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終 計畫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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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1-26
飽餐一頓後,由於商隊要集合討論私事,我便先行離開後院去旅館的附設澡堂梳洗,早早回到吊床上躺著,思考著等待睡意到來。
知道我因為落水報銷了所有符,香小姐告訴我,商隊在村子停留的這一週內,會擇日擺攤販售物品,我可以趁那時候找咒術用品的商人補充符紙。
『我們商隊的東西都物美價廉哦,除了必需品,我的夥伴還帶了很多稀有的貨,錯過也許要隔個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再看到,有中意的就不用客氣買下來吧,說不定以後會用到呢。』
雖說她熱切地邀請,但我現在沒辦法隨便花錢,以長途旅行的基金而言,我手上的錢實在不夠,必須全數用在最要緊的食宿、車馬和武器上。
為防止意外,一開始住進來我只付一個禮拜的錢,之後一週一週往上加,就算遇到不得不馬上離開的狀況,我也不用賠太多違約金給老闆……這是我在晚宴後和老闆討論住宿方案時,他給我的建議。基於我和雲太幫他處理了失蹤案,他特別讓我後續的費用通通打折計算,減輕不少荷包的負擔。
希望能和平渡過一段時間……
有腳步聲從後面逐漸靠近,一頭白髮的青年扛著顯眼的巨大背包,經過我的吊床旁。他沒有停下跟我交談,只是看了看我,抬起手匆匆揮別,便小跑著離開了村口,看來是要趕回學校的樣子。
我從開始逃跑,壓根就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搭一趟意外的順風車來到這裡,算是因禍得福……嗎?如果沒有雲太先生幫忙,我就沒辦法順利逃離盜賊村,更別說找到這樣夠遙遠又能休養生息的地方。
任務有個好的結果,剩下我該做的,只有保持警戒、靜靜的潛伏而已。
我決定把瑣碎的待處理事項留到明天,閉上眼睛休息。
睡著期間我做了個夢,很短暫的夢——
那是兩個氣質迥然相異的女人,一人有著雪白的長髮,身穿雅緻的長裙,她面前飄著一個皮膚瓷白的紫髮少女,她的頭髮像是上了一層珠光,同樣紫色的短裙下一雙長腿亦光澤亮麗,沒有穿鞋子。
紫髮的奇異少女突然轉過頭,朝我微笑,我看見她水靈的大眼睛落滿金箔般的碎光,柔媚的五官毫無瑕疵,凹凸有致的身材散發著魅惑的氣息,不遜於那位火辣的青龍大姊,只不過少女的面容明顯稚氣未脫,少了一分成熟的韻味,但仍不足以掩蓋是個出眾的美人的事實。
白髮女人側著身,長髮遮住了她的側臉,我最多只看得見一小截鼻尖,無法看清她長什麼樣子。
不過,應該也是個漂亮的女性吧。
「服從於吾。」
女人清冷的聲音迴盪著,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要向紫髮少女索求什麼一般伸到她面前。
「成為吾僕、吾劍、吾身——吾心與靈同在。」
少女又看了我好一段時間,才把頭轉回去看白髮女人,右手輕輕搭到對方手心上。
「妳矢志不移?」
白髮女人點點頭。
「那麼,循過往之靈鐫刻於此的痕跡,我的所有都與王同在。」
……夢境到此就結束了。
我不是很懂她們兩個在幹什麼,說了一串像是咒文的奇怪語句,我猜她們是簽訂了類似主僕契約的東西。
這跟我沒有關係,記憶中我也沒有看過相似的景象,我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做這種夢。
睜開眼睛,只見月亮高掛於空,顯然我根本沒睡幾小時,我再次閉上眼睛,但睡意消散,不管我如何在心裡命令自己睡覺,都沒辦法再睡回去,反而因為焦躁造成了反效果。
翻了幾次身後,我索性起床,拿起劍往後院走去。
身體充分運動過後很好睡。有時候哥哥要出門一整天,又沒安排什麼事情給我做的話,我就會到屋外練習揮劍,釋放過剩的體力——算是剛開始拿劍的時候做訓練留下的習慣。
八個方向、一次兩百劍,循環三遍。
