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 雪之影搖曳彼方

本章節 7745 字
更新於: 2021-03-09
 「塔羅太洛斯,戴佛……以拉彌亞維亞之名,呼喚你現身。」
 香小姐與黑髮女孩食夢魔各執一張紙牌的一端,輕聲唸咒,召喚名為「惡魔」的塔靈。
 雖然光聽名字就感受到這張牌的不祥,但香小姐告訴我們不必擔心,惡魔牌並非破壞的力量,他其實是極為擅長讀取生物內心慾望的塔靈,以插手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利益糾葛為樂;見多識廣的他能準確區辨契約者之間條件的平衡性,並秉公執法,只要有一方違約,不論對象為誰都能給予制裁。
 本來簽訂契約的儀式,只需要使用下過誓約咒術的契約專用紙,立好條件後雙方簽名就完成,但這次的對象既非靈體也非生物,沒辦法用一般的方式締約,只好出動惡魔牌來執行。
 和我看過的那些人型塔靈們不同,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惡魔牌靈只是一團淡淡的紫紅色霧氣,沉默地漂浮在女孩和香小姐之間。
 「在場所有食夢魔的要求是:在他們的意識自然消滅之前,自由生活於安息地而不受無關的他人侵擾,包含傷害他們的形體、破壞他們活動範圍內的草木等。我方不會對無故侵入者進行任何干涉,由食夢魔決定如何處置。」
 香小姐對著那團霧氣一字一句地,放慢語調認真地說明,神情有對其他塔靈所沒有的嚴肅和敬畏。
 「而我的要求是:食夢魔不得離開安息地,以及傷害處於安息地外的所有生命,並於每個月供給定量血液給我方使用——供給量以不對所有食夢魔的形體正常運作造成重大損害為前提。另外,不可向除我方以外的他人洩漏與自身相關的情報。」
 霧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是影像,楊跟流沚和我在旁邊看香小姐不停對著塔靈說話,偶爾停頓一下,補充說明某些條件的細節。我們無從得知塔靈是否對她說了什麼,但隱約可以察覺,她確實正在和塔靈進行交流。
 「我同意。」
 「我同意。」
 不久,香小姐似乎和女孩達成了共識,她們對塔靈允諾後,霧氣忽然膨脹了起來,將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包圍起來。
 「契約者,記住妳所參與的交換。」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不,那聲音聽起來有點女性的柔美,有個模糊的身影從我腦袋裡浮現,他/她走向我,骨節突出的纖細食指輕輕點住我的額心。
 「一碼歸一碼,雖然妳身分特殊,但既然接受了我的力量介入,妳也就沒有任何閃躲的空間。這份契約會牢牢刻在妳的靈魂之中,直至契約一方死去之前,都將持續約束著妳的靈魂。」
 身分特殊是指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問,塔靈的身影就消失了,霧氣也很快散開,剛才站成一圈的食夢魔們只剩黑髮女孩還在,其他人通通跑不見了。香小姐拿起惡魔牌收回包包內,看了看我們三人:「你們剛剛有聽見戴佛對你們說話吧?」
 「有啊,有個奇怪的人叫我乖乖聽話不要違反契約,不然要把我的內臟掏出來吃掉什麼的……看不見他長怎樣,可是說話的調調有夠噁心。」流沚抓著頭髮一臉不爽。
 「我聽到的跟他一樣。」楊也點頭說,「性別不清楚,我分不出來。」
 「是嗎……那英倫呢?」
