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迴-Sechszehn- 結合-ENGAGEMENT- (03-2)

　　一段輕快的鋼琴聲緩緩奏起，揭開舞曲的序幕。舞池眾人以數對為一組，圍成一小圈，跳起快活的踏步舞步。這種舞蹈名叫「馬卡祖」，源起自東方一帶，近年成為安納黎上流社會的流行舞蹈。幾對男女舞者首先手牽手圍成一個圓圈，依照輕快的三節拍一同轉圈，先是順時針，之後又逆時針再轉一圈。第一段旋律過後，男女舞者暫時鬆開手，男舞者往順時針方向，而女舞者則是向逆時針方向跳出三步，迎面遇上同組的異性舞者時會輕輕握一下手，再繼續同樣的舞步。經過數次循環，重遇本來的舞伴後，男女舞者互相牽著對方，一同轉著圈，跳出合拍的舞步。

　　路易斯和布倫希爾德跟幾位同在舞池中央的貴族組成一組，而愛德華和諾娃則在露台附近的舞池一角與幾對貴族組成一組，愛德華知道路易斯在哪裡，但後者卻完全不知道前者的存在。轉圈過後，眾人都停下腳步，等待每一對舞者輪流獨自在圓圈裡跳舞。諾娃把手疊在愛德華的右手臂上，而愛德華的手則放在諾娃的腰上，二人一同往圓圈中心踏去，爾後諾娃把右手交到愛德華左手上，讓他帶領自己轉出一圈又一圈。

　　愛德華純熟地帶領對馬卡祖完全不懂的諾娃轉出一個又一個美麗優雅的圓，不久後他放手，讓諾娃優雅地自轉，自轉後便抓準時機接著她的手，再次一同往前跳出跳躍舞步。二人四目交投，動作合拍，彷彿心靈相通，旁人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個未曾共舞過的組合。

　　「你以前跳過舞嗎？感覺不是第一次跳舞的。」在領著諾娃往前輕輕一跳的同時，愛德華輕聲問。諾娃明明不認識馬卡祖，但她每一步的重心轉換都很穩定，看得出對跳舞應該是有經驗的。她的舞步很優雅，當中有一份柔和，與其本人性格十分相像。

　　「有點模糊的感覺，但沒有太大印象。」圍著半跪在地上的愛德華轉了一圈後，諾娃回答。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沒有對跳舞的記憶，但剛才跳著跳著，感受到身體自然的擺動，腦海裡開始浮現了一些模糊的碎片，似是以前的自己與他人在大街廣場上共舞的回憶。

　　「天才女神官沒有被邀請過參加舞會嗎？」諾娃轉圈後，愛德華便站起來。他趁著二人一同抱腰攜手往前起舞的時機，悄悄靠近她的耳邊，小聲地問。

　　沒想到愛德華會靠得那麼近，其動聽的嗓音還在耳邊響起，諾娃登時臉紅，怔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回答：「神官都是平民，沒有資格踏進貴族的舞會的。」

　　就算是多麼出色的神官，在貴族眼中都只是下等人而已，以前如是，現在也如是。而且清高的神職人員怎能隨便參加凡俗的舞會呢？登時，諾娃的腦海中冒出過往跟隨祭司長到皇宮的回憶──貴族們都在看著她，議論其身份，但那些眼神是看著低自己一等的人才會有的。

　　諾娃輕微搖頭，略為無奈地一笑。

　　「也是。」愛德華想了想，察覺自己問了條蠢問題，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這時，二人的獨舞完結，他們退到一步並排著，觀賞同組其他貴族的獨舞。

　　「倒是你，原來你舞步那麼好的？」觀賞的同時，諾娃把頭靠近愛德華，問。愛德華的舞步雖不至豪放瀟灑，但快慢有至，整齊有序而不亂套，矜持中又帶點力量，完全是他性格的顯現。這樣擺盪的他很美──諾娃從剛才開始就已經這樣覺得。剛才注視著他漆黑的雙瞳，她彷彿看到內裡有一片星空。現在再次想起他剛才的舞姿，心裡又有點小鹿亂撞。