當然一開始不可能做這麼多次,是隨著年紀和體能的增長,哥哥為我量身打造的練習菜單,慢慢增加到目前我身體能力可承受的最大練習量,一輪做完會累得全身痠痛滿頭大汗,沾枕即睡的程度。
基於單純想有點運動量,不是要專心鍛練,今天就只做一半吧。
拔劍出鞘,綾霄的劍身映著冷白的月光,輕輕滑動刃尖,一抹極淡的紫色星砂般流光自尖端灑出,留在空中不過半秒逐漸消退。
我將劍置中,讓劍尖旋轉勾開一道弧線,隨延展開來的光痕起舞。
要像拍動翅膀一樣,強而有力地揮出手臂,用身體把劍送出去,保持重心的穩定、抵達最遠的那一點,流暢地一個又一個圓舞,把攻擊的路線連接起來。
哥哥雖然教過我幾套招式,但實際上陣跟人對打,我還是會忍不住靠身體的反射做最直接的反擊。它們沒有一個特定的名稱,練起來不是很習慣,我也還沒搞清楚該在什麼狀況下使用,哥哥並沒有教我怎麼判斷使用時機……他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感受。
這些招式,身體必須配合劍路不斷旋轉,像跳舞一樣,比直來直往靠反射自然出劍麻煩不少,緊急情況更無暇思考拿它們接招,因此關於怎麼應用在實戰上,我一點想法都沒有。
正想著乾脆練習一下,我隱隱察覺到一股視線感,四處看了一下,發現通往後院的旅館後門多了一個人影,發亮的雙眼正在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在這之前我完全沒聽到有人開門出來。
他是旅館員工?還是其他客人?
注意到我發現後,那人也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反而是朝我走了過來,進入微亮的月光照出他的臉……更正,應該是她,一個肩上披著短大衣的短髮女孩,懷裡還抱著一把劍。她走近,語帶歉意地笑道:
「抱歉,我聽到庭院有動靜,看到有人在練劍就忍不住一直看了……妳該不會是睡不著吧?」
「嗯,我想運動一下再回去躺,看能不能好睡一點。妳也是嗎?」我問。
「是啊……剛剛起來散步,沒想到有人跟我一樣,沒有天花板的旅館實在很不習慣對不對?平常根本不會注意到,月光居然會亮到沒辦法睡著。」
女孩一臉無奈的表情,這番話讓我明白她也是住在露天旅館的旅客,同為初次入住這裡的人,我對她前半段的話感同身受,不過後者……我倒是不覺得月亮有亮到難以入眠的程度。
「妳和我一樣,是擅長使劍的人。」女孩說,「光在旁邊看著妳練也很無聊,既然我們都睡不著,乾脆一起過招怎麼樣?」
「可以嗎?」看她把劍拿在手上,我想她是躍躍欲試了,不過才和陌生人打照面就表示要過招,總覺得這女孩是個頗大膽的人,她平常就這樣隨便找路人打架嗎?
「這樣也比較刺激嘛,當作工作前的活動筋骨也不錯。」
女孩說著將短大衣脫下,隨意扔到一旁,本來抱在懷裡的武器掛到腰上,倏地拔了出來——是像柳葉一樣又細又長的單刃刀,前端往刀背處微微上彎,靠近刀顎的位置刻有串珠狀印痕。
「對了,我還沒問妳的名字呢。」女孩問。
「叫我櫻就可以了。」我說。
「櫻小姐。」女孩微笑著,複述了一次我報上的假名。「我叫做米霞,請多指教。」
米霞小姐雙手握住柳葉刀,將刀伸過來輕輕碰了一下我的劍。
「叮——」
從交會的地方發出了悅耳的聲音,像敲在樂器上那樣,清脆中帶有柔和感,聽著很舒服的敲擊聲。
不過,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啊,開始之前我習慣先跟別人的武器打招呼,嚇到妳了嗎?」看我愣了一下,她趕緊開口解釋,我搖搖頭。我只是單純好奇這個行為的涵義罷了。
我握住綾霄,用稍慢的速度先行出劍,米霞小姐用刀背輕鬆接下,接著順應方才的速度揮來一刀,我也穩穩地將她的攻擊卸開,柳葉形的漂亮刀身滑過劍脊,輕輕停在護手前方。來往幾劍後我發現太慢,於是多使了一點力氣,改用平常和哥哥對練的速度進攻,米霞小姐沒有表現出訝異立刻跟進,刀劍相擊的聲音很快變得響亮急促起來。
我使勁一個大範圍橫劈,米霞小姐仰頭向後倒,順利閃過,但身體倒下的幅度過大,就在我以為她要摔倒的時候,柳葉刀冷不防冒出來貼上了我的下頷,再往前一點點就可以刺進咽喉,使我不得不停下動作。
那把刀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完全沒看到!