 我想了想:「他也叫我要遵守契約,另外還說我身分特殊,但一樣逃不掉制裁這樣的話,倒是沒有說要把我的內臟挖出來。」
 原來他對我們說的話不一樣,我以為那陣霧氣是為了讓他同時對我們說話,不過看來他並不是單純地傳達「必須守約」這個訊息就算了。
 「身分特殊……?」香小姐似乎有些疑惑,垂眸思考起來。
 「什麼意思……是因為食夢魔願意遵從契約的因素並非我這個主要締約者的關係嗎?……得想辦法搞清楚呢。」
 「妳也不知道嗎?」我問。
 「戴佛在立約的時候只會說明守約最基本的資訊,其他的看心情提。我和他的信任還不夠深厚,他往往不會主動告訴我,不過我會想辦法弄清楚的。」
 香小姐說著,轉身面向簽完約之後正玩著小灰兔的女孩。
 「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弄清楚,首先要麻煩妳把一切資訊都告訴我——主要是,我想知道食夢魔是怎麼誕生的,如果妳不知道,也請盡量把妳的經歷都告訴我們,也許可以從中找到幫助你們回歸的方法。」
 女孩看著她,再轉頭看了看我,她掃過我的目光裡依然帶著敵意,即便沒有我最初攻擊她的時候強烈,還是看得出來她不會因為我變得友善就微笑以待。
 我注意到,她臉上有一道淡淡的傷疤,就在我的劍砍過的地方。
 「我記得的不多,你們應該不會有多少收穫。」她說。
 「收穫與否我們自有判斷。」香小姐說。「妳可以從牠開始說,我們初步的調查發現妳和妳的同伴擁有與夢兔類似的能力,妳是怎麼學會的?是牠教妳的嗎?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和夢兔共同行動,甚至任意使喚牠。」
 她指著那隻灰色小兔子,牠靜靜趴在女孩的手心,對於香小姐說的話沒有多大反應,睜著圓滾滾的眼睛抬頭望著女孩,鼻子輕輕頂著她的手,一臉無辜。
 「那是我意識到自己死亡以後好幾年的事了。」
 女孩開始述說了起來。
 當軀體的生機盡失,亡者的殘留意識將本能地被純粹的力量吸引,前往掌控龐大元素之力守靈身邊,消解自我,投入元素的洪流之中融為一體,化作世界運轉的能量,抑或是成為新生命的憑依。而若即將邁向死亡的生命心中仍抱有遺憾,這股心念強大到足以抵抗回歸的本能,它們便會滯留在原地,直到它們內心的遺願得到滿足;或是亡靈久久得不到解放,不斷徘徊直至維持殘留意識的力量也消耗殆盡後,便徹底消失。
 一開始的她也是如此,意識到自己不再活著,但她卻感到全身猶如被刀片切割削砍般的劇痛,像是把她切成好幾塊碎片,痛得連這份殘存的意識都飄飄忽忽,讓她不禁對自己的狀態感到困惑——明明失去了肉體,為什麼還會感到疼痛?靈魂又不會受傷。
 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了夜空,星群裡飄過一群長著長耳朵的生物,發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她,慢慢朝她靠近,漫長的痛楚在這瞬間緩解,一段畫面如潮水般湧入她的意識之中,一位黑髮的少女靜靜躺在樹下,雙眼閉著,胸前坐著隻毛茸茸的垂耳兔,正低下頭輕輕用鼻子頂她的手。
 那是誰?她這麼想著,想靠過去看得更清楚,接著發現自己居然伸出了手——人類的手——戳破了那安靜祥和的畫面。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擁有了人類的軀體,而她面前就飄著一隻灰色毛髮的兔形生物,看著自己。
 我還活著?是你救了我嗎?她迫不及待地向牠問道,但兔子搖了搖頭,她也感受到心底傳來一股否決的意念,似乎是兔子在跟她溝通。牠送來一個疑問:
 你是誰?
 她……是誰?