　　「舞蹈是一名貴族必須要懂得的技能之一，無論如何都要學至能夠見人的程度，我的只是普通而已。」愛德華先是謙虛地推卻諾娃的稱讚，但說完後，他卻有點吞吐，不好意思地道謝：「不過……謝謝你。」

　　「你以前有跳過嗎？」諾娃好奇地問。「在公開場合裡。」

　　「呃……算是有吧。」愛德華不知怎的，頓時想起和夏絲妲在蘭弗利共舞的往事，登時有點心虛。他立刻用別的回答蓋過剛才愣住的反應：「學院裡有舞蹈課，也曾被學院安排參加數次舞會，前後跳過幾次左右吧。」

　　「我猜，那麼認真的你，在舞蹈課的成績一定名列前茅吧？」諾娃留意到愛德華的反應變化，但沒有追問。她一想到凡事認真，但性格如此內向的他，努力在舞蹈課上精進舞蹈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

　　「不是，只是一般而已。」但愛德華簡單的一句中止了諾娃的幻想。

　　她立刻驚訝地轉過頭去，問：「不會吧？」

　　「反正不是喜歡的事，只要獲取一個合理的成績便可以了。」愛德華嘆了口氣，看來不是說謊。說完，他把頭轉向一邊，眺望路易斯所在的方向，帶點不滿地揶揄道：「而且在那個討人厭的第一名面前，任誰都只是一般而已吧。」

　　而在不遠處，路易斯正牽著布倫希爾德的手，在清脆輕快的鋼琴聲帶領下，優雅地在圓圈中心轉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圓。奏出的輕快旋律令人覺得彷彿置身於秋日田野中，無憂無慮地起舞。路易斯的舞步一如以往，瀟灑而有力，而布倫希爾的舞姿高貴典雅，俐落而穩重。她身上的鈴蘭香氣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擺盪，傳到路易斯的鼻裡。聞著這股香氣，路易斯彷彿覺得自己回到起始儀式舞會，回到第一次與布倫希爾德共舞的時光。

　　「不禁令人想起上次我們共舞時的回憶呢，沒想到一眨眼，就是一個月多了。」回到本來站著的位置後，一同轉圈的同時，路易斯掛著微笑地說。他看似放鬆，但其實正仔細留意著布倫希爾德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轉圈過後，布倫希爾德轉到路易斯的身旁，她一手踏在路易斯左肩上，另一隻手放在身後，緊握路易斯溫暖的手，二人一同三步又三步地轉圈。她看著路易斯，輕輕一笑，微微點頭。

　　「上次我們都帶著面具，看不清你的容貌，今次面對面相視著共舞，感覺很特別。」路易斯繼續說。一樣的四目交投，但這次不需要隔著面具便可以直視對方，這令他感到有點新鮮。一直沒有機會仔細觀看，現在近距離注視，他覺得布倫希爾德的海藍雙瞳彷若在陽光下閃閃生光的大海，清澈、深邃而又閃亮，又像是在夜光下閃耀的藍寶石，看得他很是入迷。他回想當初，在起始儀式舞會，未知道她的身份前，自己就已經被這雙眼睛吸引住。

　　「脫下了偽裝，能夠看見一個人的更多。」回應的同時，布倫希爾德與路易斯轉完圈後，停下了腳步。主旋律再次奏起，眾人再次牽著自己的舞伴，圍著圓圈跳起舞步。明明不太記得上次共舞的事，但身體裡彷彿殘留著記憶，令她能夠感應到路易斯的下一步動作，並合拍地配合。她緊緊看著路易斯的雙眼不放，彷彿在他的水藍雙眼裡看到閃亮的日光。這麼近距離看著他還是第一次，她心裡雖是欣喜，但也不忘要提醒自己要冷靜，還有正事要辦。

