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夢魘驚魂曲（5）
本章節 4933 字
更新於: 2020-11-28
白光褪去，映入眼簾的是片輕罩著白色薄紗的綠意盎然。
起霧了？
「跟我來。」雷比從我身旁掠過。她踏出步伐的頻率似乎比平常還要快一些，以我正常的步伐也要快走才能跟上。
走著走著，剛好和雷比差了一小段距離，奈特便微微俯身，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詢問，「艾薇，剛剛找不到時機問，她是誰啊？怎麼好像跟倫恩也很熟的樣子？可是妳應該也沒和倫恩相認，是剛好你們兩個的共同朋友嗎？倫恩那傢伙居然也會認識其他女生，真讓我驚訝。」
我看著雷比的背影，很認真地想了想，以嘴形回：「我想，她應該是未來的四嫂。」當然，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著想，絕對不能被聽到。
奈特聽完，臉上浮現了一個很奇妙的笑容，看向雷比的眼神似乎也跟著親近了很多。
「艾薇。」雷比忽然叫我。
「是！！！」我打了個激靈，立刻回應。
「這個森林會起霧嗎？不對，那是霧嗎？」雷比的表情好像有一瞬的茫然，隨即又變為惡狠狠的「凶光」：「幹嘛？妳怎麼看起來有點心虛？妳做，不對，妳說了什麼？」
「我不清楚，但一開始進入森林好像是有霧沒錯。怎麼了？」我若無其事地說。雷比的敏銳度真可怕⋯⋯
雷比搖搖頭，轉身繼續走，「沒什麼。大概只是我多想了吧。」
「？」
我們跟著雷比穿梭於森林中複雜的小徑，最後停在了和其他處沒什麼不同的一隅。接著，雷比拿出一塊刻有龍紋與雷電的木牌，並將它往我前方的樹一碰，眼前的林木群忽然變成有一大片空地的獨棟木屋。
而我一眼就瞧見抱著一把劍，將自己縮成一團、「窩」在木屋旁的身影。
齊爾？！
齊爾注意到動靜，抬頭看向我們，直接解答了我的疑問：「我⋯⋯被抓來⋯⋯當侍衛⋯⋯」他一臉哀怨地說完，又低頭繼續在地面「畫圈圈」。
呃⋯⋯誰能讓他「不甘願」地來做侍衛？我在心裡問自己，卻發現居然冒出了不可能的人選。於是，齊爾的出現又讓我更匪夷所思。
「走吧。」雷比說著，便走向前打開木屋的後門。
下一刻，門內的畫面簡直顛覆我一百一十二年來的認知——我那高冷的陛下坐在床上，正「一臉壞笑」地捏著坐在他身上的「小魔王」的臉。
「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喂，小路！趁倫諸危素不對的！」
「咳咳，如果『她』看到你這樣，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呢。」
「你梭隨？欸，有其他倫乃呢啦！」
「？」路克轉頭看向我們，在與我對上眼的那瞬間，表情突然有些尷尬。
但我關注的點在其他地方。他的狀況其實稱不上好，幾乎沒有血色的臉，在紅髮的襯托下更顯蒼白，眼下還浮現了一層青紫。
「妳是⋯⋯艾薇？」
我朝他行了個禮，「陛下日理萬機，竟還記得只有一面之緣的名字，小女子深感榮幸。」
「妳⋯⋯」
「不知道有沒有人和您解釋了，但我想陛下您現在肯定還有很多疑惑。我曾學過一些『醫療知識』，如果您願意相信我，能讓我看看您的情況嗎？」
王的狀況大概是不能隨便讓一般人知道的吧？
雖然在森林時已經想好「對策」，但如果他能直接相信我，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原來妳跟『他們』早就認識了嗎。咳、咳咳。」路克話說到一半時，臉色驀地一變，猛烈咳嗽了好幾聲，才又繼續說：「我相信妳沒有抱著惡意。只是我的情況自己清楚，除非真的找到解藥，不然沒有辦法的。」他說後半句話的時候，似乎想起了什麼，雖然看著我，視線卻彷彿穿透我而看著虛無縹緲的回憶。
我還沒回應，小里維默默注視了我幾秒，突然道：「小路，我先離開一下。」接著，便動作俐落地跳下床鋪離開了。
他是看出我有話想對大哥說嗎？可是，他明明也不用迴避的⋯⋯果然我對現在的他來說，真的徹底成為陌生人了。