 她一下子愣住了。
 我是誰?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腦袋裡一片空白,乾乾淨淨沒有隻字片語,連一個名字都不存在。
 她茫然地望著兔子,用手輕輕碰觸牠柔軟的身體,將小兔子抱進懷裡,頓時感受到對方的意念更加強烈鮮明地反映在她的意識中,如同對話一樣,一段明確、清晰的概念被寫入腦海。
 去探索人類的夢境、挖掘人類的記憶,從那些只有生命能產生的無形產物裡,塑造自己的身影。
 小灰兔是被世人稱作「夢兔」的奇妙生物,喜歡靠近抱有期願的人,讀取他們的記憶,給予他們滿足一切心願的美夢,而人們往往就這麼耽溺在牠們製造的美麗幻夢之中,持續沉睡不願醒來,直到肉體承受不住消耗,在夢裡幸福地死去。
 那位黑髮女孩正是接受夢兔的力量,順利揮別了她不幸的人生,得到救贖的其中一人。由於她在現實裡太過痛苦,夢境帶給她的幸福感遠比其他人強烈,因此即便她已死,她的形象依然鮮明地留存在夢兔的記憶中。
 不如就借用她的形象,作為妳的開始。
 希望妳能像那女孩一樣,獲得一個幸福快樂的人生。

 既然現在的我是空白的,那不如趁此機會,去尋找美好的記憶填補自己,並賜予那些人痛苦掙扎的人生一份救贖。



 「……也就是說,不只有妳,其他四個人也是藉由一樣的方式,得到夢兔的力量,彼此之間還能溝通。」
 我們聽著女孩娓娓道出她與夢兔相遇的過程。隨著相處的時間拉長,女孩逐漸掌握了夢兔本身的大半能力和所有記憶,並在後來能夠直接使用而不需要夢兔的心靈引導,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從單純的互助昇華為共生,從那之後便不斷吸收安息地裡的亡靈,藉由它們的殘存記憶掌握世界的知識和法則,也許再多吸收一些,她體內的力量就會大到足以離開安息地,到生機洋溢的外界去狩獵。
 「嗯,我們共享彼此的力量,記憶也一樣,即便現在只有我在這裡,他們四個也都聽得見你們說的每一句話。」
 「是回到你們的棲身處——那具骸骨裡嗎?」
 胸口被刺穿,長著角的骸骨……食夢魔就是從那裡出來的,要是女孩不告訴我們,沒人會想到那正是食夢魔們棲息的地方。
 「是。」女孩說,「我們都不知道那位的身分,不過既然是已經失去靈魂的軀體,暫時借住也無妨。」
 香小姐把她的話寫在筆記本裡,頁面上已寫了許多有關食夢魔的資料,包含他們擁有的能力、使用時所需的條件和效果,以及方才女孩所敘述的故事,都被她記錄了下來。她一邊寫字,一邊問:「差不多了。你們三個,有什麼想問她的?」
 「我!」
 流沚馬上舉手,一拍便攜桌的桌面彎身逼近女孩,瞪著她語氣兇狠:「妳隨隨便便就能控制別人行動,這種事跟拔人家記憶一點關係都沒吧?妳是不是還藏了什麼能力沒講?老實招來!」
 「流,坐著,傷口會裂開。」楊微微皺眉說道,抓住他的手臂把人給拉回椅子上。
 女孩面對態度不怎麼好的流沚,冷哼一聲,但還是開口解釋:「取走人類的記憶後,再植入之前吸收的記憶,就能讓人照著那段記憶的內容行動。比如他好了,我給他灌輸一個殺死仇人的記憶,他就會依照那段記憶殺死被我設定成仇人的人。本來是想讓你被剖成兩半的,結果你擋住了,可惜。」
 「妳說什麼?!啊痛痛痛……」
 流沚猛然站起,結果用力過頭拉到傷口,摀著肚子蹲了下去。
 「那妳怎麼突然決定要放過我們了?」
 楊沒好氣地敲了流沚的腦袋一記,檢查過他的傷口沒有裂開後,這才鬆一口氣,接在友人之後向女孩提問:「我只知道是因為他。妳和妳的同伴好像都害怕他會做什麼,才願意跟我們立下平等契約,實際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他發問的同時也朝我看了過來,我輕輕搖頭,看向女孩,她瞇起雙眼露出戒備的神情,身形微微向後退了些,全身都散發著「不準靠近我」的氣場。
 「白色頭髮的女人……」我回想著經歷過的兩段記憶,「妳給我看的記憶裡面,有個白頭髮的女人,妳認識她嗎?是她命令你們的關係吧?」
 「妳居然回頭問我認不認識……那位是我從妳跟那個紅頭髮男人的記憶裡看到的,妳一定有跟她接觸過,否則不可能出現在妳的記憶裡面。」
 我遇過那個白髮女人?
