過一劫阿！」

「大家看看，大家看看，慣老闆又在不滿意了。」

「誰不滿意啊！我只是為了讓這次比賽更有主題性好嗎！」

「……嗯，好吧！」

突然兩人陷入了將近十秒的沉默。

「就這樣？」

「算了，就這樣吧。」

鹹蝦鼠停下了錄影重新將相機掛回自拍棒上。

「最後很乾欸。」

「沒差啦，我們剪接師會處理。」

老羊不再多管閒事，伴隨遠處一陣槍響，比賽正式開始了。

楊修傑奮力滑動雙腳，試圖從擠成一團的辦公椅群中脫困，他附近的人可沒因為他的嬰兒打扮給予任何呵護，眼看他就要殺出重圍時，卻一個不小心和附近穿著布偶裝的人撞在一塊，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連忙站起，拍了拍髒了的尿布後坐回辦公椅繼續衝刺。

「老羊啊，siu傑真的很拚命欸。」

「可不是嘛！我很看好他的。」

「看他熱血成這樣，我都想下去比了，要不明年我們組一隊？」

「別鬧了，我老婆不會準的。」

潘澤洋苦笑道。

三分是拿老婆當擋箭牌但更多的是他不想再讓她老婆擔心。

「對了鹹蝦，我剛剛跟你說的那件事考慮的如何了？」

「哪件事？」

「別跟我裝傻啊。」

鹹蝦鼠愣了愣，呆呆看了他幾秒，過一會兒才像是意會到甚麼睜大眼。

「你...你剛剛說的那些是認真的！？」

「再認真不過了。」

「我還以為你只是在抱怨政府官員，諷刺個兩句，結果你現在跟我說是認真的？」

「別那麼多屁話，所以你要不要加入。」

「這...當然是不要啊！我這麼直接你可別生氣，但我們經紀公司是有簽合約的，怎麼可能參加那種東西。」

「退出不就得了，我也退出RTFM了啊。」

「你說甚麼？」

鹹蝦鼠的反應比剛剛還要激動，他站了起來不敢置信的望著老羊。

「名義上退出而已啦，你冷靜點。」

老羊拍了拍他的椅子示意他回來坐下，可鹹蝦鼠坐回觀賽用的辦公椅後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兩個人的視線回到了主舞台的投影布幕，此刻畫面上大多數的隊伍都已經開始第二棒的棒次，RTFM的第二棒是苦瓜底下的新人盧妍芳，她的打扮一樣搶眼的很，頂著長過腰的黑髮配上濃濃的厚妝，脖子上則是裝飾用的骨牙項鍊。

那妝容可稱不上美麗，但她穿著的深黑色馬甲，微微地壓迫出她身體線條，雙峰間的陰影可是牢牢抓住了許多人目光。

「你是要你們家的人都像你早期的影片一樣賣肉嗎？」

「不是我！我只是建議她可以往重金屬樂團樂手的模樣去想像發揮，誰知道這小丫頭不知道上網找到了什麼鬼東西變成這樣。」

盧妍芳的辦公椅掛滿了骷髏頭吊環，椅背上則佈滿大大小小的裝飾用鉚釘，他的黑色皮靴在太陽下閃閃發亮，一前一後地帶動著自己前進。

在眾人的目光下她順利地與第三棒擊掌，完成了自己的賽道，RTFM的第三棒終於打扮像個正常人了，不過卻是正常到讓人看了會不順眼的程度。


明明時近中午，海星卻還是披著厚重的西裝外套，坐在完全沒有裝飾的辦公椅上努力向前滑行，那模樣連場邊圍觀的觀眾都覺得熱，只見斗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從臉上滴落，他的襯衫早已濕的一塌糊塗緊貼在身上，讓他每向前滑行一次就感受到不舒服的黏膩。

「海星是會冷喔？」

「可能喔，他中部人台北緯度對他來說太高了。」

「…」

鹹蝦鼠一時無言以對，投影幕畫面上少了馬甲與海溝後，他也無心再多看兩眼，於是又重新接續了剛剛的話題。

「老羊，你知道『南洋銅哥』跟『阿財與阿珠』吧？」

「當然知道。」

南洋銅哥原先是興華黨黨員，曾經也做過台北市市議員，但因為私德問題被開除黨籍後連帶著聲勢低落沒能連任成功，但山不轉路轉，少了議員的身份，他竟也開始轉戰網路紅人，靠著爆料以前興華黨的一些內幕以及討論一些敏感的政治話題，累積了一定的觀眾。

阿財與阿珠則是一對夫妻黨YouTuber，老公何進財同樣是議員退休，老婆則是四十年公務員，夫妻二人的頻道多是兩人的退休日常，偶爾則是議論時事，但因為立場偏頗，客群始終算小眾。

