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章節 8754 字
更新於: 2021-02-06
第三章
她最想逃避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
一張眼起身就看見掛在衣櫃外燙好的制服，她嘆了好大一口氣。
明明去學校也只是被欺負，書這種東西她也唸不下去，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現在裝病也會被拆穿，怎樣都不對，她只好無奈地把制服穿上，無精打採下樓。
樓下今天只有沈濬華一個人，其他人還沒起床的樣子，看見她下樓，沈濬華立刻跟她打了招呼。
「早安。」
「早……」
「今天大家都有事，麻煩妳自己去學校。」
「好……」
正和她意，畢竟這些人太過醒目，她可不想一起被注視，這幾天她也差不多熟悉附近的環境，知道要怎麼走了。
「啊，差點忘了。」本來要回房間，但走到一半沈濬華又像是想到什麼地回過頭，把手上的東西交給她，「這個給妳。」
「？」
伸手接下，落入她手中的東西有點分量、冰冰冷冷的，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手鍊。
「哇，好漂亮。」身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飾品，第一次拿到，她愛不釋手地一邊把玩一邊問：「不過這是做什麼用的？」
「通常我們都會有人跟著妳，但有時我們還是會忙到分不開身；這是在妳只有一個人遇到緊急情況時的救命工具。只要遇到危險，這手鍊會自動發出警訊，然後離妳最近的那一個倒楣鬼就會趕去幫妳。」
講得像在抽獎一樣，沈濬華的話讓她撇撇嘴，「謝謝……」
「還有，這個也可以讓妳自由進出這裡跟屏障。不過只是初階版本，很容易就被弄壞，自己要注意。」
「嗯……」等等。
可以自由進出？一個人？意思不就是……她可以跑了？
笨腦袋現在才想到，這一瞬間她的臉差點暴露她的目的，不過還好她發現得快，趕緊假裝垮下臉。
「沒用的喔，戴上這個不論在哪理我們都會找到妳。弄丟或者被吃掉，只能跟妳說下輩子我們再相見。」
可惜還是看穿她的心思，沈濬華那若有似無地威脅讓她倒抽了口冷氣。
沈濬華上樓了，她一個人打開門穿過中庭，再打開那厚重的大門後，這次是非常正常的巷道。
已經穩定好地方了，因此也不會出現像上次那樣的狀態；她回頭看看自己剛才走出的建築，外觀和一般大廈無異，但裡頭完全是不同空間配置的東西。
不管看幾次還是覺得神奇，她讚嘆了一番。
沒時間處理早餐，今天只好又用買的，一路上不時有人回頭看她。
唔……好不自在……
雖然以前也常常有人盯著她，只是負面意義居多，現在她則是完全不明白那些眼光裡的涵義，她只能低頭快速走過。
新的學期開始，換了新教室，從後門進入以後，她馬上往最角落的位置衝；但還是有人發現她，本來在聊天說話的聲音陸續安靜下來，視線朝也紛紛朝她集中。
盡量不和任何一個人的眼神對上，她窩進角落位置，桌椅雖然老舊，但和她之前的座位比起來好多了……不過這只是因為開學第一天座位尚未沒決定好，大家還來不及在她桌上塗鴉罷了。
坐立難安，她低頭吃她的三明治；教室又恢復說話聲，不過這次多了一點竊語，她知道大家在討論她的事情。
噹──噹──
鐘聲敲響，早自習開始，準時進教室的導師說了些問候話，她一個字都沒聽地只是盯著窗外風景發呆。
約過了十分鐘，老師總算說完要說的，接下來進入正事，本以為要選班級幹部跟發課本，沒想到老師宣布起另外一件大事。
「這學期我們班來了一位轉學生。」
「咦──？」
預料外的消息，聽見有新同學，班上的人忽然興奮起來，那拉長的音色明顯帶著興奮、疑惑、驚訝等各種情緒，討論的聲音又熱絡起來，當然最熱門的話題就是猜人是男是女。
「因為搬家所以轉來我們學校，老師希望你們可以跟他好好相處。」
講著一貫客套話，轉學生這個詞老實說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運氣不好的話，欺負她的人就會多一個，而且他們這種學校，會轉過來的通常都不怎麼優秀──
「就請他進來吧。」
老師對著門外的人示意，於是在門口待命的轉學生走了進來。
輕柔的腳步跨入教室，頓時教室音量又調成靜音，全班的目光瞬間都追上那雙修長的腿；在人完全進入教室前，她是看不見人的，只有前排某些角度率先看到轉學生模樣的女生發出小小驚叫。
看這反應，應該是個男──
「沈濬華。」
「噗──」
都還沒想完，人也走到講臺上，在聽見名字的剎那，她體驗到了什麼叫做被自己口水嗆到的感受。
為為為為為……
「為什麼」三個字始終脫不出口，現在她的腦袋像是被重物狠狠地敲過亂成一團般、無法思考。
這些人怎麼老愛給她驚嚇……而且連在學校都要見面，不就等於她二十四小時幾乎都要跟這些神混在一起？
以後日子難過了……
「請沈濬華同學做一點自我介紹吧。」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人的名字過後，便要人做初步的介紹。
「沈濬華，」抹起慵懶地一笑，連站姿都很隨性，沈濬華用一貫的雅痞風格開始推銷自己，「專長：體育，興趣：睡覺，喜歡的食物：沒有，以上。」
簡單扼要，非常好。
不愧是沈濬華，率性又俐落；她本還擔心人會爆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結果聽起來很普通嘛！
不過沈濬華那隨性神秘、飄忽不定的氣質似乎得了女孩子的寵，幾個比較膽大的女生已經開始送出電流，想吸引人的注意。
「那……找個空位坐下吧。」老師推推自己的眼鏡，要人隨便先找個位置。
於是沈濬華拿著書包毫不猶豫地就朝她隔壁的空位走去。
其實在人走下臺的那一霎那她就有這樣的預感，所以已經事先移開的眼閃避掉了沈濬華那若有似無的笑意，不過因為好奇，她還是不時地偷瞄人走到哪。
「呦，請多多指教。」
