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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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02
「(又是星期一的早晨,能不能每天都是星期日啊?)」
前往公司路途中的淑惠頹廢的想。
進入怡箏的工作室,淑惠開始著手今日的工作準備。
直到早上9點,理應準時上班,從不遲到的怡箏,今日卻不見蹤影。
「(怡箏怎麼還沒來?上午10點有客人要來公司商談裝潢的細項。)」
淑惠拿起手機撥打,響了約1分鐘才接通。
「怡箏,妳人在哪?怎麼還沒到公司?」
『……』
對方沒有任何動靜。
「怡箏?有聽到嗎?」
『……喔、有。』
「?」
因為怡箏有氣無力地回應,淑惠幾分起疑。
「妳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沒事,我現在過去。』
大約過了半小時,怡箏出現在自己的工作室。
「妳難得遲到了呢!睡過頭嗎?」
「……」
怡箏沒有反應,步伐緩緩的走向自己的座位。淑惠觀察起她的臉色,眼眶有明顯的黑眼圈,眼袋紅腫,一看就知道沒有好氣色。
「怡箏,妳熬夜了?」
「……有點失眠,沒睡好。」
離客戶商談時間將近,總不能臨時取消吧。
「大概還有20分鐘,去休息室躺一下吧!」
「什麼20分鐘?」
「上午有一組客戶要來喔,10點的時候。妳忘記了?」
「……喔。」
「??」
雖然晚上失眠是一大主因,不過今天的怡箏看起來有點散漫。
在客戶抵達之前,怡箏茫然的發呆,無所事事的坐在椅上。
直到客戶確實進入公司,她們動身前往與客戶一同討論的商談室。
這次偏向小型個案,由怡箏、淑惠兩人負責。
「這次請你來這裡,想繼續詳談關於裝潢內部的項目,我們列了一些修改的地方,請你看看。」
淑惠先以上述話當作開場白,不過怡箏沒有動作。
「怡箏,文件在妳那裡。」
「什麼文件?」
「修改過後的文件阿。不是在妳那?」
「喔、好像是。」
怡箏翻找自己的包包,淡定的回答。
「我好像忘記帶了。」
「哈!?放在家嗎?」
「好像是。」
「妳怎麼會忘了拿呢!」
淑惠小聲的低語,然後不停地向客戶道歉,要求他等候一陣子。
雖然淑惠面對怡箏的語氣有些失禮,不過她與怡箏的關係不是上下層級,更近似於同輩的朋友。
「我還可以跟客戶洽談其他事情,幫妳爭取時間。快回家拿文件趕回來。」
「......我不想回去。」
「啊?」
「我沒有家。」
「什、什麼啊!怡箏,現在在工作,請妳認真一點!」
「沒有家,妳要我去哪裡?」
這段對話讓淑惠三分傻眼。怡箏無助的回望淑惠,表明自己不想動身。
「不然,鑰匙給我,我去拿。文件大概放在哪裡?」
「……不要。」
「怡箏!我不會亂動妳家的所有物。鑰匙給我。」
淑惠忍受不住在客戶面前大出洋相,強硬的逼迫怡箏。
「……我不要。」
「既然妳不想讓我進妳家門,勞煩妳回家一趟,把文件拿過來。」
「……我不要。」
「怡箏!不要繼續耍任性了!」
「我沒有家阿,沒有家!」
「!!!」
怡箏彷彿被父母責罵的小孩,眼眶泛淚,開始大吵大鬧。
「嗚啊!!!!!!!!!!!!!」
怡箏一腳用力地踹飛旁邊的椅子。情緒幾近崩潰。
「(這是什麼情況???)」
淑惠與怡箏共事半年,時間雖少,至少可以摸清怡箏工作上的態度。
現在的情況她完全想像不到,平時精明能幹的怡箏會做出此等低劣行為。
淑惠慌忙向客戶道歉,要求他擇日再過來一趟。現在怡箏的情緒動盪不安,繼續下去只會更糟。
二人返回怡箏的工作室,淑惠自知情況不對勁。
「怡箏,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煩惱嗎?」
「……我沒有家了。」
「沒有家?為什麼?」
「沒有就是沒有!」
「……」
應該是家裡發生些狀況,跟老公吵架?外遇?還是遭小偷?
由於資訊量過少,淑惠只能憑空猜測。
「今天妳請假回家休息吧。好好睡個覺。」
「我不想回家。」
「為什麼不想回去?總有個理由吧?」
淑惠耐心地詢問,最終換來的回覆是——
「因為我沒有家。」
「……」
淑惠面臨的是無限的死循環。
她一步步走近怡箏,與她同視線溫和的細語發問。
「怡箏,妳最近遇到什麼問題。不妨可以告訴我。」
「……」
「我不是常常說男朋友的壞話嗎?說完之後,整個人心情舒爽,煩惱化為烏有。適時的向他人吐苦水,說些埋怨的話,也是不錯的宣洩管道。」
「……」
怡箏情緒逐漸緩和,看到淑惠憂心忡忡的凝望自己。她下定決心把實情告訴淑惠。
「因為我的家……家、家ㄖ」
「妳的家?怎麼了?」
「家、家ㄖ、家ㄖ……」
「家的、什麼?」
怡箏口齒不清,無法親口說下去。
最後她只好隱瞞實情,故作正經搪塞道。
「沒事了,淑惠。我沒事了。」
「是嗎?真的沒事了?」
「我想,好好睡個覺。應該就好起來了,可以麻煩妳幫我申請請假手續嗎?」
「喔、好,沒問題。」
怡箏收拾好東西,緩步離開工作室。在她後方的淑惠喊著。
「如果最近發生什麼麻煩事,記得跟我說。我會好好傾聽妳的煩惱。」
怡箏轉頭回望,莞爾一笑說聲。
「謝謝妳。」
「!!!」
怡箏再度邁開步伐,逐漸離去。
「(嚴怡箏!)」
淑惠站在原地凝望她的身影,明明只是一般的走道,猶如無法觸手可及的距離,彷彿怡箏準備要到遠方旅行似的。
「(她,真的沒事嗎?)」
「(我們,還能一起工作嗎?)」
淑惠的不安在心裡萌芽。
「(不、不、不!她可是嚴怡箏耶!那個嚴怡箏!)」
怡箏說不上是天才,不過她的事蹟、獲得獎項足見她在設計業界的活躍。
最後淑惠依然相信怡箏,隔天她會健康有精神的返回職場。
*
「嗚、噗!嗚、噗!」
怡箏一回到家便蹲在玄關,遲遲不踏入屋內。難堪的擤鼻水,哽咽的低喊。
「夢婷……」
「達銘……」
「趕快回家。」
「拜託你們。」
「不要、再、開玩笑了。」
「求求你們!」
「回來、回來這個家。」
現在時刻為星期一的下午時分,這個時間點夢婷正在小學上課,達銘在精神科診所工作。照理來說,他們不在家是很正常的。再過幾個小時他們便會回來。
然而怡箏的家沒有因為突然的隕石襲擊,或是闖空門遭小偷,傢具、錢財並未遭受損壞偷竊,屋內整體上安然無恙。
怡箏為什麼聲稱自己沒有家呢?
