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惡魔的追殺
本章節 4826 字
更新於: 2018-07-22
噠噠、噠噠、噠噠……
飛馳的馬蹄聲宛如我現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不顧一切地想擺脫追在馬車後面的刺殺者。
鑲在車廂內的鏡子倒映著我發白的側臉,我忍不住緊闔著眼,雙手合十地不斷祈禱——祈求神,不要讓殺手追上。
然而得到的回應是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與殺手們快馬加鞭的吆喝。
此刻盤旋在我心頭上最大的困惑——是那群殺手被誰派來?我並不記得自己的家族招惹任何有強勢派系的上流貴族;真的與我族有過節的……頂多是一些無法撼動我們的小家族。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難不成是……我的婚約?
從殺手對我一副不死不休的追逐——恐怕只有這個原因。
未婚夫那邊是名副其實的大家族。想要與他結為連理的人不少,想要藉此高攀的家族更不少。與其他的大家族相比之下,我的家族顯得弱小了點。
只要我一死,其他人才有機會——在利益驅使下,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但我還沒做好赴死的準備,至少現在還沒有。大概是心底有那麼一點的殘念……對於未婚夫會來救我的祈願;或者,想要再見他一面。
再見一面就好……
想到自己的幸福一夕之間毀滅,內心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恨--如果能活下去……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我一定——
但忽然顛頗的馬車一瞬間讓我回神。祈禱並沒帶來任何轉變,我已經看見殺手準備包圍馬車。我深吸了一口氣,調正因害怕而開始捲曲的身子,將恐慌的情緒壓抑在心底。
無論何時,都得保持貴族的高尚與處變不驚的態度。
這是「摩諾伊」一族成為貴族後的紀律。但現在這麼做又有什麼用?如果這些殺手下手狠辣、一刀讓我死去也倒好;可是這些人似乎嗜虐,這麼做頂多讓他們感覺沒有樂趣。
在逃出家族時,我早已見識他們的手法——男人被砍斷手腳掙扎到死;女人被凌遲侮辱——他們完全不想讓我們死得體面、完全在侮辱「摩諾伊」!
一想到要是自己被抓到後會發生什麼,想鎮定都鎮定不下來。
「啊!」
忽然聽見車前的馬發出淒厲的叫聲,好幾支箭矢射在馬匹之上。數名追殺者圍在駕座旁邊,拔出刀來作勢劈砍,車夫頓時被嚇得從駕座摔下去!
我焦急地貼在窗邊、看著最後一個忠心的僕人落地——但是當與他的雙眼對上時,我在他的表情上看不見半點驚恐,只有微微上揚的嘴角透露出鬆一口氣的安心——那一瞬間,我驚覺自己被背叛。
明明馬車往未婚夫的家族去的話,還有一線生機;而往這種荒郊野外,就連最後找人救援的機會都被掐斷。
原來以為是最忠心要救自己出去的僕人,結果是在最後關頭背叛自己的人。就算他不是故意或被買通,但他那一刻的神情,就是要將我拋下活命。
殺手在殺死我之前,沒時間理會他那種小人物。
你們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面對死亡的壓力與失去幸福的怨恨,一口氣爆發與轉為強烈的憎恨,無力反抗的我選擇詛咒——詛咒車夫、殺手、還有未知的幕後黑手——不管有沒有用,這是我最大的反抗。
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裡不斷滋生的怨恨與詛咒生效,車夫本來放開的韁繩此時卻意外地纏到他的手。那一刻,車夫滿臉驚慌。
他不但被拖行,還被急奔的馬蹄給踐踏到而發出慘叫。馬車也因為失去控制衝出山道,直接往森林裡衝入。
馬車劇烈的搖晃,彷彿隨時都會翻覆,我在馬車裡撞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才將手按在門把上,卻在要不要跳車上遲疑了一會。
結果沒想到這份遲疑讓我迎來身體一瞬間的懸空,我的臉色跟思緒也一片慘白。接著咚——的一聲,馬車翻了一圈,猛力地撞上什麼……我並不清楚,因為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我能感覺到頭頂的某處有種泡在液體裡的濕潤。