「我只看過政治人物退休改當YouTuber，還沒見過反其道而行的，說實在話，我們這個年紀已經不能再承受失敗了， 」

「我還沒失敗。」

「但我橫豎看都覺得不可能成功啊！什麼原因讓你這麼堅持？應該不是為了錢，你總不缺賺錢的點子跟手段，難道是因為權力嗎？」

「倒也不是，算是一種自我實現吧。」

「只有吃的飽穿的暖的人才會說出自我實現這種話。」

「別那麼苛薄啊，怎麼說你也是一線YouTuber。」

「誰知道還可以撐多久呢，現在人的口味越來越難掌握了，要是不趕快轉型或是做些突破，遲早是會被慢慢遺忘，偏偏我們家上面那些管理階層只是叫我專心經營自己這塊就好。」

鹹蝦鼠是全台灣YouTube頻道累積訂閱數第二十二名，同時也是廚藝類型頻道裡排名第一
。

雖然是專攻料理與美食，但YouTuber之間的跨界合作互相拉抬人氣的模式是很常見的，也因此他才會來參與這次的辦公椅競速比賽，在有目光的地方擠出身子揮個兩下手，似乎已經成了這個時代創作者們不得不做的日常功課。

「你不也是經營餐廳嗎？」

「說什麼經營，不過就是掛我名字招搖撞騙，經營權還是在公司手上啊。」

鹹蝦鼠似乎對所屬的公司頗有微詞，可潘澤洋也就只是靜靜地聽他抱怨，既不附和也不反駁，他知道鹹蝦鼠的個性與他天差地遠，鹹蝦鼠是標準不管再怎麼罵還是會妥協的人，儘管對大環境有危機意識他還是會乖乖配合經濟公司的方針，對他而言不是做或不做，而是做或邊罵邊做。

潘澤洋從一開始便沒有期待他會答應幫忙，會找上他純粹是另有目的，其實不只是找鹹蝦鼠，潘澤洋這幾天已經拜訪過好幾個台灣地區前五十名訂閱數的YouTuber。

比賽漸入尾聲，從舞台位置已經可以看到領先群的辦公椅從遠處轉角一個個竄出，而越靠近終點線的地方兩側觀眾越是聚集，有的拿出手機拍照攝影捕捉眼前珍貴的畫面，有的則是朝選手們揮手吶喊，期待自己加油聲可以被所支持的選手聽見，突然人群中有一個小孩興奮的大叫。

「是聖誕老公公！媽媽你看，有聖誕老公公！」

「凱凱，不要亂說，現在是夏天怎麼可能有…天啊！還真的是聖誕老公公！」

只見賽道上有一個全身紅通通臉上黏著大把白鬍子的傢伙，他坐在裝飾成麋鹿雪橇的辦公椅上奔馳而來，不曉得是因為速度太快還是與人擦撞的關係，其中一頭麋鹿的脖子已經被狠狠折成了四十五度，正隨著那男子前進不停地左右擺動。

男子滑行的又快又猛，加上背後背著的半個人大小的大紅布袋，那氣勢簡直銳不可擋，眼看已經到了最後的直線加速階段，男子卻突然放慢了速度。

他依靠著慣性向前滑行，手則伸進了大紅布袋裡摸索著，接著抓出來一把糖果然後用力的灑向天空。

「Merry Christmas！HAHAHA！」

但沒什麼人想要理他，大把大把的糖果就這樣落在地上，一部分還砸到了觀眾的頭，只有小朋友們開心地一邊跳一邊撿。

並不是觀眾們不捧場，只是這畫面實在太突兀，一來聖誕老人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打扮，再加上那不合乎季節的違和感，儘管觀眾被灑糖的舉動驚艷了一下，但馬上又將焦點放在其它選手。

鹹蝦鼠看到這人只覺得奇怪，正想問問潘澤洋卻看他手扶著額頭表情很是糾結。

「那個裝成聖誕老人的也太Low了吧，話說老羊我怎沒看到你們公司的人，你們第四人是誰啊？」

「我們只有三個人。」

「三個人？」

鹹蝦鼠雖然疑惑卻也不再追問下去，他再次打開了相機準備到終點處拍些東西。

「老羊啊，下次聊，我先去迎接雷婆他們了，記得多考慮考慮，別衝動阿！」

不等潘澤洋道別鹹蝦鼠便匆匆離開，看著他的背影老羊苦笑了一下，不一會兒也跟著起身，準備到終點處迎接他的員工，現在的他們應該已經被熱情的粉絲們團團包圍了吧。

這幾天潘澤洋所拜訪的YouTuber和創作者們大多抱持著跟鹹蝦鼠一樣的態度，都是問著為什麼，都是勸他不要衝動。

老羊一直在思考，到底甚麼是衝動。

想要做些甚麼並盡全力去嘗試，這就是他的人生觀，幾十年來從沒變過，漫漫長路上他當然不只一次聽過反對的聲音，在他放棄穩定收入的工作決定中年創業，有人反對，他和老婆決定領養小孩，也有人反對。