原因在於上星期五的半夜時分。
她火速趕往聯合醫院,由於時間關係,醫院內氣氛靜謐的詭異。
她詢問櫃台人員,跟著護理師走到某一層樓,裡面空氣異常寒冷,裡頭有幾名醫療人員等待怡箏的到來。
「達銘在哪裡?」
「他在這裡。」
醫護人員將桌子上的白布掀起,露出他們的頭部。兩人安詳的閉眼躺在上面。
「達銘!夢婷!總算見到你們。擔心死你們了!」
怡箏語露欣喜之情,但是現場的氛圍極其弔詭。
「嚴怡箏小姐,他們......」
「他們是怎麼了?」
怡箏搖著達銘的身體,他沒有任何一絲的動作,任憑怡箏肆意搖晃。
「他們......死了。」
離怡箏最近的醫護人員,細聲地告知。
怡箏環顧所有人員,有些一對到視線撇頭避開,一些則是不改面色的凝視著她。
怡箏仔細觀察兩人臉部沒有任何血色,她摸了夢婷的臉頰,感覺到的體溫是冰冷寒慄。
之後她從醫護人員口中得知,兩人是被交通的意外事故捲入,當場內、外傷過多,已經宣告不治,最終院方將遺體弄得好看些,送到他們所在的地方——太平間。
此時此刻,怡箏的家庭遭受致命性的毀滅,原先的家庭成員3人,歡快溫情的家庭日常,再一次的返回學生時代孤家寡人的處境。
其實換個角度想,一人獨居並不是只有壞處,相對自由、不受拘束。煩心的事情會減少許多。比起年輕時期的她,怡箏現今擁有名譽的工作,穩定的收入,理應生活條件情況優異。
但是對怡箏的身世背景而言,家人逝世的衝擊性非同小可。
因為這個家,只剩下她一人。
*
過了幾天,她為達銘、夢婷合辦一場小型喪禮。參加人員有心理醫師協會,以及夢婷的班級導師。
「請妳節哀。」
家寧語帶哀傷的說。
「特地請妳過來一趟,抱歉。」
「不會......」
家寧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閉口不言。或許她想講些安慰的話,不過深怕刺激到受害者吧。
花了數小時,大致流程上走完,陸續參加人員離去。此刻卻有一人向怡箏搭話。
「嚴怡箏,妳認識我嗎?」
「不認識。」
一名穿著黑色喪事服,一頭黑色長髮的年輕女性,努力的擠出笑容邀請。
「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到附近的咖啡廳談談嗎?」
*
「來,想吃什麼盡量點,我請客。」
「不了,我喝水就好。」
「是嗎?服務生~」
面前的可疑女子點完兩杯冰咖啡後,怡箏先行提問。
「妳是誰。」
「其實我阿,恩、直接給妳看照片說明比較快。」
女子從懷中拿取某一照片,放在桌上,看見一位愁眉苦臉的女學生,以及面露開懷笑容的男人。背景位在室內。
「這是!達銘?」
「沒錯。」
「妳怎麼會有他的照片?還有妳到底是誰!」
「因為我是他曾經照顧過的病人。」
女子手指指向照片中的女生,身形雖然相似,不過相貌以及氣質上有明顯的差別。
「我的名字是江筱芬,與達銘職業相同,隸屬精神科心理醫師。」
「......」
「當時我是學生的身分,因為在學校受到同性的排擠、霸凌,自己罹患自閉症,以及社交恐慌症。我原以為,可能要自己永遠害怕世人的眼光,孤單痛苦的活下去,沒想到會遇到達銘這麼好的醫生。」
「......」
「我是因為醫師拯救了我,那時候的我非常嚮往成為他,簡直像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於是我踏上和他相似的道路,順利地成為心理師。」
「......」
「只可惜他,發生了不幸的意外。我不知道他治療成功的案例有多少,在我心目中,他是最棒的醫師。」
筱芬回憶自己的過去,將己身的情感沒有任何隱瞞地傳遞出去,換來的結果是——
「妳告訴我這些,要做什麼......」
「!我沒有要刺激妳的意思,我只是想藉由共通的話題來認識妳。」
「為什麼要認識我?」
「我想瞭解達銘喜歡妳的理由。我覺得被達銘選上,妳應該是一位很棒、理想的人。」
「我沒有妳想得這麼好,妳可能把達銘捧得太高了。」
怡箏死氣沉沉的訴語,筱芬意識到後,盡快轉了其他話題。
「或許是吧。那個,妳有沒有什麼個人興趣?我的話是聽音樂。」
「......」
「......」
兩人短暫的尷尬沉默,一位女服務生彷彿看準時機,為她們送上飲料。
「江筱芬,妳說妳嚮往達銘,才踏上從事相關心理治療的職業?」
「!是,沒錯。我想成為當年醫師拯救我一樣,在別人心目中成為拯救世界英雄。」
「......」
「我並不是想要什麼特殊榮譽,或是自我滿足。我覺得這份工作是我的天職,因為我曾經患過心病,比起一般人了解病症帶給人們的危害。如果人類無法適度的調適心情,最終拚命掙扎活著的下場會是人間地獄。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了!」
「......」
此時筱芬將自己的名片遞到怡箏的面前。
「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如果有什麼心事,可以過來找我,我不會收取妳任何費用。」
「這是在做什麼?同情我?」
「不!不是,我希望我能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到妳。」
「......」
怡箏默默地將名片以及桌上的照片拿到自己的眼前。
「這是哪時候拍的?」
「大約十年前左右。」
十年前阿,應該是達銘剛出社會工作的時間點。
沒想到已經過這麼久了,我也緩緩地變成閒聊是非的歐巴桑了嗎?
