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 欲殺之意,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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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17

 我們於是分開行動——受傷的流沚和無法行動的楊留下,由昂普利亞先生保護,並隨時等候消息;我則和香小姐以及墨炬森繼續探索安息地,目的是找到食夢魔,取回楊的記憶以及其他失憶者的恢復方法。
 比對了一下先前試圖附香小姐身的亡魂給我們畫的地圖,以及安特逃走的方向,我們找到凌亂插著石碑的地方,從這裡持續往東北走,就會走到安息地的中心,那裡有一塊沒有生長安靈樹的空地,去那裡或許可以發現些什麼。
 香小姐讓墨炬森走在前面,像是散步般慢慢地走在我旁邊,我問她:
 「妳打算怎麼跟食夢魔談?」
 她看了我一眼,搖搖頭。
 「老實說,我認為他們談判的意願不高,不過我還是會問問他們,確認他們吞食記憶的主要目的——在有人造訪安息地之前,她們靠著吞噬亡魂的執念記憶也能活到現在,真的需要那麼多記憶嗎?還是另有企圖?我比較擔心的是記憶根本無法取回,談判的籌碼消失,那我就只能選擇粗暴一點的方式,將他們與世人隔絕,免得更多人受害。」
 「不會拿不回來吧?如果是這樣,她不用特地叫我們過去。」
 香小姐說得似乎真的打算消滅食夢魔,但我記得她才說過,世上每個種族都有其存在的意義,不會輕易毀滅一個族群,怎麼突然願意狠下心來了?
 何況,她帶我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取得食夢魔的合作意願,交換他們的特殊血液做材料,真的殺死了他們,等於來這一趟什麼都沒獲得,還白白讓楊和流沚受傷。
 「那是的確,但我給了她機會,她卻把我的退讓當作玩笑,我無法輕易相信她……若確實只是基本需求還好解決,以現在咒法的技術,已經可以做到分離生物的記憶化為結晶,可將記憶復原就沒那麼容易了,複製相似的他人記憶再拼接組合,復原的成功率太低,唯一的解法就是找人當供體,犧牲自己不斷剝除記憶給食夢魔們用。然而這不是一般的畜牧,已經遊走在法律邊緣了,世界首府不見得願意破例。」
 「抽取記憶不算畜牧嗎?」我疑惑地問。
 香小姐微微皺眉思考了一下,對我解釋道:「世界首府頒布的法條中,畜牧指的是養殖特定低智生物的肉體。優待低智生物的繁殖需求,換取各種族肉食的基本需求,而抽取生物的記憶給食夢魔,算是一種精神上的養殖和操作,並不是肉體養殖……低智生物本來就沒有記憶可言,要做勢必得找上具高等靈智的種族,這就不被法律允許了。比起宰殺時感受不到痛苦的瞬間死亡,對高智生物的頭腦進行長期改造,容易造成精神上的永久傷害,對供體而言並不人道。」
 精神傷害……
 我想起被關在學院監牢裡長期催眠抽血的生活,那段時間我不斷作惡夢,白髮的女人、求饒與尖叫聲、沾滿鮮血的雙手和滿地的死屍,日復一日在腦海裡上演類似的畫面,揮之不去。
 那些研究員,說不定做的就是這種針對頭腦的實驗,才這麼積極封鎖消息,因為操作精神是違法行為,不能被世界首府知道。
 「妳經歷的那些是同樣的性質,確實也有違法的疑慮。」
 香小姐見我沉思,馬上就看出我在想什麼,在我說話之前就先一步開口,「我要先告訴妳,無論哪裡都存在著潛規則,所謂維護世界和平、公正執法的世界首府為了圓融處理種族事務,勢必得與各地掌權者打好關係。埃羅學院作為協助首府做事的學術機構,當初為世界首府的建立貢獻了不少資源,私下利用罪大惡極的退學生搾取更多的價值,可能正是校方用人情換來的權利之一,就像我會看在認識妳的份上,偷偷給妳優待一樣,只要事情沒嚴重到不得不處理,世界首府不會插手。我想穆伊教授沒辦法光明正大放妳走,就是因為有潛規則的問題,裁決員權利再大也不能硬槓學院董事——就是學院主事者。」
 穆伊老師當初鄭重的道歉,就和香小姐所表達的意義相同——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他表示要收集更多的證據,到足以讓學院的立場站不住腳,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站出來舉發。
 我能明白他的難處,也理解香小姐想說的,但心裡總有股不甘心的感覺,無法坦率地接受。
 正確的現在並不是正確的,錯誤的現在也不是錯誤的。
 人情的力量,比我想像的還要強大,它能讓白紙與黑字扭曲,好與壞的立場瞬間倒置。
 「當然,我並不是指妳活該,只是現在明面上沒辦法做什麼,我只能暗中幫助妳,最起碼要避免妳承受莫須有的罪名,希望妳再忍耐一下,好嗎?」
 香小姐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帶有歉意的語氣低聲地說,我雖然心情複雜,看她認真的表情,我也只得點點頭。