 這應該不可能,我從小就跟著哥哥,從沒遇過任何白色頭髮的旅人,到現在我唯一遇過有這種髮色的人只有山月雲太,但他可是男性,跟他一起旅行之前都是獨自一人行動,跟白髮女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知道嗎?」我聽到流沚低聲問,但楊只皺眉搖了搖頭,低頭沉思,女孩的說法似乎也讓他很困惑。
 「妳身上有那位的氣息。」女孩嚴肅地說,「不是妳一時忘了,就是妳跟他一樣,都被封印了記憶,但妳身上沒有任何術法的氣息,記憶封印這說法說不通。」
 「妳不知道她是誰,那妳為什麼怕她?」我反問,「我很確定我沒有遇過這個人,那些記憶我也完全沒有印象。」
 「那就是妳忘了吧,算了……我也不想深究。」
 女孩抱著小灰兔的手往懷裡收緊,猶豫了好一會,才咬著牙說道:
 「那女人……一看見她,我就感受到當初還是靈魂時的痛苦,妳的劍……妳的劍砍到我身上的時候,就跟那種感覺一模一樣。普通的刀劍即便砍傷我的身體也不會有疼痛感,也很快就會復原如初,但妳的不一樣——這兩道傷無法癒合。」
 我想起我在女孩身上刺了兩劍,除了臉上那道疤痕,胸前被砍破的衣服下也有道清晰可見的扭曲疤痕,在我們第一次碰上女孩的時候,這些痕跡並沒有出現。
 「你們兩個跟我說過,當初小纓妹妹碰到解封的封印盒的時候,頭髮就變成了白色,每次揮劍攻擊,還可以像封印術一樣消除一切咒術和守靈的力量。」香小姐捏著下巴沉吟,在我們說話期間她也完成了記錄,加入我們的談話,「食夢魔的身體構成既非生物也非靈體,如果用咒術或元素之力來解釋……那就表示只有封印之力能夠真正對妳造成無法復原的傷害。說不定在妳成為現在的狀態以前,白髮的小姐就曾經用近似封印的能力傷害過妳的靈魂、擾亂妳的記憶,讓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現在妳遇到了恰好能夠使用類似能力的人,因此妳把她錯當成了那位白髮小姐——這樣一想,因封印盒失控的小纓簡直就跟你們說的那位小姐一樣嘛。」
 咦?