「真是年輕,達銘。」
「?是阿......!!!」
怡箏將名片包在照片裡,摺起來一半一半的撕碎。
筱芬皺起眉頭的對看怡箏,她無神的將桌上的碎屑垃圾,集中到自己的手裡,丟到盛入咖啡的玻璃杯。
「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嗎?還是妳曲解我的意思?」
「......」
怡箏彷彿感到無趣般,搖著手中的玻璃杯。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
『嘩』
「!!咳、咳、咳!」
怡箏將手裡的飲料大力的潑灑筱芬,雖然手中的玻璃杯沒有一併丟出去,不過杯中的液體直接襲向筱芬的面容。
因為怡箏的舉動,店內的客人集中在她們身上。
「阿,我手滑了。」
「咳、咳。」
「看妳這樣子,我都覺得可憐起來了。這是妳剛才對我的態度吧?」
「咳、咳,妳誤會了。我沒有這樣想。」
「吵死了!」
怡箏突然的怒吼,筱芬震驚到不敢出聲。
「說什麼妳想成為達銘那樣!?妳明明不了解達銘,是要成為他的什麼?哈!?自顧自地說些大話,自以為很聰明、了不起?只是剛出社會,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少在那裡講些理想,毫無現實性的抱負!」
「......」
「在妳心目中,達銘是最棒的醫師。妳算哪根蔥啊?妳是他的誰啊?我看達銘早就把妳忘了。隨意施捨我憐憫,妳又是我的什麼人??我的老媽嗎?擔心自己的孩子生活過得不開心?自以為是也該有個限度。你他媽以前是個自閉兒,自閉兒都比妳會認清現實,要不是達銘,我看妳早就被學校同學霸凌到要自殺了吧!他們欺負得好阿,妳知道嗎?自閉兒是霸凌者最好的玩具!知道嗎!自閉兒!」
這次怡箏真的動怒,把玻璃杯砸向筱芬的方向,不過並不是直接丟在臉上,而是丟往距離她十幾公分旁邊無人的座位。
怡箏沒有再看她一眼,氣沖沖地走人。
「這位客人,妳沒事吧?」
一名服務生拿著抹布以及掃把趕來整理。
「我沒事,損壞的杯子我會付,請妳結算在帳單上。」
「是。」
服務生準備清掃散落在筱芬附近的玻璃殘骸。
「!這裡我來處理。」
「沒關係,這是我的工作。」
「我、來、處、理!」
「是......」
服務生不知為何客人特別執著,於是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會發生那些事情,大多錯在於我。)」
可能有些人會認為,是怡箏突然大發脾氣,擅自扭曲他人意思,擺明是怡箏的情緒控管問題,不過筱芬卻將禍首歸咎於自身。
「(畢竟兩位親人突然去世,短期間內會產生焦躁不安、躁鬱,我還多次提及達銘,我沒有顧慮到她的感受。)」
筱芬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最後她去廁所把臉擦拭乾淨,以及手中捧著散亂、細小的碎屑,因為咖啡的液體紙張表面呈現淺淡的黑色。
因為過去的經歷,想要從事與自己的救命恩人站在同樣的舞台,成為心理醫師。
這位年輕女子依然不改其偉大的理想,想要拯救因為心理病症受苦的病患,她仍然堅定自己的信念,持續前進。
與此同時,另一位知名的女性設計師,就此步向墮落。
*
「根據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王飛酒駕釀造交通意外事故,造成二死的慘案。我們最終認為,王飛需支付四百萬賠償金給予受害者家屬。王飛先生,嚴怡箏小姐,你們同意我們的調停方案嗎?」
「......我接受。」
王飛面有苦色的接受這份決議,不過怡箏遲遲沒有說話。此刻的具體位置是在一間區公所進行民事調停。
「嚴怡箏小姐,可以接受嗎?」
「............」
「嚴怡箏小姐,妳—」
「一群垃圾!」
『!!!!』
三位調停委員以及加害者被怡箏的怒吼震懾住。
「開什麼玩笑!因為酒駕,不小心撞死我的家人,以區區四百萬打發?媽的!兩條人命只值四百萬???你們是不是有病啊??」
夢婷、達銘的死因是交通事故,其經過為當時怡箏在居酒屋看到的新聞,在轉角處被貨車直撞身亡。
「我理解妳的感受,不過......」
「你懂我的感受?少自以為是,我聽了就想吐!」
怡箏瘋狂的咆嘯,打亂調停的氣氛。
「請妳先冷靜,靜下心,我們好好談談。」
「談個屁啊!都談了幾次了!你們只是想用金錢打發我,趕快解決這起事件而已!根本沒想過身為被害者我的感受!」
『......』
調停委員屏息以待,怡箏粗口的喘氣。等到怡箏的情緒緩和,開始說服。
「嚴怡箏小姐,目前的方案是最為合理適當。」
「合理?人命可以用金錢估算???一條人命兩百萬是嗎?如果我身上有兩千萬,我是不是可以殺十個人?」
「如果你們不在這裡調解完畢,即使告到法院,結果也會和這裡差不多。何況打官司還要浪費時間。」
部分民事案件會私下和解,避免浪費不必要的司法資源。
「這是什麼世界啊?殺了人只要事後賠錢就沒事?太可笑了!」
「王飛先生不是蓄意、故意,是過失行為。而且他的駕照被吊銷。」
「他的駕照被銷毀關我什麼事!」
「這意味著他從今以後無法開車上路。」
「然後呢?」
「以後不會再有犧牲者。」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親人,無緣無故的被犧牲了?」
「不是!他已經受到嚴厲的懲處,法律進一步限制他的行動,目的是防止下一個受害者。」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我想說的是……」
「就算這個世界從此之後,不會發生車禍意外。我的親人,都不會回來了!」
『......』
眾人再度的沉默,另一名調停委員退一步傾聽怡箏的目的。
「妳想要什麼?除了賠償金之外,妳想獲得什麼其他的慰藉?」
「我不稀罕那些錢,既使賠我幾百萬幾千萬,我不想要用他的錢。」
「妳先提出需求,我們會詳加考慮,要求加害者賠償。」
「好,我先說了,我不用他賠我四百萬的賠償金。」
「恩,請妳繼續說。」
「我要你以命還命。」
怡箏瞪大眼睛凝視著王飛,王飛顯先恐慌的顫抖,調停委員從中阻止。
「如果你要求王飛自殺,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他要自殺做什麼?我不是要他的命,我要求他幫我一件事。」
怡箏用手指比出2的數字對著他說。
「我要你幫我找出兩個人,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們,我很寂寞,我需要你盡快找出來。」
王飛輕輕的點頭,先答應再視情況做最後決定。
「我現在要給你情報,仔細聽好。」
在場氣氛劍拔弩張,每個人屏氣凝神,不聽漏任何聲響。