可就這一次，當他說想要參政時受到的質疑與阻力竟然是最大的。

辦公椅競速大賽結束的當晚，RTFM一行人來到了鹹蝦鼠開的餐廳慶功，雖然他們根本沒有站上頒獎台，但至少今天的表現他們可十足娛樂了現場的觀眾和他們的支持者。

「老羊！你最近真的很奇怪！突然說要選市長就算了現在竟然還請我們吃這麼好！」

海星看到桌上的海鮮拼盤後，笑的合不攏嘴。

「要謝就謝鹹蝦鼠吧，是他給了我幾張這裡的餐券。」

「那要稍微拍一下，紀錄我們來過這裡嗎，順便感謝一下鼠王。」

盧妍芳不像其他人早早就動起筷子，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相機，打算先拍一些影片作為RTFM日常系列的素材。

偶爾更新日常的Vlog影片對於維持頻道熱度是很有效的，尤其若能放送RTFM成員私下的日常或是一些一般影片看不到的畫面，更能讓觀眾或是訂閱者感到親切。

大家一邊笑鬧一邊吃吃喝喝，酒酣耳熱下聊的越來越起勁，盧妍芳卸下白天濃厚的妝，此刻滿臉通紅似乎有些醉了，對著鏡頭不斷地傻笑。

「楊……修…傑，你今天真的很搞笑欸—」

「小芳妳喝醉了，別再喝了啦。」

楊修傑一邊閃躲盧妍芳用手指戳著他的背，一面搶過她面前的酒杯，只見她不停咯咯地輕笑，還時不時發出不自然的悶哼。

「對啊siu傑你最後那打扮是怎麼回事啊！」

老羊終於忍不住了，他灌了一口啤酒後接著念道。

「我叫你扮成老人結果你給我扮甚麼東西？不是我一直不滿意，我給你解釋的機會，來你說！」

潘澤洋在賽前並不知道他們三個人的打扮，他在負責出主意後就全權交由他們自由發揮。

「不是啊…我想說聖誕老人也是老人啊…」

「你就帶個假髮，拿根拐杖不就好了，你是沒看過老人嗎？你要不要睜大眼睛！你眼前就有一個啦！」

潘澤洋說完又灌了一口啤酒。

「老羊你幹麻，修傑也很拚啊，他跑完第一棒都還來不及休息就直接橫跨和平公園衝去第四棒的地方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海星看似幫他求情，實際上則是不斷在憋笑。

「修傑！修傑！修傑！修傑！」

盧妍芳則是揮舞著手臂不停喊著楊修傑的名字加油打氣。

「好啦！不過念在你一開始包尿布犧牲還算大，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謝謝洋哥！」

楊修傑一面傻笑，遞出了自己的空杯。

「老羊啊，所以鹹蝦鼠今天有答應嗎？」

「沒，一樣拒絕了。」

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答案，大家並沒有特別驚訝或是失落。

「羊哥，我現在還是不懂，你那時候說你有一個很厲害的競選策略，而第一步就是要找到其他人跟你一起競爭角逐市長大位，但就算真的找的到人好了，這方法真的會有用嗎？」

那天在會議室召開的第一次潘澤洋競選台北市市長作戰會議，老羊向大家說明了自己策略的大方向，他完全不想按照以往傳統的台灣選戰模式，他要做的，是另闢一個戰場。

潘澤洋這幾日不斷地拜訪其它網紅與創作者為的是兩個目的，其一是放出風聲，讓他意圖參選的消息不逕而走，其二便是找到志同道合有意加入下一次台北市市長選舉的人，和他一起角逐市長大位。

這方法乍看之下確實荒謬，畢竟直覺來想，多拉一個人參選不就代表著更有可能分散選票嗎？

但老羊的想法是，他打算規畫出一個大型的實境秀網路節目，藉由找到已經有一定人氣並且有意參與市長選舉的人一起演出，節目會呈現出參賽者們為了選上市長做出的各種努力，並且時不時的在節目上透過辯論，政見發表交換彼此的想法和意見，讓觀眾親眼證每個人為了當上市長所做的學習與努力。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啊！我看起來有選舉過嗎？」

「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企劃啊！」

海星搶著話說道，看起來他似乎也不想管老羊選不選的上，只想著怎麼做可以讓這個節目更有噱頭，吸引更多人關注。

「但是，回歸到最根本的問題...排名很前面的YouTuber們其實大多都過的還不錯，每個人也都在自己的領域做得有聲有色，會想要跟洋哥一樣轉換跑道投入選舉的人也許根本不存在吧！」

楊修傑的話可是有憑有據，這幾天下來他們碰過的軟釘子可不少，要不是大家還肯給潘澤洋幾分面子，若換作其他人恐怕在表明來意後就會被馬上攆走吧。

「別擔心啊！siu傑，我們前面安排找的人主要都是抱持著肯加入就算賺到的心態…」

「可我知道有一個人，他一定會答應的，不對，說不定這幾天他光聽到我在找人的風聲就會吵著主動加入呢！」

潘澤洋將手邊的酒一飲而盡，並兀自又開一瓶啤酒，他的腳邊已經堆滿了一個又一個的空瓶，至於盧妍芳和楊修傑則是疑惑地看向他，好奇他口中這號人物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