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修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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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15
當一個六境的修士對著一個人說「輪到你了」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朱雲真此時只覺得自己麻煩大了。
尤其是幾息之前,一個六境修士才剛被眼前這和尚給活生生打死,重點是那個被打死的六境修士給自己好幾條命都不一定打得贏。
「前輩。」
好在陸小天勉強算是個有良心的,此時開口說道:「這位朱公子,雖是正道弟子,但幫助小女子甚多。能否看在此人並未為難小女子的份上,饒他一次?」
「女施主此言差矣。」
方浩說道:「看人份上、看在某人面子上。這是正道宗門才有的迂腐習慣。」
「我輩修士,何時不是賭上一切、在險中求大造化?我魔宗中人,又何曾因為所謂人情之說,而下手舉棋不定?若是魔門也講所謂道義,今日貧僧又何能出手誅殺曾義此人?這那曾義若是講兄弟情,又怎可能設計陸施主?」
「這......」方浩此言,讓小天一時怔住。
是啊,無論是小天還是方浩,本質上確實是魔門。方浩「惡面佛」這稱號可不是隨便講講而已。
說起這方浩,倒也是個有故事的人。至少一開始,方浩跟魔門可扯不上邊。
方浩,中洲人。曾經是中洲一間名為「度凡寺」的修行僧人。
年輕時,方浩算是同年紀當中最為出色的一位,一顆佛心堅定、被視為是最有機會接下未來住持位置的僧人。
方浩力氣極大,但平日總是帶著淺淺微笑,看起來人畜無害。如此個性也使得方浩受到附近城裡以及前來寺廟的香客歡迎。
然而一切在某個日子裡變了調。
那一天,方浩到城裡替年事已高的老住持主持城內法會。卻在街道上偶然遇見幾名官兵正在欺壓平民百姓、搶奪百姓錢財。
方浩先是上前勸阻不成,反而使得官兵氣焰更甚。
眼看一名婦女被官兵打得頭破血流,方浩終於忍不住。出手杖殺了幾名欺壓百姓的官兵,隨後被捕入獄。
官府自然也沒有給方浩什麼辯解的機會,過了數日便將其推上法場行刑。
在法場上,方浩看著那些曾被官兵欺壓的百姓。
那群百姓不但沒有替方浩說情,反而一個個痛罵方浩。因為方浩出了手,導致他們的生活被官兵欺壓得更苦了。
眾人圍在法場外圍,不斷痛罵。
方浩感到不解。
為了百姓而下了殺手,卻反被百姓給遷怒。方浩無法理解為何會有如此狀況。
佛經上說,眾生有善心、理應救濟世間。即使須捨身,也需欣然赴義。
捨了身、赴了義,就為了救贖這些百姓?這些......連感恩都不曉得的無知百姓?
方浩的內心似乎有什麼鬆動了。
那一年,方浩十九歲,正好是四境圓滿。
度凡寺,度凡間。寺內佛經有「化凡」一說,便是先回歸凡俗、方能看破。
不知紅塵、焉能看破紅塵?
於是方浩證道,境界突破至五境。
而後,方浩用自身蠻力破了枷鎖。用一雙手將法場的官兵全數打殺。
接著,連著周圍唾罵自己的民眾都一併打死。
最後,方浩拿起了慣用的禪杖,遠走他方。
所至之處,殺人全憑喜好。有盜匪、有百姓、有當官的、有經商的。
於是江湖之中,給了方浩一個「惡面佛」的稱號。
那麼,如此行事自由的方浩,面對著一個三境的年輕後輩,自然也是隨心所欲、想打殺便打殺就是。
「前輩一定要如此對付後輩嗎?」
雲真說道:「我與前輩無冤無仇。方才前輩不也放過了幾名正道弟子離開此地?」
「施主所言極是。」方浩說:「不過方才是方才。現在貧僧想欺負個三境小伙子,不行嗎?」
這說話的感覺,怎麼好像跟某人挺像啊......
雲真後退一步,提劍擺出架式。
「正道啊。」
方浩搖搖頭說道:「雖然如此,施主還算不錯。有些正道見了貧僧,不是逃跑就是跪地求饒。往日的趾高氣揚都蕩然無存。」
「前輩有所不知。」雲真說道:「正道魔道,根本就無所謂。修道之人,求的是個念頭通達;若是如此輕易就放棄,那還修個什麼道。」
「嗯?」
方浩皺起眉頭,說:「施主此言,倒是與貧僧相近......」
「前輩若是要戰,那便來戰。」
雲真說道:「自然,在下會竭盡所能,想辦法從前輩手中求生。」
「鬥志不錯。」
方浩輕笑說道:「那便來戰。」
「施主,請接招。」
下一刻,方浩向前踏步,自所在之處急衝而出。
速度很快,但雲真勉強捕捉到了一點蹤影。隨即提劍格擋,試圖擋下方浩霸道至極的衝擊。
然而,強力的衝擊依然使得雲真被擊退數步。
方浩此時還算驚訝。
雖說只是單純的一擊,連術法都沒用上。但一個三境小修士可以捕捉到自己的第一步,實屬罕見且驚人。
不然的話,看看旁邊還倒臥在那的曾義,一個六境修士都沒能閃開第一擊。
從雲真的動作,方浩知道此人並不是運氣好,而是的確看見了第一步的來向。
當然,方浩也只是驚訝一下。手上動作倒沒有停下、反而更加狠絕。
雲真這邊,感受到的壓力遽增。
方浩手中禪杖揮舞,所傳遞而來的是沉重的手感。
每次使用長劍抵擋,手心便傳來陣陣麻木。
這個時候,爛大街功法的弱點便顯現出來。
顯然,方浩是見過雲真現在使用的劍訣,每一招都專往劍訣的弱點擊去。這也使得雲真防禦愈加艱難。
怎麼辦?雲真此時也很為難。
師姐說遇到六境修士就趕快跑。師姐騙人,根本就跑不掉。
是要在此用出自己原本所學功法嗎?如此會不會給師兄師姐帶來更多麻煩?