我佯裝沒聽懂路克話中的意思，走向前拉住他的手腕，「那麼，失禮了。」
對於我這「大膽」的舉動，路克沒有特別反應，只是直視著我的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原來大哥是真的信我嗎？
我坦蕩蕩地對上那雙紅眸，燦爛地笑了，「陛下願意信任我，我真高興。」
「心，無法騙人。而且，里維也信妳。」他淡淡地說。
這讓我想起勇士選拔時不經意聽到的對話——他的信任是源於那時被珠子反應出的內心！
心中升起些微喜悅，我以魔力探入他的核心，發現本應圍繞在周圍的「火」已經熄滅了，周圍還結了一層冰霜——這是中了某種專門對付火屬性的寒性毒素，而且除了治癒魔法似乎無解。
怪不得需要潼恩幫忙壓制⋯⋯ 又多了一個她必須進去迷霧之森的點啊。
可是，按這個情況，毒素少說也累積了至少八十年，還是一點一點地慢慢累積，表示在姐姐幫忙壓制的同時，還有人持續在下毒。
有什麼是大哥幾乎每天都會接觸到，又能不動聲色下毒的？而且下毒的肯定是大哥身邊的人。
「妳⋯⋯這個魔力⋯⋯」路克好像喃喃了什麼。
「陛下？」我按耐住跳動的心神，神色如常道。
「不⋯⋯沒什麼。」路克的臉上閃過一絲猶疑，很快又釋然般地笑了。只是那笑似乎帶了些許自嘲的意思。
我垂下眼眸。
一百年真的太久太久了。大哥和我記憶中的他也有了許多不同：
記憶裡，大哥待人總是淡漠的。但也許核心的屬性還是多少有些影響，在那清冷之下，他有著一副熾熱的心腸，對於他重視的人，總是會忍不住意氣用事。
而現在，大概是因為成為王，他變得沒有那麼不苟言笑，處事也圓融多了。
當年的事慢慢浮現，卻似乎離我十分遙遠——
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怪過大哥。
在那件事之前，雖然我便和凱薩琳不親，卻也沒有想到，她居然抱著那種狠毒的心思。
而那一點疏離，恰好也被她算了進去。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大哥只看到那個當下，仍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可惜我卻無法辯解。
那時，難過與失落或許有，但最多的只是孤軍奮戰的絕望罷了。
一直以來，我所害怕與顧慮的事，早在聽到大哥決定隻身拖住人族時所說的話後，便消失了，也已經和里維相認，那麼，我哪還有理由讓他們繼續「等待」？
更何況，回想起來，不論是靈魂鎖還是不愛喝下午茶的大哥，後來有了下午茶的習慣，他的態度早就有了很多端倪，只是我從來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
不過，出乎意料地重逢方式，完全打亂了我原先的設想⋯⋯從他向我搭話起，全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態。
明明只要坦承，接下來的行動便足以證明我的身分，猶如近鄉情怯似的心情，還有因為時間而產生的生疏感，卻讓我不知如何開口。
總不會我要說「『是的，陛下，我就是你妹妺。』吧？」別人肯定覺得我有病。
莫名令我感到不自在的氣氛漫延開來，於是，我隨口道：「陛下，您相信這世界上有奇蹟嗎？」
路克一愣，斂下了眼眸：「奇蹟嗎⋯⋯如果真的有奇蹟，真希望能再見上她一面⋯⋯」
大哥居然還對「陌生人」多愁善感起來了？我不小心嘴快：「陛下的她指的可是王妃？」啊！
路克搖了搖頭，露出苦笑般的表情，「如果沒有那件事，她現在應該和妳相同年紀了吧。」
我沒有言語，僅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如小時候和大哥逃亡在外，每次看到他回來時一樣。然後，不再有所顧忌的、久違的使用能力。
雖然好像往一個奇怪的方向發展，但就當小小的惡作劇一下吧？
反正，也許能見到什麼有趣的反應也說不定呢。
我在心裡偷偷吐舌。
哐——
「我的杯子！！！」雷比突然大吼。
