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個怪小孩迷了路而且精神錯亂

　　杜杜里城的市集通常都在天黑城門關閉後結束。

　　現在的太陽離地平線還有一點點微妙的距離，換言之，雖然很多攤子都賣完準備要收了，市集還是可以勉強稱為「人來人往」。意思是，應該還滿吵的才對。

　　不過，明明是在「應該很吵的」市集上，賣花的攤位跟賣熟食的攤位、還有賣玩偶的攤位中間形成的空位卻瀰漫著一股氣氛奇特的寂靜。令杜杜里城少女隨時心頭開小花的帥哥喬西非常難得的露出歪頭皺眉的表情，站在他後面的可洛紅眼睛眨了又眨，好像對方說的不是一般通用語而是什麼異國方言。

　　直到一個小販推著會發出刺耳「嘰嘰嘰」聲音的空攤車從石板路上軋過去，三人才被這個半途殺出的噪音給驚醒。首先開口的是喬西：「你說……什麼？請大小姐踩你？」

　　「是的！請大小姐踩我！」

　　「為什麼大小姐要踩你？」

　　「呃──」

　　可洛懶得再聽下去，冷冷地拋下一句「走了，喬西」就邁開步伐，要往市集的出口走。

　　「等一下！請等一下，大小姐！」

　　原本跪在地上的少年看她要走，以驚人的速度──至少數倍於逃跑的倉鼠的速度──爬到可洛的腳下，右手抱住她的腳踝，左手攬住她的小腿，米色的頭挨在她小腿肚上磨蹭。要是平常的小女生，大喊「色狼」或「怪哥哥」的尖叫聲早就響徹雲霄了，但可洛連吭都不吭一聲。原因可能是因為她不屑尖叫，但當然也是因為她不需要尖叫。喬西只兩個大步就追上來，舉起手上可洛剛買的那一大包龍玩偶，對準少年的頭就老實不客氣地砸了下去。

　　「嗚哇──不痛──」

　　「廢話，當然不痛！」喬西趁機將小主人拉回自己身後：「你想對我的大小姐幹什麼！」

　　「嗚嗚……」

　　「不要裝哭！」喬西抓起那一大包玩偶，當成軟的鈍器，連續敲打了那個米色的頭好幾下：「你到底想幹嘛！」

　　「我、我、我是……」

　　「快說！」

　　「可不可以、先、暫時，不要打我？」

　　喬西收了手，拍了拍自己的外套，還有那包玩偶上的灰塵，恢復成冷傲的大帥哥模樣，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蹲在地上的少年：「所以呢？你究竟是誰？找我的大小姐做什麼？」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對站在喬西斜後方的可洛鞠了一躬：「我的名字叫做艾迪。『斬龍者』可洛小姐，請收我為您的僕人。」

　　這個請求的衝擊性比剛才要小很多，起碼沒那麼異想天開，然而可洛和喬西並沒因此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反而再度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僕人？」

　　「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從小就立志成為一名『斬龍者』？」

　　可洛轉頭向著喬西：「我們還是走吧。我忘了去守衛隊回報。」

　　「遵命。」

　　「哇──等一下！請等一下啦！我是認真的啦！」

　　這次喬西的動作比剛剛快了兩倍，搶在艾迪再度跟過來抓住可洛的腳之前，先伸出一隻腳，讓他整個人以倒栽蔥的方式撲倒在地上。

　　「嗚哇──」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幹甚麼，但是『斬龍者』可不是隨便拜師學藝就能做得到的，你最好認清這一點，少來招惹大小姐！」

　　喬西冷冷地拋下一句話，左手抱起那一大袋玩偶，右手牽起可洛，再度往市集的出口走，但沒幾秒鐘，米色的頭又出現在他們正前方。艾迪以以異常的迅速──好像他有四條腿而不是兩條腿一樣的速度──追上來，灰色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完全就是倉鼠在裝可愛時的模樣。

　　「真的嗎？」艾迪的表情一半興奮一半好奇：「我聽說『斬龍者』都要有特殊的技能，像是聽得懂龍說什麼之類的？」

　　喬西的臉色「刷」一下變了：「你剛剛說什麼？」

　　「咦？大小姐不是聽得懂龍的話嗎？」

　　喬西的聲音比五秒前低了八度：「這種話，你哪裡聽來的？」

　　「咦？咦？」艾迪一臉困惑：「你跟大小姐剛剛不是說，龍學者那些寫語言的論文根本是胡扯嗎？什麼『吼──嘎──』表示『你好』之類的？」

　　喬西的表情，還有可洛的表情通通都在艾迪講完話的瞬間凍住。杜杜里城位於氣候溫和的廣大平原地帶，居民所知道的「冷」大概也不過就是夏天時附近的河水相當涼，這種程度而已，要說誰有能力去形容「結凍」這種事情，除了杜杜里城守衛隊會使用冷氣魔法的魔術師以外，大概只有號稱博學的天氣學者，然而，眼下艾迪、喬西和可洛三個人當中的空氣，除了「結凍」之外，可沒有第二個適合拿來形容的詞彙。現場唯一沒有被結冰的空氣給影響的人就是艾迪，他還可以歪著頭，繼續用一半疑惑一半好奇的表情發問：「不對嗎？還是『嗚──嘎──』表示『早安』？」

　　喬西開始覺得頭痛。他朝小主人的方向瞥了一眼，提出請求。

　　「大小姐，請問，我可以把這個人扔出城外去嗎？」

　　「現在？」可洛朝天空瞥了一眼：「要的話動作得快，不過我想城門應該已經要關了，夜間守衛八成也出來了，還要跑出去會很麻煩。」

　　「那怎麼處理他好？」

　　「帶去守衛隊，說這裡有個怪小孩迷了路而且精神錯亂。」

　　「我才沒有迷路跟精神錯亂！」

　　對於艾迪的憤然抗議，可洛只是聳聳肩，以審視龍的目光打量艾迪：「我看你還沒有到二十歲吧？」

　　「十六，快要十七。」

　　「那你年紀太小了。」

　　「大小姐，您自己也沒多大，不過十一二歲而已，請不要嫌我小。」

　　喬西在聽到「十一二歲」這幾個字時挑了一下眉，可洛則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艾迪那句話的合理性。大約數秒之後，她露出一個笑臉，可愛得像杜杜里城城外的野霞芙蓉花盛開的時候一樣令人讚嘆，嫣紅的小嘴微微張開：「那──」

　　「大小姐？」

　　「──你真的太嫩了。經驗完全不夠。我剛才跟喬西開玩笑你也信，這種人我沒辦法收。」

　　艾迪最後的滿懷希望被可洛那句語調內容平板至極毫無抑揚頓挫的話給完全擊碎，眼睛跟嘴巴張得開開的站在原地。可洛轉身背向少年，淡淡地拋下一句「再說，我有喬西就夠了，也不需要多一個人。你還是快回家去。喬西，我們走吧」。

　　「是，大小姐。」

　　直到喬西跟可洛一個高挑一個嬌小的人影完全消失在正在轉為黑夜的黃昏暮色當中，艾迪才在已經幾乎沒有人的市集上，從可洛衝擊性的評斷當中醒來。他第一個是反射性地大喊「我不會放棄的────！」，成了杜杜里城市集收市時最後的噪音來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