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嘎──吼──」絕對不是代表「午安」

　　根據經驗，喬西不太可能聽錯小主人的吩咐，不過為了確認，他還是重複問了一遍：「……大小姐，您說什麼？」

　　小主人的答案證明他耳朵是正常的：「我說，付錢。」

　　「……您又想買什麼？不對，您又買了什麼？」

　　「嗯──像個小女孩一樣，買玩具？」

　　「大小姐，雖然您看起來只有十二歲──」

　　「婆婆，這幾個龍娃娃幫我包起來。」

　　這下慘了。

　　每次大小姐說要來市集，大概都是同樣下場。

　　可洛定定地站在一個賣布偶的攤子前面。說是攤子，也不過就是個簡陋的推車，上面堆滿形形色色的玩偶，有正常的兔子、熊、貓狗，稍微特殊一點的刺蝟、鳥，還有可以稱之為玩偶界邪魔歪道等級的東西──龍。

　　真搞不懂杜杜里城的居民。

　　明明怕龍怕得要死，從以前就拜託主人跟夫人斬龍，現在拜託大小姐處理龍，結果路上竟然有人賣龍的玩偶。這賣得出去嗎？

　　想歸想，身為專業管家的喬西在行為舉止得體的前提下，很謹慎的閉著嘴巴，沒有真的講出話來。可洛在攤子前面打量那一堆龍玩偶，表情完全就是個看見感興趣玩具的小孩。

　　老婦人露出營業性質的慈祥微笑：「小姐，妳真是有眼光，這些玩偶都是手縫的喔，是我女兒做。，本來是做給我孫女玩的，但她做出興趣了，手藝也不錯，我就把她多做的拿出來賣，順便貼補家用。小姐，妳看這綠龍很可愛吧？我女兒非常會做龍呢，這裡還有藍龍、紅龍、玫瑰龍，有伸開翅膀的，也有張嘴巴的。」

　　最靠近可洛的布偶是綠龍，但布偶跟她數小時前嘲笑過的那隻橄欖綠色龍不同，甚至也跟住在洞窟裡那條綠龍當然也不一樣，既不會叫也不會噴火，而且，只有她一隻手掌那麼高。

　　「小姐，妳喜歡龍嗎？」

　　「還算喜歡。」

　　「斬龍者都喜歡龍嗎？」

　　「妳是說布偶的龍還是真的龍？」

　　「是真的龍。我家的孫女兒今年十歲，只比小姐妳小一點點而已，她就很喜歡龍呢，成天嚷嚷著以後長大要做斬龍者。我們都勸她說做龍學者就好了，她偏不聽。」

　　「龍學者？」

　　「就是研究龍的那些人呀，小姐妳不知道嗎？」

　　「哦──」可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小手掌拍了兩拍：「就是那些一天到晚跟龍的皮啊、牙齒骨頭啊、眼珠啊，爪子磨的粉之類的玩意打混的傢伙嗎？」

　　「咦？」

　　「還是一天到晚眼睛發直地盯著奇形怪狀的文字，聽到『嘎──吼──』之類的怪聲還會翻譯成『午安』，說那是龍語言的怪胎？」

　　「咦？咦？」

　　「……哎呀，不好意思，嚇到您了。」可洛眨著紅色的大眼睛，滿面通紅地向著老婦人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實在是因為，我見過的那些──您說叫什麼呀？龍學者嗎？──都是怪叔叔，所以有偏見……」

　　站在她身後的喬西憑著服侍大小姐十年累積下來的專業知識，知道該是管家出面的時候了。他從口袋裡取出錢包，往前一步，擋在可洛跟賣布偶的老婦人中間：「大小姐，您剛剛吩咐說，您要哪幾隻？」

　　「喔──這隻綠龍、這隻紅龍，跟玫瑰龍。對了，還有比較大的那隻──不對，不要黑龍，白的，我要白的。」

　　「遵命。請問一下，這四隻玩偶總共是多少錢？」

　　「是、是的……總共是，呃，一共五十魯特……」

　　依杜杜里城的物價指數，假如一個成年人省吃儉用一些，一星期的生活費大概也就需要五十魯特左右。喬西連眉毛都不掀一下地如數付了帳，領著大小姐快步離開，一走到老婦人的視線範圍之外，就飛快地開口發問：「大小姐，您在戲弄那位老人家嗎？」

　　「沒有呀？」

　　「那您為什麼跟她說龍學者都是怪叔叔？」

　　「因為是事實呀。」可洛聳聳肩：「上星期杜杜里大學龍學者學會發表的論文，你沒有聽說嗎？」

　　「您是說哪篇？是關於龍爪研磨成粉入藥的研究？龍骨材質作為建材的研究？還是龍的眼珠蘊含魔力成分的研究？」

　　「光憑你剛剛講的那幾篇不就證明了，龍學者眼睛裡只有龍的皮啦牙齒骨頭啦眼珠啦爪子之類的玩意？」

　　喬西立刻反擊：「這不是您想要強調的重點對不對？」

　　「耶，你怎麼知道？」

　　「我可不是白侍奉您十年的。」

　　「我都忘了這件事哩。」可洛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好吧，我覺得最扯的是那篇號稱解開龍語言系統的論文。整篇讀起來跟幻想小說差不多。」

　　「大小姐，幻想小說不是那個格式。」

　　「我倒不知道小說還有格式？」

　　「有的。您知道小說需要具備一定的結構，例如必須要有開頭，要有結尾，結尾前要有高潮情節。在過程當中……」

　　可洛立刻打斷喬西的解說：「夠了夠了，你現在的模樣跟那些詭異的所謂龍學者一模一樣，等一下就要跟那些詭異的所謂龍學者一樣對我滔滔不絕地講解龍的叫聲各代表怎樣的單字了。」

　　「您說龍的叫聲各代表怎樣的單字？」

　　「我跟你說，先不講其他的，總之『嘎──吼──』絕對不是代表『午安』。」

　　「那請問大小姐，『嘎──吼──』代表什麼？」

　　「那要看音調，如果──」

　　就在可洛認真起來，豎起小手指準備要解說的同時，從主僕二人的斜後方插進了別的聲音。先是柔軟的布製鞋子踩踏在石板地面上造成的清脆響聲，接著是個音質還未脫稚氣，態度有些怯生生的男聲：「請問，妳就是『斬龍者』可洛小姐嗎？」

　　可洛和喬西同時轉向聲音來處。跟他們搭話的人是一個年輕男性，比喬西矮一肩一頭，看起來還沒有滿二十歲，仍是少年的體格，頂著柔軟的米色頭髮，灰色的大眼睛往上仰望喬西的表情，跟小動物沒兩樣，最適合的比喻，應該是倉鼠。

　　喬西立刻往前一步，站到少年跟可洛的中間：「請問，有什麼事？」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仰視喬西的眼睛比五秒前看起來更像倉鼠：「所以，您是……」

　　「你先回答問題。」彬彬有禮的態度從喬西的語調裡面消失，他以細長的眼睛冷冷地俯視著少年：「找大小姐什麼事情？」

　　「所以這位真的是『斬龍者』可洛小姐了？」

　　喬西跟可洛都沒有回答，然而少年顯然沒有要等待肯定答覆的意思。他的視線繞過喬西，在可洛臉上停留了大概三秒鐘，接著突然雙膝一彎，當場跪下，雙手在鼻子前面「啪」一聲合攏，擺出十足十的懇求表情：

　　「大小姐，請您踩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