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夢魘驚魂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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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9-22
「看來你們達成共識了。這水也同時干擾了封城魔法算是意外之喜,酒吧裡有幾台飛行器,也有艘小艇⋯⋯」

「艾薇,你們不能用一般方法離開。」盧卡斯的聲音蓋過雷比後半的說話聲。

「怎麼了?」我問。

「我能說的只有這樣。」


盧卡斯是這世界的神,維持世界秩序與確保「命運」不過度偏離軌跡的同時,他對命運的影響力也很大。可是即使因他而使命運產生改變,命運也會自動導回正軌—— 一如當年他墮落成魔神,世界便創造出能與之相抵的光一同輪迴轉世,直到百年前我淨化成功,世界才恢復原有的秩序——只是,由他造成的命運改變,代價實在太大了……

他能說或做的只有不會改變命運,或者無傷大雅的。

「其他人都可以,只有『我們』不行?」我換了個問法。

「只有你們不行。另外,剛剛那個小女孩問了個問題。」盧卡斯說。

「什麼問題?」

「你們有沒有聽到歌聲。」

歌聲⋯⋯?

「我會留意的,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這樣能確定的事是:讓我們離開,並不影響命運。
而如果其他未沉睡者都行,只有我們不行,或許表示我們之中有人是「目標」,而且對方正在這場大水中伺機而動,極有可能是整件事的幕後黑手。

至於歌聲,我暫時沒有頭緒,可是他會提醒我,一定有他的道理。

「雷比,雖然突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我們不能用一般方法離開。」

「是妳那位能聽到神的旨意的朋友說的?」

其實他就是神。我點了點頭。

「不一般的方法嗎⋯⋯」雷比毫無懷疑地接受我的說法,而奈特這次也沒有多問什麼。

冰冷的海水漸漸由門縫湧入酒吧中,皇城彷彿一座巨大的沙漏,而海水是那倒數計時的細沙。

一句「不一般」刪掉了絕大多數方法,腦袋飛快地運轉,我四處張望著期待能有什麼靈光一現。

突然,餘光瞥見酒吧菜單,初次來到這裡的經過一閃而過,我連忙大喊,「對了!人魚之淚!」

——它能短暫讓喝下者變成人魚,就算這樣還不能被判定為外族而被傳送出去,也能游離皇城!

雷比一聽完,馬上露出瞭然的神情。她動作俐落地爬上吧檯,翻找起後方櫃子中的瓶瓶罐罐,「法蘭克應該還有一些即溶包⋯⋯」但她的尾音落下時,動作卻也停在了半空,如同喃喃自語般地說,「不對,這個方法也不行,如果是三年前可能不會有其它人聯想到,但現在人魚之淚肯定也有人會想到,還十分容易取得。」

欸?人魚之淚不是因為沒什實用性而一直偏冷門嗎,什麼時候居然熱門到能出即溶包?

雷比轉身看向我們,微微皺眉道,「水淹的速度又變快了。三殿下,皇城有通往境外的密道吧!」

在水淹到腰部高前,我和奈特就已經站上吧檯。

唰啦——最外層的木門終於不敵水流的衝擊,整片門板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艘「小船」,各種漂流物隨之漂進酒吧內部。


奈特盯著海水,似在思考什麼,隔了幾秒才回應,「雖然我們滿足同時有兩個皇室成員這個條件,但那條密道也只有皇室成員能走。」

原來他是考慮到那點。我舉起手,「這點我想不用擔心,三哥你還記得我們怎麼回來的嗎?我問一下盧卡斯。」

「好了。」

「什麼好了?」我不解地詢問,換來另外兩人更加不解的表情,然後才恍然大悟。

盧卡斯動作真快。

「三哥,可以了喔,現在雷比已經和我算同個人了。」我對著奈特比了個OK手勢,他馬上咬破手指,以血為引,著手畫起魔法陣。

我本來只是隨意瞄一眼,卻在他畫完八成時輕咦了聲——又是以六芒星花為主結構的魔法陣。

當他完成後,魔法陣發出了紅綠藍黃、青藍與青綠:恰好代表我們兄弟姊妹六人的六道光芒。而在那如同母親的懷抱般、令人眷戀的柔光中,六芒星花化為了實體。

被記載的、含有六芒星花的魔法陣雖然不多,但略加更改,效果很可能就會完全不同。唯一知道的是,以它為主結構的魔法陣,絕對不是一般的可以比擬的,例如我當年解開「光」封印時的魔法陣。