「第一個人,身高134公分,體重32公斤,年齡9歲,血型O型,生日是5月9日,就讀於飛翼國民小學三年四班。是位女性。」
『......』
「第二個人,身高176公分,體重68公斤,年齡37歲,血型O型,生日是7月1日,職業是精神診所科的心理醫師。性別為男性。」
『......』
「我說完了。限你一個禮拜的時間找到上述兩位人物,交還與我。」
「請問一下,有他們的長相特徵嗎?」
「有,當然有。」
怡箏從皮夾裡取出一張照片,指著在照片上擺出開心笑顏的他們。
「第一個人,是這一位,馮夢婷。」
『!』
「第二個人,是這一位,馮達銘。」
『!』
「長相、身形、外貌、個人資料都已經口頭告訴你了。你應該能在一個禮拜之內,成功找出來吧!」
「開什麼玩笑......整人也該有個限度。」
王飛獨自喃喃低語,怡箏仍然聽到並回話。
「我沒有清閒到要整你這種人!我很認真地向你要求,幫我尋找。」
「人是我殺的,妳滿意了嗎!」
「!」
王飛突然自我崩潰,哭聲哆嗦,雙手不停地搓弄頭髮。
「別再折磨我了!我已經丟了工作,被吊銷駕照,甚至還要賠償其他傷患、店家一大筆錢。我已經很不幸了,不要再干擾我的生活。」
「干擾?是誰干擾誰?」
「......」
「上個禮拜,我們家還過得好好的,不知道是誰,毀壞我溫暖的日常。」
「......」
「我只想要他們回到我身邊而已,我的願望簡單明瞭。你還沒試著尋找,就放棄了?」
「那種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根本找不到他們!」
「你總是負面思考,難怪會覺得辦不到。多相信自己。」
「妳的腦子有病是不是!」
「沒有,清楚得很。所以我才會鄭重的請求你的幫助。」
怡箏不改面色,情緒激昂卻又是沉穩平靜的口吻。
「還是你認為一個禮拜時間不夠用?我再退一大步,兩個禮拜。聽好,兩個星期之內找到他們!」
『......』
「妳以為自己是受害者就可以為所欲為是嗎?好,我也來。」
王飛狗急跳牆的大聲破罵。
「要不是他們當天走在那裡閒逛,我也不會撞死他們!現在的事實是我撞死了,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們已經活膩了!他們故意逗留尋死,把罪加諸在我身上。我跟他們無冤無仇,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加害者是他們!不是我!」
「你們兩個夠了!」
調停委員眼看止不住現況,大聲喝立。
「喔~真是有趣的論點,我不管你自己是怎麼想的,不過在場的調停委員跟我都認定你是這起事件的加害者。你必須付出一些代價,償還自己的罪過。」
「除了剛才的唬爛要求,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我說得很明白,還給我,把他們找回來還給我!」
「他媽的,妳是聽不懂人話!我辦不到!」
「我管你辦不辦得到,你死也要做到!」
「妳仗著自己被害者的立場欺負人好玩嗎?啊?」
「哪裡好玩了,我都快發瘋了!」
此時此刻,怡箏用盡全力地拍桌站起。
「沒有他們的日子,我生活快過不去了!你根本沒有心為自己的行為做任何的負責!爛人!人渣!」
「妳罵啊!妳罵啊!儘管罵!我就是不找,妳拿我怎樣??瘋婆娘!」
怡箏拿起身旁的椅子,用力的砸向王飛。
「住手!」
即使調停委員出聲制止,椅子不偏不倚的正中王飛的臉部。
「繼續丟,丟阿。丟到妳氣消為止,我不會做任何反抗。」
王飛流淌著鼻血,帶著鄙視的眼神看向怡箏。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要不要幫我?」
王飛生氣地往旁邊吐口水,最後補了一句。
「他們死了活該倒楣。」
「沒辦法了。」
怡箏緩緩從皮包裡取出一把小刀,附近的調停委員注意到後,三人先行一步架住怡箏的身體。
「!你們幹什麼!」
「你才是準備要做什麼!如果妳一時洩憤,最後倒楣的會是妳!」
「我準備要自殺阿,自殺也不準許啊?」
「我不清楚妳是要自殺還是殺人,總之,我們要請妳離開了。」
「我離開後,你們會幫我尋找他們嗎?」
「這......」
「求求你們了,幫幫我。」
「............抱歉。」
調停委員仍舊無法說出善意的謊言,最後怡箏只是不斷的說出「幫我找到他們!並且歸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像個無理取鬧吵著要玩具的小孩子,不停地口訴自己的願望。這次調停仍然沒有結果。
自從夢婷、達銘的去世,怡箏的病態執念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侵蝕她的身心,影響她的生活機能。
*
「(最近老是睡不好,今天又失眠了。)」
怡箏慵懶地坐在沙發上,現在時刻為半夜三點。
「(今天是星期一,上星期淑惠幫我請整整五天的事假。雖然該是去上班了,不過今天我還是想休息。)」
怡箏拿起手機,傳了訊息要求淑惠幫她請假。不知她在客廳坐了多久,太陽漸漸升起。
等她注意時間,已經早晨八點,太陽艷陽高照的斜射進客廳,照曬怡箏的側臉。
怡箏從冰箱拿了三顆雞蛋、少許番茄,以及六片吐司,像是反射動作般準備三人份的早餐。
等到她將食物放置餐盤上,走到夢婷的房間,她才恍然大悟。
房間內空無一人,一點生機也沒有。
怡箏落寞地走回客廳,看向桌前的早餐。
這幾天內,怡箏時不時會準備三人份的早午晚餐,並不是她早年失憶,而是習慣性。
自從親人不幸離世,怡箏在家裡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看電視、發呆、睡覺,以及......
怡箏走到案發現場,一樓店鋪遭到嚴重損毀,人行道在幾天內修整完畢,已經可以讓一般路人行走,彷彿什麼事情沒發生過。
怡箏心裡十分清楚,她的家人已經死亡的消息,她明知不可能看見,但是她內心仍然保有一點期待。
路上的行人看見怡箏站在人行道中間呆望著,對其投以疑惑的視線。
她就這樣站著,大約經過兩小時後,她才緩緩地離去。
回到家後,她打開手機看見一則公司傳來的新訊息。
『雖然我不曉得妳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妳與淑惠負責的案件進程不斷的拖延。如果可以的話,請妳明天上班。』
怡箏沉重的嘆口氣。
怡箏食完便當,洗淨身子後,走回自己的房間,拿起筆來,正要在設計圖畫上草稿,她發現嚴重的事實。
「!」
她的筆點在草稿紙上,一動也不動。
即使怡箏想要移動手部,仍然動彈不得,筆尖依舊維持在原處。
怡箏放下筆後,用力的甩手,長呼一氣。
怡箏再次提筆,筆尖同樣點在稿紙上,結果......
