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迷失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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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2-11
當兩人看起來毫髮無傷地出現在蒼藍神殿祭司們的視線範圍時,神殿內已炸開了鍋。所有人都在主廳迎接他們,而當事人卻還悠閒地散步。
過去一年來,鶯空親眼目睹那些支持冽凇奪回蝶翼的人,眼中的期望多麼強烈,儘管冽凇以諸多行動說明他無意奪權。
三年來,他獨自承受他無法兌現的期待,無人替他分擔,就連鶯空自己也沒有幫到什麼,只說了些很空泛的話。
冽凇的過往鶯空在這一年間聽了不少,無論是樸實的描述還是吟遊詩人式的渲染,似乎都不如他本人來講更加有力。從青少年時期展現的音樂才華被蒼藍神殿相中,成為樂師,救下阿藍後與龍騎士建立深厚友誼,到成為蒼藍蝶翼,數次擊退萊帝恩斯的軍隊,聲名大噪,卻在如日中天之際被古神拋棄。
「我還是個凡人,怨懟過古神,曾看清霜不順眼,也不是不曾想過叛變,而且是時不時都會起這個念頭,只是都被理智壓下去了。
「但到了那天,你目瞪口呆地望著蒼藍神殿,我才發覺,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了,每天只顧著神殿、信徒、期望、阿藍……我的眼界,似乎只剩下如此。」
冽凇望天,嘆了口氣,「如此美麗的地方,人們卻為了一己之私把它弄得烏煙瘴氣,絕非古神樂見。當年,祂就是希望新舊世界的人能好好相處才把我們三個換掉的,不是嗎。」
如果我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歷史上被迫退位的冽凇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像破夜寒淵那樣嗎?
我的到來,是不是真的改變了什麼?
「其實,我得向你道個歉。」冽凇又說。
「道什麼歉?」
「就是,整整一個月疏遠你這件事。」
鶯空「啊」了一聲,隨即故作生氣地問:「這倒是提醒了我,我還沒找你算帳!怎麼搞的,凌夢家族走了,也跟著放生我?最後三天乾脆把整個樂團丟給我帶?」
冽凇尷尬地咳了一聲,「你記不記得,上個月凌夢家族離開時,我問你的問題?」
鶯空想了想,「你問我『什麼時候離開』……啊。」
她明白了。
冽凇難得雙頰漲紅,「就是這樣。」
「傻瓜。」鶯空感覺到自己的臉也紅了,「當初是古神要我留下,我敢未經同意就走人嗎?」
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麼回去啊。
「意思是,不走了?」冽凇的眼睛似乎在發亮。
「不走了。」
鶯空不確定這個答覆正不正確。
「哎呀,這一個月雖然情勢有點緊張,卻是最悠閒的一個月啊,又沒有有的沒的慶典要籌備,就這樣浪費掉了!聽說奧絲特在辦冰雪節呢,上個月沒去,今天過後又要忙新的一年啦,太可惜了!」
鶯空沒有注意到,今天是一五三五年最後一天。
聽到冽凇這一番話,她只是笑了笑,終究沒有說出「以後還有很多時間」這句話。
一踏進神殿主廳,兩人隨即被拉入人潮中,卻不是簇擁上來,而是讓開一條路到尾端。
藍漾清霜站在神壇前,臉上平靜無波。在眾人面前,他總是如此,但鶯空見過這張臉表現出的憤怒與嫉妒,以及不在乎冽凇生死的冷漠。
兩人毫不遲疑地走到他面前,單膝跪下,「蝶翼大人。」
廳內一片靜默。
「你回來了。」蒼藍蝶翼最後平靜地開口。
鶯空用眼角餘光瞥見冽凇嘴角的笑意。「是,我回來了。」
「兩位請起。」兩人起身與蝶翼對視,他淡淡一笑,低聲道:「還好你還記得,我依然是蒼藍蝶翼。」他的目光轉向鶯空,「你也是。」他的聲音多了一絲警告意味。
鶯空渾身一僵。
冽凇神色一凜,隨即恢復平靜。
清霜走到眾人面前,表揚鶯空獨自一人英勇深入敵陣的同時,鶯空聽到冽凇的低喃。
「古神啊,請保佑我們還保有六大精神。」
一名侍者端著一個托盤出來,上頭擺了三個精美的小玻璃杯,裡頭似乎裝著酒。
「為了表揚兩位的勇氣,我敬你們一杯。」清霜拿起其中一個小杯子,並向另外兩人示意。
直覺告訴她好像有哪裡不對,但冽凇已經伸手去拿杯子,眾人的視線現在都在她身上,只好照做。
三人同時舉杯,隔空致意,然後一飲而盡。
鶯空常常做夢,但這次恐怕是最特殊的。
她站在蒼藍神殿的神壇前,驚異地看著牆上蝶翼的圖騰發出藍色的光輝,熟悉的女聲迴繞在主廳中。
「吾已無法確定,讓汝見證萊傑恩殞落是否正確。」
鶯空雙膝跪地,「為什麼?」
「歷史走向未變,然有些人已然改變。」古神答道,「吾有負於寒泉冽凇,無法讓他以蝶翼之名侍吾,甚是慚愧,而汝改寫了他的結局。」
鶯空對此不太意外,畢竟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那……他原來應該是如何?」
「被眾人之期望壓垮,從此冰冷疏離,琴音亦是如此,如其本名。新舊對立,蒼藍分裂……」古神停了下來,鶯空也不敢催促祂繼續說。
被樂師們的期望澆熄了對大提琴的熱情嗎?如果她沒有來到這裡,他本該變成如此?
