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六 王之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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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23
又是這滿地白雪的場景。
我趕緊低頭看看自己,我的身體又變成了方才那接受白髮女性教導的小孩模樣,雖然衣服不一樣,但款式是類似的,肩膀上多披了一件小披風,雙腳套在服貼而保暖的平底長靴裡,因此即便腳踩進雪裡,也不會感到寒冷。
那些食夢魔說,要用楊的記憶淹死我,所以這是楊真實體會過的——也就是說這具身體的主人,和楊互相認識,他應該也知道白色頭髮的女性是誰。
等食夢魔的事處理完之後,我要找時間問問他。
在這之前,得先思考該怎麼出去……
回想我被黑髮女孩困進來的時候,我透過和白髮女人練劍,在即將殺死她的瞬間逃出了記憶的幻境。這是否表示,殺掉幻境裡的人物,就可以回到現實?如果食夢魔們是藉由吸收來的他人記憶迷惑敵人,該出現在這段記憶中的人卻沒有出現、沒有按照記憶的「情節」發展下去,就等於記憶出了錯,無法繼續演繹,幻境因而破碎。
另一個可能是我想多了,那些其實根本不是記憶,只是食夢魔們隨手創造出來的幻覺,就跟夏露湖裡的人魚們使用的幻術一樣。我之所以逃出了幻境,是因為我已經用劍重創了女孩,她傷重無力維持幻境太久,所以我受到的攻擊很快就自動解除了。
第三個可能——也許食夢魔會進入幻境裡,假裝成裡面的某一個人,再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殺掉我……?畢竟只是拖進幻境裡,實際上的我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因為我逃出來的時候沒有感到任何異樣,記憶也是完整的,食夢魔真想要幹掉我,除了呼叫現實裡的同伴補刀,就只能進到幻境裡動手。
我站在雪裡絞盡腦汁地思考,可能性太多了,光就前一場幻境的經歷並不足以推導出正確選項。
走一步算一步吧,試著在這裡探索,看看會出現什麼。
我把腳從雪裡拔出來,艱難地用靴面往前鏟,慢吞吞地前進。這雙靴子很長,長到我的膝蓋附近,可一踩下去積雪直逼靴子頂端的繫繩,差一點點就會掉進鞋子裡,我只得在下腳之前用力踢開雪,清出一塊空間才踩下去。
『安特小姐。』
後面有人出聲,我的身體立即對這個名字做出了反應,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轉過頭去看那個叫我的人。
看來是在叫「我」沒錯了。而這個名字,正是食夢魔說過,被封印在楊記憶深處的女孩的名字。
我看著叫住我的人——是有一頭雪白短髮的中年人,視線低垂著幾乎要閉起來,似乎在迴避我的注視,微微躬身對我說:『安特小姐,王和炎族的少主已經在等了,請您盡快過去。』
等我?要做什麼?
「要去哪裡?」我問,這剛好和我想問的問題一樣。
『演武祭壇。』
他說出一個地點名稱,微微偏頭看向左手邊,我跟著看過去,發現這片銀白的雪原並非平地,而是一道緩坡,頂端矗立著一棵長滿白色針狀葉的巨木,沒有長得像祭壇的東西,也沒有任何站在那裡等候的人。
『……您莫非是忘了怎麼前往祭壇嗎?』中年人微微皺眉。
我沒看到什麼祭壇啊……轉了一圈,其他方向除了雪還是雪,可能這祭壇是要用特殊的方法前往的地方?
「呃,對,可以幫我帶路嗎?」
中年人態度稱不上友善,但好像對我很恭敬,會聽我的命令,可能是類似僕人的身分,於是我厚著臉皮向他提出要求。
『好的,請隨我來。』
他果真聽話地往坡頂走去,我一路拿腳鏟雪,一邊跟在他身後前進。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我現在的行動幾乎都按我自己的意識支配,不像跟白髮女人練劍的幻境那樣,只能觀看這副身體與他人互動。
不如,我就看看這身體是否真會依照我的想法行動——我想實驗看看殺了這個記憶裡的人,能不能離開幻境。
「我」試著屈伸手指,從食指、中指到無名指,確定所有的手指順著我的心念一一伸展開來後,我盯住這名僕人的背影,悄悄伸手摸到腰間,握住劍柄,無聲地緩緩抽出武器,刃尖指向他的心臟。
現在這把武器不再是普通短劍,而是綾霄了,熟悉的觸感重新回到掌心產生了踏實感,使現在準備要暗殺這個人的罪惡感和緊張感,都不知不覺減輕了許多。
只是活在幻境裡的人,無須愧對。
我加快走路的速度,逐漸靠近他,直至我可以一劍貫穿他身體的距離一劍刺出去——
『您這是什麼意思?』
他居然閃開了!