以上述兩個來推論,或許紅圈連成的六芒星花,也是和精靈皇族有關的魔法陣?

奈特輕輕摘下青綠和藍兩片花瓣,將它們揉合在一起,一道光束自其中射向水面,在那形成不見底的黑洞。一連串動作完成後,奈特看向我,我馬上意識到他想做什麼,連忙聲明這次我自己走就好。

奈特率先跳入洞中,雷比在旁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瞬間有些失落。我忍住想吐槽她的心思,和她一起跟著躍入其中。

在視線完全染上夜色前,一塊破碎的木板恰好漂到附近。我認出那是酒吧招牌的一部份,不知怎的,那棕色書寫體的文字莫名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Dragon





當我踏到地面的那刻,盧卡斯不帶起伏的聲音又再次響起:「這個世界的命運,正式脫離正軌了。」那聲音低沉而悠遠,有些不似往常對話時的他,彷彿真正在傳達神旨般。

幾乎是伴隨著他的話語,一陣冷風低嘯而過,兩旁的火把陡然亮起。昏黃燈光映著斑駁的石牆,不帶規律的滴答聲加上不知名生物爬行的聲音,無端讓我起了陣雞皮疙瘩。

能不能別用說今天吃什麼的語氣加上這種背景,說這麼可怕的話⋯⋯

「盧……」

「我先離開一下。」盧卡斯並未給我回應的時間便接著說。

而那句「神旨」,一直到命運的分歧點再次降臨時,我才真正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我和奈特並排而行,我們三人一前一後地朝看不見盡頭的深處前行。

那邊結束對話,方才被我暫時壓下的疑惑又一次浮現:人魚之淚忽然成為流行大概也是這三年的事,會是巧合嗎?這放在平常也許沒有什麼,可是現在這種情況總讓人不免多想。

「雷比,人魚之淚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有名?」

「妳還記得潔西卡母女當初說要來酒吧幫忙嗎?除了在酒吧幫忙,其實她母親也有自己的工作。她本來只是在廣場表演,後來名氣越來越大,便開始在精靈國大小城市巡演。而「人魚歌姬」的爆紅也讓人魚之淚成為風靡一時的產品。」

奇怪?

歌姬、唱歌、歌聲、人魚之淚⋯⋯紛雜的詞彙在腦中排列組合,總覺得抓到了些什麼。

我略帶遲疑地問出,一個個有種模糊的直覺,似乎知道答案的問題,「人魚之淚是用什麼做的?表演有什麼特效嗎?祭神大典日附近有演出嗎? 」

兩人都在眼前一兩步遠的地方面對著我,我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停下了腳步,而雷比微微挑眉,「詳細成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會加人魚鱗粉。這次從祭神大典的前一個禮拜開始,她在皇城每天都有演出。至於表演內容我沒興趣,所以沒什麼關注。」

「會灑粉末喔!七彩粉末在陽光下閃爍,配上優美的旋律,如夢似幻的場景是表演的一大特色。」奈特替雷比補充了第二個問題,說完,他搔了搔頭,「我的旅館在精靈國開了許多分店,這幾年很多旅客都是衝著人魚歌姬到當地旅遊,所以我也有研究了些。」

