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的半身
本章節 2616 字
更新於: 2018-07-23
魔法陣……蠟燭、鏡子……還有寄宿著惡魔的花朵。
「吶、吶,照著書上的步驟,真的會召喚出惡魔?」
「不知道……這可是曾祖母留下來的書,應該沒有錯吧?」
「我……我有一點害怕,我們不要繼續了,好不好?」
「放心啦,書上還寫著要有魔女的血脈才會成功。所以要是什麼都沒發生,不就證明我們不是什麼魔女了啊!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一起出去玩,還不用戴這什麼面具。」
「喔嗚……說、說的也是。那就開始吧?」
在花朵滴上鮮血,再用蠟燭燃燒。當聞到花朵燃燒後的香氣時,擺上魔法陣的中央,並闔眼祈禱——如果聽見聲音,就表示惡魔回應了召喚;如果惡魔現身,就會在鏡子裡出現。
啪滋——聽見聲音的當下,我們不約而同地張開眼睛瞄了一眼——巨大的黑煙從魔法陣中央竄起,像是黑色的羊頭俯視著我們,頓時感覺心臟揪了一下。
穿過黑煙,彷彿在其中看見一雙憐憫的眼眸,「……可憐、的孩子們。」
「說話了?」我們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魔法陣的火焰瞬間一發不可收拾,我們像是嚇傻了般動彈不得。
熱、熱、好熱……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周圍都是紅與黃交織的焰光……怎麼辦?要怎麼出去?
咖吱——啊!
我猛然睜開眼睛,從睡夢中嚇醒。那份感覺真實的灼熱只不過是陽光照在臉上的溫度。
「啊啊啊,為什麼會夢到那個呢?」
儀式最後有沒有成功?不知道。
當時那個聲音又是誰?不知道。
只記得醒來時已經躺在床上,大人們很生氣。沒多久,我開始生病,很多時候都病臥在床。
感受到自己病懨懨的身子,一動也不想動。說實話,一點也不想離開被窩,但又嫌陽光太刺眼。於是翻了個身、背對陽光,反而面對一面落地壁鏡,看見自己無精打採的模樣——凌亂披床的金髮、稍微失焦的暗紅雙眸——心裡不禁升起一絲厭惡,所以拉了拉被子,把自己埋進去。
不過當一聽見外頭忽然有吵雜的聲音時,我就鑽出被窩。艱難地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下了床。一邊咳嗽,一邊拖著被子走到窗簾下,透過那一絲的縫隙,窺望前院。
我的半身正愉快地與母親又摟又抱。看她們熱烈交談的模樣,我的心底升起羨慕與忌妒的複雜情緒——明明我們如此的一樣,為什麼處境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妳想要取代她嗎?
「閉嘴。」我用尖細的聲音喝道,並沉著臉色回頭……雖然明白房間只有我一個人,還是不禁扭頭看背後一眼。
我沒有說錯吧?
「閉嘴、閉嘴!」那個聲音經常在我的情緒起伏劇烈時出現,不斷的細細低語就像惡魔的呢喃——雖然一直說服自己不過是幻聽,但我深深明白——不是。
「只要待在這裡就夠了、待在這裡就夠了……」每天都這樣告訴自己,但是、但是……
嘻、嘻、嘻。
「別吵、別吵、別吵!」吼了幾聲後,那個聲音終於不再說話,心情也舒暢了些。抬頭看了看掛在門旁的時鐘,女僕大概要過來了,我慢步回到床上,並抓起小桌子上的白色半臉面具。其形狀與大小隻能遮住額頭、眼睛到鼻子的部位,且僅有左半邊雕有鮮紅、剖半的花朵花紋,充滿濃濃的不協調感。
將面具戴好後,我就坐回床上。
要離開房間就必須戴上面具——這是絕對的規定;而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時不用。但是戴著的時候特別讓我有安心感,所以通常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才會卸下面具。
咳、咳……
在等待女僕過來的時間裡,開始咳嗽起來。我難受地躺下來,閉起眼、希望自己能舒服一些,然而外邊開心的吵鬧聲卻不斷傳進來,讓我又開始止不住心裡的不平衡——
她可以在外頭開心玩耍;我卻只能待在死氣沉沉的房間。
她擁有健康的身體;我卻每天病臥床榻。
上天為什麼要把所有的好給她,卻把一切的糟糕留給我?