「!?」
她馬上將這張稿紙揉爛,重新拿取新的一張。最後仍是筆尖點著,無法做畫線動作。
「可惡!」
她再次將稿紙揉碎,拿取新筆,並且再拿一張草稿紙圖畫,最終的結果稿紙上仍只出現一個黑點。
「啊啊啊啊啊啊!!!!!!!!!!!」
怡箏帶著怒氣把稿紙撕碎,抱頭萬般的苦惱。
「(為什麼我畫不出來?為什麼啊?為何筆一碰到稿紙,手便無法動彈!)」
當時的怡箏只有幾分清楚知道自己無法動筆畫圖的根本原因。
*
隔天,昨日的怡箏原本想恢復精神上班,但是她無法提筆畫稿。
當天中午門鈴突然響起。怡箏用棉被蓋住全身躲在自己的房間,不打算應門。門鈴仍然不間斷迴響。
「怡箏!是我,李淑惠!」
怡箏有聽見淑惠的聲音,不過她仍舊不打算開門接客。
「怡箏!妳在家嗎?如果在家的話,可以讓我進去嗎?」
「......」
「怡箏!嚴怡箏!」
儘管淑惠在門外大聲叫喊,裡頭的人依然不開門,不過她倒是有了動作。
淑惠聽到裡面有腳步聲,靜靜等候。過了幾秒,出現「沙沙」的聲響,門下隙縫塞了一個信封向外丟出去,封面上顯著「辭呈」二字。
「!怡箏,為什麼妳要辭職!這段時間內,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有話可以好好談談。」
「信封裡我寫得很清楚,可以請妳幫我交到公司嗎?我之後會過去公司一趟,做辭職的手續流程。」
「等等,妳現在如果辭職,我們接下的案子該怎麼辦?難道妳要半路逃跑,失去公司的信用?影響妳的聲譽?」
「再待下去,不只是我,或是妳,還是公司,只會帶來麻煩。」
「怡箏,妳是突然遭遇創作低潮嗎?」
「......」
「如果是的話,妳大可暫退離職,過一、兩個月復職。當然我們接下的案子會交由其他人負責,但是......」
「我畫不出東西來了。」
怡箏站在玄關背靠著門,清楚的告知。
「每個人總是會有低潮的時候,只要過一段時間......」
淑惠勸阻著怡箏離職行動,但是怡箏肯定的回應。
「這次不是創作低潮,我很清楚。」
「!?」
「我已經無法畫出任何有關室內空間的設計圖了。」
「!!」
「像我這種人,已經不是知名專業的設計師。」
「......」
「拜託了,請把我的辭呈交出去。」
「......」
淑惠沒有出聲響應,等到怡箏踏步之時,她突然開口。
「請妳等一下。」
「......」
「嚴怡箏,在妳眼裡,我是妳什麼人?」
「是我的同校學妹、設計助理。」
「雖然我跟妳認識不到一年,但我們不是朋友嗎?」
淑惠發自內心的口訴自己對怡箏的感情,怡箏卻是冷淡的回應。
「恩,是阿。」
「既然我們是朋友,妳說妳要辭職,我沒意見,那是妳的自由。但是妳至少要告訴我,妳因為什麼事情,而迫使妳辭職!」
「我剛才不是說了,我畫不出來。」
「是因為什麼而畫不出來?不是創作低潮的話,原因是什麼?」
「......」
「妳告訴我原因,即使原因在旁人聽起來很可笑,我也不會去惡意嘲笑妳。至少告訴我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什麼而造成的!」
淑惠堅定的口吻,帶有幾分焦慮,驅使怡箏說出內情,希望自己可以幫助怡箏。
「抱歉,我不想說。」
「為什麼!我們不是朋友嗎?有什麼困難可以告訴我啊!難道在妳眼中,我是無法被依賴嗎?」
既使淑惠言語咄咄逼人,怡箏堅持自己的態度,諷刺地說了一句。
「正因為妳是我的朋友,我才不願意說出來。」
「!?」
「我這麼做,是保護妳。避免讓妳受傷。」
「開什麼玩笑......妳自顧自地說些什麼話啊!什麼事情都不說,不要因為我是小妳好幾歲的後輩,就小看我!」
「......」
「現在的妳應該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朋友有難,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
「怡箏,我知道現在的妳不是平常的妳。但是妳不要什麼都不說,只是把煩心的事情壓抑在自己心裡。如果妳現在辭職不工作,僅靠『達銘』一人工作,難以維持住『三人家計』的生活開銷吧!」
「妳給我閉嘴!」
淑惠毫不知情的踩到地雷,怡箏果斷的結束話題。
「我沒有什麼話可以和妳說的,我再問妳一次,妳願意幫我交辭呈嗎?」
「不交!在妳告訴我辭職的原因之前,我不會幫妳任何忙!」
「是嗎?」
「......」
「李淑惠,謝謝妳,認識妳我很開心,也感到很榮幸。」
「......」
「雖然妳總是抱怨工作很多,經常說男友壞話,但是都有按時如期把工作做完。而且做事條理分明,不會拖泥帶水。而且個性開朗,跟妳相處起來很歡樂。妳是我遇到過最年輕也是最優秀的助理。」
「......」
「謝謝妳,雖然我們相遇不到一年的時間,不過妳在我心目中是個很重要的人。」
「......」
「希望妳以後能遇到比我更優秀的設計師,在他底下好好學習,早日成為獨當一面的設計師。」
「妳說什麼啊!沒有人比妳更有才華了!」
「謝謝妳這麼看得起我。」
怡箏在門內輕聲地笑著,下一句卻是為兩人的關係清楚劃下界線。
「之後我會親自到公司交付辭呈。以後,請妳別再來找我了。」
「!!!」
語畢,怡箏邁開步伐,離開玄關處。
「喂!怡箏!嚴怡箏!」
淑惠再次的用手敲著門。
「妳自顧自地說些道別的話,太任性了!!妳給我出來!!!」
淑惠像是討債般在門外喊話,不過怡箏不再出聲回應。
最後淑惠沒有想出其他辦法,獨自離開回到公司工作。
如今的她失去了自己活潑天真,開朗的可愛女兒,和平時愛開玩笑,關鍵時刻卻又十分可靠的丈夫。
此時此刻,她又失去一項珍貴的東西。她與生俱來、天資聰穎的設計才能。也因此與相處半年之久的工作夥伴切斷關係。
她已經失去一切,無法回歸原本的美好生活。
之後的日子,只會面臨腐敗,沒有未來!