 「封印盒跟白頭髮的女人有關係?」流沚大吃一驚。
 「洛纓的武器本來就有削弱咒術的能力,但是效果不強。」楊說,「那女人若光靠自己就能使用封印之力,是不是要想成封印盒裡封存的就是她的靈魂?以盒子為媒介,附身到洛纓身上。」
 「等等,靈魂不是不會受傷嗎?」一下子太多資訊進到腦袋裡,弄不明白,我連忙打斷眾人的討論提問。
 「還是會。」香小姐點點頭,率先為我解惑,「靈魂嚴格來說就是一團不穩定的咒力集合體,由死前的強大執念產生一個獨特的咒術,使得生前部分的意識和記憶能以脫離肉體的形式暫存,至於保留多少分量視當事人的能力決定。不過因為本來就沒剩多少力量,很快就會自行消失,為了消滅亡魂施展封印術,其實是很浪費時間跟力氣的行為,還會影響元素之力的循環。」
 噢對,既然是咒力,那就能用封印術封印……既然食夢魔是亡魂和夢兔的共生體,消除了她體內的咒力,沒有肉體之軀補充流失的力量,自然無法復原。
 綾霄透過獲得水靈墜飾內豐沛的水之元素,獲得解除部分咒術的能力,這樣的淨化能力被女孩誤認為白髮女人的封印力量。那也就是說,封印盒裡頭封著的東西,掌控著和白髮女人相同的能力,也或許正是本人,而早在被封印進去之前就對女孩使用過這奇異的能力。
 「其他四個人,都跟妳有過一樣的感覺嗎?」香小姐問。
 「嗯……有的。」女孩點頭說。
 「那也許不是針對妳,而是更大範圍,足以波及所有亡魂的……看來有必要調查一下安息地過去曾發生過什麼,幸運的話還能連帶分析出封印盒產生的原因。」
 「我們回去跟老師說一聲!」流沚興奮地說,「總算有線索了,多一個方向就多一個機會啊。」
 「回去找看看有白髮特徵的種族資料。」楊也說,「老師應該還在爭取研究機會,可以先從這裡下手,有一些切入點老師也比較好判斷。」
 「那邊就麻煩你們兩個了。」
 香小姐微笑著說,闔上筆記站了起來,看來是準備要走了。
 「今天有這樣的收穫已經足夠了,我看就先到此為止吧,取血的時間就按照我們談好的,我會派遣一位使者過來。對了……」她偏頭想了想,對女孩說:「我覺得,果然還是有個稱呼比較方便,不如妳取個名字吧?」
 「名字……」
 女孩沒有自己的記憶,自然沒有名字。她茫然地眨眨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愛米。」
 香小姐說出了一個名字。
 「這是過去在我的家族,送給新生女孩的乳名之一,妳以後就叫這個名字吧。」
 「愛米……」
 黑髮女孩愛米在我們身後,喃喃複誦著這個新得到的名字,神情複雜地目送我們離開。
 


 從安息地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快車上的人比來的時候又少了更多,輕易就能找到遠離其他客人的位置,除非大吼大叫絕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沒變聲的我總算無須遮遮掩掩地說話。
 「不好意思。」
 楊為了沒幫上忙還被控制再一次向我們道歉——之前都是他在嫌棄流沚扯後腿,這次反了過來,從醒來之後就沒再酸過流沚一句(雖然被控制也不是他願意的),而後者似乎打算抓著這點不放,把被挖過的苦全都討回來。
 「唉,差點被切兩半,感覺身體都快散掉了,明天大概上不了課啦。」
 「是嗎……我幫你跟老師說一聲,你休息吧。」
 「還有還有,明天的三餐拜託你喔。」
 「嗯。」
 「有筆記也麻煩你幫我帶回來~」
 「……你有自己做過嗎?好像我平常就在幫你帶筆記了吧?」楊很快就忍不住甩了一個眼刀過去。
 「哎呀,提醒你一下嘛。」流沚咧開嘴笑得無比燦爛。「還有啊——楊.荻亞修的愛情史,從頭到尾老實招來!我都還沒有女朋友,你居然自己偷偷先有了,你說你是不是為了不讓我知道,所以自己把自己的腦袋封印住啊?」