我沒有在意一旁的動靜，只是一直笑盈盈地看著大哥。他在我魔力湧現的那瞬間，眼睛陡然瞪大，抿緊的雙唇也微微張開而顫動著。那雙紅眸全被不可思議佔據，我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瞳孔已經變成青綠色。
嘴邊笑意更深，我閉上雙眼，將注意力全集中在周圍的魔法粒子上。
治癒魔法的使用方式，和在古堡時，單純把魔法粒子幻化成藤蔓不同。
小時候沒什麼機會用治癒魔法，後來那一百年更連用都不行，早就不記得該怎麼使用。
但其實小時候究竟是怎麼學會的，我也沒有印象，只記得好像某天自然而然就會了。
之前治癒里維時是情況危急、下意識的反應，所以，現在我也完全順從「本能」。
青綠色光芒朝我匯聚，在碰到我的身體時，不知為何光芒忽然大了點，有些像是被增強了，但我沒細想，仍舊全神貫注地遵循感覺施展魔法。
片刻後，我感受到路克的「火」又重新燃起，便停止了施法。
一次耗了這麼多的魔力，染髮劑肯定無法維持，可是，這次我已經不怕睜開眼了。
睜開眼的那瞬，只見一抹紅色的殘影，下一秒便被人抱住，我眨了眨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還來不及說任何話，就被對方搶先道：「對不起⋯⋯我、我明明知道⋯⋯卻、卻還⋯⋯後來和我說、說了⋯⋯我⋯⋯妳、妳妳⋯⋯」
有淚珠彷彿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點綴在我的頭髮上，伴隨那帶著哽咽而聽不清的話語。
大哥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哥哭⋯⋯
我伸手回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大哥』，過去的事我已經全想開了，而且我也不怪你，所以你也別繼續怪自己了，好嗎？」我在「大哥」兩個字特別加重語氣，希望他別又鑽牛角尖。
他好像又回到小時候那個不善言詞的大哥，有些語無倫次地只發出幾個單音節。
明顯感覺得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可是，明明我已經回抱住他，他抱著我的手，卻始終沒用上多少力，彷彿恐懼著什麼似的，「這真的⋯⋯不是夢吧⋯⋯我真的真的好想妳⋯⋯」
他很早就擔負起所有重擔，我也幾乎可以算是他一手帶大的。
那樣的他，卻在這時候露出這樣的一面，幾乎快讓我的心被愧疚填滿。
對不起，讓你們等了這麼久⋯⋯
我無聲說著，收緊了手臂，將他抱得更緊，想讓他明白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的體溫，長年便比一般人還要高一些；他的擁抱，一如他藏在外表下熱烈的情感般，炙熱地可以將所有時光隔閡燃燒殆盡。
不知是要消弭誰的不安，又或是這個擁抱遲了太久太久，我們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一段時間。
有時候比起言語，行動更能代表很多事情。
⋯⋯
⋯⋯
⋯⋯
⋯⋯
⋯⋯
良久，我離開他的懷抱，結果他的第一句還是說：「對不起。」
大哥有這麼死腦筋嗎？！
我等著他解釋，他隔了幾秒，待到徹底平復了情緒才說：「對不起，選拔賽的時候我不認識妳，下手沒有注意輕重。」
噗——我忍不住笑出聲。
果然是個傻哥哥呢。
有道陰影重疊至我們兩人的影子之上，倫恩也來到了我的身旁，而雷比早已離開。
我仰頭看他，甜笑道：「四哥。」
倫恩看著我，一雙眼彎成了月兒狀，讓人明顯感覺得出他的喜悅。他伸手輕輕揉了揉我的頭，只道：「是妳啊。」
唔，不說還好，這一說讓我想起之前在酒吧時和他的對話，有些尷尬地不知該怎麼回話。
倫恩見我如此，湊近我耳邊小聲道：「妹妹，那次就算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我對重新起身的他眨了下右眼以示回應。
路克神情柔和的看著我們，但當他將視線移至別處時，一改對我時的溫柔，眼神和語氣都十分嚴厲地說：「我說，你終於知道出現了啊！」
