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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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2-16
(二)
「不~~~~~~~~你們不能這樣做,你們不能把一切都奪走!」
每當校舍內傳來淒厲的呼喊聲,就提醒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領地沒收、不,是社團教室回收的日子。本校學生會採取純粹的效率至上主義,每年社團評鑑都會廢除幾個排名靠尾的社團資格,同時也會批准新的社團的成立。
當然,事情並不總是那麼順利,雖然學生會宣稱一切按照民主程序進行,但社員眾多的社團總是比其他社團更平等一些;而那些弱小的社團也往往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他們拚命抗爭到底,直到『綿羊』把他們架走為止。
『綿羊』——正式的名稱是學校的風紀委員會。
他們的脖子上綁有豔紅色的領巾,那是學生會發予的榮耀記號,在這個學校裡只有學生自治會有關的組織——明顯比所有平等的學生們更加平等的傢伙們才有資格帶上的東西。他們會用強制執行公權力,把不願搬遷的廢社社員和他們的東西和平的驅逐出去。
當我趕到現場看熱鬧時,僅有的社員們都被架走了,只剩下可憐兮兮的社長在負隅頑抗。啊,原來是動漫社的人。原來他們也撐不下去了喔,我心裡想著,一邊抓著頭,一邊混在綿羊中走進社辦教室。
「你來這裡做甚麼?現在我們在『打掃』,禁止閒雜人等進入。」
開口說話的是『羊男』,綿羊們的首領,更精確地說是風紀委員長,他的紅色領巾上鑲滾金邊和掛著羊角裝飾,炫耀著他比在場所有人更加平等的身分。羊男斜眼瞪著我,一如往常的充滿鄙視的目光,我每次遇見他總是遭到相同的待遇,不知道是他的問題還我的問題。
「沒有,我只是來湊熱鬧的。」順便看看有沒有甚麼東西可以撿。「對了,動漫社其他人呢?」
「我們發個公文說要開會聽聽他們的意見,就把他們通通關在體育館儲藏室裡了。」他們是白癡嗎,誰會去體育館開會啦。「不過有個傢伙發現不對勁,中途跑回來了。沒事的話就給我滾,小心我把你一起送到資源回收廠去!」
看來羊男今天心情不錯,平時他都是威脅要把我丟到不可燃大型垃圾那邊的。我環顧四週,綿羊們正撕著牆上的海報,一邊把社辦的垃圾、不,我是說社辦的東西當作垃圾(←其實意思差不多)裝進紙箱搬到走廊上。
「真是的,完全搞不懂為什麼像你這種沒用的垃圾社團到現在還沒被廢除……」
「喂,同學他在嗆你耶。」我故意抓著其中一位綿羊的肩膀這麼拍拍說道。「你是哪個社的?」
「別打擾我們工作!」
「放開我,不!別把我的手辦當垃圾丟掉~~~~我的未完成品啊~~~!!嘿,你你你!你是來幫我的吧?」
動漫社社長像捉著救命稻草般看著我,真的是躺著也中槍。
「不,我是來看有沒有甚麼東西可以拿的,對了,這個冷氣可以給我嗎?」
「不行,這玩意兒有人預訂了,液晶電視是籃球社的,一張桌子留給田徑社,遊戲卡跟畫冊棒球社跟美術社的人說要收藏。如果你要的話可以拿過期的周刊跟沒人要的書,不過要拿沒有貼標籤的,有標籤的都是有人要的。」
「那些都是我們社團的財產!」
「社團的財產就是學校的財產,社團的學生就是本校的學生,拿走也沒甚麼不對的。」羊男冷冷的說。
真是有夠狠的,不過反正也是用社團經費買的。「你們瓜分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都沒有別的有用一點的東西留給我嗎?」
「如果你要的話,角落那邊有台壞掉的風扇……」「不要再給我壞掉的風扇了!你們是故意的吧!?」
「喂,你這傢伙,我都幫你這麼多忙,你看到這樣光景還不幫幫我?」
動漫社社長對我這麼喊道。
「你幫了我甚麼?」
「你說要跟我借輕小說,我就借給你了,而且你到現在還沒有還我吧!」