華麗地直接無視座位另外一邊的女生，沈濬華一坐下就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跟她打招呼。
頓時全班傳來驚呼，她不敢回答地把頭埋進衣領。
被她忽略掉也無所謂，沈濬華不在乎地拖著下巴，將視線移到講臺上。
臺上老師開始宣布要重選班級幹部，大家的焦點稍微分散以後，她才敢跟人說話。
「為什麼是你……」問話時不忘壓低聲音，免得等等大家又要往她這邊瞧。
「因為猜拳輸了。」舉起自己的手，沈濬華假裝認真地研究，像是錯的都是這隻手，不是運氣問題。
「……」又輸了嗎？
「還想說推給辰律，不過他太好說話，容易被欺負，最後還是由我來……我人真好。」
「這樣啊……」對沈濬華的說詞不以為然，她只是繼續擺出她的如同死魚般的臉，「不過那是什麼自我介紹……」
「不好嗎？我可是挑了最普通的。」
「……假的？」
「說實話的話，會讓妳哭的喔。」
拖著下巴，沈濬華那略帶消遣的口吻已經讓她想哭了。
這男人果然是惡劣的……
在心裡下了評斷後，她的腦袋忽然跑起前陣子的畫面，她恍然大悟。
「啊！那、那天那張單子該不會就是──」
「轉學通知單。」
沈濬華毫無懸念地公布了答案。
可惡，那時候她就應該要發現的。
只能怪自己太鬆懈，對方都說會有人跟著她了，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些神會混進他們班呢！
「預測應該要晚個幾天才過來的，怎知效率這麼好……」講到這個就像是戳中心痛處，沈濬華了無生趣的眼光望向了窗外遙遠的天邊。
……對呀，那個誰啊……忘了名字，效率這麼好做什麼？
她忽然跟沈濬華站在同一陣線上了。
「反正在任務結束前，我就陪妳好好玩玩吧。」收回視線的沈濬華，嘴角漾起的笑容燦爛無比，「這驚喜喜歡嗎？」
「……」她能說不嗎……
＊
下課了。
早自習連同班會結束了，一下課後她馬上離開座位到處亂跑，讓以欺負她為樂的人找不到她。
不過今天她身後多了一個拖油瓶。
「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回頭看向沈濬華，這傢伙真的太引人注目，走廊上不時飄來的眼光讓她不斷拉開和人的距離。
「咦？妳不是要帶我參觀校園嗎？明明就同班，好冷漠──」沈濬華一臉受到打擊地擦了幾滴根本沒有流下來的眼淚。
「……」她沒答應啊……
沈濬華確實有這樣問過，但在沈濬華開啟這話題的瞬間，幾道銳利的殺氣也衝了過來，讓她根本不敢點頭……但沈濬華那種不看氣氛的功力已經爐火純青，她都快搞不懂沈濬華是來增加她的麻煩還是要來幫她的。
「真是的，為什麼一到學校就變得畏畏縮縮，妳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不是挺正常的嗎？」
見她的頭都快低到地板上了，沈濬華的語氣中夾帶著些微的嘆氣。
「那是因為你們又沒欺負我……」姜辰律和張舒未完全就是把她當一般人，沈濬華雖然常常玩弄她，但也只是性格使然，並不是針對她，所以她才能以平淡的態度應對，「總之，在學校盡量不要跟我說話……」
「啊，雨扉。」
身後傳來呼喚她的聲音，她回過頭，等看清楚後，她馬上揚起一抹好大的笑。
「詩婷！好久不見！」
主動撲上前抱住人，這是她一整著暑假沒有見到的好朋友──何詩婷。
沒有和她同班，何詩婷是她在某天體育課被人欺負、去保健室療傷時，何詩婷正好也在那裡時認識的；何詩婷雖然知道她在班上被欺負的情況，但還是願意跟她作朋友，有時還會幫她解圍，這一點她一直都很感動，所以她常跟人抱怨自己的事情。
「好久不見！哇！」一陣擁抱後，她們拉開距離，馬上就注意到她頭上的新變化，何詩婷牽著她的手繞了兩圈，「妳換髮型了！好可愛！」
「真的？」
「是真的，早就該這麼做了，這樣真的好可愛。」
「謝謝……」剪完頭髮以後第一次接受到稱讚，她不好意思地搔搔臉。
「什麼嘛，有人誇獎就得意了嗎？」正好路過，她班上的女生那酸溜溜的語氣傳進她的耳裡。
光是聽到這樣的語氣她就忍不住縮起肩膀，不過還好有何詩婷在，這些人只敢動動嘴。
「哼，不要理她們，」對著那些女生吐舌頭，何詩婷握緊她的手安慰，「她們只是嫉妒妳。」
「嗯……」
「對了，妳後面那個男生是誰？」
發現了站在她後方靠著牆壁，隨意地對人來人往的走廊發呆的沈濬華，何詩婷好奇地將視線擺到人身上。
「啊，是我們班的轉學生……」
「轉學生？」
「嗯……他說想參觀校園……」因為是何詩婷，所以她才敢說真話，不然她肯定會否認到天涯海角。
「跟雨扉妳嗎？」
何詩婷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不過她也能理解，畢竟她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男生想跟搭訕……但解釋的話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起，她只好含糊其詞：
「呃……嗯……」
「嘿……」
「妳好。」聽見是在討論自己，沈濬華走來伸出了手，作勢要握手。
好社會式的招呼啊……
在學生裡根本就沒有人用握手來當招呼，這傢伙也太正式了，沈濬華同學，你暴露你的年齡了……
認為這只有出社會工作的上班族才會幹的事，不過沈濬華那不斷放出的友善笑容高超地擄獲人心，讓何詩婷忍不住也伸出手回握。
噹──噹──
「啊，我們班要先集合了。」聽見鐘聲的何詩婷趕緊放了手，「待會見。」
是下一個行程的預備鐘，通知他們接下來要去禮堂集合，聽校長和其他主任的開學訓言；不過他們班自由慣了，老師也管不住，所以他們都是自行前往。
跟人搖手道別，直到何詩婷在廊上轉了彎後，她才把手放下。
「妳們是朋友嗎？」另外一方面，沈濬華則是繼續盯著何詩婷消失的方向，好像在探索什麼。
「對呀，詩婷很厲害的，是我們學校田徑校隊，專長項目是標槍，還代表學校去比賽。」
「喔──這樣啊──」
沈濬華那拖長音的態度反而讓她尷尬，好像她不能交朋友一樣，她忍不住鼓起臉，「有意見嗎？」
「妳暫時不要接近她。」
「為什麼？」
「那女孩，並沒有妳想像中的友善。」
「咦？」