倫恩則是看著那人微微皺眉。
我這才發現奈特仍然站在原地，可是他並沒有換回原本的容貌。
這似乎是個奇怪的情景，但回想一開始到現在三個哥哥們的反應，應該是彼此都很清楚。
「呃，哈哈，大哥、四弟，好久不見啊！想不到我易容你們也認得出我。」奈特舉起手揮了揮，乾笑道。
感覺三哥離開的點應該和他們兩人無關，但如果這樣的話，對他們來說，三哥就等於⋯⋯沒有原因地落跑了幾十年？！
這氣氛讓我很想偷跑，礙於那樣太不講義氣，我還是留在原地觀望情況。
我左看看，右看看，再看向奈特，恰好看到他對我偷偷使了個眼色。
於是，我同時拉了拉兩邊的人的衣服袖子，「大哥、四哥。」
呃⋯⋯可是我自己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我說完忍不住心虛地想。露面卻當陌生人好像更奇怪⋯⋯？
「算了⋯⋯你們都好好的就好了。」路克先敗下陣來，他嘆了口氣，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你還站那麼遠做什麼？」
奈特也走了過來，這樣的位置剛好能同時抱到他們三人，我便直接撲向他們，讓我們四人來了個大擁抱。
而那起初擔心的生疏完全就是多想了，就算有，一定也早在我毫無察覺中消融。
許久未曾有過的滿足感縈繞在心頭，我再次感謝命運願意給我「重生」的機會。
縱然所有人都知道前方等著我們的是一片風雨，至少這一刻，大家都有默契地不談論此事，像是要短暫享受這得來不易的美好時光般。
不過，就算前方仍未明朗，這次，我們彼此相伴，風雨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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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維、齊爾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之後章節會解釋。
起霧了？
「跟我來。」雷比從我身旁掠過。她踏出步伐的頻率似乎比平常還要快一些，以我正常的步伐也要快走才能跟上。
走著走著，剛好和雷比差了一小段距離，奈特便微微俯身，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詢問，「艾薇，剛剛找不到時機問，她是誰啊？怎麼好像跟倫恩也很熟的樣子？可是妳應該也沒和倫恩相認，是剛好你們兩個的共同朋友嗎？倫恩那傢伙居然也會認識其他女生，真讓我驚訝。」
我看著雷比的背影，很認真地想了想，以嘴形回：「我想，她應該是未來的四嫂。」當然，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著想，絕對不能被聽到。
奈特聽完，臉上浮現了一個很奇妙的笑容，看向雷比的眼神似乎也跟著親近了很多。
「艾薇。」雷比忽然叫我。
「是！！！」我打了個激靈，立刻回應。
「這個森林會起霧嗎？不對，那是霧嗎？」雷比的表情好像有一瞬的茫然，隨即又變為惡狠狠的「凶光」：「幹嘛？妳怎麼看起來有點心虛？妳做，不對，妳說了什麼？」
「我不清楚，但一開始進入森林好像是有霧沒錯。怎麼了？」我若無其事地說。雷比的敏銳度真可怕⋯⋯
雷比搖搖頭，轉身繼續走，「沒什麼。大概只是我多想了吧。」
「？」
我們跟著雷比穿梭於森林中複雜的小徑，最後停在了和其他處沒什麼不同的一隅。接著，雷比拿出一塊刻有龍紋與雷電的木牌，並將它往我前方的樹一碰，眼前的林木群忽然變成有一大片空地的獨棟木屋。
而我一眼就瞧見抱著一把劍，將自己縮成一團、「窩」在木屋旁的身影。
齊爾？！
齊爾注意到動靜，抬頭看向我們，直接解答了我的疑問：「我⋯⋯被抓來⋯⋯當侍衛⋯⋯」他一臉哀怨地說完，又低頭繼續在地面「畫圈圈」。
呃⋯⋯誰能讓他「不甘願」地來做侍衛？我在心裡問自己，卻發現居然冒出了不可能的人選。於是，齊爾的出現又讓我更匪夷所思。