在視線發黑之前,我看見車門被人撬開,一名拿著斧頭的年邁男子往馬車裡探了探……
*******
「這……裡是……還活著,我還活著?」
我緩緩張開眼睛——木質天花板下的一切盡是陌生,唯一能慶幸的是我沒被綁住……大概不是被殺手抓到?但是心裡滿是不安。
「牧師大人,安尤米醒了!」
突然的大叫讓我嚇了一跳,這才發現有人守在床邊。扭頭過去仔細一瞧,我便認出他是在森林裡拿著斧頭、撬開車門的人。
從他年邁粗壯的體格跟滿屋子的薪柴,不難猜他是一名老樵夫。在他的攙扶下,我坐直了身子,隨後一名白髮蒼蒼的牧師也來到床邊,檢查我的狀況。
「不用太擔心,她的身上只有幾處擦傷而已。」牧師安慰地對著老樵夫說。
「真是嚇死我了,安尤米。妳這幾天都去哪了?怎麼會在那輛馬車上?還換了一身……貴重的衣服?」
老樵夫的話讓我聽得莫名其妙,我不禁皺起眉頭回答:「……我叫安革瑪,不是安尤米。感謝您對我伸出援手,但我現在遭人追殺,恐怕會連累您。」
不知道是不是我直白的回應,讓老樵夫頓時不知所措地啞了嘴,轉頭看向牧師。
牧師此時卻愰神,像是想到什麼恐怖的東西般臉色微微發白。
「牧師大人?」老樵夫用手碰了碰牧師的肩膀,才讓他嚇著般回過神,「安尤米怎麼了?是不是撞到頭了?」
「安尤米……安革瑪……」牧師輕聲念著這兩個名字,臉色變得有些陰霾,但老樵夫似乎沒有察覺。
「放心吧,她可能是剛醒來,神智有些不清。讓她多休息一會就好。」
「教會有一些讓人清醒的藥,不如我回去拿一些過來,你先好好照顧她,別讓她亂跑。不然又搞出意外,就麻煩了。」
「好的,牧師大人。就勞煩您了。」老樵夫不停向牧師感謝,還想準備謝禮給牧師,但牧師卻不想久留似的,急著離開。
我嗅出一點不對勁,想下床自行離開,才一出房間,卻看見門被粗爆地撞開,一名蒙面的殺手沙啞地嘶吼:「把摩諾伊家的人交出來!」
牧師嚇得往後跌坐在地上,馬上往我這裡指。
殺手立刻氣勢洶洶的往我這殺過來,卻被抄起斧頭、衝出來的老樵夫頂到牆角邊,並且被斧頭深深的切進腹部。
「安尤米!快逃!」樵夫大聲喝喊。
原本被恐懼定住的身子終於擠出一點力氣,我連滾帶爬地衝出木屋,在經過牧師時聽見他唸唸有詞:
「主啊,驅趕走招來死亡的惡魔,處以礫刑、焚於火焰,使惡魔永遠墜落地獄……」
但我沒時間理會,只是顧著往山丘下的村莊直奔,並一邊在心裡感激老樵夫。但我困惑的是--他一直喊我為安尤米。
對這名字我隱隱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卻一時想不起來曾在哪聽過。能肯定的,大概是對方跟自己很像,所以才讓樵夫誤會。
但不管是不是誤會,老樵夫依然替我攔住殺手。而我能做的,卻只有祈禱老樵夫能平安活下來。
我不顧姿態地狂奔,接近了那座並不大的村莊,然而還沒進村,就感受到村裡正蔓延著恐慌與哀嚎。沿著村莊的邊緣移動,我看見好幾名殺手在各個民房裡進進出出,把躲藏起來的人通通趕到村莊中央的廣場,不服的村民更是直接被砍下腦袋,下手十分兇狠。
一想到是自己牽連了這些無辜的村民,我不禁有些愧疚。但是我不想死、還不想死——所以身體不自禁地掉頭,想要往另一個方向逃入森林裡。
但沒想到這時卻看見山丘上有一個黑色人影衝出木屋,他看起來狼狽不堪地摀著肚子、還不斷咆嘯。
我登時煞白了臉色,心裡明白老樵夫凶多吉少。雖然想過繞開負傷的殺手衝入森林,但是對方似乎發狂,比剛才還要更危險,早已嚇破膽的我選擇繞過村莊,往村莊另一面的森林逃竄。
藉著屋子的掩護,我很順利的就進入森林。但是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就聽見後方有人追殺上來的喝喊聲——彷彿是一群狼在驅趕綿羊,直到陷入絕地為止。
*******
惡魔……是惡魔!
惡魔、惡魔……該死的惡魔!
然而誰也沒留意,所有村民的嘴裡都在詛咒般喊著「惡魔」兩字,每個人都像飽受積壓般,露出憎恨與恐懼交加的表情。
*******
逃、逃、逃、逃……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只知道雙腿已經不是因為恐懼,是因體力透支而發抖,我連稍微休息也不敢,一旦停下腳步,恐怕就再也邁不開來。
而且一想到老樵夫跟那一村的村民,我的心裡就不斷湧出愧疚,甚至對自己感到厭惡。若不是自己的那樁婚姻,家族就不會遭受如此遭難、就不會有無辜的人遭受牽連。
當想法越來越消極,奔逃的速度就漸漸慢了下來,甚至從心底浮起就此一了百了的念頭——因為已經認定自己逃不了,再逃下去又有什麼意義?