 畢竟,我也是欠了她一份人情啊。
 墨炬森似乎一直在等我們說完話,我剛把注意力放回周遭,他便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走近報告狀況。
 「我感覺到前方五十公尺外有奇怪的生物,是介於魂體與人類之間的感覺,但魂體的成分居多,在下難以形容。」
 我和香小姐互看一眼,這說的多半就是食夢魔無誤。
 安靈樹到這裡突然變少了很多,兩棵至少隔了十步以上的距離,拿起地圖對比了一下環境,我們已經到了立有石碑的區域盡頭,再前面一點就是那塊光禿禿的空地,零散的安靈樹螢光勉強照出空地的邊緣,中央一片陰暗。
 光靠安靈樹照明已經不夠,於是香小姐拿出光符,交給我使用。我拿劍刺破符紙,碎散的紙片化為光點,聚在一起變成了金色的螢火蟲,停在我手上,我心念一動,讓牠發出足夠辨認出附近樹木位置的光芒,以便避開。
 離我們最近的安靈樹幾乎彎成了直角,長至垂地的絲線柔順地鋪開,像是質感極佳的軟墊,一具不知沉眠了多久的乾枯白骨靜靜斜倚著安靈樹,躺臥其上。



 這是從進來安息地到現在,看到第一具被棄置的屍骨——正確來說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直面他人屍首的殘骸。
 我觀察了一下,骸骨架構與人類相似,不過差在頭骨兩側長了兩支微彎的角,其中一支缺少了三分之一,斷面粗糙不規則,並不是被利刃砍斷,比較像撞斷或是硬生生折斷的,角的其餘部分也有破損的痕跡;另外,它的胸骨破了一個大洞,這個人可能生前受了重傷,然後在這裡失去生命。
 每個種族死亡之後,肉體會腐化枯朽,我是有聽哥哥說過的,收錄歌頌著歷代種族偉王的詩集裡畫著這麼一幅畫:披上純白喪服的子民面容哀痛,圍繞在一口棺材邊雙掌交握,為棺材裡死去的女子祈禱。隔頁的詩文隱諱地寫道,這位白髮女子去世時沒有及時被人發現,找到時面容和身體都已半腐,露出森森白骨,於是子民們用七彩的花瓣為她巧妙地遮掩裝飾,讓她能以最美麗的姿態迎接葬禮,永遠印在子民的眼中。
 眼前的這具遺體無人安葬,就這麼孤獨地躺在這裡,腐爛的血肉是如何逐漸吞噬掉它本來的面容,死前經受過怎麼樣的痛苦,除了身邊這棵安靈樹以外,恐怕沒有人知道吧。
 我們都為這具遺骨停下腳步時,墨炬森忽然舉起手杖將我和香小姐護在身後,戒備地注視著白骨——旁邊的的黑髮女孩。
 我吃驚地眨了眨眼,下意識摸上已經掛到腰間的劍,明明前一秒都沒有人,她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
 女孩沒有理會我們警戒的反應,她坐在骸骨旁,半透明的手輕輕撫摸著傷痕累累的顱骨,似乎很珍視它的樣子。
 「這裡除了妳,還有其他食夢魔嗎?」香小姐問。
 安特沒有抬頭,只顧著把玩那顆頭骨,將它捧起來放到腿上,不久便從頭骨後冒出一對毛茸茸的兔耳朵,小灰兔的前腿搭在骸骨的頭頂,爬到上面。
 「食夢魔……吞食他人夢想的妖魔,原來外面的人是這麼叫我們的。」
 「讓我們的夥伴恢復原狀。」香小姐單刀直入地說,「你們奪取別人的記憶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填飽肚子,就麻煩你們以安息地亡靈為目標就好,不要到外面騷擾活著的人。這樣的話,我也會要求外面的人不要進來打擾你們的生活。」
 「這樣呀。」
 安特終於把頭抬起來看著我們,聲音慵懶。
 「你們都特地找過來了,我就老實說吧……我們並不需要食物。吃記憶算是本能,從變成這副模樣開始,我們就極度地渴望鮮活的記憶滋潤,因為失去肉體,內心早就徹底清空,我們需要精神上的滿足。」
 「再怎麼空虛,你們已經是死者的事實也不會扭轉,還不如早點回歸守靈身邊,祂會把你化回元素,所謂的執念就不再有執著的意義,妳從我的夥伴身上奪走記憶也沒有意義,只是浪費時間。」
 聽了香小姐的話,安特露出苦笑。
 「妳說得很容易,可惜我做不到——我連傾訴自己的執念都不能,一直以來生靈對安息之地避之唯恐不及。」
 「妳有什麼願望,我可以傾聽。」香小姐以堅定的語氣說,「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處理大部分亡靈的執念,因為我本來就經常做這樣的事。相對的,我希望妳把那些被妳和妳夥伴搶走記憶的人恢復正常,這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妳沒有搞懂我的意思。」安特晃了晃腦袋,表情變得陰鬱,「我說了,我做不到,我已經忘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我是誰、死去之前的想法,所謂的執念,全都不記得了。我連自己要傾訴什麼,都不知道。」
 香小姐睜大了眼,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是妳的名字不是叫做安特嗎?」我忍不住問,楊明明就喊了她的名字,何來忘記一切之說?