「走吧。」雷比說著，便走向前打開木屋的後門。
下一刻，門內的畫面簡直顛覆我一百一十二年來的認知——我那高冷的陛下坐在床上，正「一臉壞笑」地捏著坐在他身上的「小魔王」的臉。
「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喂，小路！趁倫諸危素不對的！」
「咳咳，如果『她』看到你這樣，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呢。」
「你梭隨？欸，有其他倫乃呢啦！」
「？」路克轉頭看向我們，在與我對上眼的那瞬間，表情突然有些尷尬。
但我關注的點在其他地方。他的狀況其實稱不上好，幾乎沒有血色的臉，在紅髮的襯托下更顯蒼白，眼下還浮現了一層青紫。
「妳是⋯⋯艾薇？」
我朝他行了個禮，「陛下日理萬機，竟還記得只有一面之緣的名字，小女子深感榮幸。」
「妳⋯⋯」
「不知道有沒有人和您解釋了，但我想陛下您現在肯定還有很多疑惑。我曾學過一些『醫療知識』，如果您願意相信我，能讓我看看您的情況嗎？」
王的狀況大概是不能隨便讓一般人知道的吧？
雖然在森林時已經想好「對策」，但如果他能直接相信我，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原來妳跟『他們』早就認識了嗎。咳、咳咳。」路克話說到一半時，臉色驀地一變，猛烈咳嗽了好幾聲，才又繼續說：「我相信妳沒有抱著惡意。只是我的情況自己清楚，除非真的找到解藥，不然沒有辦法的。」他說後半句話的時候，似乎想起了什麼，雖然看著我，視線卻彷彿穿透我而看著虛無縹緲的回憶。
我還沒回應，小里維默默注視了我幾秒，突然道：「小路，我先離開一下。」接著，便動作俐落地跳下床鋪離開了。
他是看出我有話想對大哥說嗎？可是，他明明也不用迴避的⋯⋯果然我對現在的他來說，真的徹底成為陌生人了。
我佯裝沒聽懂路克話中的意思，走向前拉住他的手腕，「那麼，失禮了。」
對於我這「大膽」的舉動，路克沒有特別反應，只是直視著我的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原來大哥是真的信我嗎？
我坦蕩蕩地對上那雙紅眸，燦爛地笑了，「陛下願意信任我，我真高興。」
「心，無法騙人。而且，里維也信妳。」他淡淡地說。
這讓我想起勇士選拔時不經意聽到的對話——他的信任是源於那時被珠子反應出的內心！
心中升起些微喜悅，我以魔力探入他的核心，發現本應圍繞在周圍的「火」已經熄滅了，周圍還結了一層冰霜——這是中了某種專門對付火屬性的寒性毒素，而且除了治癒魔法似乎無解。
怪不得需要潼恩幫忙壓制⋯⋯ 又多了一個她必須進去迷霧之森的點啊。
可是，按這個情況，毒素少說也累積了至少八十年，還是一點一點地慢慢累積，表示在姐姐幫忙壓制的同時，還有人持續在下毒。
有什麼是大哥幾乎每天都會接觸到，又能不動聲色下毒的？而且下毒的肯定是大哥身邊的人。
「妳⋯⋯這個魔力⋯⋯」路克好像喃喃了什麼。
「陛下？」我按耐住跳動的心神，神色如常道。
「不⋯⋯沒什麼。」路克的臉上閃過一絲猶疑，很快又釋然般地笑了。只是那笑似乎帶了些許自嘲的意思。
我垂下眼眸。
一百年真的太久太久了。大哥和我記憶中的他也有了許多不同：
記憶裡，大哥待人總是淡漠的。但也許核心的屬性還是多少有些影響，在那清冷之下，他有著一副熾熱的心腸，對於他重視的人，總是會忍不住意氣用事。
而現在，大概是因為成為王，他變得沒有那麼不苟言笑，處事也圓融多了。
當年的事慢慢浮現，卻似乎離我十分遙遠——
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怪過大哥。
在那件事之前，雖然我便和凱薩琳不親，卻也沒有想到，她居然抱著那種狠毒的心思。
而那一點疏離，恰好也被她算了進去。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大哥只看到那個當下，仍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可惜我卻無法辯解。