「……只不過借了我幾本封面油油的書,那也稱得上是恩惠嗎?」
「那些小說都是你自己選的吧!還有甚麼油油的書,那些可都是本社的珍藏品,很多都已經絕版了!」
「是喔。」←敷衍的態度。
我只是挑選看起來封面露奶露胖次、外加書名怎麼看都會讓人毒發身亡的作品,好讓本社新進的轉學生社員能早點滾蛋,不過考慮到最終並沒有起到效用這點來看,顯然這些東西還不夠噁心。不然下次你來文學社的社辦脫光光跳舞好了,這樣的噁心點數肯定相當足夠了。
「誰要這麼做啊!——還有為什麼這傢伙的社團教室沒被沒收?這傢伙明明就沒有從事社團活動,而且社員也只有一個人而已,可是每年社團會議都沒他們的事!這也太奇怪了!這一定有黑箱作業,學生會裡一定有人被收買了,這是骯髒齷齪的政治!」
「老實說我也這麼覺得。」羊男點點頭說。
「胡說,要是有錢能夠賄賂學生會成員,我早就把錢拿去裝冷氣了。」
「你看!連學生會的人都承認被收買了。」
「不,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話,我早就把文學社通通丟進回收場裡了。不過我也不知道是誰,我們風紀委員會只負責維護命令,揣摩上面的人的想法可不是我的工作。」
羊男聳聳肩說。
「開甚麼玩笑,你以為你這樣說就能撇清你做為學生會鷹犬的事實嗎?——不,那、那是我的NS!是私人物品,你們不能把它扔掉!!!」
只見動漫社社長跳了起來,用三倍的力氣掙脫綿羊們的束縛,一邊哭喊著跑了出去。悲痛的聲音大的整間校舍都聽得見。羊男楞楞著看著消失在遠方的身影,一邊如此自言自語開口:
「真遺憾,原本遊戲主機說好是我的戰利品的。」
「這絕對是公器私用了吧??」
「不然你要向風紀委員會(←)檢舉嗎?」
啊,算了。
不過說實話,文學社一直撐到現在還沒被廢除的確是很不可思議的事,因為弱小社團沒資格參加社團會議,所以我也不清楚決定社團存廢的依據到底是甚麼。就我所知過去十幾年來文學社一直都是一人、兩人社團,最多最多不超過三人,就算完全是在為虎作倀、成天浪費硬碟有限的KB數替學生彙編校刊抑或寫些沒用的文宣,也不太可能始終穩固的保有一席之地。
這真是個謎團,比伏尼契手稿還要難解的謎團。
「對了,你要回去的話,幫我把這個東西拿給你隔壁的。」
羊男一邊如此說道一邊將東西遞給我,仔細一瞧,那是一隻無線遊戲手把。
「這是要做甚麼?」
「說好分配給魔術社的戰利品。」
「你們也未免太過份了吧!?」
結果我還是裝滿了兩個紙袋,把書搬迴文學社。我的文字與語言學研究社並不需要這些東西,不過看在我跟動漫社社長的交情分上,說不定這裡頭有他珍藏的絕版書也不一定,如果他不來領回我就把它們放網拍賣了。啊,剛剛忘了拿一些色色的模型回來了,把模型放在社辦正中間的桌上噁心點數一定很高,說不定可以把蘭斯洛特嚇走也不一定。
蘭斯洛特是昨天才加入我們社團的女生,我一直覺得沒必要存在於本社之社員,考慮到某些人蠕蟲般的記憶力,有必要在此重複聲明,特別是那些過十年後可能把這本社團日誌拿來當私小說讀的傢伙。
「哇,購物網站上居然有賣一台八十萬元的相機。」
雖然兩手掛著提袋,我還是能抽出手滑著手機一邊盯著購物網站。我走到魔術社的門口,叩叩叩,裡面似乎沒人。
「不知道把它幹走會不會被發現……」
不過我拿走手把也沒甚麼用就是了,文學社又不像隔壁的魔術社,補助經費多到買一台主機跟液晶電視也不是問題——話說電視已經有了,不過芳子大部分時間都拿來看韓劇。話說回來,她拿這個東西幹嘛?她又不玩遊戲,難道是『反正有東西可以拿不拿白不拿』的心態?
「……」
拐過一個轉角,就到文學社的教室門口,啊,我溫暖的雖然甚麼也沒有的文學社教室——原本應該是這樣沒錯。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門外站了一個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甚麼。
是那個側臉美得令人炫目的女生,那個前幾天在校舍後面告白失敗的傢伙!