 「安特?喔……」女孩摸著頭顱偏頭想了想,「這是我從那男人的記憶裡讀到的名字啊,大概是心愛的女孩子吧?他潛意識裡一直想著這個名字,但有關這女孩的記憶被封印住了,怎麼拔都拔不走,可惜。大概他腦袋裡只剩下那些被封印的記憶,所以把我當成那個女孩子叫了。」
 封印記憶?
 我都不知道楊身上有被下封印術,他從來沒說過。不過為什麼要封印?又是誰對楊下了封印術?而更讓我驚訝的是,楊居然有喜歡的女孩子啊……
 「……我還真不知道有這回事。」香小姐低聲嘀咕,不過她好像沒有追問細節的打算,拉回正題繼續和食夢魔談話:「這之後再談。總之,請妳把我同伴的記憶都還回來。」
 想到方才的對話,食夢魔的本質似乎也和安息地的亡魂差不多,因死前強烈的執念而滯留,但她卻是連自己為什麼執著在此都不記得,八成是因此讓她強烈地渴望記憶來填補自己。
 不過重點在於,她忘了自己的執念卻依然徘徊在這裡,等於香小姐無法藉由滿足她的願望送她離開,用來交換的條件已經沒有了。這樣她還會跟我們談嗎?
 「呵呵……」
 女孩放下顱骨,驅使灰兔變形托著她飄起,表情非常不妙地逐漸透出怪異的愉悅。
 「我怎麼可能把珍貴的記憶交給妳啊,好不容易來了四個活人,不趁現在好好進補怎麼行。來吧,讓我看看妳們的人生經歷了什麼——」
 交涉破裂!
 「兩位,請退後!」
 女孩迅速飛向我並伸出手來,只要被她碰到,我的記憶大概就會不見。
 我馬上退後,墨炬森一邊護著香小姐,迅速擋在了女孩面前,手杖頂端的寶石發出光芒,誰知女孩一碰到,墨炬森輕呼一聲,身軀竟然開始變得透明,他揮動手杖打開女孩的手,消失的狀況也沒有減緩。
 「先回去吧,你不是她的對手。」
 「非常抱歉,先告退了……」
 香小姐一聲令下,俊秀的青年微微欠身,立刻消失不見。
 「雖然很強,但終究是寄宿在牌中的精神體,跟一團記憶沒兩樣。」女孩笑著說,「只要是記憶,我就可以吃掉。」
 女孩除去了阻礙,沒有就近攻擊香小姐,而是繼續往我這裡飛。我拔劍準備對付女孩的同時,發現有東西從那具白骨身上冒出來,一個人影、兩個人影,三個四個騎著兔子的食夢魔自骸骨中現身,兵分兩路撲向我和香小姐。我瞄見她想要拿出符咒,但隨即被一隻食夢魔逼近,她只好轉身就跑。
 現在不能召喚塔靈的香小姐可說毫無防備,我得趕快過去幫她!
 我毫不猶豫一劍刺向女孩的臉。這種靈體不用擔心把人殺死,畢竟她本來就死了。
 然而,女孩也毫不猶豫地直接撞上來,綾霄插進她的右臉和眼睛,傷口倏然噴出一股透明如水的液體,濺在我臉上。她冰涼的雙手捧住我的臉,笑起來微彎的嘴唇被劍刃撕裂,疼得抽動了一下。
 「妳是我的啦。」



 頭開始痛起來,好像被手用力捏住腦袋翻攪,拉出一幅幅陌生的畫面。
 『別發呆了,看這裡。』
 我以為是食夢魔在對我說話,轉向聲音來源,打算質問她究竟對我做了什麼,我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說話者根本不是她。
 潔白的裙擺,高大得我看不清臉的女人,垂下她披著一頭雪白長髮的漂亮頭顱,站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靜靜地看著我。
 她是誰?是她在對我說話?