那時，難過與失落或許有，但最多的只是孤軍奮戰的絕望罷了。
一直以來，我所害怕與顧慮的事，早在聽到大哥決定隻身拖住人族時所說的話後，便消失了，也已經和里維相認，那麼，我哪還有理由讓他們繼續「等待」？
更何況，回想起來，不論是靈魂鎖還是不愛喝下午茶的大哥，後來有了下午茶的習慣，他的態度早就有了很多端倪，只是我從來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
不過，出乎意料地重逢方式，完全打亂了我原先的設想⋯⋯從他向我搭話起，全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態。
明明只要坦承，接下來的行動便足以證明我的身分，猶如近鄉情怯似的心情，還有因為時間而產生的生疏感，卻讓我不知如何開口。
總不會我要說「『是的，陛下，我就是你妹妺。』吧？」別人肯定覺得我有病。
莫名令我感到不自在的氣氛漫延開來，於是，我隨口道：「陛下，您相信這世界上有奇蹟嗎？」
路克一愣，斂下了眼眸：「奇蹟嗎⋯⋯如果真的有奇蹟，真希望能再見上她一面⋯⋯」
大哥居然還對「陌生人」多愁善感起來了？我不小心嘴快：「陛下的她指的可是王妃？」啊！
路克搖了搖頭，露出苦笑般的表情，「如果沒有那件事，她現在應該和妳相同年紀了吧。」
我沒有言語，僅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如小時候和大哥逃亡在外，每次看到他回來時一樣。然後，不再有所顧忌的、久違的使用能力。
雖然好像往一個奇怪的方向發展，但就當小小的惡作劇一下吧？
反正，也許能見到什麼有趣的反應也說不定呢。
我在心裡偷偷吐舌。
哐——
「我的杯子！！！」雷比突然大吼。
我沒有在意一旁的動靜，只是一直笑盈盈地看著大哥。他在我魔力湧現的那瞬間，眼睛陡然瞪大，抿緊的雙唇也微微張開而顫動著。那雙紅眸全被不可思議佔據，我從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瞳孔已經變成青綠色。
嘴邊笑意更深，我閉上雙眼，將注意力全集中在周圍的魔法粒子上。
治癒魔法的使用方式，和在古堡時，單純把魔法粒子幻化成藤蔓不同。
小時候沒什麼機會用治癒魔法，後來那一百年更連用都不行，早就不記得該怎麼使用。
但其實小時候究竟是怎麼學會的，我也沒有印象，只記得好像某天自然而然就會了。
之前治癒里維時是情況危急、下意識的反應，所以，現在我也完全順從「本能」。
青綠色光芒朝我匯聚，在碰到我的身體時，不知為何光芒忽然大了點，有些像是被增強了，但我沒細想，仍舊全神貫注地遵循感覺施展魔法。
片刻後，我感受到路克的「火」又重新燃起，便停止了施法。
一次耗了這麼多的魔力，染髮劑肯定無法維持，可是，這次我已經不怕睜開眼了。
睜開眼的那瞬，只見一抹紅色的殘影，下一秒便被人抱住，我眨了眨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還來不及說任何話，就被對方搶先道：「對不起⋯⋯我、我明明知道⋯⋯卻、卻還⋯⋯後來和我說、說了⋯⋯我⋯⋯妳、妳妳⋯⋯」
有淚珠彷彿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點綴在我的頭髮上，伴隨那帶著哽咽而聽不清的話語。
大哥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哥哭⋯⋯
我伸手回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大哥』，過去的事我已經全想開了，而且我也不怪你，所以你也別繼續怪自己了，好嗎？」我在「大哥」兩個字特別加重語氣，希望他別又鑽牛角尖。
他好像又回到小時候那個不善言詞的大哥，有些語無倫次地只發出幾個單音節。