就在我以為要得手的瞬間,他以驚人的速度瞬間側身避開了攻擊,裹著層層衣物的手臂輕輕橫擋推開了劍身,同時平靜地問道,就像是對我打算殺了他的舉動完全不感到吃驚一樣。
「……食夢魔是你嗎?你們在控制這個地方對吧?」
可能性一一被排除,我瞪著白髮的中年人,他面無表情,沉默了數秒後開口,發出了女性的聲音。
「這是屬於那位擁有人類血統的男性的記憶。取回他的本體控制權後,我聯合了其他人的力量,透過妳來讀取他被封印的記憶。如果妳干擾了記憶畫面的運行,這個人的思想和回憶將會被分解不完全的封印力量摧毀,建議妳不要輕舉妄動。」
也就是說,我不能對出現在這裡的人做什麼,只能乖乖照著劇情發展走,否則一個不小心,楊就會被波及。
「你們這樣跟我說話,不也是在干擾嗎?」我質問道。
「我只是暫停了讀取,借用這人的身體跟妳對話,讓妳搞清楚別做多餘的事情。」黑髮女孩的聲音說,「記憶本來就是一段定型的過去,誰都無法篡改。乖乖走完流程,等整段記憶都取出來,我才會放妳走,加油吧。」
白髮中年人閉上嘴重新背過身,繼續往山頂邁進。
我收回劍,跟著他走的同時皺起眉頭沉思——究竟外頭的食夢魔是實話實說給予我忠告,還是那只是為了方便幹壞事掰出來唬我的謊話?
我試著想像外面的情況:楊壓制了我後,食夢魔們衝上來,我的意識脫離自己的身體進入了楊的記憶深處,他們正使用著某種術法,一點一點把楊身上的封印術去除……
無論如何,我不能拿楊的性命開玩笑,香小姐和流沚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必須趕快脫離這裡,回到現實和他們會合才行。
『安特小姐,這邊請。入口我會幫您關上。』
我隨白髮中年人走到了大樹下,他指著地上,樹蔭下有一塊積雪被挖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漆黑地洞,寬度正好符合一個小孩子的身體寬。
我盯著那個洞口,做了兩個深呼吸,一腳踏進去。
我在黑暗中墜落——剛意識到自己正在往下掉落,腳就碰到了地面,落地瞬間膝蓋傳出輕微的緊繃感,不會感到疼痛,顯示有一定的高度但不至於高到受傷。
呼出一口氣,溫暖的氣息在我面前凝成了一團水霧,洞口下方是寬廣的冰造地穴,從冰壁直接雕鑿出來的數盞燭台點著火,算不上明亮,但已經夠我看清楚腳下的路,以及地穴的另一頭。
由矮矮的三層台階托高的平台,站著三個人,其中一個和「我」一樣是小孩子,站在兩個大人旁邊,再怎麼挺直腰桿身高也頂多到腰帶附近。
我走過去,越接近平台燭台的數量也慢慢增多,漸漸映照出那三人分外眼熟的面孔。
其中一個不久前才看過,是留著雪白長髮的年輕女性,不過這次她不再披頭散髮,而是編成了一條長辮子垂在背後,露出整張如瓷器般透白光滑的臉。她向我招了招手,無聲地催促我趕快過去。
她身旁站著一個高大的紅髮男子,腰間佩有一把與楊幾乎一樣,但明顯有使用多年風霜痕跡的銀色細劍,除了眼珠的顏色有些差異,長相幾乎和楊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似處明顯到讓我忍不住懷疑,這個人是否和楊有血緣上的關係。
我走上台階,再把注意力移到這跟我視線平齊的小孩身上,我可以肯定,這一定就是小時候的楊。
他有和現在的楊一模一樣的髮色和眼瞳,臉龐帶有些許未退的嬰兒肥,瀏海整齊地梳到旁邊夾好,露出完整的寶石藍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妳是不是偷偷跑去練習了?』見我總算出現,他鼓起臉頰,似乎很不開心地抱怨道,『我們說好今天要一較高下的,爸爸已經教了我很多厲害的新招,妳可要小心了。』
是要比劍?我看了看白髮女性,再看看紅髮的男子,方才那白髮中年人用了「王」以及「炎族少主」這兩個稱呼,應該分別是指白髮的女性,還有楊身邊這位被他喊作爸爸的人,是楊的父親沒錯了。
白髮女人不僅知道楊,也和楊的父親認識,從楊這句話可知他經常和「我」在一起練習劍術,那麼,白髮女人是「我」的誰?她教「我」劍術,是為了讓我跟楊過招……嗎?