*
這幾天怡箏將自己的辭呈親手遞交,表明自己不是要跳槽,正式離開業界。
有關王飛酒駕的交通事故,怡箏多次收到訊息要求私下和解,她沒有回訊,她不渴望大筆的賠償金,她只是想要找回她的家人而已。
星期六的下午,怡箏走到夢婷的學校,辦理退學的手續。
「抱歉,現在才過來這裡。」
「不會......」
夢婷的班級導師家寧,不曉得這種時候該說什麼話,與怡箏碰面總是支支吾吾。
「這樣處理好了?」
怡箏寫了一些資料提問。
「恩。」
「之後麻煩老師了。」
「......那個!」
怡箏轉身離去,家寧慌張的出聲,從辦公桌底下拿了紙箱,沉沉的放在桌上。紙箱的內容物裝有三年級的小學課本、美勞作品、直笛等等生活器具。
「這個......我不知道該不該給妳?我把夢婷的物品整理好,都裝在裡面。如果妳不帶回去的話,我會幫妳收拾。」
「......」
怡箏無語地伸出雙手。
「有點重喔,還是要分批帶走?」
「沒關係。」
怡箏處理完事情,小心翼翼帶走夢婷曾經使用過的物品。
*
怡箏待在夢婷的房間,翻著紙箱裡的東西。
「(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我......)」
「帶回來做什麼!」
怡箏一氣之下將紙箱翻過來,裡面的所有物品因為地球引力,全部散落在地板上。
「這個沒用!這個也沒有用!都是垃圾!」
怡箏撿起地上的物品,一件一件的亂扔,把整個房間搞得一團亂。
「都是我用不到的東西!我拿回來幹嘛!」
怡箏不停地搖頭,情緒整個失控,大哭大鬧。
最後她將夢婷房間裡徹底打掃,留下空蕩的傢具,達銘的小房間也是如此。
怡箏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將房屋內不必要物品、用具收拾處理。
為了保護自己,她只好痛心地丟掉所有有關他們使用過的物品,一併銷毀。
不過這麼做,只是在做無謂的掙扎,怡箏已經沒有未來可言。
這個家,只留下無止盡的空虛感。
*
怡箏失去親人、朋友,以及工作。雖然銀行的存摺還有一大筆意外險理賠的賠償金,生活得以過下去,不過她的生活宛如窮困潦倒。
每晚失眠,白天不曉得做什麼,發呆、看電視,不時還會走去案發現場,有時依然會從便當店買下三人分的晚餐回家。
這些日子,怡箏緩緩地有了詭異的變化,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異常噁心的思想啃食她的心神,做了這般行為。
怡箏回到家後才發現要買三人份的晚餐,不過既然都買了走到家裡,也無法向便當店退貨。怡箏放棄掙扎的聳肩,脫鞋進入屋內。
怡箏隨便挑了一個便當,拿起筷子咬一口排骨。
「恩......滷得不夠入味,感覺味道有點淡。」
怡箏自言自語的說出感想。
啊!對了!
冰箱裡還有個秘密武器!
聽說不管是什麼食物,加了都會變得十分美味。
怡箏拿出冰箱裡的特製美乃滋,擠在已經被咬一口的排骨上。
她細細咀嚼著。
「恩......酸甜的美乃滋和鹹味的滷排骨好像不太搭耶。」
她再擠了一大坨美乃滋上去,大口咬著。
「恩......好像越來越難吃了。」
怡箏懷抱強烈的實驗精神,不只加在排骨上,連同小菜、白飯一併遭殃。便當一整個被美乃滋海淹沒。
「恩......我好像加太多了,有點噁心。而且味道好重!」
不過也不能浪費食物吧?會遭天譴的!
怡箏基於愛惜食物的心態,勇於嘗試,結果......
「咳、咳、咳!」
好酸!太酸了啦!根本吃不下去!
雖然眼前的便當被她強行添加的過量美乃滋,搞得不成人類可以食用的地步,但是她依然不停止她的腳步,貿然前進。
最後她每吃一口,便灌水抵銷美乃滋的味覺殘留,勉勉強強把一份便當吃完,剩餘兩份的便當直接丟掉處理。
因為晚上吃了這份美乃滋海便當,半夜不停地跑廁所、嘔吐,而且又有失眠干擾,隔天整個人精神恍惚。
這樣的行為只是個開端,之後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行為特殊的人類。
*
今日五月九日,星期六上午。怡箏無所事事的走到車禍事件的案發現場呆站。
本人不曉得待在這裡的目的為何,但是身體不受控制,每隔幾天會過來一趟,看看這邊的景色。
經歷一、二小時,怡箏拖著僵硬的身體返回家中,看見門外有人按著門鈴。
「請問,妳是這家住戶嗎?」
一名外送員如此問候。
「......恩。」
「這是您訂購的蛋糕。」
外送員把手拎到胸口,看似是一份家庭號的大蛋糕。
「?蛋糕?我沒有訂購阿。」
「這是馮達銘先生訂的。」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請蓋章,或是簽名。」
「恩......我進去屋內拿印章。」
「好。」
外送員安靜的等待,過不久怡箏拿著印章前去玄關。
「好,這樣就行了。」
「不需要付費嗎?」
「不用,這是前一個月預定的,貨前付款。」
「喔,好。謝謝。」
外送員投以和善的笑容離去。
怡箏走進屋內把蛋糕放在餐桌上,一步一步地解開上頭綁的繩結,打開的是烏黑亮麗,被外表裹著一層厚厚巧克力的黑森林蛋糕。
「(原來如此,是這樣阿。今天是五月九日,星期六。雙重節慶。)」
蛋糕盒裡面除了擺放大蛋糕外,還有以蠟燭寫著數字的1、0,以及達銘手寫的卡片。
怡箏將蠟燭插上去,上頭有著10的數字,點燃蠟燭,不開電燈,營造灰暗的氣氛開始慶生。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生日快、快、快、快、樂、樂、樂......」
唱到最後一句怡箏不免掉出眼淚。
怡箏猛吸著鼻水,強忍住眼淚。並且拿起刀子,切下一小塊蛋糕。
理應上吃起來滑順可口,外層的巧克力甜而不膩,裡面的黑巧克力帶點苦味,不過搭配其他配料,不會過於苦澀。
但是她不管怎麼吃,她只感覺到濃重的鹹水味。
因為她每吃一口,眼眶的淚珠不停的滴落在紙盤上,蛋糕的味道被她的眼淚影響。或者是她的心情過於傷心,吃不出任何味道,只能吃出自己難過時分泌的淚水。
*
隔了幾天的上班日,怡箏目前仍然失業中,不過她今天上午外出一趟,不是案發地點,而是戶政事務所。
怡箏從那裡拿了一張紙塞進包包,回到家之後,她拿了達銘、夢婷兩人的印章,分別在紙上的某個區塊蓋上。
怡箏對著眼前的紙張自言自語,這是張書面上的結婚登記。
「你們年齡差了28歲,雖然這個世界有著老少配的夫妻,但是我希望夢婷能找個與自己年紀相近的男人。」
「夢婷,妳真的想和達銘結婚嗎?」
「回答我阿。」
「......」
沒有人有任何答腔,怡箏突然暴怒將面前的紙柔爛、撕碎!