只見她一個人低聲自言自語。
「唔,裡面沒有人在嘛,還是等下次再來吧……不,不行,一定得封住他的嘴才行,我看還是趁那個偷窺狂不注意的時候把他從頂樓推下去讓他永遠閉嘴……」
「妳在這裡做甚麼,要來偷東西的嗎?」
「哇哇哇!」
結衣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向後跌坐在地上,戲劇般的模樣就差沒翻個幾圈,她連忙漲紅著臉壓著裙子,遮掩自己的失態。雖然我已經看到是甚麼顏色的了,不過我並不在乎就是了(真的)。少女站了起來,一邊露出怒瞋的模樣罵到:
「變態,下流!老是鬼鬼祟祟的偷窺狂!」
「偷窺的人是妳吧!這裡是我的社團。」
「誰、誰在偷窺啊,我只是看裡面沒人,想說逕自走進去不太禮貌……」
「不管裡面有人沒人,拜託都不要進來,謝謝。」
「誰稀罕你的社團啊!像這種又破舊又小又沒人氣的社團,會想進去的人根本就……」
有些人的專長就是喧賓奪主,我都還沒詢問她的意見,就一股腦的碎碎念了一大堆關於文學社的壞話,喂,妳一個陌生人在這兒鬼鬼祟祟這麼久只為了批評文學社有多麼糟糕,有那麼多時間還不如去校園幫忙撿垃圾。
我不管她轉身走了進去,卻在要關上門板前被少女用手擋住。
「妳幹嘛啦?」
「我、我當然是有事才來找你……」
「如果是想把我推下樓,經科學研究要四十五公尺才能保證死亡,很遺憾本校校舍含頂樓也只有四層樓高。如果是『有事』的話很抱歉本社絕對不可能會『有事』,如果有事一定是妳家的事,除非你是學生會成員。」
身為人總是要給那些豬玀們一點尊重,正當我轉身想甩開,結衣卻蠻橫厚臉皮的跟著擠了進來,並且抓住我的肩膀。
「我、我是來申請加入文學社的!」
「啥?」
「我是說我是來遞交申請書的,真是的,不要讓我重複那麼多遍好不好。」
結衣柳眉倒豎,一邊氣呼呼地如此說道。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明明說的是中文傳達的卻像外星語。她伸出手,一邊交出皺巴巴的入社申請書,蹂躪的痕跡看得出少女內心的游移不定。
「……妳也是被學生會威脅喔。」
「我是被經紀人威脅——不對,我是來找你封口的!」
原來結衣加入了某演藝公司,現在擔任平面模特兒的工作。就像其他一步一步企圖邁向人氣巔峰的偶像,男女交往甚麼的當然是絕對禁止的,可是這傢伙卻耐不住寂寞,衝動的跑去向心儀的對象告白了,也就是前幾天發生在文學社後面的事。告白是一回事,原本應該祕密的行為卻被人撞見了。在經紀人的強烈要求下,結衣不得不來尋求抹殺、不、是封住目擊者的嘴的方法。
「……那也沒必要加入文學社吧。」
「還不是我工作太忙都沒時間找你,就算想找班上的同學託話結果居然沒人認識你,所以我只好親自跑來了,不然我才不想加入這個鳥社團呢。」
對不起我是班上邊緣人、不對我是鳥社團干妳甚麼事不爽不要加啊。
「這是……計謀。」
「計謀?」
「如果我成為文學社的成員,要是你把秘密洩漏出去的話我就可以說:『文學社的社長想高攀我這個非凡的美少女偶像,卻被拒絕由愛生恨,所以才到處散播我的謠言!』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人相信你的話了。」
「這是哪們子的計謀......?」
「從正在試鏡的偶像劇劇本看來的。」
「不要參考那種東西!妳還不如去演鄉土劇,去演惡婆婆跟小三!」
「反正我已經進來了,要是你不答應讓我加入文學社,我就打開扣子,說你意圖強暴我,如此一來你就會聲敗名裂!不管你說甚麼話都不會有人再相信你了!」
喂喂,這也未免太誇張了吧?正當我想著如何安撫眼前的少女好讓她相信自己會把守秘密並說服她離開文學社教室時,行動派的少女卻已經開始敞開衣領,香肩裸露,性感的肩帶是和底褲同一樣式的花色。她露出餓虎撲羊(人格上自己的確是被撲殺的羊沒錯)惡狠狠的眼神,一邊如此步步逼近開口:
「要是你把我和——告白的事說出去的話,我就現在大叫。」
「我就說我才不會把妳的事說出去,給我馬上穿上衣服——疑?」
我愣了一下,當然不是因為想多欣賞眼前的美景或是對出乎意料的身材嘖嘖稱奇,我剛剛似乎聽到了一個名字,一個似曾耳聞的名字。