「凌夢鶯空。」
鶯空趕緊挺直身體,「在。」
「改變歷史未必導向好結果,然……吾還是想感謝汝,於心靈上拯救寒泉冽凇。」古神說道。
「不敢。」她答道,「但還請古神來年繼續護佑蒼藍。」
寂靜之中傳來一聲嘆息。
「汝將見證——殞落之日降臨,註定與其一同逝去之人,終將逝去。」
鶯空心頭一顫,正想問更多問題,夢境卻開始模糊,只在飄渺之中聽見古神最後一句話。
「汝不應留戀此處。」
吉尼爾斯曆一五三六年一月一日。
新的一年,早上前來參拜的信徒比平常多了兩倍。平時就來參拜的信徒見到冽凇似乎鬆了一口氣,樂團的情緒也恢復平穩。
渾厚溫暖的大提琴引領眾樂師織就一篇神聖莊嚴的樂章,撫平信徒們的心緒,全心與前方的蒼藍蝶翼一同在神壇前跪下,無論是向古神報告新年新希望,或懺悔過去一年犯下的過錯。
鶯空的腦子裡卻迴盪著夢中古神說的話。
「汝將見證——殞落之日降臨,註定與其一同逝去之人,終將逝去。」
像是預言末日一般地粉碎希望。
鶯空手一抖,左手和弦錯了一個音,嚇得她趕緊穩住心神,幸好那一閃而逝的不和諧早淹沒在樂團中。
但她的狀況越來越糟糕,本應流暢的三連音硬是冒出幾個不在譜上的音,離她最近的冽凇肯定聽出來了,他正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她。
她輕微搖頭表示她還行,曲子也快結束了。
——爾等宿命已定,汝之所見皆為過去,無法更動。
殞落之後,她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那冽凇呢?清霜呢?海棠呢?其他人呢?
曲子在激昂之後,平淡中結束,鶯空卻是恍惚地結束演奏,還好沒有再出錯。信徒開始起身離開,樂師也開始收拾樂器,她呆了好幾秒才開始動作。
「怎麼回事?」冽凇前來關切。
「我……沒事。」告訴他,就是洩漏天機。就像古神說的,不能隨意改變歷史。
這時,門外守衛突然跑進來大喊:「蝶翼大人!」語調之慌張,令在場所有人都停下動作。
「怎麼了?這樣慌慌張張的。」清霜冷靜問道。
「回大人,闇紫蝶翼被押至廣場拱門前……」
眾人倒抽一口氣。
「千真萬確?」清霜的語氣瞬間變得冰冷。
「千真萬確!」
冽凇瞪大眼睛,與鶯空交換眼神,恐怕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
破夜寒淵口中的「代價」。
蒼藍蝶翼盯著冽凇,眼裡絲毫沒有半點溫度。
「你已經向闇紫承諾,不干涉他們的內政了吧?」他問道。
「是。」冽凇答道。
清霜冷笑,「是嗎,現在這個情況可真沒有說服力。」語落,他轉身離去,留下沉默的眾人。
這是遷怒到冽凇身上了?但站在他的角度,的確會懷疑冽凇在闇紫神殿有影響寒淵決定的嫌疑。
「走吧。」冽凇說道。
「去哪?」
冽凇意味深長地看著大門口,「讓你見識一下所謂的『代價』。」
廣場上聚滿了圍觀的人們,其中不乏其他神殿的祭司。冽凇與鶯空不想人擠人,乾脆在二樓陽台俯視全局。
闇紫蝶翼被禁錮在法陣中,身後站了三名幻術師,其中一位是寒淵。三人身後有兩人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綁,兩邊各站了一名遊俠,手握匕首直指他們的脖子。外圍還有幾名幻術師及拿弓箭的遊俠。
圍觀的民眾竟很有意識地排成圓形,鶯空定睛一看,闇紫的人與民眾隔著一道圓形結界,想必是防止其他神殿救人。
「寒淵用人質逼迫銀嵐就範。」冽凇說道。
「他要闇紫蝶翼做什麼?」
「六翼成立之初,古神並沒有給予蝶翼什麼特別的力量。但在遷移到新世界後,每個蝶翼在就任時會得到一個古神的祝福,直到任期結束。其中,蒼藍和闇紫的最為特殊,與其說是祝福……」冽凇停頓了一下,「不如說是『詛咒』。」
「詛咒……」
「在此之前,它對蒼藍影響不大,對闇紫是個威脅。」
「會危及生命的威脅?」
冽凇艱難地點頭,「所以才被稱為詛咒。」
古神賜予的祝福,怎麼會是個詛咒?負擔權力與責任的同時,還要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
「你一定會覺得奇怪,在有詛咒的前提下,寒淵為什麼要奪權?因為,自遷移以來,沒有人行使過,大家都覺得它形同虛設,但一旦被利用就非同小可。」
「到底是什麼詛咒?」
「蒼藍蝶翼的是『生命之鑰』,以自己生命為代價,開啟兩界通道。」冽凇指著拱門,「闇紫蝶翼的剛好相反。」
鶯空突然對下一刻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不安。
「『生命之鎖』,以自己生命為代價,關閉兩界通道,為期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