「我在幹嘛!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怡箏面露無助卻又止不住顫抖地反問自己。
「我是生病了啊?啊?達銘?」
「可以回答我嗎?」
「能不能救救我?達銘?我需要你,別對我見死不救。」
「達銘......夢婷......可以快點回來我的身邊嗎?我好想見你們一面。」
「拜託了,一次也好。」
「拜託!再讓我看看你們的樣子。」
既使怡箏冤屈的央求,現實層面來說,這是永遠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她知道死人無法復生,但是她明知,心中卻還是懷抱期待、希望。
在這等瀕臨絕望的心理層面上,她開始尋求專業於精神疾病的心理醫師,找尋自己未來渴望的歸宿。
*
「醫生,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我要請妳先做個測驗。」
心理師從櫃子從取出一張紙,要求怡箏做一些心理測驗的題目。
怡箏沒有反駁的接收,面色滄桑的安靜作答。醫師從怡箏口中以及書面資料得知她的過去,雖然他表面淡定,心裡實為慌張。
「(如果是單純親人意外事故傷亡,我倒還有把握能成功治療。)」
「(但是,這個人的成長背景比較特殊。)」
「(早年雙親去世,親戚無人願意收留,獨自一人邊顧學業邊打工的活下去。)」
「(在大學遇到貴人,兩人都是無依無靠,彼此相依為伴,最後結為夫妻,生下一位女兒。)」
「(她沒有特別友好的朋友,不論是高中還是大學。)」
「(而且,家人去世的消息,本人也不想要透露,告訴別人。)」
「(現在的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連設計工作一併丟失,可能是因為衝擊太大,失去養家活口的本質意義。)」
「(這只是我的猜測,我看她現在的生活已經快要到糜爛、腐敗的程度。到了這個地步,必須趕快止血。)」
「(我說不上是頂尖的心理諮商師,但是這個案子,我束手無策。成功治癒好的機率實在太微小了。)」
「(雖然有失職業道德。但是,她繼續待在這裡,恐怕只會惡化。)」
「(必須尋找和她相關,但又不是直接關係的人物,由那個人幫助她脫離苦海。)」
「(她的丈夫是馮達銘,跟我同屬心理醫師協會的人。)」
「(說實話,馮達銘給人一種很噁心的感覺。)」
「(並不是長相、思想上的醜陋、詭異,而是他的眼神。)」
「(他的眼睛深處彷彿蘊藏某種恐怖的東西。)」
「(我說不出那是何物,不過我感覺到,那不是我該隨意接觸的領域。他過去到底經歷了什麼?)」
「(話題好像扯遠了。跟馮達銘有關的人,又可以幫助嚴怡箏的人選......!好像真的有。)」
「(雖然她經驗尚淺,不過,條件十分符合。何況她對馮達銘有特殊的情愫,應該願意接下。)」
「醫生,我做完了。」
此時,怡箏將做完的題目卷交給醫師。醫生心中理出答案,沉穩的開口。
「日後,我會進行分析,為妳決定最好的課程。幾天後,我會打電話通知妳。妳今天可以先回去了。」
「好,謝謝醫生。」
怡箏聽從醫師的話,逕自離去。
醫生拿起桌上的電話撥打。
『喂?』
「我是汪恩明,我有要事所託。」
『嗯?』
「今天我遇到一位病患,她的處境很麻煩。我應付不來。」
『!連你都無法應對的案子,表示情況相當艱險吧!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嗎?』
「我希望妳能接下這個案例。協助她脫離病症的危害。」
『!!汪恩明醫生,你是今天第一天認識的嗎?』
「是的。」
『就算這名病患的情況很危險,但是身為心理師的我們,不能隨意放棄病人不管。』
「不是我放棄,而是我認為妳更適合。」
『!?你太抬舉我了,資歷還不滿五年的我,怎麼有辦法接下你認為艱困的案子呢?』
此時醫生說了一個關鍵人物。
「馮達銘,妳還記得嗎?」
『!......記得。』
「她的妻子,嚴怡箏,認識嗎?」
『!!!認識,前不久有見過,在喪禮的時候。』
「我想把這個案子,嚴怡箏,交付給妳。」
『!她、怎麼了嗎?』
「她的問題很大,如果不在這個時候撫平內心的傷口,日後她將成為社會的麻煩。」
『!!!......』
電話另一頭屏息以對,最終像是下定決心般面對。
『請你告訴我有關她的資料,這名患者,我要定了!』
「好,等等我會寄資料給妳。我去歸納一下資訊。」
『好!』
過了幾天,醫生要求怡箏到某家精神科診所的一樓,裡面的人員會為她安排,怡箏沒有產生疑心,乖乖地遵從前往目的地。
*
「你好,我是嚴怡箏。」
「請妳先坐在那裡稍待片刻。」
怡箏聽從指示,安靜等候。
「嚴怡箏小姐,請妳上二樓,前往204號房。」
「是。」
不到幾分鐘的路程,她禮貌性地敲門。
「請進。」
怡箏面無表情地做開門動作,頃刻間深擠眉眼,明顯表露厭惡的神情。
「妳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當然在這裡阿。」
眼前一名烏黑秀麗的長髮女性,開朗的回答。
「汪恩明醫師叫我來這—」
「嗯!是我要求恩明醫生,擅自插手介入。」
「少在那裡多管閒事!」
怡箏迅速拿起桌上的文具,氣憤的砸向筱芬。即使她被別人丟東西,她絲毫不生氣地誇讚。
「真是有精神,不錯!丟得好。」
這次怡箏將椅子用力地丟過去,筱芬巧妙地閃避。
「妳幹嗎躲?自閉兒。」
「哈哈,這次被丟到可是會疼的。」
「......我們互相傷害也不是辦法。」
怡箏勞累的拉起椅子坐下。
「我們沒有互相傷害唷!是妳單方面的欺負我!」