「那三哥你記得她去過的所有地點嗎?」

「原來妳們都不知道。說來有點巧,站在門口時剛好瞄到你們放在桌上的地圖,上面用紅筆圈起來的部分和她巡演的地點完全一樣呢。」

我和雷比臉色同時一變。

所有答案都驗證了我的想法。影響人心、鱗片、粉末⋯⋯那一塊塊四處散落的拼圖終於有能下手組合的區塊,卻發現等到真正拼完所有部份的那天,很可能會是遠超乎我想像的一幅圖。

被那龐大的消息量所震驚,我只能愣愣地看著遠方,「雷比,妳還記得我剛和妳提到的魔族三大滅族慘案嗎?三哥,你聽過這件事嗎?」

奈特搖搖頭,雷比則表情古怪地說,「我曾聽過,可是認知僅限表面這幾個字,連到底是哪些家族、他們有什麼能力都不清楚。不論魔族權貴或平民,即使這在魔族廣為人知,卻是像禁忌般令人絕口不提的內容。」

「沒人會願意對外來者說明的,因為那樣無異於承認自己民族的卑劣。魔族沒有世襲制,以實力最強者為王,又以魔王傳承被視為人們趨之若鶩的存在,但並非每任魔王都能以一己之力令所有人臣服。如果沒有真的拉出非常龐大的差距,和其它權貴間的關係就只是因利益而存在。當某個家族可能擁有真的足以凌駕一切或威脅現狀的『能力』時,魔王或其他家族就會聯手,在其勢力還為壯大前,徹底毀掉那個家族。而當中牽連最多、最為慘重的,正是所謂的三大滅族慘案。
那三族中,有一族名為塞壬,你們也許沒聽過這個姓氏,但你們一定聽過他們家族的別稱——海妖。」

「妳是說,遠古神話中的海妖?」

我點頭,「他們的外貌和人魚幾乎一樣,最好辦認兩者的方式是從魚鱗來看,他們的鱗片不像人魚族的鱗片,如同寶石般能做成飾品。相反的,它不但顏色黯淡無光澤、質地粗糙,還十分脆弱。但它卻是令人害怕的存在,因為將它磨成粉後,不論喝下或從皮膚滲入,只要有所接觸,它就能慢慢激發出每個人內心的陰暗面。而無魔力者受到的影響更會是有魔力者的數千倍。

除此之外,他們的歌聲也具有催發鱗粉的效果,某些強大的海妖還能藉歌聲操縱海水。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家族的結局或許是必然的,因為擁有操縱人或人心力量的家族,在魔族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要是對方不是敵人,我都想為他們安排這麼一齣大戲拍手叫好了。

利用預言一步步埋下人民潛意識中的不安,再藉著人魚歌姬散播鱗粉,輔以人魚之淚來激化人民心中的黑暗面,負面情緒影響了精靈之源導致異象,又進一步加深人民的負面情緒,由此無限輪迴,導致精靈之源終於無法承受。

重頭到尾,就算不用控制也能達成目的。

而「艾斯康卓」或許真的只是個幌子?畢竟如果是遠古就存在的家族生還者,了解迷霧之森和知道艾斯康卓完全不會讓人意外。

稍微好一點的消息大概是對方海妖的人數一定不多,才只能以少量大範圍的方式影響普通百姓。所以才會出現只有非選定者起來暴動的奇怪現象,影響範圍也無法涵蓋整個精靈國。不過,為什麼藍圈外毫無所覺還無法確定就是了。

雖然弄清了皇城暴動的原因,可是,這樣我更搞不懂他們最終目的是什麼了。今天一直處在想通越多卻越多疑問的輪迴啊……

雷比一定也想通其中關聯,她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好半天才找回聲音,「怪不得當初我們見到她時,她的鱗片全被拔掉而包著繃帶。因為這種情況時有所聞,我還相信她說是她老公將它們硬拔掉拿去賣的說詞,原來是不想讓魔王發現嗎⋯⋯」