「我說過負面情緒過大的人容易招來異祇，她就是那種類型的人，還真是物以類聚。」
有話就直說，沈濬華那肆無忌憚的發言讓她有點生氣了。
「你說什麼！是那種會欺負人的討厭鬼才會招來災難吧！」
「喔？」對她的說法不以為意，沈濬華只是挑了挑眉。
「那種人才會有報應，如果是那種人死了的話，我才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如果是這些人代替她去死的話，她才不想救他們……啊啊，對，就是這樣，說不定她還會笑呢！再說這根本就不關她的事。因果混亂？那又怎樣，她自己能夠活下來就好了，其他人的事又影響不了她。
「……」眼神一沉，沈濬華微微嘆了口氣，「妳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嗎？」
不想道歉，而且也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她抿緊了唇，「而且我一點都沒有被改變，還是被班上的人敵視，而且更醒目了……都是這髮型害的。」
乾脆把錯推給張舒未，反正本人不在，也不會跟她抱怨，加上張舒未肯定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她可以盡情抒發。
「是嗎？」沈濬華又挑了挑眉，「不然妳覺得怎樣的模樣才不會被欺負？」
突然被這麼一問她還真答不出來，不過現在正好是大家的集合時間，走廊上人來人往的，要找到範本並不難，她很快就捕獲目標。
「至少要像那樣吧！」
指向離她有些距離的女孩，她稍稍壓低聲音，這樣對方就不會發現自己正在指著。
指著的期間她也看了看人制服左胸上的繡線，是今年的新生。
女孩子的五官很漂亮，細緻中帶著柔媚，略過肩的中長髮輕柔地自然垂下，讓整個人感覺起來也柔柔的，雖然頭髮微微遮住了側臉，卻藏不住人散發出來的氣質。
女孩整體的氣質脫俗，不過顯現在眼底的強硬氣勢多了股衝突感，冷漠的眼神中有股不容靠近的剛強，這種人大家一定不敢招惹。
「嘿……妳確定嗎？」聽了她的說法的沈濬華刻意拉長音調，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
有些生氣，她正想說些什麼，削弱沈濬華的氣勢時，正好從旁經過的女學生中斷她的對白。
「看到了嗎？就是那一個長頭髮的，區區一年級開學第一天就這麼囂張。」
她偷瞄了人一眼說話的人……嗯，跟她一樣是二年級，但是哪一班的她就沒印象了。
再看看人指的對象……不就是她剛才所謂的理想學妹嗎？
「我知道，班上很多男生已經開始打聽她了，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另外一個聲音略高的女生也加入討論行列，聽起來這兩個人似乎不是同一班的。
「而且還對接近她的……呃，小舅舅？還是外甥？總之非常不友善。」
「不知道，反正有親戚關係就是了。把親戚當成小弟一樣，我們班的芊云想找學弟聊天，結果被她狠狠瞪了好幾眼。」
「找個人警告一下吧，讓她知道這裡誰才是規矩。」
下了這樣的結論，兩個女子以竊笑了結話題，看來一年級裡面已經有人被鎖定了。
果然是個不怎麼入流的高中。
學校裡的學生素質一直都不怎麼樣，外頭的人也都用消遣的眼光看待他們，現在眼下又有人要淪落跟她一樣的命運。
「看吧。」
根本和外型無關，自己指定的理想馬上也要淪為跟她相同的命運，這反駁來得太快，沈濬華得意洋洋的模樣讓她在心底暗咒了好幾聲。
可惡。
心有不甘，她哼了一聲轉移話題，「那女生要被欺負了，不幫忙嗎？」
「人家很強悍的，那幾個人根本不成問題，不需要我出場。」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自信，沈濬華講得胸有成竹，「而且妳看，她旁邊還跟著一個男生吧。」
被這樣一說，她才想到把眼光轉到一年級女孩的身旁，剛才那些人提到的「有親戚關係的男生」，一定也在附近。
她只找了一秒，果然發現有個男孩在這些人群中，跟女孩的距離感確實近了些。
雖然女孩的表情依然冷淡，但顯然正認真聽男孩說話。學弟俊秀的臉蛋上，在她離開視線前，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然後鼻樑上無框眼鏡增加了點書卷氣質。
明明是同樣的襯衫、領帶，她眼前的沈濬華穿得像痞子，學弟硬是多了穩重成熟；在和女孩對話間，人的小動作中透漏著一絲優雅，看得出來是個脾氣很好的男生。
「所以呢？」找是找到了，但那又如何？她反問沈濬華。
「那個可是純金級的，就算全校上陣也贏不了，所以完全不用擔心他們。」
「……純金？」
「等級999。」
……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
「明明弱不禁風的。」雖然她承認男孩長得也好看，但不代表會打架，那瘦弱文孱的模樣，光是被包圍就會被嚇得昏倒吧。
「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
「你又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他──啊。」
噹噹。
再度響起的鐘聲打斷沈濬華原本要說的話，這是在提醒他們這些尚未進入禮堂的人要加緊腳步。
「第一天我可不想就引人注意，快走吧。」
不希望自己第一天就當上校園的風雲人物，只是……還不夠引人注意嗎？
光是站在這裡就夠招搖，可惜沈濬華完全沒在管她的心聲，直接扯住她的後衣領，朝禮堂的方向去。
根本不需要導覽就知道路怎麼走……在內心呢喃抱怨的途中，她看見剛才被拿來討論的學弟和學妹朝她這邊看了一眼。
「……？」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因為眼鏡的反光，瞬間他看見學弟的左眼瞳色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