「等等,妳剛剛說妳告白的對象是……」
「就是——啊!真是的,還有我說了你不準再給我提到這個名字。」
結衣生氣的說,但此時我的思緒卻早已飄至九宵雲外,這個名字我似乎在那裡聽過,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那不就是——
「打擾了……咦?咦?!」
此時打開社辦的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蘭斯洛特。
她杏眼圓睜,一邊盯著衣衫不整的結衣和我瞧。
「你們……在做甚麼?」
「她想強暴我!」
「你在胡說八道些甚麼啦!!」
結衣用力巴了我的頭,門啪的一聲被關上,沒多久風紀委員會的人就跑來了,經過一番耗費唇舌的解釋後事情以『新來的社員在社辦換衣服不小心被社長撞見』如此客觀依據的推理作為收尾。然後我被口頭警告了,這也太沒有道理了吧!明明我說的才是實話不是嗎?
瞪。
文學社社內的氣氛變得異常尷尬。
兩個美若天仙的無敵美少女坐在我的對面,用極端冷淡鄙視的目光看著我,大約三十分鐘前,我從『差點被強暴的受害者』變成『偷窺女生換衣的加害者』,歷史只記載真實的事件,所謂的性別歧視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明明自己甚麼都還沒做,噁心點數就爆棚了。
「我說妳們就只是這樣一直瞪著我看,難道妳們的社團活動除了這個以外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誰、誰要盯著你看啊,噁心、變態、偷窺狂!」
「……你是要我在一個精蟲衝腦的偷窺狂面前,若無其事地繼續寫色情小說?」
不是,我是希望妳們能趕快受不了馬上退社,而不是雙手護著胸自以為很安全。還有妳,不準給我演戲好像一副受害者的目光,我才是受害者吧?
我吐了一口氣,現在文藝社出乎意料地擁有三名臣民了,如果社團有編年史,這肯定是盛世的等級,是可以登上泰山封禪宣布自己是一位了不起的社長的等級,與此同時我打開兩人的入社申請書:
蘭斯洛特,本名(略),二年級生,是不久前才轉入本校的屬性相當稀有的轉學生,長髮披肩的文藝美少女。在入社理由上,少女以清新優雅、彷彿充滿田園氣息的文字述說自己對於文學的熱忱與喜愛,以及希望能綻放藝術之花的思慎。溫柔呢喃,卻又不失細膩與情感。這真是一篇震古鑠今的散文佳作,噁心透了!幾乎是可以選進國文課本荼毒學生們的等級,以一個超級新人作家的身分把才能浪費在這種東西上(順便噁心我)這樣好嗎?
而結衣,本名(略),二年級生,真實身分其實是正在嶄露頭角的新一代偶像明星,正在為了能接下第一部個人擔綱主角的戲劇而努力著。啊,其實她並沒有隱瞞身分就是了,剛剛我用手機查了一下她似乎是本校極為有名的偶像(話說我並不知道就是了),擁有無敵亮眼外型的美少女。不過因為告白失敗想堵住敝人的嘴,強硬的要求加入本社。話說她的入社理由擺明是從範本抄來的,連『網球』兩個字都忘了修掉。
這就是目前的狀態,感覺其中必然潛藏甚麼秘密的陰謀,我怎麼趕也趕不走她們的理由。
「既然你是社長,你總要指導社員做些甚麼吧!」結衣叉著腰,對我頤指氣使的說:「不然一直愣在這兒甚麼事也不做,這樣根本是在浪費時間嘛!」
「在妳們加入以前社團一切都運作得很好!不然妳們這麼閒,就幫我想個『如何趕走新進的沒用的社員的方法好了』。」
「那才不算是工作!」
與此同時,蘭斯洛特插嘴說道:
「他有指派我工作喔,像是寫色情小說之類的。」
一邊她將寫到一半的手稿拿給結衣看,結衣匆匆翻了幾頁,只見她睜大眼睛,耳根越來越紅,一邊結結巴巴說道:
「這、這算甚麼東西,變態、下流、不要臉!你們平常都在寫這種東西嗎?噁心死了,我、我要去跟學生會報告!」
「隨便妳。」不過在那之前先遞交退社申請書。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沒看過蘭斯洛特寫的小說就是了。