「哦,先馳得點。」米霞小姐燦然一笑,冰涼涼的刀收了回去,剛剛貼著我的是刀背,並沒有割出傷口。
我定睛細看,她換成了左手拿刀,右手則撐在地上……原來方才那一劍,我的注意力全放在逼開了她的慣用手,加上我以為她會直接摔下去,反而沒發現她把武器換到左手去反擊。
原來還有這樣的方法啊……
「妳還能再快一點嗎?」
米霞小姐站起身,一甩手換回右手持刀,不等我點頭就砍上來,我連忙舉劍格擋,感覺她的速度又快了一點,刀上施加的力氣也變大了,撞出「吭」的一聲尖銳巨響颳得耳膜微微發疼。
「我不用刀背了喔,加油。」
「欸?等…呃!」
好歹讓我準備好再繼續啊!
大概是打到興頭上,米霞小姐不由分說開始了狂暴的攻擊,和善無害的表情漸漸變成專注,摻雜著似乎是挑釁一樣的笑意,和剛剛被她拿刀指著喉嚨的過招相比,我感覺她現在是真正放開了手腳戰鬥,實力也許和楊不相上下。
連串的刀影迎面斬下,我只好先全力看準柳葉刀的方向卸招,防守為上,能躲盡量躲,然而有幾刀沒有擋好,薄薄的刀刃貼著我的臉削出細小的刺痛感,幾根斷髮也飛了出去。要是不先阻止這個打到一頭熱的女人,我怕等一下自己手滑漏接了一刀,直接被當場砍殘(或是砍死)。
隨便打傷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不太好(雖然現在理虧的是這位陌生人),練習必須以安全為優先。
「等一下!先停下來,妳打太過頭了!」我大聲喝止她。
米霞小姐眨了眨眼睛,纖長的刀面再度碰上我的劍刃前猛然收停,但沒有放下。
「嗯?妳想休息?才一下子而已,妳也太不耐操了,妳的教授會傷心的哦。」
女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態度不僅囂張,而且也沒有要停手的意思,她刀尖轉了個半圈避開要格擋剛剛那一擊的綾霄,毫不留情地往手臂砍下。
「嘶……」
雖說千鈞一髮之際跳開躲掉了斷手命運,仍免不了被高速的刀鋒末端砍上,皮膚肌肉被破開,連骨頭都傳來被巨力撞擊的鈍感,手臂頓時多了一條紅色的筆直刀痕。
「說起來,我好像告訴過妳我是來工作的來著?」
凶性大發的米霞小姐維持著進攻,臉不紅氣不喘地對我說話,語氣輕鬆得像是散著步的隨口閒聊。我皺起眉頭,匆匆瞥向她有些狡詰的微笑,心底升起一股大事不妙的預感。
「我忘了說,現在的我是工作狀態……洛纓小姐,妳逃獄逃得夠久了,該回去囉。」
「!」
腦中警鈴大響,此刻我從頭到腳響徹著「逃跑」兩字。
「嘻嘻嘻……妳要去哪裡?」
追兵小姐撕去了普通路人的善良外皮,發亮的眼睛迸現詭異的興奮和愉悅感,我馬上向後跳開,下一瞬間她就舉刀突入到我身旁,逼我停下腳步回頭防禦,在後院裡不斷打轉。
看似無法耐受重量、又細又薄的柳葉刀,砍下來的每一擊卻都異常沉重,虎口被強烈的反震震得發麻,刀刃每交鋒一次甚至會濺出火花,如此就算她高速發招我都看得到,我接不接得下來卻是另外一個問題——劍刃短時間內連續承受這麼多次重擊,遲早會折斷。
「別跑啊小朋友,背對我逃跑的話,我會忍不住想刺穿妳的心臟哦。」
用高興的語氣說出這種話,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妳……不是早就、發現我了嗎?」我在擋刀的空隙裡斷斷續續提問。獨自練習的那一小段時間,我完全沒察覺外人進出,她大可趁我不注意直接偷襲,為什麼還要裝成路人主動搭話,讓我有反抗的機會?