越是想這些,咳嗽就越是厲害,彷彿要把生命給咳盡般。我極力地捲曲著身子。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自己是否還擁有什麼。
「小姐,該吃藥了。」
當咳嗽停歇了一會,就聽到侍女隔著門叫喊。沒等我的允許,逕自開門而入。她端著一碗帶有淡淡香氣的藥湯擺在床頭旁的小桌子上。那股氣味稱不上令人討喜,聞久了反而會有種刺鼻感。
「小姐?」見我沒反應,侍女用手推了推躲在棉被裡的我。
「出去。」
「但是……這個藥……」
「我會喝的,妳待會再來收拾。」
「……是的,小姐。」
一直等到聽見房門重新關上的聲音,我才從被窩裡鑽出來。我嘆了口氣,將藥湯捧到懷裡,盯著那宛如毒藥般的淡紫色。
有多少次了?想直接將這碗湯往窗外倒掉。
那種喝下肚後彷彿刺遍全身的感覺實在不想再體會,但是……我沒辦法那麼做。
感覺自己好像入了癮,只要不喝,咳嗽就不會減緩、生命似乎就不會延續。
每當想要拒絕這碗藥,死亡彷彿就會從肺部開始灼燒,迅速地遍及全身——我忍受不了、我還不想死——結果,我還是像溺水的人想抓住任何漂浮在水上的東西般,大口大口地將藥湯灌下肚。
當最後一口灌入肚內,身體的異狀就逐一止息。然而我很清楚,這碗藥根本不能治好我的病,單純壓抑我的症狀,等到下一次的發作只會更嚴重。
這樣的治療宛如在跟惡魔交易,用生命換取暫時的喘息,直到壽命殆盡的那一天,將使所有的病症爆發,讓我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逃避現實般地,我重新縮入被窩。大概是咳嗽等病徵減輕的緣故,終於沉沉入眠……
等到因為肚子餓到難耐而醒來時,小桌上的藥碗已被換成香軟的麵包與熱牛奶。
我迫不及待地將熱牛奶捧到面前啜了幾口,在身心都得到滿足的同時,心底浮起對那個人的厭惡——那個心腸惡劣的姑姑。
以前有陣子,我抗拒喝藥。姑姑那時居然提出:「如果不按時吃藥,就不給飯吃。」父親與母親不知是出於希望能治好我的病,或是對我束手無策,竟然同意姑姑的做法。
那一天,我狼狽地將藥喝下。透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我依稀窺見姑姑陰冷的笑容。如果有惡魔派出使者來索我的命,那人肯定是姑姑!
之後每當想起那件事,我就深深感到無力,因為我連一個小小的反抗都做不到。
與其說是被關在這個房間,不如說我選擇將自己封閉在這裡——只要不出去,就沒人會傷害我;只要不出去,就不用面對外頭的險惡。
只要我一直捲曲在這張床上、闔上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會保持這般下去。
一直、一直、一直……直到有陣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沉眠。
那個敲門的節奏與聲量讓我直覺是「她」來了。每當我沉淪在黑暗裡時,她總是一邊以撬開我心房般的方式呼喊,一邊輕輕地讓光芒順著被推開的門縫破開房間裡的昏暗。
就算我會在心裡抱怨與她之間的不平等,但還是渴望她悄悄的到來。
出現的人跟我一樣戴著面具,唯一的不同是她面具上的花紋在右半邊——她悄悄地走進來、在彼此相對之下,我倆宛如彼此的鏡中倒影,同時伸出一隻手,五指對五指、掌心貼掌心,像是在確認彼此的存在。
「我的姊妹,一起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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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永遠的籠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