「她說的沒錯,這就是我們社團現在正在做的事:寫色色的小說並加上油油的封面,目標是在那個漫甚麼同甚麼的活動——就是那個每年寒假一堆宅男一開場就賽跑的地方——能賣出一千本我們的小說!要是做不到就要被逐出社團!就是這樣。」
「我才不要寫這麼噁心的東西,誰要寫這麼噁心的東西!?」
「妳旁邊的就在寫。」然後我就被蘭斯洛特瞪了。「總之要是妳不寫的話,就給我乖乖退社。」
只見結衣咬著嘴唇,露出感到十分噁心又不甘願的模樣。總之快給我退社吧!退社,然後別再來煩我了。
「……我對畫畫還有點信心,不然我負責畫色色的插畫可以嗎?」
「啥!?」
「對了,繪畫板在哪裡?」
「這裡才沒有那麼方便的東西,這裡連電腦都沒有,妳先畫在紙上吧。」蘭斯洛特說。
現在我的文學社裡出現了前所未見的風景:一個美若天仙的美少女作家正在寫著色情小說,與此同時受到全校憧憬的校園偶像正皺著眉頭,一邊埋頭為情色小說構思色色的封面。
「唔,妳覺得這樣的人物原案可以嗎?感覺是不是要胸部再大一點,裙子再短一點比較好?」
「我覺得改得太短就一點也沒有女主角的氣質了,看起來只像廉價賣肉的給『變態』看的插畫,雖然這是色情小說,但也不能賣弄的好像只為『變態』服務一樣。」
「妳看我做甚麼!?」妳是當我是變態?
蘭斯洛特完全不理會我,文質彬彬的像個有禮貌的淑女繼續跟結衣討論。
「是嗎?因為我看架子上的那些書,好像都畫成這樣的耶,好噁心,而且為什麼要穿看起來又裸露又不好脫的奇怪衣服?」
「真正的文學有時候也要和現實妥協,雖然我不喜歡這種『變態』的做法就是了。」
每當兩人故意說到『變態』、『噁心』之類的詞彙時,就會不時一邊露出鄙視的目光抬頭看我,然後又裝作無視埋頭繼續創作小說的工作。如果是抖M這樣的對待或許有如置身天堂,不過再怎麼說我只是普通人,不斷重複的鄙視的目光彷彿精神虐待,令人不由得想逃離這個地方。
——等等,這樣不就本末倒置了,是我要把她們驅逐出去才對不是嗎!
「話說回來。」蘭斯洛特推了推眼鏡,就好像一個真正的作家似的:「我負責寫小說,她負責畫插畫,那社長你負責做甚麼呢?」
從剛剛開始,自己就一直在旁邊甚麼事也沒做,只見兩個人同時抬起頭盯著我,好像在等一個令她們滿意的答覆。這問題還真令人難以回答。
「反正就是負責做社長的工作!」
「……出一張嘴,然後甚麼事也不做?」
雖然我不知道這傢伙是跟哪個出版社簽約的,快把這沒有禮貌的新人開除吧,開除。
當然我並不是沒有事情要做,平時沒人在的時候我總是默默做著研究,研究文字與語言學的奧秘,比方說我上學期寫的『關於大溪地語的文法及母音輔音簡介』在社團展上就很受歡迎呢!至少有三個路過的學生拿起來翻閱過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結果直到社團時間結束這兩個人都埋頭苦幹討論著小說的細節,有的時候則抬頭用藐視的眼光看著啥都不做的社長。別再看了,我一杯咖啡都不會倒給妳們的!這是場耐力戰,看誰先受不了退出。
「總覺得我們社長是個幼稚的傢伙呢,喂,他跟我們一樣是二年級吧?」結衣刻意提高音量如此說道。
「我也是這麼覺得。」
「不要在別人面前說別人壞話!」
雖然說是第一天認識,不過這兩個女生似乎很聊得來的樣子,蘭斯洛特對結衣幫她設計的腳色相當滿意。「明天我幫妳弄繪畫板來吧!這樣妳就不必畫在紙上了。對了,妳喜歡喝咖啡嗎?」
「啊,抱歉,我明天有排活動,可能沒辦法來學校耶。」
結衣雙手合十,可愛地語氣道歉。正當我想等她們離開把社團門關上時,結衣卻突然這麼開口說道:「我『剛好有點事情』要留下來,蘭斯洛特妳先回去吧!」
「咦?可是我也剛好『有點事情』要留下來……」
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沉默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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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沒半點事要留下來,你們兩個就一起留下來,我要先去上課了!」