校長的致詞很冗長，而且內容和去年差不多，所以她聽一半就開始想打瞌睡；接下來的主任報告更是吃力，她眼睛都不爭氣地瞇起來了；好不容易等到休息，她一起身才剛出走道外，就被人用腳絆倒。
「哇！」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跌了一個很糟糕的姿勢。
好丟臉……
知道對方是故意的，但敢怒不敢言，她趴在地上一度想乾脆裝死。
只是並沒有人在意，紛紛繞過她，她好不容易才勉強使力站起。
不能繼續在這裡，他低頭快速步出禮堂，外頭的陽光和禮堂裡的陰暗成了反差，有些不適應，她瞇上眼。
再來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大家可以選擇要直接回教室還是在外頭蹓躂，沒有主意的她只是隨便晃了兩圈──
啊，沈濬華。
遠遠地就看人站在兩棟大樓之間的天橋上，臉趴著欄桿，直盯著前方的景色發呆。
剛才跟人談得並不算愉快，她本來不想理會，但還是好奇人在看什麼，她悄悄走近。
本來只想瞄個一眼就好，但在她的眼角順勢瞥到一旁的操場時，她也忍不住跟著一起瞧──
啊，是何詩婷……還有田徑隊上的教練……在聊什麼？」
這個距離她根本聽不見何詩婷跟教練在說什麼，只不過表情很凝重。
這麼說來，何詩婷明明比她早離開，卻好像沒去參加典禮的樣子。
她偷瞥了沈濬華一眼，沈濬華的眼神一直在何詩婷身上，好像已經在這裡觀察了一陣子。
這麼說來，沈濬華也是典禮開始沒多久後就丟了句「啊」這意義不明的語助詞後就如蒸發般消失，連理由都不解釋，蹺課得理所當然。
沈濬華的表情嚴肅，不時蹙著眉並變換表情，好像聽得見下面的人在說什麼，不一會沈濬華便離開了，她跟在人後頭走。
沒有理會她，沈濬華只是逕自走到偏遠角落，拿起電話撥打，「喂，確認過了嗎？」
電話一接通，沈濬華的聲音立刻變得輕巧，跟前幾秒那凝重的表其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傢伙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不知道在跟誰對話，只是沈濬華安靜了幾秒後，突然拉高音。
「地點？我傳訊息給你了。不要，用手機，不要用崑崙的傳訊方法給我，我會綁架你家的文鳥，要付贖金。」
……好挑惕的神。
這麼講求流行，明明連電視都不看。
只會看報紙，這些神的生活很接近原始，只有姜辰律的房間有電視，但不是拿來看的樣子；她悶了好幾天才厚著臉皮跟人說想看節目，於是張舒未幫她買了一臺擺在客廳。
「總之，可能是目標。」
又說了幾句，這次沈濬華直切主題的乾脆讓她明白發生什麼事。
「咦？」才開學第一天就找到了嗎？
就在她恍惚地想著會是哪個倒楣鬼時，沈濬華又開口了：
「對，同期的朋友──何詩婷。嗯，應該沒有錯。」
「！」
瞬間腦袋糊成一團，沈濬華的話像跑馬燈反覆在她腦海裡播放，等沈濬華一掛上電話，她立刻抓住人的袖子追問：
「你、你剛剛……開玩笑的吧？因為我惹你不開心了？」
「我沒開玩笑，雖然我看不出死亡線，但她的氣場確實變了。」心平氣和，沈濬華的語調中沒有帶上任何一絲不理性，「我說過從妳周邊的人開始，所以會是朋友的可能性妳早就該料到。」
「我周圍的人這麼多，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為什麼，只能證明妳在那些人的眼中其實並不足以影響到人生。」
她被那些人欺負成這樣，不敢抬頭、不敢大聲說話，但她對那些人而言卻完全沒有影響力，這麼不公平的待遇，到底算什麼。
嘰──
沈濬華的手機又響了，已經調成振動的手機發出顫抖般的聲效，螢幕燈光也變得一閃一閃，沈濬華將電話接起：「喂。」
電話另外一端的人說了什麼她不知道，但是沈濬華的回答已經確定一切：
「是嗎？這幾天就加強監視吧！雖然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不過被異祇盯上的可能性最高。」
掛上電話，沈濬華頭也不回地就要離開，她急忙抓住人。
「等、等一下！」想把狀況弄清楚，她又開始發問：「你剛剛說異祇，是指詩婷會被那種東西吃掉嗎？」
「我只是說有可能，畢竟事情還沒發生。」
「那就快把妖怪找出來啊！那是你們的工作吧！」
反正只要先找到那個害何詩婷的妖怪處理掉不就好了，這些神該不會想偷懶吧！
「真是強人所難，大小姐。」
「！」沈濬華最後一句明顯帶有諷刺，她臉一漲，口氣更差了，「什麼嘛！我只是提出建議，不然這幾天我叫詩婷不要出門，等你們把妖怪處理掉以後再來上學就好了！」
「不可能，所謂的代價就是妳讓這些人提早面臨自己的死亡線，原本不會發生的事因為妳的繼續存在而產生變動，不管他們怎麼選擇都無法逃避，因為在妳張開眼睛的瞬間，他們就已經被逼迫站在死亡線上了。」
「……」這句話等於打死她所有的假設，沒有力氣的手放開了人。
「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嗎？妳一開始還想著反正這些人跟妳無關吧？」
「！」為什麼……這個人老是可以摸透她的心思。
不懂沈濬華為什麼老是知道她的想法，她倒抽了口冷氣。
「這麼說來這件事也跟我沒關係呢！只不過是你們的混亂罷了；三百年對你們來說很漫長，但對我們而言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根本不須要在意你們。」
把所有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沈濬華的態度讓她忍不住害怕起來，她有些失控地低吼：
「你是神吧！神就是要拯救世人不是嗎？」
「救？不要搞錯了，所謂的神，是完全客觀公正，不偏袒任何人，安靜的旁觀者；所以我們無法干預死亡，不能預知未來，我沒有理由特別眷顧妳的願望。」
沒有笑意的臉上多了份冷漠，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沈濬華的笑容是為了隱藏那沒有感情的眼神。
「我可不是偽善者。」