 「誰跟你愛情史了!誰那麼無聊對自己下封印?」楊沒好氣地回道,「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只記得她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某一天就突然不再出現,也許就是那時候被誰下了封印,忘掉了跟她有關的事情。」
 「她的名字叫做安特對吧?」我說,「愛米那時候聯合其他食夢魔破除你身上的封印術,我看到了小時候的你和她練劍的記憶。」
 「練劍?她很厲害嗎?」流沚問。
 「她很強。」楊回以肯定的語氣,「不管我怎麼練習,程度就是差她一截,雖然努力學了很多招數,只要使出來就馬上被她破解,就算是我仔細鑽研過的也一樣,她根本是為劍術而生的天才。」
 「哇喔……有生之年居然可以從楊的嘴巴裡聽到這種形容詞。」流沚扶了扶差點掉下來的下巴,「守靈之火噴下去也這麼厲害?」
 「這我就不確定了,那時候還沒從父親那裡繼承炎靈的契約,我們只比單純的劍術和體能。如果她的老師後來沒有教她劍術以外的能力的話,也許有機會。」
 「那她長什麼樣子?漂亮嗎?」
 「以一般人的標準而言還不錯吧。」
 楊望向了我,但眼神彷彿不是在看我,而是看著回憶之中的某個少女,停頓了數秒,才緩緩地說:「白色的頭髮,青藍色的眼睛,年紀跟我差不多,武器跟洛纓的款式一樣……其實妳們兩個長得很像,但安特個性比較嚴肅一點,大概是從她的老師那裡傳過來的。」
 「就是那位白頭髮的女性吧,穿著裙子,頭髮長長的。」
 我看著楊的雙眼說,他亦直視我的雙眼,點了點頭。
 「跟封印盒有關的女人!」流沚差點要跳起來,被香小姐隨手一個按頭給阻止,「她是誰?住在哪裡?」
 「每次都是父親直接帶我轉移過去的,確切地點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是在寒冷的地下室,安特的老師同時是領導她們家族的首領,安特也許是首領的親信吧,我每次去都沒見她帶安特以外的人。」
 「那你老爸知道吧?問你老爸!趕快發消息!」
 「你先聽我說完。」楊拍了猴急的流沚額頭一把,「後來有一天,父親就不再帶我去那個地方找安特,說安特的家族斷絕與外界的任何往來,從那之後我腦中有關安特和她家族的記憶就消失了,只留下『曾經有過一個玩伴』這個淺薄的印象而已。」
 原本有過頻繁交流,在安特家族斷了音訊後,楊的記憶就被封鎖——那就表示,安特的家族可能發生了什麼大事,有人不希望楊去尋找有關那位白髮女性和安特的一切,決定讓他忘掉自己和安特家族有過接觸的事。
 是誰做的?斷絕往來又是為了什麼?
 「我會找時間回去族裡,當面向父親問清楚。」楊說。
 「喔喔,很有氣概啊,準備來一段英雄救美了嗎?」流沚笑著說,「需要幫手記得叫我,說不定人家被壞人關起來,正在苦苦等待兒時玩伴的拯救喔。」
 「……浪漫詩歌看太多了你。」
 「開開玩笑啦,當然要先搞清楚當年發生什麼,希望不要是壞事……等找到人以後,要好好努力喔。」
 「都說了不是那種關係……」
 「變成那種關係不也挺好嘛。」
 「你只是想看熱鬧而已。」
 我試著想像,一位白髮青眼的少女,與紅髮藍眼的少年並肩而立的模樣。
 雖然我不認識她,但從我經歷過兩段記憶的感覺,他們倆一定有著深厚的羈絆,少女即便實力凌駕玩伴之上,也屢屢劍下留情,不著痕跡地引導對方進步;少年牽著玩伴的手走在白得刺眼的雪坡,為她指引前進的方向,保護她不被障礙物絆住腳步。
 那是好比親人之間溫暖的情感。
 白髮女人冰冷的態度,讓我想到安特對她刀劍相向時,所產生同樣冰冷甚至更甚的殺意,在這樣的人的教導下,也許安特早已學會在殺人時內心毫無波瀾,但我相信她對待玩伴依然保有澄澈的心意。
 如果能順利找到就好了,哪天我就會看到楊的對面出現一位美麗的白髮女孩,劍鋒相擊,發出清亮而堅實的聲音。而我也可以實際領會,被劍術高手奉為高手究竟是怎樣的境界。
 那樣和平的日子什麼時候會到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