「妳還有空想這個?」米霞小姐哼聲說,「因為我要等同事趕過來啊。」
還有別人?看來跟前幾天一樣,這批追捕者也是團體行動。
「他們慢得要死,等的時間先跟妳玩玩……所以妳想玩消耗戰也是沒用的哦。」
被圍剿就真的完蛋了!
「嘖!」眼下只能速戰速決,我決定不再想著一邊退讓一邊找空隙逃跑,轉守為攻,擋開下一刀後奮力往前一踏,對準她的脖子揮出去,若是順利擊中,米霞小姐的喉嚨就會被割開……當然,實力強大如她,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拿下,只見她微笑著,整個人往後倒去。
以無法馬上直起身、絕對會摔倒的角度。
看到了!米霞的身體向右偏側遮住了右手,柳葉長刀的刀影在即將觸地的瞬間,出現在藏在背後的左手中,往上挑來。我立刻伸出左手下去抓她現在握刀的手,右手對準她的腿用力刺下去!
「喝!」
血花四濺。
我低頭確認,綾霄的劍刃有三分之一深深插進了米霞的腿肉裡,痛得臉部扭曲的女人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盯著我,她空蕩的左手被我死命捏在手裡,掌中的柳葉刀掉在了地上。
米霞的攻擊已經徹底停了下來,但是……
……身體、好痛。
「混帳!你給我做了什麼!」
米霞憤怒地大吼,朝著我的身後。
眨了眨眼,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倒下,本該被釘在地上的無法動彈的追兵小姐,握住了綾霄的劍柄拔起隨便扔到一旁,瘸著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上面說了要盡量四肢完全、健康地帶回去,妳把人玩死了怎麼辦?」
新的聲音語帶無奈地勸說道。我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雙腳,是沒有看過的靴子,那個人蹲下來露出他的臉,是個身披斗篷、戴著一個古樸髮夾的陌生男性,靠著膝蓋的手背上印有一串謎樣的文字,散發紫中帶黑的深沉咒光。
「好了,工作完成,這種自製惡咒可以癱瘓絕大部分的肌肉,不用擔心她掙扎……妳可以安心搬運喔。」
「煩死了。」
我的手背隱隱浮現出紫黑色的光。
無法動彈的人,變成了我。
及時趕到協助夥伴的男子拿了一捲紗布給米霞,讓她包紮傷口,女人滿臉不屑地一把搶過。
「另外兩個小鬼呢?」她問。
「我叫他們處理一下周圍的路人,好像有人被吵到,想過來看……來了。」
我勉強轉動眼睛觀察周遭,天已經濛濛亮,旅館後院用餐用的乾淨桌椅旁憑空出現了兩位同樣身披斗篷的陌生女性,面無表情往我這裡走來,站在男子的身邊。
「有人注意到嗎?」男子問道。
兩位女子互看了一眼,紛紛搖頭。
「那好,還記得轉移法怎麼使用吧,要回去了。」
回去……肯定是指把我帶回去學院。
結果還是被抓到了,我的努力功虧一簣,也白費了穆伊老師的苦心……我又要被關進那個小房間裡,接受無止境的沉眠並無條件貢獻血液了嗎?
現在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的我,已然只是俎上待宰的死肉。
恐怕我是再也沒有呼吸到外界空氣的機會了。
哥哥……
四人圍著我,低聲喃喃唸起咒語,屬於轉移咒的白色柔光自身下亮起,逐漸遮蔽了眼前的風景,看起來異常的刺眼。
空氣微微震動著,數秒後,唸咒聲中斷,白光迅速消散。
重新入眼的風景沒有改變,只差在少了那四個人。
……嗯?
動了動指尖,我發現那男人對我施加的禁錮也解除了,手背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我慢慢爬起來,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
「喂,看這裡。」
有個聲音從我頭上傳來,像是捏住喉嚨講話的粗啞男子嗓音,命令我抬頭。
一個被繩子綁住腳、倒吊在空中的長髮青年,睜著無神的眼睛向我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