沈濬華最後吐出來的話，在她腦海裡嗡嗡作響。
她最想逃避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
一張眼起身就看見掛在衣櫃外燙好的制服，她嘆了好大一口氣。
明明去學校也只是被欺負，書這種東西她也唸不下去，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現在裝病也會被拆穿，怎樣都不對，她只好無奈地把制服穿上，無精打採下樓。
樓下今天只有沈濬華一個人，其他人還沒起床的樣子，看見她下樓，沈濬華立刻跟她打了招呼。
「早安。」
「早……」
「今天大家都有事，麻煩妳自己去學校。」
「好……」
正和她意，畢竟這些人太過醒目，她可不想一起被注視，這幾天她也差不多熟悉附近的環境，知道要怎麼走了。
「啊，差點忘了。」本來要回房間，但走到一半沈濬華又像是想到什麼地回過頭，把手上的東西交給她，「這個給妳。」
「？」
伸手接下，落入她手中的東西有點分量、冰冰冷冷的，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手鍊。
「哇，好漂亮。」身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飾品，第一次拿到，她愛不釋手地一邊把玩一邊問：「不過這是做什麼用的？」
「通常我們都會有人跟著妳，但有時我們還是會忙到分不開身；這是在妳只有一個人遇到緊急情況時的救命工具。只要遇到危險，這手鍊會自動發出警訊，然後離妳最近的那一個倒楣鬼就會趕去幫妳。」
講得像在抽獎一樣，沈濬華的話讓她撇撇嘴，「謝謝……」
「還有，這個也可以讓妳自由進出這裡跟屏障。不過只是初階版本，很容易就被弄壞，自己要注意。」
「嗯……」等等。
可以自由進出？一個人？意思不就是……她可以跑了？
笨腦袋現在才想到，這一瞬間她的臉差點暴露她的目的，不過還好她發現得快，趕緊假裝垮下臉。
「沒用的喔，戴上這個不論在哪理我們都會找到妳。弄丟或者被吃掉，只能跟妳說下輩子我們再相見。」
可惜還是看穿她的心思，沈濬華那若有似無地威脅讓她倒抽了口冷氣。
沈濬華上樓了，她一個人打開門穿過中庭，再打開那厚重的大門後，這次是非常正常的巷道。
已經穩定好地方了，因此也不會出現像上次那樣的狀態；她回頭看看自己剛才走出的建築，外觀和一般大廈無異，但裡頭完全是不同空間配置的東西。
不管看幾次還是覺得神奇，她讚嘆了一番。
沒時間處理早餐，今天只好又用買的，一路上不時有人回頭看她。
唔……好不自在……
雖然以前也常常有人盯著她，只是負面意義居多，現在她則是完全不明白那些眼光裡的涵義，她只能低頭快速走過。
新的學期開始，換了新教室，從後門進入以後，她馬上往最角落的位置衝；但還是有人發現她，本來在聊天說話的聲音陸續安靜下來，視線朝也紛紛朝她集中。
盡量不和任何一個人的眼神對上，她窩進角落位置，桌椅雖然老舊，但和她之前的座位比起來好多了……不過這只是因為開學第一天座位尚未沒決定好，大家還來不及在她桌上塗鴉罷了。
坐立難安，她低頭吃她的三明治；教室又恢復說話聲，不過這次多了一點竊語，她知道大家在討論她的事情。
噹──噹──
鐘聲敲響，早自習開始，準時進教室的導師說了些問候話，她一個字都沒聽地只是盯著窗外風景發呆。
約過了十分鐘，老師總算說完要說的，接下來進入正事，本以為要選班級幹部跟發課本，沒想到老師宣布起另外一件大事。
「這學期我們班來了一位轉學生。」
「咦──？」
預料外的消息，聽見有新同學，班上的人忽然興奮起來，那拉長的音色明顯帶著興奮、疑惑、驚訝等各種情緒，討論的聲音又熱絡起來，當然最熱門的話題就是猜人是男是女。
「因為搬家所以轉來我們學校，老師希望你們可以跟他好好相處。」
講著一貫客套話，轉學生這個詞老實說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運氣不好的話，欺負她的人就會多一個，而且他們這種學校，會轉過來的通常都不怎麼優秀──
「就請他進來吧。」
老師對著門外的人示意，於是在門口待命的轉學生走了進來。
輕柔的腳步跨入教室，頓時教室音量又調成靜音，全班的目光瞬間都追上那雙修長的腿；在人完全進入教室前，她是看不見人的，只有前排某些角度率先看到轉學生模樣的女生發出小小驚叫。
看這反應，應該是個男──
「沈濬華。」
「噗──」
都還沒想完，人也走到講臺上，在聽見名字的剎那，她體驗到了什麼叫做被自己口水嗆到的感受。
為為為為為……
「為什麼」三個字始終脫不出口，現在她的腦袋像是被重物狠狠地敲過亂成一團般、無法思考。
這些人怎麼老愛給她驚嚇……而且連在學校都要見面，不就等於她二十四小時幾乎都要跟這些神混在一起？
以後日子難過了……
「請沈濬華同學做一點自我介紹吧。」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人的名字過後，便要人做初步的介紹。
「沈濬華，」抹起慵懶地一笑，連站姿都很隨性，沈濬華用一貫的雅痞風格開始推銷自己，「專長：體育，興趣：睡覺，喜歡的食物：沒有，以上。」
簡單扼要，非常好。
不愧是沈濬華，率性又俐落；她本還擔心人會爆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結果聽起來很普通嘛！
不過沈濬華那隨性神秘、飄忽不定的氣質似乎得了女孩子的寵，幾個比較膽大的女生已經開始送出電流，想吸引人的注意。
「那……找個空位坐下吧。」老師推推自己的眼鏡，要人隨便先找個位置。
於是沈濬華拿著書包毫不猶豫地就朝她隔壁的空位走去。
其實在人走下臺的那一霎那她就有這樣的預感，所以已經事先移開的眼閃避掉了沈濬華那若有似無的笑意，不過因為好奇，她還是不時地偷瞄人走到哪。
「呦，請多多指教。」
華麗地直接無視座位另外一邊的女生，沈濬華一坐下就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跟她打招呼。
頓時全班傳來驚呼，她不敢回答地把頭埋進衣領。