「自閉兒,別像小屁孩耍嘴皮子。」
「好過分!」
筱芬把剛才怡箏丟過來的椅子擺好並坐著。
「沒有想到,我們還能再見一次面。」
「............妳難道不生氣嗎?」
「嗯?生氣什麼?」
「剛剛拿東西丟妳,甚至還拿椅子整個扔出去。」
「哦~不會啊!生氣做什麼?我很討厭生氣呢!」
「!」
筱芬流露孩子般純真的心態,分享自己的心得。
「生氣只會讓自己過不去,不要把每件事情負面思考。而是要以正面、樂觀的態度接納它們。」
「我剛才做的行為,妳想成什麼?」
「第一次視為動態視力的訓練,第二次為閃躲的反射神經演練。」
筱芬的話語沒有參雜謊言,實話實說的講著純真無虛偽的答案。
「當妳遭遇某些事情,妳已經遇到了,可能無法改變的現實。妳可以換個角度去思考,以正向的觀點看待每一事物,可以讓自己生活過得更好!」
「......」
「像是妳口中罵我的自閉兒,在旁人聽起來,是在辱罵我。但是我不認為,因為我曾經是有自閉一段時間,妳只是陳述事實。我沒有道理對妳生氣。」
「......」
「而且妳這樣帶著惡意謾罵我,可能是有其他原因驅使妳這麼做。」
「......」
「人,天生下來,沒有一個人類是壞到骨子裡的壞人。每個人心懷純真開朗的心態誕生在這世上,所有人類都有著心善的一面。」
「......」
「人生在世,不免會發生不幸意外,儘管不是我們的過錯,但是,事情發生了,我們要盡可能地邁出步伐,向前走出自己的陰影。」
筱芬柔和的談吐氣質,使得怡箏逐漸放下戒心,詢問道。
「醫生,妳說過,自己是被達銘拯救的。後來,妳有去上大學吧?」
「!是阿。」
「因為達銘的心理治療,妳成功地克服過去?」
「是的,自己也是需要些努力。不過總體看下來,是達銘的對話技巧太過高超,他精準的知道我當下的心境,運用最為適當的態度與我交談。憑實話講,達銘有點讓人害怕。明明外表看起來人畜無害,但是我感覺他是個很特殊的人類。」
「有時候他的心思我跟不太上,我只能說他是個怪人。」
「嗯!我十分認同。」
「對不起!」
「?」
怡箏深低著頭,苦痛的懺悔。
「不僅僅是我剛才的行為,前幾個星期,在咖啡廳做過的事情,我很抱歉。撕碎妳和達銘的合照,對妳潑水。真的很抱歉!」
「!......事情過這麼久,我不在意了。」
怡箏的本性並非具有攻擊性,最近親人遭遇不幸意外,情緒難免無法控制。或許把筱芬當作一時出氣筒的對象。
「可是—」
「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即使被別人遭受惡意對待,自己必須要去思考,他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惡行。」
「......」
「如果妳對自己曾經做過的行徑感到厭惡,妳可以自己思索檢討、改進,『成為比昨天的自己更加溫柔』。」
「比昨天的自己更加溫柔?」
「沒錯。這個世界,每個人原本都是好人,每個人各自有著心目中理想的正義,只是形式上的不同,才會造成世界的紛爭混亂。」
怡箏靜靜地聽著筱芬的論壇。
「如果每個人的正義、溫柔,都是同一個面向,並且持續精進,每一天不斷的積極向上發展。那麼,這個世界會不會變得更加美好呢?」
「!」
「我認為,我誕生在這個世界,是為了變得溫柔而活著。」
「!?」
「為了成為比昨天的自己更加溫柔,我懷抱著這般的想法,度過每一天。」
「!」
「雖然我只是個小小的人類,毫不起眼。不過我希望能藉由自己的力量,傳達我的溫柔,潛移默化的改變社會,甚至是整個世界,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加祥和!」
「!」
筱芬將自己的心情化為詞語,衝勁十足同時兼具柔和音調的語句,傾心沒有絲毫欺騙的感情,裸露又真切的說出心得。
「這個觀點,我是從達銘身上學習到的。」
「達銘有說過這種話?」
「沒有,我是從他的表現、態度、言詞上感受到的。達銘是我一生追求、激進的目標。」
「也是,達銘人真的很好。夢婷上學的大小事,都是由他處理。他不曾口出不滿,十分體諒我工作上的辛勞。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怡箏抬起頭看向天花板緬懷過去。
「醫生,我可以像妳一樣,懷著那份思想過生活嗎?成為比昨天的自己更加溫柔?」
「這個問題不需要我同意唷!」
「!!」
「現在身處不幸境遇的妳,如果能成功的走出陰影。未來的妳,絕對能夠變得比任何人更加的心善柔和,還可以成為別人的重要支柱!」
「我、可以嗎?即使是我這種人,我也可以變成溫柔的人?成為他人的支柱?」
「只要有心,妳可以辦到。我感覺的到,妳的體內潛藏這份溫柔的力量,這股力量必須藉由自己發掘!」
筱芬沒有口出謊言,也不是擁有演戲天分,欺瞞他人,隱蔽內心話安慰怡箏。她是實話實說的平心而論。這些言語清晰有力的傳達出去,怡箏感受到筱芬的真切流露,痛哭流涕牽著她的手。
「拜託妳!拯救我!」
筱芬沒有出聲響應,一手拿起桌上的照相機說著。
「來,每個過來我這裡的人,第一天都要和我照張合照作紀念。來,笑一個。」
她沒有給予怡箏反應的時間,逕自照相,畫面中怡箏眼眶微濕,仍然擠出笑容。筱芬是笑容滿面溫柔的反握她的手。
之後的日子,怡箏將與筱芬合作對抗自己面臨的困境。
今天的相遇,究竟是希望?還是絕望?
她們並不清楚會走向哪一條道路,只能懷著柔和的心胸,面對殘酷的現實一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