我忙著消化資訊,沒發現自己發呆了一段時間,回過神來楊已經湊到我面前,晃著我的肩膀:『喂!妳在做什麼?快點開始啦。』
「啊……好。」
『有一段時間沒見,好像又長高一點了啊,已經追上我們家的小朋友了。』楊的父親蹲下來,微笑著摸摸我的頭,另一隻手也放到楊的頭上揉了兩下,接著放平手掌,比了比我們倆的身高。『你再不多吃一點,那麼愛挑食,下次再來人家就超過你了喔。』
『我沒有挑食!』楊抗議。
『之前是誰偷偷把晚餐裡的酸果挑掉的?雖然它味道不怎麼樣,可是很營養,是幫你長身高的重要食物欸,下次不可以這樣。』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現在又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楊一把拍開父親的大手,閃閃發亮的目光轉向我,『來吧!我們打一場。妳準備好了吧?』
小時候的楊好可愛喔……個性比現在活潑了很多,還沒變聲的嗓音偏高,清澈乾淨,聽起來很舒服。
白髮女人始終不發一語地站在一旁看我們互動,美麗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我不知道她和楊的父親關係好到什麼程度,是朋友關係,還是說……她是楊的母親?不對,楊身上完全沒有她的任何類似特徵,比較合理的推斷應該是她以一族之長的身分和楊的父親交流。
楊的父親退到了一旁讓出空間,臉上的淡淡笑容微斂,我決定不再多做猜測,拔出劍來,楊也站到離我稍有一段距離的位置,抽出嶄新光亮的銀色細劍。
這只是個輕鬆的交流,我得小心不要打過頭……既然是小時候還在學劍的楊,實力想必比現在稍弱,以我現在的實力和他對打該可以輕鬆贏他。
溫暖的感覺自心底波盪開來,不知為何,看著幼童外貌的楊舉起細劍,心裡就感到莫名的喜悅,像是期待著他會做出何種攻擊,又像是懷念與他對劍的時光,彷彿遇上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人。
也許是因為,距離我第一次和楊戰鬥,確實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吧。他令人讚嘆的反應速度、行雲流水的走位加上配合得當的炎靈之力,對於長期習武的人而言,不只是想學習與羨慕著他的強大,看著他舞劍的身姿,也如同在看一場精湛的表演,令人不住想坐下來細細欣賞。
『開始囉。』
楊的腳輕輕一頓地衝了過來,先行發動了攻擊。
速度確實比現在慢了些……我盯著他過來的方向,他的細劍在空中迅速連抽連點,猶如一陣細密的銀針大雨向我飛射,不過由於速度不夠,我很快就看出了針雨之中有不少空隙,我退後幾步給自己幾秒時間,找到一條空隙與空隙之間連結成的彎曲小徑,才正面迎接針雨,躲開所有劍影鑽到他的面前,抓好力道把劍尖送往他頸前。
大概沒料到劍技這麼快就被破解,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慌忙收回細劍回防,有些凌亂地揮舞著用力彈開逼近他脖子的白刃,我順著彈開的力道往後退開,換個方向,給他一點時間重整態勢。
楊的表情似乎是察覺了我的游刃有餘,皺起小臉表示不服,手腕一轉再次撲上來,這次細劍詭異地上竄下繞,路線變得百轉千折難以斷定去向,我想了想,決定一樣正面突破,一一卸開他的劍路前進。
這樣的對決,真的是按照記憶來的嗎?要怎麼對付楊的劍技是現在的我所想出來的,並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這時候的安特和楊戰鬥的時候,實力有多強?有厲害到跟我一樣,可以輕鬆應對的程度嗎?