被她忽略掉也無所謂，沈濬華不在乎地拖著下巴，將視線移到講臺上。
臺上老師開始宣布要重選班級幹部，大家的焦點稍微分散以後，她才敢跟人說話。
「為什麼是你……」問話時不忘壓低聲音，免得等等大家又要往她這邊瞧。
「因為猜拳輸了。」舉起自己的手，沈濬華假裝認真地研究，像是錯的都是這隻手，不是運氣問題。
「……」又輸了嗎？
「還想說推給辰律，不過他太好說話，容易被欺負，最後還是由我來……我人真好。」
「這樣啊……」對沈濬華的說詞不以為然，她只是繼續擺出她的如同死魚般的臉，「不過那是什麼自我介紹……」
「不好嗎？我可是挑了最普通的。」
「……假的？」
「說實話的話，會讓妳哭的喔。」
拖著下巴，沈濬華那略帶消遣的口吻已經讓她想哭了。
這男人果然是惡劣的……
在心裡下了評斷後，她的腦袋忽然跑起前陣子的畫面，她恍然大悟。
「啊！那、那天那張單子該不會就是──」
「轉學通知單。」
沈濬華毫無懸念地公布了答案。
可惡，那時候她就應該要發現的。
只能怪自己太鬆懈，對方都說會有人跟著她了，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些神會混進他們班呢！
「預測應該要晚個幾天才過來的，怎知效率這麼好……」講到這個就像是戳中心痛處，沈濬華了無生趣的眼光望向了窗外遙遠的天邊。
……對呀，那個誰啊……忘了名字，效率這麼好做什麼？
她忽然跟沈濬華站在同一陣線上了。
「反正在任務結束前，我就陪妳好好玩玩吧。」收回視線的沈濬華，嘴角漾起的笑容燦爛無比，「這驚喜喜歡嗎？」
「……」她能說不嗎……
＊
下課了。
早自習連同班會結束了，一下課後她馬上離開座位到處亂跑，讓以欺負她為樂的人找不到她。
不過今天她身後多了一個拖油瓶。
「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回頭看向沈濬華，這傢伙真的太引人注目，走廊上不時飄來的眼光讓她不斷拉開和人的距離。
「咦？妳不是要帶我參觀校園嗎？明明就同班，好冷漠──」沈濬華一臉受到打擊地擦了幾滴根本沒有流下來的眼淚。
「……」她沒答應啊……
沈濬華確實有這樣問過，但在沈濬華開啟這話題的瞬間，幾道銳利的殺氣也衝了過來，讓她根本不敢點頭……但沈濬華那種不看氣氛的功力已經爐火純青，她都快搞不懂沈濬華是來增加她的麻煩還是要來幫她的。
「真是的，為什麼一到學校就變得畏畏縮縮，妳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不是挺正常的嗎？」
見她的頭都快低到地板上了，沈濬華的語氣中夾帶著些微的嘆氣。
「那是因為你們又沒欺負我……」姜辰律和張舒未完全就是把她當一般人，沈濬華雖然常常玩弄她，但也只是性格使然，並不是針對她，所以她才能以平淡的態度應對，「總之，在學校盡量不要跟我說話……」
「啊，雨扉。」
身後傳來呼喚她的聲音，她回過頭，等看清楚後，她馬上揚起一抹好大的笑。
「詩婷！好久不見！」
主動撲上前抱住人，這是她一整著暑假沒有見到的好朋友──何詩婷。
沒有和她同班，何詩婷是她在某天體育課被人欺負、去保健室療傷時，何詩婷正好也在那裡時認識的；何詩婷雖然知道她在班上被欺負的情況，但還是願意跟她作朋友，有時還會幫她解圍，這一點她一直都很感動，所以她常跟人抱怨自己的事情。
「好久不見！哇！」一陣擁抱後，她們拉開距離，馬上就注意到她頭上的新變化，何詩婷牽著她的手繞了兩圈，「妳換髮型了！好可愛！」
「真的？」
「是真的，早就該這麼做了，這樣真的好可愛。」
「謝謝……」剪完頭髮以後第一次接受到稱讚，她不好意思地搔搔臉。
「什麼嘛，有人誇獎就得意了嗎？」正好路過，她班上的女生那酸溜溜的語氣傳進她的耳裡。
光是聽到這樣的語氣她就忍不住縮起肩膀，不過還好有何詩婷在，這些人只敢動動嘴。
「哼，不要理她們，」對著那些女生吐舌頭，何詩婷握緊她的手安慰，「她們只是嫉妒妳。」
「嗯……」
「對了，妳後面那個男生是誰？」
發現了站在她後方靠著牆壁，隨意地對人來人往的走廊發呆的沈濬華，何詩婷好奇地將視線擺到人身上。
「啊，是我們班的轉學生……」
「轉學生？」
「嗯……他說想參觀校園……」因為是何詩婷，所以她才敢說真話，不然她肯定會否認到天涯海角。
「跟雨扉妳嗎？」
何詩婷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不過她也能理解，畢竟她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男生想跟搭訕……但解釋的話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起，她只好含糊其詞：
「呃……嗯……」
「嘿……」
「妳好。」聽見是在討論自己，沈濬華走來伸出了手，作勢要握手。
好社會式的招呼啊……
在學生裡根本就沒有人用握手來當招呼，這傢伙也太正式了，沈濬華同學，你暴露你的年齡了……
認為這只有出社會工作的上班族才會幹的事，不過沈濬華那不斷放出的友善笑容高超地擄獲人心，讓何詩婷忍不住也伸出手回握。
噹──噹──
「啊，我們班要先集合了。」聽見鐘聲的何詩婷趕緊放了手，「待會見。」
是下一個行程的預備鐘，通知他們接下來要去禮堂集合，聽校長和其他主任的開學訓言；不過他們班自由慣了，老師也管不住，所以他們都是自行前往。
跟人搖手道別，直到何詩婷在廊上轉了彎後，她才把手放下。
「妳們是朋友嗎？」另外一方面，沈濬華則是繼續盯著何詩婷消失的方向，好像在探索什麼。
「對呀，詩婷很厲害的，是我們學校田徑校隊，專長項目是標槍，還代表學校去比賽。」
「喔──這樣啊──」
沈濬華那拖長音的態度反而讓她尷尬，好像她不能交朋友一樣，她忍不住鼓起臉，「有意見嗎？」
「妳暫時不要接近她。」
「為什麼？」
「那女孩，並沒有妳想像中的友善。」
「咦？」
「我說過負面情緒過大的人容易招來異祇，她就是那種類型的人，還真是物以類聚。」
有話就直說，沈濬華那肆無忌憚的發言讓她有點生氣了。