明顯感覺得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可是，明明我已經回抱住他，他抱著我的手，卻始終沒用上多少力，彷彿恐懼著什麼似的，「這真的⋯⋯不是夢吧⋯⋯我真的真的好想妳⋯⋯」
他很早就擔負起所有重擔，我也幾乎可以算是他一手帶大的。
那樣的他，卻在這時候露出這樣的一面，幾乎快讓我的心被愧疚填滿。
對不起，讓你們等了這麼久⋯⋯
我無聲說著，收緊了手臂，將他抱得更緊，想讓他明白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的體溫，長年便比一般人還要高一些；他的擁抱，一如他藏在外表下熱烈的情感般，炙熱地可以將所有時光隔閡燃燒殆盡。
不知是要消弭誰的不安，又或是這個擁抱遲了太久太久，我們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一段時間。
有時候比起言語，行動更能代表很多事情。
⋯⋯
⋯⋯
⋯⋯
⋯⋯
⋯⋯
良久，我離開他的懷抱，結果他的第一句還是說：「對不起。」
大哥有這麼死腦筋嗎？！
我等著他解釋，他隔了幾秒，待到徹底平復了情緒才說：「對不起，選拔賽的時候我不認識妳，下手沒有注意輕重。」
噗——我忍不住笑出聲。
果然是個傻哥哥呢。
有道陰影重疊至我們兩人的影子之上，倫恩也來到了我的身旁，而雷比早已離開。
我仰頭看他，甜笑道：「四哥。」
倫恩看著我，一雙眼彎成了月兒狀，讓人明顯感覺得出他的喜悅。他伸手輕輕揉了揉我的頭，只道：「是妳啊。」
唔，不說還好，這一說讓我想起之前在酒吧時和他的對話，有些尷尬地不知該怎麼回話。
倫恩見我如此，湊近我耳邊小聲道：「妹妹，那次就算我們之間的秘密吧。」
我對重新起身的他眨了下右眼以示回應。
路克神情柔和的看著我們，但當他將視線移至別處時，一改對我時的溫柔，眼神和語氣都十分嚴厲地說：「我說，你終於知道出現了啊！」
倫恩則是看著那人微微皺眉。
我這才發現奈特仍然站在原地，可是他並沒有換回原本的容貌。
這似乎是個奇怪的情景，但回想一開始到現在三個哥哥們的反應，應該是彼此都很清楚。
「呃，哈哈，大哥、四弟，好久不見啊！想不到我易容你們也認得出我。」奈特舉起手揮了揮，乾笑道。
感覺三哥離開的點應該和他們兩人無關，但如果這樣的話，對他們來說，三哥就等於⋯⋯沒有原因地落跑了幾十年？！
這氣氛讓我很想偷跑，礙於那樣太不講義氣，我還是留在原地觀望情況。
我左看看，右看看，再看向奈特，恰好看到他對我偷偷使了個眼色。
於是，我同時拉了拉兩邊的人的衣服袖子，「大哥、四哥。」
呃⋯⋯可是我自己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我說完忍不住心虛地想。露面卻當陌生人好像更奇怪⋯⋯？
「算了⋯⋯你們都好好的就好了。」路克先敗下陣來，他嘆了口氣，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你還站那麼遠做什麼？」
奈特也走了過來，這樣的位置剛好能同時抱到他們三人，我便直接撲向他們，讓我們四人來了個大擁抱。
而那起初擔心的生疏完全就是多想了，就算有，一定也早在我毫無察覺中消融。
許久未曾有過的滿足感縈繞在心頭，我再次感謝命運願意給我「重生」的機會。
縱然所有人都知道前方等著我們的是一片風雨，至少這一刻，大家都有默契地不談論此事，像是要短暫享受這得來不易的美好時光般。
不過，就算前方仍未明朗，這次，我們彼此相伴，風雨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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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維、齊爾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之後章節會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