一邊分神想著,我也逐漸抓住了細劍大致的移動路線,近身後使勁一撞,楊的身體被彈飛,滾到地上喘著氣。
『可惡……怎麼那麼強……』
趕緊結束吧,用一招楊絕對接不下來的招式,讓他不得不認輸。
我想到白髮女性教的那一招,演示的過程還記在我的腦子裡,如果能夠把它用出來……試試看吧。
足尖輕輕點地,身體要迅速但平穩地晃動,手臂跟著腳換一次位置就要換一次拿劍的高度和方向。
正要站起來的楊看著我,視線左右飄忽,眼裡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讓我知道自己順利用出來了。
『迷光。』
我慢慢走向楊,耳邊聽見楊的父親說:『這就是妳說的吧,透過特殊的規律移動雙腳,配合身體的搖擺製造出飄忽的殘像,迷惑對手的眼睛……不愧是妳親自教導的孩子,我根本看不出真的她是哪一個。』
『她成長的空間還大著。』女人清冷的聲音回應道,『這是我一開始就教她的東西,還有很多該學的沒學起來。』
『妳說過迷光不是那麼容易練起來的招式對吧?』他呵呵笑著說,『連妳都花了很長時間才練到看不出殘影的差別,她小小年紀就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
『……是嗎。』
楊猶豫地盯著我分化出的殘影,最後鎖定了右邊離我最遠的那個地方,刺了過去。
「猜錯了哦。」
我轉動足尖,繞到他身後一手抓住他持劍的手,一手拿劍柄敲在他頸後,微微一笑。
「在這裡。」
楊嚇了一跳,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唉……妳怎麼這麼強,好麻煩。』他苦著臉,握著細劍的手微微顫抖著,沒多久又重新握緊。
『看來不認真一點不行了。』
原來剛剛沒有認真打嗎?我看了看露出不甘的表情,表示想要再戰的紅髮小男孩,確實感受到了不同於剛才被我壓著打的凜冽氣勢。
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們打最後一場。」
「好,最後一場。」
打完就結束了吧……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觀戰的白髮女人和楊的父親忽然消失不見,整個祭壇剩下我和楊兩個人。
「!」
楊瞬間逼近,他的速度突然提升到了長大後的水準,措手不及的我無力閃避正面挨了一下,胸前一陣輕微的疼痛——鋒利纖細的刃尖碰巧刺在我的披風扣子上,擋下了幾乎致命的刺擊,不過扣子也碎裂了,披風因此掉了下來。
我繃緊神經,趕在下一擊刺過來之前用劍尖挑起披風遮住他的視線,趁此機會往後退開一段距離,再一次使用方才楊的父親稱呼為「迷光」的招數,分散身形。
沒過兩秒楊就把披風刺得破破爛爛,一把甩開,看到我用出分身惑術,稚嫩的嗓音輕輕哼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朝我衝來,我隨機置換了自己的站位,誰知楊的視線居然準確地盯著我的位置移!他已經知道怎麼破解了。
嬌小的男孩刺出猶如暴雨的劍影,和剛才頗有些漏洞的相比完美了很多,空隙不但細小且屈指可數,我沒辦法再硬鑽,狼狽地繞著劍舞動範圍的邊緣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分辨細劍方向上,看得雙眼發痠。不小心一個看走眼,裙擺頓時被刺破三個大洞,大腿上多了兩道不規則的血痕。
不對勁,這彷彿是把長大的楊直接塞進了小男孩的身體裡,除了因為手短腳短攻擊範圍稍稍變窄,但每一刺都凌厲非常,感覺他是真的下了狠手,想要殺死我。
楊的記憶絕對不是這樣,前面也許是真的,但現在肯定被動了手腳,九成九是食夢魔搞的鬼——
我直覺認為是這樣。
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被殺掉的時候,我的腦海裡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蠢蛋。」
楊即將貫穿我咽喉的細劍硬生生停止了。他的雙眼變得空洞,踉踉蹌蹌倒退了幾步,跌坐下來。
「忘了嗎?僥倖逃過一劫的渣滓們,想起來了嗎?」
「趁我還沒有徹底消滅你們的念頭,給我跪下吧。」