 我想把這句疑問說出口,實際上我也真的張開了嘴巴,但說出來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話:
 『抱歉,您可以隨時開始。』
 『嗯。』
 好吧,看來這裡不是現實世界,也許是被施了幻術,又或者這是食夢魔從誰那裡拿來的記憶,然後我在這裡看著。
 不過,我心裡也產生了一點疑惑,因為站在我面前的是個白髮女人,我好幾次作夢也都夢到過白髮的女性,形象就和她一模一樣,我不明白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為何可以出現在我的夢裡那麼多次。
 何況她手裡拿著的劍——銀紫色的柄、修長的劍身,除了尾端沒有墜飾,其餘就和綾霄的樣子絲毫無異。她怎麼拿著我的武器?
 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赫然發現我的身體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手腳短了很多,穿著童裝,手裡雖然也拿著劍,但這把劍並不是綾霄,而是看起來很舊、生有細微鏽跡的短劍,以小朋友而言比較適合的長度。
 這具身體的主人,看來跟這位白髮女子有密切的關聯,我就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吧。
 白髮女人向後退了一步,將綾霄劍身後指,擺出了準備攻擊的姿勢。我以為她打算殺了我,下意識要舉劍防禦,不過身體的主人沒有動作,只是雙眼緊盯著女人,像是要把她接下來的一舉一動都記在腦子裡。
 『看好了。』
 女人移動腳步的瞬間,我居然看見了她的身影分裂成了兩個,又變成四個女人一起朝我走過來,四支綾霄緩緩舉起,劍尖紛紛指向我。
 哪一個是真的?
 心裡不由自主浮出了這個想法,我的手也舉起了短劍,全神貫注地觀察四個身影。我很快就注意到她腳下薄薄的一層雪,印有她走路的痕跡,四個人的腳印混在一起乍看踩得很亂,但仔細觀察便可以發現,那些腳印有疏有密,最密集的部分踩出了一條路徑,應該就是她實際所走的路線。
 我把視線重新放回女人身上,不時偷偷向下瞄確認她走到哪裡,在她的殘影們進入攻擊範圍時,我選定了最右邊的那個女人,一劍揮過去。
 『錯了!』
 我砍到的白髮女人變成了空氣,同時肩膀一陣刺痛,銳利的白刃架在了我所砍的反方向,左肩的衣服被割破了一個開口,我慌忙轉頭,看到肩膀被割出一道細細淺淺的傷痕,滲出血絲。白髮女人重新變回了一個,冷冷的聲音迸出兩個字。
 剛剛看腳是不對的,那是在誘惑我攻擊。
 『我不是訓練妳怎麼躲開,是叫妳看我怎麼做的,搞清楚重點!』女人的語氣透露出不耐煩,『我不會再做第三次了,給我看清楚。』
 她好嚴厲啊,而且很沒耐心……不學會怎麼躲開,我怎麼知道自己做起來是什麼樣子?哥哥教我就溫和多了,我不禁有點同情被這個女人教的小孩。
 『不好意思,麻煩您。』
 我感覺心裡蒙上了一層洩氣、煩躁和恐懼揉合的情緒,身體的主人沒有把這些想法表現出來,只是低聲下氣地道歉,忍耐著肩上細微的疼痛重新站好,再度把劍舉起,看著女人走回起步的位置,再一次施展出分身殘影。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女人的步伐忽然清楚了許多,就像慢動作一樣,明明她走路的速度和方才一樣,我卻已經能夠看見她的裙襬隨著前進輕輕的飄起,露出不停擺動的雙足,她以不明顯的跳步輕巧置換落地點,兩隻手的擺動位置也隨之調整,使得殘影的動作看上去相差無幾。
 足尖點一下、輕晃兩個手掌寬的幅度後,挪到左邊。
 「我」動了起來,學著女人的動作搖晃起身體,我發現自己的腳快速地擺動著,短短數秒踩出了和女人一樣亂得看不清的腳印,向著女人前進。
 白髮女人微微頓了一下,似乎對於「我」極快的學習速度感到驚訝,不過她也就頓一下,並沒有停止動作,我們逐漸向彼此靠近。
 交劍的時刻很快逼近,這時的我無心再去想其他的事情,睜大眼盯緊了女人的劍尖,她不會容我思考超過半秒,必須在她轉變成攻擊姿態瞬間就判斷出她要刺哪裡。
 再一步。
 再一步。
 中間!