「你說什麼！是那種會欺負人的討厭鬼才會招來災難吧！」
「喔？」對她的說法不以為意，沈濬華只是挑了挑眉。
「那種人才會有報應，如果是那種人死了的話，我才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如果是這些人代替她去死的話，她才不想救他們……啊啊，對，就是這樣，說不定她還會笑呢！再說這根本就不關她的事。因果混亂？那又怎樣，她自己能夠活下來就好了，其他人的事又影響不了她。
「……」眼神一沉，沈濬華微微嘆了口氣，「妳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嗎？」
不想道歉，而且也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她抿緊了唇，「而且我一點都沒有被改變，還是被班上的人敵視，而且更醒目了……都是這髮型害的。」
乾脆把錯推給張舒未，反正本人不在，也不會跟她抱怨，加上張舒未肯定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她可以盡情抒發。
「是嗎？」沈濬華又挑了挑眉，「不然妳覺得怎樣的模樣才不會被欺負？」
突然被這麼一問她還真答不出來，不過現在正好是大家的集合時間，走廊上人來人往的，要找到範本並不難，她很快就捕獲目標。
「至少要像那樣吧！」
指向離她有些距離的女孩，她稍稍壓低聲音，這樣對方就不會發現自己正在指著。
指著的期間她也看了看人制服左胸上的繡線，是今年的新生。
女孩子的五官很漂亮，細緻中帶著柔媚，略過肩的中長髮輕柔地自然垂下，讓整個人感覺起來也柔柔的，雖然頭髮微微遮住了側臉，卻藏不住人散發出來的氣質。
女孩整體的氣質脫俗，不過顯現在眼底的強硬氣勢多了股衝突感，冷漠的眼神中有股不容靠近的剛強，這種人大家一定不敢招惹。
「嘿……妳確定嗎？」聽了她的說法的沈濬華刻意拉長音調，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
有些生氣，她正想說些什麼，削弱沈濬華的氣勢時，正好從旁經過的女學生中斷她的對白。
「看到了嗎？就是那一個長頭髮的，區區一年級開學第一天就這麼囂張。」
她偷瞄了人一眼說話的人……嗯，跟她一樣是二年級，但是哪一班的她就沒印象了。
再看看人指的對象……不就是她剛才所謂的理想學妹嗎？
「我知道，班上很多男生已經開始打聽她了，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另外一個聲音略高的女生也加入討論行列，聽起來這兩個人似乎不是同一班的。
「而且還對接近她的……呃，小舅舅？還是外甥？總之非常不友善。」
「不知道，反正有親戚關係就是了。把親戚當成小弟一樣，我們班的芊云想找學弟聊天，結果被她狠狠瞪了好幾眼。」
「找個人警告一下吧，讓她知道這裡誰才是規矩。」
下了這樣的結論，兩個女子以竊笑了結話題，看來一年級裡面已經有人被鎖定了。
果然是個不怎麼入流的高中。
學校裡的學生素質一直都不怎麼樣，外頭的人也都用消遣的眼光看待他們，現在眼下又有人要淪落跟她一樣的命運。
「看吧。」
根本和外型無關，自己指定的理想馬上也要淪為跟她相同的命運，這反駁來得太快，沈濬華得意洋洋的模樣讓她在心底暗咒了好幾聲。
可惡。
心有不甘，她哼了一聲轉移話題，「那女生要被欺負了，不幫忙嗎？」
「人家很強悍的，那幾個人根本不成問題，不需要我出場。」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自信，沈濬華講得胸有成竹，「而且妳看，她旁邊還跟著一個男生吧。」
被這樣一說，她才想到把眼光轉到一年級女孩的身旁，剛才那些人提到的「有親戚關係的男生」，一定也在附近。
她只找了一秒，果然發現有個男孩在這些人群中，跟女孩的距離感確實近了些。
雖然女孩的表情依然冷淡，但顯然正認真聽男孩說話。學弟俊秀的臉蛋上，在她離開視線前，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然後鼻樑上無框眼鏡增加了點書卷氣質。
明明是同樣的襯衫、領帶，她眼前的沈濬華穿得像痞子，學弟硬是多了穩重成熟；在和女孩對話間，人的小動作中透漏著一絲優雅，看得出來是個脾氣很好的男生。
「所以呢？」找是找到了，但那又如何？她反問沈濬華。
「那個可是純金級的，就算全校上陣也贏不了，所以完全不用擔心他們。」
「……純金？」
「等級999。」
……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
「明明弱不禁風的。」雖然她承認男孩長得也好看，但不代表會打架，那瘦弱文孱的模樣，光是被包圍就會被嚇得昏倒吧。
「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
「你又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他──啊。」
噹噹。
再度響起的鐘聲打斷沈濬華原本要說的話，這是在提醒他們這些尚未進入禮堂的人要加緊腳步。
「第一天我可不想就引人注意，快走吧。」
不希望自己第一天就當上校園的風雲人物，只是……還不夠引人注意嗎？
光是站在這裡就夠招搖，可惜沈濬華完全沒在管她的心聲，直接扯住她的後衣領，朝禮堂的方向去。
根本不需要導覽就知道路怎麼走……在內心呢喃抱怨的途中，她看見剛才被拿來討論的學弟和學妹朝她這邊看了一眼。
「……？」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因為眼鏡的反光，瞬間他看見學弟的左眼瞳色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
校長的致詞很冗長，而且內容和去年差不多，所以她聽一半就開始想打瞌睡；接下來的主任報告更是吃力，她眼睛都不爭氣地瞇起來了；好不容易等到休息，她一起身才剛出走道外，就被人用腳絆倒。