結果我還是被其中一個女孩堵到了。當放學鐘響,學生們三三兩兩擦肩而過,此時我走向停車棚準備牽腳踏車回家,卻在那兒撞見等待的蘭斯洛特。
少女露出不怎麼高興的表情獨自佇立,修長的雙腿在夕陽下顯得十分耀眼,又漂亮又是沒見過的新來的轉學生,理所當然受到一旁路過男學生的側目。
「我有事情找你,你幹嘛躲著我?」
「我討厭事情來找我,妳去找別人啦!」
考慮到我從來不去找事情,也拜託它別來找我,總覺得光是能跟她搭上話就會承受一些忌妒的目光。我沒理她,一邊自顧自低頭把腳踏車鎖打開,可是蘭斯洛特不死心,向前靠近一步。
「你以前在『青園』補過習,沒錯吧?」
我愣了一下。
青園是我以前中學時補習班的名字,做為一個平凡的中學生,在附近平凡的中學念書並在附近的普通補習班上過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考上的這所高中還算不錯啦,應該吧)。那是一間升學率還不錯、不過一直企圖在有限的教室空間塞更多的人、感覺有點黑心的地方,順帶一提,在中學畢業的時候,我的名字出現在升學榜單的最下面的地方,然後被路過的不良用腳踢爛到看不清楚字。
「我以前也是那裏的學生,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位,不過我聽別人說你暗戀我,所以上課一直偷偷盯著我看?」
啥?
雖然我並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時之間卻還是被突如其來的話題弄慌了手腳,感覺離我們最近的傢伙有聽到她在說甚麼吧?不對!說甚麼暗戀,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我瞧著蘭斯洛特的臉好一會兒——
「等等,妳該不會是那個每次都坐在第一排的那個白毛吧?」
花了好一段時間,我才將兩個人的臉重合起來,啊,是那個傢伙。
在青園上數學課的時候,每次坐在第一排有個銀色短髮的女生。
明明看起來一副吊兒啷噹的模樣,但那絕對是裝出來的:首先真正的不良絕對不會坐在第一排認真抄筆記(我記得她的模擬考成績還不錯),再說那時候的她看起來病懨懨的,連隻貓都威脅不了。
「你、你果然在偷窺著我,你這變態的傢伙!」
「吵死了,要是我知道之後還會遇見妳,我那時候就會把妳當空氣了!」我反擊地說:「還有妳那時候明明是白毛,幹嘛故意染成黑色?」
「是我那時候叛逆才染成銀白色的,現在這個才是我原本的髮色。」
「妳變了那麼多,難怪我認不出妳。」我嘆了一口氣,一邊想從辭庫裏為這難得的重逢找幾句讚美她的字眼:「也是啦,妳那時候長得比較醜……」
蘭斯洛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踩了我的小指,痛得像是撞到桌角一樣。喂!我是拐個彎含蓄稱讚妳變漂亮了,連這個都聽不出來,妳不是日本人嗎?
「所以說啊,你幹嘛要暗戀我?」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吧?」像是想掩蓋害羞,我沒好氣地說:「那是因為我把妳誤以為是別人了好嗎?反正我又沒有喜歡過妳。」
「咦?」
蘭斯洛特似乎對我的堅決否認有些訝異。
「可是『他』是這麼跟我說的,那個人不是你的朋友嗎?」
「誰?」
「『山田同學』啊!你不要說你不認識他。」
這個陌生的名字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簡直像古怪的幽魂似的,只見蘭斯洛特露出生氣的模樣,好像對我不斷否認跟他朋友的關係感到十分生氣。死命地否認自己有空氣朋友的小說我好像看過,但死命地要別人承認自己有空氣朋友的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少女斜眼地瞪視著我,一邊用指責的語氣如此說道:
「都是因為你!山田同學說不想傷害你,所以拒絕了我向他提出交往的要求,這到底算甚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