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亂起青江

找到一段敞亮的江堤，我坐在了江堤台階上，看著黑黑的江水和對岸的燈火，吹著江風。我身後是嘀嘀嗒嗒吹喇叭扭秧歌的人群，但背景的熱鬧讓眼前的漆黑更加安靜。因為這段江堤沒樹，所以這裡的蚊子少，周邊起膩的情侶也少。
遠遠地，一艘大船開過，低沉地鳴了聲汽笛，然後江水就開始起浪了，拍打著岸邊。看著黑黑的江面，我有點犯困，眼睛直直地不想打轉，而周圍的嘈雜卻變得特別催眠，我的視野陷入黑暗，不知不覺地，我的意識也陷入黑暗。
「嗯？江里有人？」我在黑暗中忽然感到異樣。「不會讓我碰到『大漂兒』了吧？」我心說。『大漂兒』是我們這對那些不小心在江里淹死了的，被水泡得發白的，漂在江面上的，屍體的，稱呼。這麼一想，我還真有點緊張。總聽人說，但我還從沒看過江里的『大漂兒』。我努力地瞪眼睛，放大自己的感知，在黑暗中想看的更清楚些，結果我就看到了那個『大漂兒』的臉：大眼睛，大鼻子，大嘴，臉上有痤瘡...我湊！我嚇得機靈一下站了起來！接著，身後扭秧歌的嗩吶聲，由遠及近地把我帶回現實。當我再定睛仔細在江面尋找，卻什麼都沒有，連條船都沒有。
我拍拍屁股，心裡十分忐忑地想剛才看到的事是不是真的？還是我又產生幻覺了？這個幻覺預示著什麼？不會是預示著語文老師會掉進江里淹死了吧？這種事情，就算我想提醒一下，也沒法說啊？我就掛電話給老師說：老師，您最近離江遠一點，過江一定要注意安全？...說了指定會被當成精神病！尤其是我們語文老師那種自己就是精神病，看誰都是精神病的人。一下子沒了心情，我又找不到那幫損友，這一晚上可是熬不過去，結果我悻悻地騎車回家了，睡覺！
第二天上學，到了學校就覺得不對，很多人都看我。我緊張兮兮地走到自己班，結果教導主任、校長、幾個警察，還有一個媒體記者、部分家長，都站在班級門口。教導主任看我好像被嚇住了，沖我揮揮手，讓我進教室。教室里早自習的氣氛也很詭異。本來教導主任就在教室後面的門口站著，大家都該安靜上自習才對。可很多人都在私下說話，不時露出恐怖神情，根本不像在談論昨晚今晨踏青的那種興奮。而且教導主任看這幫學生私下說話也不管，好像只是等著人到齊。
這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人到齊了，教室關上了門，教導主任走上講台，記者和家長都站在了教室後面，同時架起的攝像機也開始打了很亮的燈光，開始錄像...
所有的猜疑、焦點，在此時，全都聚到了站在講台前的教導主任身上。她似乎也把握不準講話情緒和基調似的，用時不時突然低頭看講稿，掩飾著心中的亂。
「今早，我們接到警方通知，是關於高二一班班任兼語文老師範偉名的。出現了這件事，校方深表遺憾，但我們願公布事實真相，積極配合警方調查，並誠懇地就校方用人不當的失誤，向各方致歉。以後，我們會在師資選拔任用上加強管理，更加嚴格地強調並實時監督每一位老師的品行。我們會委派本校德高望重的語文教學組組長擔任高二一班班任及語文老師，直至有更合適的人選。」教導主任依舊派頭十足地說了一通，但大家聽得一頭霧水，也不知道她說完沒有，也不知道該不該像以往一樣鼓掌。結果教室里靜悄悄的，教導主任就悻悻地下台了。然後校長又上去講話，也是聽得我們一頭霧水。但校長就是有經驗，最後對我們說了一堆鼓勵的話，讓我們有了明確的信號，在他講話結束后，要鼓掌！
終於，所有『非學生』撤出了我們教室。接著教室里就炸開了鍋。我趕緊跟損友們打聽，他們也都不很清楚，於是各自開始撒網打聽。終於，從幾個知道『內幕』的人那裡，我們拼湊出完整的狗血故事！簡單說就是：
我們班的語文老師，吸毒！他不僅騙家裡錢吸毒，也騙學生家長的。甚至，他還拖欠了毒梟的！結果，他再次去找『混江龍』（我們這人盡皆知的江上黑幫）買毒品的時候，因為欠債太多，被毒老闆反綁了手腳，堵了嘴，然後用一根繩子，一頭兒拴在了船上，一頭兒綁在他手上，把他像魚餌一樣扔到了江里！但語文老師會鳧水，沒淹死，一直堅持到了第二天早上。等那個船老闆經過一夜風流，已經忘了船后還拴了個人，就開著大船在江上兜風。那發動機的轟響讓船老闆根本沒聽到後面拖著那個人的尖叫。結果就在踏青那天早上，無數人看見：一艘船，拖著一個在水裡打滾兒又尖叫的人，在江上駛過...直到被報了警，被水警攔下！
我們語文老師因為吸毒被抓，關於吸毒買毒的事兒，他供認不諱。但因為他是名校老師，而且事件發生在最熱鬧的踏青早晨，再加上他在江中充滿『激情』的『濕身』尖叫，這個事件，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平時，各種黑社會相關的傳說也不是沒有：販賣毒品，拐賣婦女兒童，逼良為娼等等，但就是沒這麼大量地在公眾視野里暴光過。而這次因為我們語文老師的事兒，這個一直只是百姓口頭上傳說的黑社會『混江龍』，被直接拉進到公眾視線里。我們的副校長為此還弄了個發布會，代表學校在媒體面前發表演講，慷慨激昂地抨擊黑社會，並且表示我們學校「是堅決地站在正義一面，出了吸毒教師純屬偶然情況」。但之後發生的事兒，就有點愈演愈烈的趨勢！