碰的一聲,雲真在如此思考時,手上的動作慢了一瞬,被方浩一擊打飛。
這一擊好在打得不算太結實,雲真倒地,咳了幾聲。勉強站起。
「施主方才說要全力以赴。」方浩說道:「然而就貧僧看來,施主戰意雖盛,但所使功法卻躲躲藏藏。」
「施主面對六境修士,竟然還敢藏招?莫不是瞧不起我方浩!」
最後一句,方浩突然加大了音量。竟是使出一招佛門術法,運用音波震撼人心。
雲真感到眼前一晃,一時間竟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此時,方浩再次往雲真方向衝出。
雲真用力一咬嘴唇,刺痛感讓自己稍稍回神。同時也乾脆破罐破摔了,直接運起劍訣、一劍殺出。
方浩一怔,此劍與方才雲真所用之劍訣相比,明顯更加犀利。
沒料到少年竟然還能出這麼一劍,方浩停步、避其鋒芒。
就這一瞬,雲真催動全身真氣,一道劍氣如出籠猛獸,往方浩方向斬去。
方浩一甩禪杖,同樣凝聚真氣,將雲真所使劍氣打散。
雲真再度擺出架式。
但方浩這次沒有再上前,反而是皺眉,緩緩開口:
「......施主,究竟是出自何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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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真可沒想到對方會有這麼一問,心中暗道不妙。
但就算這樣,雲真還是開口:「前輩為何有此一問?出自何宗重要嗎?」
「重要,當然重要。」
方浩將禪杖往地面一敲,竟將禪杖釘進地面。說道:
「因為這會決定,貧僧接下來是要把你打死還是打個半死。」
「還請前輩住手,不要再為難公子了。」
小天在一旁看了許久,此時再度開口。
「這位女施主與那位施主又是什麼關係?」方浩皺眉說道,手中一拋,竟將原本掛在脖子上的長串佛珠給扔了出去。
沒想到那佛珠竟然也是一個法寶,竟然自己伸長,將陸小天給綁住、讓其無法擅自亂動。
陸小天一臉莫名其妙,但是就這麼被佛珠給綁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位施主,請替貧僧解此一惑。」
重新轉向朱雲真,方浩如此問道。
「......」
雲真沉默,心中也在思考該如何回答。
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仙宮之敵?或是......師兄與師姐之敵?
但如果在此完全閉口不言,很顯然的就會直接被歸類成「打死」的那一邊。
「施主這是不願意開口了?」
方浩說道:「那便不要怪罪貧僧對施主下狠手了。」
「請前輩出招。」
雲真說道,腳下身形一動,竟是極為快速地向方浩殺去。
「好速度!」
方浩讚道,同時大腳一踏,全身真氣匯聚,身體四周似有微微佛光顯現。
雲真此時持劍,但方浩卻赤手空拳。右臂一提,竟然用肉身擋下了雲真一劍。
佛門之中,針對肉身與防禦功法頗有研究與建樹。此時雲真與方浩相差整整三境,肉體差距便是如此不講道理。
雲真見自己攻擊毫無成效,便不戀戰,抽身便退。
但方浩偏偏在此時選擇貼了上去,意圖拉近距離、以肉搏戰取勝。
雲真見狀,便自袖中甩出幾張符簶,試圖拖住對方行動。
但方浩完全不受影響,先是一掌擊中雲真右手、將手中長劍打飛,而後左掌直接往雲真脖頸探去。
雲真也快速做出應對,左掌同樣護住自己脖頸處,同時藉著方才方浩一擊的衝力借力而退。
但就是這一退,方浩又再次停下攻勢。
──雲真在情急之下,終是暴露了自己平日修行所學。方才退開的身法,方浩感到了一絲熟悉。
雲真也知道自己算是完全破壞了與師兄的約定,擺出架式、緩緩說道:
「──在下朱雲真,雲月仙宮斷仙峰弟子。」
「仙宮?......原來如此。」
方浩喃喃,收起架式。
「甚麼?」一旁陸小天失聲喊道:「你是仙宮弟子?」
原先以為雲真大概是哪個中大型宗門的內門弟子,有這機會下山歷練。
結果沒有想到竟然是出自仙宮,陸小天此時也是驚訝無比。
這幾年來,江湖之上見過仙宮弟子的人並不多,好像是自江湖上銷聲匿跡一般。這才會連個普通老百姓都在猜測仙宮是不是早就被哪個宗門給併吞了。