「不好了!如果這樣那現在和她在一起的其他人⋯⋯這裡無法通訊,艾薇妳剛一直是在和跟妳一起回來的棕髮少年溝通吧?還能聯絡上他嗎?」雷比激動道。

「盧卡斯,你們那邊有發生什麼嗎?」雖然他沒說應該是沒事,但他剛不知為何突然「離開」,也不知道回來了沒。

「一切正常。」

「不對。」我那口氣還沒鬆下,又被他的斷句重新提起。

「我突然發現一件有趣的事。」他的語氣少見的染上幾分興致盎然,「竟然有人的魔法能以假亂真到,我沒仔細觀察居然沒發現她只是傀儡,不是本人。」

「連神都沒發現」很有趣,這個興致真不是凡人能體會的⋯⋯

我對著雷比說,「他們都沒事,而且在那的她不是本人。」

「這樣的話,如果放假人的目的還有監視,或許不輕舉妄動才是最好的。」雷比思索道。

「艾薇,我可以問個問題嗎?我聽完怎麼搞不懂,能激發人心黑暗面和整件事有什麼關係?」奈特說。

我簡單快速地將在辦公室的談話告訴奈特,他也呈現一臉呆滯地說出大家的心聲,「如果不是同時知道魔族祕聞又知道精靈之源的事,根本不可能將所有事聯想在一起⋯⋯」

讓潼恩跟里維進迷霧之森果然也是他們策劃好的,因為如果只知道被滅家族的細節,或只知道精靈之源的秘密,都不可能推出接近真相的實情。

而他們恰好是非祭司殿唯一知情者和最可能與前者討論的魔族。


「艾薇。」雷比忽然叫住我,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雖然這樣想可能很荒謬,可是⋯⋯妳有沒有想過,對方如此熟知精靈皇室,卻忽視妳這個很大機率至少知道一部分的人,或許是因為,在所有人的認知中,『艾莉』已經死了嗎?」

她沒有直接點明,但我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那一剎那,所有在里維回憶中察覺到的異常,全都猶如藤蔓般將我整個人重重纏繞住。

我知道她是出於善意的提醒我,可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任何話。這時,突然感覺到手心傳來一陣暖意,有隻手默默牽起了我的手。

三哥⋯⋯對啊!至少這次,不是所有事情都無法告訴其他人,只能自己承擔,還有雷比、三哥、盧卡斯⋯⋯以及和我約定好的里維。

微微施力回握住他的手,我們三人重拾步伐。

當時很多事情還得和里維確認才行,而且那些事都是不適合隨意猜測的。

我輕吐了口氣,如實道:「當年的事,我真正知道的部分太少了,無法確定是否別有隱情。」說完,便拉回原本話題,「對方一定也有人掌握市場,才能將她的鱗粉混入賣到各地的人魚鱗粉中。」

「說起來,妳第一次回來皇城時,我曾說過特製的染髮劑有個材料越來越稀少,那剛好也是特殊顏料的材料之一,以時間點來說,特殊顏料的短缺是否也是他們所為?」雷比接著說。

「都忘了還有這件事,我想是的。剛才水中已經出現紊亂的魔法粒子,表示精靈之源的根早已毀損嚴重。如果沒有護國鐘,恐怕現在所有精靈都無法使用魔力了。而剛我不懂為什麼護國鐘響了還會淹不正常的大水,現在想想,應該是她操縱護國鐘響起前就產生變化的海水。」只有潔西卡能聽到的歌聲,指的就是這樣吧。

「不過,精靈國有什麼讓塞壬家族痛恨的理由嗎?如果神話記載的時間是正確的,他們被滅時魔族應該還沒和精靈族交惡啊?」奈特問。

我苦笑道:「那就是問題點所在了。因為,那三次滅族行動,精靈族都參與其中……」不管主要目的是什麼,這理由絕對夠充分讓他們對精靈國下手了。

白光奪去了視野,談話間,密道已至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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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之淚初次出現於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