 我看到了,她的企圖就暴露在那微微踩重了的右腳,第一次沒有看清楚,第二次再看,這個動作就明顯到不行。
 於是我將短劍微微放偏,輕點劍脊震開了綾霄,藉著反彈的力道抬手勾劃上去一躍而起,握著短劍的手倏然加大力道——
 砍開她的脖子,她就會死。
 我也不知為何,在這瞬間心中膨脹起一股冰冷的殺意,裹住了短劍的尖端直往女人逼去,長及腰的雪白髮絲被劍風吹起,讓我看見了長髮之下,有一雙青中帶紫的眼睛。
 正和剛才的我一樣,露出恐懼的神情。



 「啊啊啊啊啊啊——!!!」
 短劍即將砍殺白髮女人時,雪地的場景突然消失了,尖叫聲從耳邊炸開。
 我用力睜開眼睛抬起頭,只見我手裡拿著綾霄維持著往前刺的姿勢,一個黑髮的女孩倒在地上,尖叫著摀住臉和胸口,而掉在她旁邊的,是一隻灰色的兔耳朵和一條後腿,沒有身體。
 她臉上跟胸口各開了一個大洞,身體下有一灘水,是從洞裡流出來的。
 那是我砍出來的嗎?
 我連忙看了看周圍,生長著螢光蕈菇的安息地不見香小姐的身影,我面前除了黑髮少女,還有兩個同樣帶著兔子、沒有受傷的小孩,他們跪在我面前,表情充滿驚恐,身體微微發著抖。
 回來了嗎?我趕緊回想了一下,該記得的都好好記在腦袋裡,看來我的攻擊奏效了,食夢魔非但沒奪走我的記憶,還受了重傷,剩下從白骨裡出來支援的兩隻要處理。迅速釐清狀況後,我轉過身往其餘兩人砍去,他們眼中的恐懼更甚,完全沒了剛才群起圍攻的氣勢,轉身就跑。
 「是她!殺了她!嗚啊啊啊啊啊!!!」
 黑髮女孩的聲音顫抖,即便痛到不斷嘶叫,她依然扯開被我割裂的嘴唇尖聲命令夥伴殺了我——不過他們已經怕得不敢反擊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既然不用怕記憶被奪走,那就好辦了。我一揮劍,大聲喊道:
 「你們要是不把楊的記憶恢復過來,不管逃到哪裡,我都會殺了你們!」
 我追在那兩個逃跑的食夢魔身後,故意毫不留情地喊道,他們害怕地回頭偷看我一眼,抓緊兔子加速飛往安息地深處。
 不聽嗎……那隻好追到他們答應了。
 啊,不對,香小姐怎麼樣了?她在哪裡?我得先去找她……
 跑一跑差點忘了另一個更重要的事,我追著食夢魔,一邊焦急地四處張望,安靈樹散發的螢光不時被一閃而過的黑影覆蓋住,是香小姐嗎?
 找了找身上,從開始戰鬥就被我忘在一邊的光符小蟲縮在我的口袋裡,我以心神指示牠往黑影竄動的地方去,螢火蟲晃晃蕩蕩地飛起,溫暖的光照亮了安息地,我跟著牠跑,逐漸靠近那塊沒有樹木的空地,黑影就停在一棵安靈樹前面。
 不過把注意力放在黑影一下子,食夢魔就跑得不見蹤影了,他們真的很擅長逃跑啊……只希望他們因為害怕我的追殺,放棄對香小姐下手乖乖撤退。這樣的話,我只要趕快找到所有人離開這裡,就沒事了。
 我暫時放棄搜尋食夢魔,盯著那個黑影慢慢接近,金色螢火蟲飄到了他身邊,柔和的黃色光芒逐漸照出那靠著安靈樹的人的臉。
 紅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
 「楊……啊!」
 察覺到不對勁已經來不及了,眼神空洞的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撲倒,用我壓制他的同款手法壓制住我,我的頭撞到地面「叩」地一聲,腦袋發暈根本沒力氣掙扎。
 我後知後覺地想到,香小姐的塔靈無法對付食夢魔,守在楊和流沚身邊的昂普利亞發揮不了力量,楊自然重回食夢魔們的控制。
 四隻食夢魔從樹後竄出來一擁而上,他們臉上仍帶著恐懼,但我看見他們眼中還有另一種奇怪的情緒,像是在說終於解脫了
 解脫什麼?
 「用這個人最真切的記憶,淹死你——」
 四張嘴啞聲嘶吼,白光遮住了我的眼睛,我再一次被捲入幻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