但那不過是因為山下凡俗了解不多,實際上混江湖的誰不知道仙宮還活得好好的。不如說現在這樣子對所有人來說都好。
東洲一帶,雲月仙宮雖然不被認為是魔道之一,但某些時候仙宮人比起魔道更加可怕、更加不可理喻。
大約十年前,東洲數個宗門聯合起來打算滅了仙宮、反而被仙宮打得頭破血流。如此往事,令東洲後來各個宗門就沒幾個敢惹仙宮人。
被打得家底都快沒了,氣得要死還得裝作尊敬仙宮,修道人們要修行、更要修心。
至於雲真這裡,報上家門,差不多就可以等死了。至少自己是這樣想的。
可惜了,這才出門兩次,就落個慘死山下的下場。雲真嘆了一口氣,全神貫注看著眼前方浩一舉一動。
沒想到,方浩沉思許久,而後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竟然是仙宮人!」
方浩笑道:「趁興而來、趁興而去,快哉、快哉。」
說著,方浩一手拔起釘在地板的禪杖,左手一揚、召回法寶佛珠,竟然便要離開此地。
「這......」
雲真此時也是搞不清楚了,原來報上個仙宮名號這麼有用的嗎?連這種要分生死的架都可以不用打了?
「朱施主,境界倒是挺扎實。」
方浩轉頭對著雲真說道:「看來修行路上有人細心指點。」
「呃......多謝前輩誇獎?」
雲真不大確定地說道。
「朱施主不必太過提防。」方浩說:「既然是仙宮弟子,貧僧便不多加為難。然而施主須小心其餘眾人,畢竟人心險惡,若施主就如此回去,怕會受到刁難才是。」
「既然走在修行路上,小小刁難、又有何妨?」
雲真抱拳說道:「多謝前輩此次不殺之恩,晚輩日後定當回報。」
「出家人不講回報,只講付出。救苦濟世、度人危難,勝造七層浮屠。」
方浩說道:「貧僧便在此與兩位施主告別。」
說著,方浩看向雲真,輕輕笑道:
「──還望朱施主,替貧僧與兩位老朋友問個好。」
「咦?」
雲真還想再問,但方浩卻轉頭離去。
原先要分個生死,此時卻瀟灑離去。
真修道人也。
陸小天走到朱雲真身旁,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問道:「你真的是仙宮弟子啊?」
「是又怎麼樣?」
雲真哭笑不得:「我雖然是仙宮弟子,可是這幾年來仙宮與其他宗門的爭執,我可一概不知啊。」他說:「該不會姑娘與仙宮過去曾有爭執吧?」
「喔,那倒沒有。」小天說:「反正這幾年來凡是跟仙宮有糾紛的下場都很慘。我還不想這麼早就跑去送死。」
「陸姑娘倒是實在人。」雲真說道:「話說姑娘平時不都稱在下為公子的嗎?怎麼,沒人在這不用裝模作樣了是吧?」
「別把我說的這麼無情啊。」
小天翻了個白眼,說道:「公子公子的喊,聽著多生分?再說了現在不是你怕我,是我要怕你才是。」
「咱們倆也可以算是熟人了。這不是我剛才替你說了幾句話,還得被方前輩給拿個佛珠綁得嚴實不是嗎。」
小天看了雲真一眼,隨後釋然般地說道:「怪不得,看你好像對正魔之分不怎麼在意,如此一來便說得通了。」
「隨便妳怎麼想吧。」
雲真擺擺手,說道:「陸姑娘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也可以喊我名字啊。」小天露出一抹微笑,說道:「我目前嘛......曾義已死,再來就是另一個人了。」
「需要我幫忙嗎?」雲真想了想,這都算是幫了陸小天兩次了,再幫一次好像也不會怎麼樣,便如此問道。
「不必。」小天搖頭拒絕:「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
說著,小天抬起頭笑了笑,說道:
「不過,就算是我欠你一次吧。」
「我實際上也沒幫上甚麼吧?」
雲真皺眉道:「何必算得這麼仔細。」
「是是,朱公子做人最大度了。」
小天敷衍說道:「那你呢?你該不會還要回去找你那群隊友吧?」
「我這不是還沒拿報酬嗎?」雲真說:「沒拿報酬回去,今天沒被方前輩打死,也會被師兄打死。」
「財迷。」小天評價道:「那便在此分別吧,可別想著拿錢拿到把命都丟了。」
「妳才是,自己可別報仇報到賠上小命了。」
雲真不甘示弱地回擊道。
說著說著,兩人相視而笑。
「保重。」雲真道。
「你也是。」小天道。
兩人轉身,往相反方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