我看見我伸出了手,但看著那隻手,居然有種不是我的手的奇妙感覺,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色透紗袖。
那隻手輕輕地往前挪,按在了幼童的楊的頭頂上,溫柔地撫摸著。
冰造地穴的幻境消失了。
我眨了眨眼,望著我伸出去的右手,那種奇怪的感覺消失了,但手下摸著頭顱的感覺是真實的——我的手確實正放在一個人的頭上,但不是小時候的楊,也不是長大的楊,這個頭顱的主人是黑髮,身體呈現半透明並且正在發抖,不時哽咽著,喃喃自語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發現是您,非常抱歉冒犯到您,請您高抬貴手,開什麼條件都可以……拜託您……」
我定睛一看,伏擊我的食夢魔們居然全都放低姿態跪在我面前,帶著小灰兔的黑髮女孩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身體,縮在我的掌心下不停說著對不起。
食夢魔一下子變得如此聽話,讓我有點不知所措,趕緊把手先拿起來。
那個白髮女人只是放了幾句狠話,就能讓他們怕成這樣,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什麼條件都可以,是嗎?」我不確定地問,心裡還是抱持懷疑,不知道他們是在作戲還是認真的。「那你們先把楊的記憶還回來,也不準再控制他。」
我看向整齊跪成一排的食夢魔們身後,先前被操控心神的楊閉著眼躺在他們後面的空地上,細劍落在他的手邊。黑髮女孩領著一眾身形半透明的孩子,低著頭蹲跪在楊的身邊,繞成一圈,一齊捧起了手裡的小兔子碰觸楊的身體,一陣輕柔的亮光從兔子身上發出來,緩緩流向楊身上,接著在頭頂消失。
「我把解開封印的記憶也奉還了,等一會兒他就會醒。」女孩低聲說,「還有吩咐請儘管開口。」
「另外兩個跟我一起來的人,在哪裡?如果也抽取了記憶還是控制了他們,也要通通恢復原狀,不準再害他們。」我說。
「遵命。」
食夢魔們乖乖飄進了安靈樹林,沒多久我便看見香小姐扶著流沚緩緩自樹後走出,表情似乎也是半信半疑。我找到在楊附近徘徊繞圈的光符螢火蟲,讓牠飛過去幫香小姐他們照明、帶路,流沚遠遠地看見我,舉起手揮了揮,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總之,看來這次食夢魔們是真的願意聽我的話做事了,多半是楊記憶裡那個白髮女人的功勞。
「妳沒事嗎?楊他怎麼樣了?」香小姐扶著流沚坐下,擔心地看了看沉睡的楊,對我問道,表情顯現出少見的迷惑。「食夢魔突然表示願意遵照妳的指示行動,妳怎麼做到的?」
「我不確定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他們好像本來想吸收楊的記憶,把我拉進去經歷了之後,就被記憶裡的人嚇成這樣了。我叫他們把楊恢復過來,還有不準加害你們兩個,他們也都沒有反抗,總之,現在要跟他們談,機會很大。」
說完這些,我低頭看了楊一眼,正巧迎上了他睜開的眼裡澄澈的寶石藍色,他四處望了望,坐起身來,微微皺起眉。
「抱歉,我好像……我睡多久?現在怎麼樣了?」
流沚和香小姐對視一眼,再看向我,兩人似乎總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流沚咧開嘴,手臂一抬用力勾住楊的肩膀拍了拍,笑得一臉陰險。
「已經順利結束啦,全都是小纓的功勞~反而你什麼忙都沒幫,還給我捅了這麼大的傷口,回去你就覺悟吧!我會讓你好好補償的。」
楊低頭看見友人被紗布層層包住的腹部,又看了我和一旁乖巧站立等候的食夢魔們,張了張口,一時什麼都說不出來。我看得出來,他臉上分明寫著「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幾乎是混亂和求救的眼神看向香小姐,請她總結一下怎麼回事。
「嗯,雖然我也不大清楚過程,但就像他說的,差不多等於結束了。詳情晚點再告訴你,對你們兩個來說應該是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經驗?」香小姐嫣然一笑,「我們此行的目的,還記得嗎?先把剩下的工作做完——英倫,麻煩你把他們叫過來,我來跟他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