首先，我們那個發表反黑言論的副校長，在晚上回家路上被人捅死了！並且拋屍路邊兒垃圾箱！
這事兒一經報道，立刻引起爆炸般的嘩然！我們這副校長是輕易能『動』的么？！當然，黑社會對於教育界的背景和關係網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都沒咋念書么。但作為全省第一高中，每年能把50多人送進清、北等全國排名前三的大學的地方，不知有多少領導、高幹、富商、名流要經常找校長、副校長走人情，往學校里送點自己的孩子啊，親戚家的孩子啊，以及關係戶的孩子啊...！就說坐在副校長這個位置，沒點兒背景的，兩天就得被替換下去！而實際情況是，副校長他姥爺，也算是整個教育界的一位名宿！不少國字型大小的部長都是他姥爺的學生！你要說把副校長他套個麻袋揍一頓，這事兒或許不會鬧大。但就這麼粗暴地從背後直接捅死了，然後曝屍垃圾箱，這讓他姥爺差點兒沒昏死過去！於是，他姥爺在公安部當大官兒的學生，立刻下令嚴肅調查，還派來了專案組、反黑組！
同時，為這事兒，我們學校里，上到校長，下到學生，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黑社會『遷怒』而死！甚至是，其他高中的混混兒們，都會攔住我們高中的學生藉機勒索一番！於是，所有「有能量」的學生家長，桃李滿天下的各位名師，以及關係網亨通的校長和各位主任，全都通過各自的手段，敦促「有關方面」，迅速查出兇手，接受正義的審判！結果「有關方面」一天就抓到了兇犯，並被證實是混江龍成員！雖然，那小子說：自己喝多了，看不慣啥破老師虛偽的反黑講話，他們黑社會的規矩就是：你敢吹牛逼，我可以原諒你；但你敢裝牛逼，我就消滅你！所以，所有的事兒都是他自己乾的，他自己『好漢做事好漢當』！
但，教育界是那麼直來直去辦事兒的地方么？明面兒上，結案；背地裡，宣戰！——教育界用自己的方式宣戰：繼續發動關係網，暗中調查，把混江龍的成員一個個抓回來『繩之以法』——說白了就是『弄死』！——那小子的老大被抓了，他老大的「堂口」被端了；他老大的妻兒老小各方親戚，連「朋友」，全被「調查」了一遍兒！然後，『有關方面』在各方敦促下，還要繼續往混江龍更高層順藤摸瓜，想徹底滅了混江龍！——這直接導致混江龍的『高層』都跑了！有說都跑進深山的，也有說都跑進外蒙、俄羅斯的。最後，那個殺人的小子被判了死刑，斃了！他堂口的老大因許多其他罪名，數罪併罰，也斃了！但這還沒完，凡是混江龍里抓到的大小頭目，他們從『出道』到被抓這些年干過的事兒都被查了個底兒掉！於是，又斃了五個！死緩了五個！無期了五個！這事兒才最終以冰城人民反黑勝利告終！
但江湖上，對於這事兒的八卦曾出不窮。
首先，冰城除了『混江龍』，還有一個跟它齊名的黑幫，叫「陸虎幫」。他們是純粹陸上走私外加車匪路霸的黑幫。傳說陸虎幫的老大，最愛開改裝后的「陸虎」，改裝完能潛水，能撞樹，刀槍不入！他一出動，身後小弟都開著幾十輛陸虎跟著，烽煙滾滾，像坦克群一樣無限拉風！——當然，這場面從沒在城市裡出現過，因為嘚瑟大了，有關方面會調真坦克圍剿你，就像李逵滅李鬼一樣輕鬆。
陸虎幫跟混江龍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但在走私等「業務」上，其實是競爭關係。一個陸路，一個水路，不景氣的時候，為了搶生意，甚至是死對頭。這次混江龍倒台，就是陸虎幫在背後舉報了不少線索。畢竟都是黑幫，小弟遍天下。混江龍成員在哪，跑哪，只要有心，陸虎幫都能知道。
最後，據說是陸虎幫已經找到了混江龍的幾個老大藏身的地方，但卻沒向警方舉報，而是下令遞了個『話兒』，主動幫助那幾個混江龍的老大從陸路跑了！
有人說，這是江湖義氣；也有的說這陸虎幫老大有腦子，讓已經崩潰了的混江龍留兩個在逃犯，吸引「有關部門」視線，自己則實際接管了混江龍原來所有的「需要運輸的業務」...——這些故事，在各個飯局裡，像評書一樣流傳著。但好在，我們這幫學生，不用再擔心啥黑幫了。
語文老師事件平息后的某個周五晚上，我正百無聊賴，我的最佳損友孫小眼兒神秘兮兮地給我來電話。孫小眼兒是他外號，他本名孫瀟顏，反正差不多。電話里，孫小眼神秘兮兮地問我晚上能出來不，說要帶我『去帝王艦長長見識』！我爸媽這周末都出差，就讓我姨家姐姐來照看我，她自然關不住我，我就一口答應了。「好！」孫小眼電話那頭嘿嘿嘿地說，「帝王艦門口見。」說完，他就撂了電話。我也收拾收拾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