就在這時剛好出了森林,映在眼前的是一座廢棄的山洞礦坑。我不禁一愣,又回頭望了望……心一橫,就跑進山洞裡。
*******
沒多久,早就能追上的殺手也到了山洞之前,他們各個發出冷笑,低聲交談──
「總算照那位裝神弄鬼的魔女的要求,把安革瑪.摩諾伊趕進這座山洞。」他們並不是追不上安革瑪,只是為了滿足顧主的需求,才把她趕到這裡。
若不是看在錢多的份上,殺手們才不管這麼多。
「那個被收買的車夫膽子也太小。稍微嚇他一下就跳車,死得有夠慘。哈哈哈哈……」
「嘖,要不是馬車衝下山路,早就把人趕到這裡。」
「無所謂吧?這次可以多分不少,那個喜歡獨行的笨蛋死在山坡那邊。」
「廢話少說,趕緊進去解決那個女人,領到錢就走了……這裡待久了令人頭皮發麻。」
「有什麼好怕的?還是……你怕那個假魔女對我們下咒?」
「嘖,少提那個魔女,她的口氣令人有夠不爽……到時拿到錢,就順便……」
「好主意,那個玩把戲的魔女也肯定想不到我們最後連她都下手。」
殺手們帶著惡劣的笑聲,一步一步地踏入漆黑的山洞之中。
*******
來這……
……快來這。
「誰?」伸手不見五指、沿著岩壁摸索前進,突如其來的微弱招呼聲令我既畏懼又懷有一絲僥倖的希望。
循著聲音,越來越深入……
可是聲音只引導一會兒就中斷,我不禁無助起來,卻又怕後面的殺手追上,所以不敢停下來。忽然間,腳就踩空地往下滑──啊!
好在應該只是個小斜坡──我一屁股撞在地上,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右腳踝已經扭傷。本來就夠危急了,又發生這種事……不過早已絕望而心死吧?情緒上反而很平靜。
「貴安,安──革──瑪──小姐。」
一個幽幽的女聲在耳邊突然喊出我的名字,頓時讓我嚇得魂不附體,並一手抱頭、一手胡亂揮打。但亂揮的手馬上被冰冷的東西強力地抓住,不管怎麼掙扎,都掙脫不了。
「冷靜。」
「冷靜!」
對方以嚴厲的語氣喝了好幾聲之後,我才停下動作。
並且等了一會,周圍與視野被火光照亮。這才肯定剛剛抓住我的是一個人,她點燃了火把,與我對立而站。並不是我神經質,而是她的手實在是太過冰冷,害我以為是什麼恐怖的生物抓住我。
對方披著斗篷,沒有露出面孔,但從身形不難判斷是個女人。
「妳是誰?」我警惕地盯著對方,雖然她沒有表現出惡意,但是她的出現令我感覺古怪。不過看在她破爛的斗篷下藏不住什麼兇器,我也就大膽了一點,至少表現出不好欺負的樣子。
「久居於此的山民而已。呵……看妳慌成這樣,似乎遇上什麼困難?如果想離開這裡的話,我能帶妳離開。」
女人的回答頓時讓我的心情激動了一會,但隨即又冷了下來,因為我想到殺手應該已經從山洞追進來,想出去大概是不可能。
「怎麼?如果不想返回森林,我還知道其他的出口。看妳要去村莊,還是山的另一邊。」
「山的另一邊!」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就跟我來吧。」
小心翼翼地跟在那個女人後面,我與她彼此之間不發一語。不知道走了多長的距離,才終於看見隧道的遠端有個如出口的亮點。
「出口就在那。」女人停下腳步,手舉起來、直直指著光點。
我不疑有他,激動地就直接往出口衝上去,但在經過女人的時候,只見火光閃過我的面前,登時我就臉色慘白、止住了腳步--女人用火把刺穿了我的胸口--強烈的痛楚讓我頓時恍然,沒想到那柄火把是用刀子綑成的。
然而比起被刺殺,更讓我吃驚的是女人揭開斗篷後的面目,在那一瞬間,我以為看見了自己。
「妳……妳……到底是……」
「我?我是安革瑪,將獲得新生的安革瑪。」
轟隆!同時,山洞突然開始劇烈地搖動、落石不斷。在意識脫離這疲憊的身軀之前,耳邊只剩下女人發狂的笑聲。
*******
「安革瑪!安革瑪!」
不知道等了幾天,才聽見外頭有人呼喊的聲音。我迎著聲音,一身襤衫地走出狹隘的洞口。
面對刺眼的陽光,崩塌的山洞外,就見到一名青年正大聲呼喊,他帶著十幾名村民跟僕從,挖掘著土石,想要找出被埋在洞窟之下的人--也就是我。
當我與他的四目相接,我能感受到青年那快放棄希望的眼神燃起了喜悅之火。
「太好了……我以為再也找不到妳了。」青年與我含淚相擁,「一起回去吧,絕對──不會再讓妳遭到這種事的。」
「不……陪我留在這吧。我在這得到新生,我們就在這重來吧。」
「都依妳的。」
在青年的懷中,沒人注意到我詭譎的笑容。
*******選擇,或者隨波逐流
詛咒的延續——第一晝(籠中的半身)
詛咒的延續——第一晝(自由的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