「哇！」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跌了一個很糟糕的姿勢。
好丟臉……
知道對方是故意的，但敢怒不敢言，她趴在地上一度想乾脆裝死。
只是並沒有人在意，紛紛繞過她，她好不容易才勉強使力站起。
不能繼續在這裡，他低頭快速步出禮堂，外頭的陽光和禮堂裡的陰暗成了反差，有些不適應，她瞇上眼。
再來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大家可以選擇要直接回教室還是在外頭蹓躂，沒有主意的她只是隨便晃了兩圈──
啊，沈濬華。
遠遠地就看人站在兩棟大樓之間的天橋上，臉趴著欄桿，直盯著前方的景色發呆。
剛才跟人談得並不算愉快，她本來不想理會，但還是好奇人在看什麼，她悄悄走近。
本來只想瞄個一眼就好，但在她的眼角順勢瞥到一旁的操場時，她也忍不住跟著一起瞧──
啊，是何詩婷……還有田徑隊上的教練……在聊什麼？」
這個距離她根本聽不見何詩婷跟教練在說什麼，只不過表情很凝重。
這麼說來，何詩婷明明比她早離開，卻好像沒去參加典禮的樣子。
她偷瞥了沈濬華一眼，沈濬華的眼神一直在何詩婷身上，好像已經在這裡觀察了一陣子。
這麼說來，沈濬華也是典禮開始沒多久後就丟了句「啊」這意義不明的語助詞後就如蒸發般消失，連理由都不解釋，蹺課得理所當然。
沈濬華的表情嚴肅，不時蹙著眉並變換表情，好像聽得見下面的人在說什麼，不一會沈濬華便離開了，她跟在人後頭走。
沒有理會她，沈濬華只是逕自走到偏遠角落，拿起電話撥打，「喂，確認過了嗎？」
電話一接通，沈濬華的聲音立刻變得輕巧，跟前幾秒那凝重的表其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傢伙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不知道在跟誰對話，只是沈濬華安靜了幾秒後，突然拉高音。
「地點？我傳訊息給你了。不要，用手機，不要用崑崙的傳訊方法給我，我會綁架你家的文鳥，要付贖金。」
……好挑惕的神。
這麼講求流行，明明連電視都不看。
只會看報紙，這些神的生活很接近原始，只有姜辰律的房間有電視，但不是拿來看的樣子；她悶了好幾天才厚著臉皮跟人說想看節目，於是張舒未幫她買了一臺擺在客廳。
「總之，可能是目標。」
又說了幾句，這次沈濬華直切主題的乾脆讓她明白發生什麼事。
「咦？」才開學第一天就找到了嗎？
就在她恍惚地想著會是哪個倒楣鬼時，沈濬華又開口了：
「對，同期的朋友──何詩婷。嗯，應該沒有錯。」
「！」
瞬間腦袋糊成一團，沈濬華的話像跑馬燈反覆在她腦海裡播放，等沈濬華一掛上電話，她立刻抓住人的袖子追問：
「你、你剛剛……開玩笑的吧？因為我惹你不開心了？」
「我沒開玩笑，雖然我看不出死亡線，但她的氣場確實變了。」心平氣和，沈濬華的語調中沒有帶上任何一絲不理性，「我說過從妳周邊的人開始，所以會是朋友的可能性妳早就該料到。」
「我周圍的人這麼多，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為什麼，只能證明妳在那些人的眼中其實並不足以影響到人生。」
她被那些人欺負成這樣，不敢抬頭、不敢大聲說話，但她對那些人而言卻完全沒有影響力，這麼不公平的待遇，到底算什麼。
嘰──
沈濬華的手機又響了，已經調成振動的手機發出顫抖般的聲效，螢幕燈光也變得一閃一閃，沈濬華將電話接起：「喂。」
電話另外一端的人說了什麼她不知道，但是沈濬華的回答已經確定一切：
「是嗎？這幾天就加強監視吧！雖然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不過被異祇盯上的可能性最高。」
掛上電話，沈濬華頭也不回地就要離開，她急忙抓住人。
「等、等一下！」想把狀況弄清楚，她又開始發問：「你剛剛說異祇，是指詩婷會被那種東西吃掉嗎？」
「我只是說有可能，畢竟事情還沒發生。」
「那就快把妖怪找出來啊！那是你們的工作吧！」
反正只要先找到那個害何詩婷的妖怪處理掉不就好了，這些神該不會想偷懶吧！
「真是強人所難，大小姐。」
「！」沈濬華最後一句明顯帶有諷刺，她臉一漲，口氣更差了，「什麼嘛！我只是提出建議，不然這幾天我叫詩婷不要出門，等你們把妖怪處理掉以後再來上學就好了！」
「不可能，所謂的代價就是妳讓這些人提早面臨自己的死亡線，原本不會發生的事因為妳的繼續存在而產生變動，不管他們怎麼選擇都無法逃避，因為在妳張開眼睛的瞬間，他們就已經被逼迫站在死亡線上了。」
「……」這句話等於打死她所有的假設，沒有力氣的手放開了人。
「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嗎？妳一開始還想著反正這些人跟妳無關吧？」
「！」為什麼……這個人老是可以摸透她的心思。
不懂沈濬華為什麼老是知道她的想法，她倒抽了口冷氣。
「這麼說來這件事也跟我沒關係呢！只不過是你們的混亂罷了；三百年對你們來說很漫長，但對我們而言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根本不須要在意你們。」
把所有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沈濬華的態度讓她忍不住害怕起來，她有些失控地低吼：
「你是神吧！神就是要拯救世人不是嗎？」
「救？不要搞錯了，所謂的神，是完全客觀公正，不偏袒任何人，安靜的旁觀者；所以我們無法干預死亡，不能預知未來，我沒有理由特別眷顧妳的願望。」
沒有笑意的臉上多了份冷漠，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沈濬華的笑容是為了隱藏那沒有感情的眼神。
「我可不是偽善者。」
沈濬華最後吐出來的話，在她腦海裡嗡嗡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