　　「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令我看到你與以往不同的面相，一切都很真實，又很虛幻。」路易斯說出口的一字一句都經過深思熟慮，他說的都是真話，但在用字上卻得加上引導的意圖。他討厭這個做法，但為了試探布倫希爾德的真心，他不得不逼自己這樣做。

　　「我也一樣，一切都彷若夢境，但從今以後，都將是現實了。」布倫希爾德真誠地回應，但也故意地不直接回話。

　　「撥開了迷霧後，我想知道，我在你心中是怎麼樣的存在？」路易斯想了想，不再拐彎抹角，依照自己的直率形象順勢而上，直接探知布倫希爾德的心意。

　　「甚麼？」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問題，布倫希爾德有點驚訝。

　　就在這時，同組的兩對舞伴一同到圓圈中央，繞著手呈一字型地轉一圈，然後他們穿過其餘兩對舞伴，先是往圓圈的兩邊踏去，之後再回到中央。二人的對話就此被打斷，直到兩對舞伴回到圓圈中央，手牽手圍成一個圓圈轉動，才得以重聚。

　　「雖然現在問起來有點晚，但我想知道，身為精靈女王的你，為何會選擇身為龍之後人的我？」看著他人跳舞的同時，路易斯嘗試問得更詳細。他轉頭望向布倫希爾德，問：「我好像一直都未聽說過你的理由。」

　　「為了同盟，但同時也許如你曾經說過的，與你相遇後，就感到自己也是被愛的吧。」利用剛才對話被打斷的時間，布倫希爾德趁機想出一個帶有距離感，又能夠說服人的答案。

　　若是請她剖白真心，她會答出別的答案。但她清楚知道，現在不行。

　　「有點愚蠢，是吧？」見路易斯沒甚麼反應，布倫希爾德補上一句，緩和氣氛。路易斯回以感激一笑，似是相信了她的話。這時到二人和對面的舞伴像先前兩對舞伴一樣，到圓圈中央繞手轉圈。對話再次被打斷，直到四人到中央手牽手轉動後，分別與舞伴牽手回到本來的位置去，才再獲得一點單獨對話的時間。

　　「今天的誓詞，我可以相信對吧？」轉著圈回到本來位置時，路易斯以認真的口吻問。

　　「在精靈界裡，承諾被看得很重，是一生的諾言，不能輕易違背。」布倫希爾德立刻以精靈的習慣給予肯定。

　　「我願意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你，也希望你能夠把自己的性命交給我。」二人鬆開手，互相圍著對方轉圈，再次牽起手時，路易斯對布倫希爾德說出自己的期盼。

　　「這是當然的。」以為這是少年愛的希冀，布倫希爾德一邊跟隨著路易斯的腳步往中心踏去，一邊微笑地點頭同意。

　　「所以從今以後，讓我們一起同行，請別再把我遺留在森林裡獨自一人了。」怎知，快要回到本來位置時，路易斯卻拋出一句意味深遠的請求。

　　布倫希爾德心裡驚愕，他果然知道了自己那天把他丟在精靈之森的目的了嗎？

　　她想詢問更多，但又怕說錯話，就在這時音樂到達尾聲，最後的音符奏出後，眾人都望向身邊的舞伴，有禮地點頭鞠躬。路易斯溫柔地對她笑了笑，她也勉強擠出笑容回應，但心裡卻在盤算該如何回答。

　　正當舞池眾人以為下一首舞曲也是馬卡祖時，突然一段充滿氣勢的小提琴旋律響起，把輕快的氛圍一下子轉換成華麗魅惑。不少人都驚訝於曲目的安排，唯獨路易斯毫不驚訝，他牽起布倫希爾德的手，搭著她的肩膀，帶領她在三拍子的旋律下在原地踏出三步又三步。

　　這首曲目他再熟悉不已了，它是在起始儀式舞會上，他和布倫希爾德共舞的第三首舞曲，也是驅使他決定向她求婚的重要助力。他早就安排好，與布倫希爾德共舞一曲馬卡祖後，便插入這首風格獨特的圓舞曲，想藉由再次共舞同一曲目，確認心中的一些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