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與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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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1-19
後來我跟真月發現阿達理歐倒的水是自來水,雖然在場的人好像都不至於因為喝杯自來水,就發生嚴重問題,但我還是基於不想鬧肚子痛的原因,所以自告奮勇自願去煮開水出來。

來到廚房後,我看到一些黑黑的小東西在晃動,本來以為是什麼黑色毛皮的小動物,但仔細一瞧後……

「呀!!!!!!!」

「林長亭!」

我被自己看到的東西驚嚇的往後退,剛好撞到趕來查看我的真月,阿達理歐也被我的驚呼聲引來,探出一個頭往廚房裡觀察。

「嘶呵呵~長亭小姐是被這些小傢伙們嚇到了嗎?放心吧,祂們都是很善良又勤勞的小東西,只是有個麻煩的毛病…」

阿達理歐蹲下身,讓那些黑乎乎的小矮人從他的指尖爬到他的手臂上,再到肩膀上排排站。

此時一細看,才發現那些只有手掌大的小矮人們,除了有黑如木炭般的肌膚外,都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又尖又長的耳朵,其實還挺可愛的,就像是外國童話裡的小精靈一樣。

「是矮靈啊,我還在想你怎麼會親自倒水出來。」

真月此刻露出一副瞭然的模樣。看來那些小矮人,從前就與阿達理歐和真月一起生活過?

「啊──畢竟,有女性在嘛……所以我就叫這些小傢伙們離遠一點,祂們可是曾因為壞習慣而差點被人類滅族了,雖然現在有改善一些了,但是……」

阿達理歐有些尷尬似的苦笑,說著他和真月都知道,但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事情。此時我發現那些小矮人圓滾滾的大眼,好像看著我在閃閃發光……看的好像還不是臉?

「嘻~林長亭,矮靈可是喜歡母乳。」

「咦?母母母母母母母乳?!」

在真月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下,我趕緊護著自己的胸前,躲到他背後去。

「哈哈哈~長亭小姐也不用這麼擔心啦,祂們雖然這習性不好了點,不過這都是有原因的。」

此時阿達里歐走進廚房裡,打開這個房子裡唯一動過最頻繁的東西,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牛奶,倒進一個陶瓷的淺盤子裡。

阿達里歐把盤子拿到小矮人們的面前,讓一群小矮人們變的異常歡欣鼓舞,並且好像在比劃著無聲的歡呼。
小矮人一個一個圍繞在陶瓷盤上,像是一朵黑色的野菊。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奇景,小矮人們小心翼翼的用祂們小巧的手臂,在牛奶裡鞠起一個與祂們相似的小矮人,只是從牛奶中出現的小矮人是跟牛奶一樣白,而不是黑色的。

黑色的小矮人和牛奶中出現的白色小矮人相擁,彷彿是與多年未見的家人重逢,但那副場景就只有一瞬,只是眨眨眼的時間,白色的小矮人就又變成了一攤平凡無奇的液體。

「為什麼消失了?」

看著黑色的小矮人們沮喪的垂頭啜泣,我也一併被影響到而感受到難過。

「小矮人們只有雄性,他們的伴侶需要從母愛之中誕生。但商業用的牛奶顯然無法完全形成祂們的伴侶。而且…妳也看到了,小矮人十分相近人類,所以如果想要形成祂們的伴侶,最好是人類的母乳。」

阿達里歐用手指拍了拍其中一個看起來在嚎啕大哭的小矮人的背,轉頭又對內心複雜的我說道。

「長亭小姐請不要覺得自己有責任,這些小傢伙需要的,其實是一個母親擁有新生命時的喜悅,並且真心的想與這些小傢伙們分享,才能造就可以陪伴祂們一生的伴侶。」

此刻我不禁抬起了頭,意外的對上了一對紅色的眼睛後,慌忙的趕緊把頭撇開。我向小矮人們走過去並蹲下,這才發現祂們的肌膚上有著像是刺青一般的花紋,遍布了祂們的身體還有整張臉。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成為母親,雖然我覺得我不會有這機會,也沒有那個資格,但是……如果我有幸成為了母親,我想和你們分享那份喜悅。我和你們約定。」

此時小矮人們睜大了祂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個個愣愣的看著我並且朝我靠攏,祂們的臉上露出了小巧的微笑,輕輕的搖晃祂們的頭像是在跳舞。一陣挾帶青草香氣的風在室內輕柔的撫過,再看已經沒有小矮人們的身影了。

「別隨便給神靈承諾。」

真月的精緻的鼻子皺起了細小的紋路,讓他平時冷如霜的臉有了一點生動。

「嘶呵真月你是吃醋嗎?因為自己的魔女對別人好了哈哈嘶~我以前也老吃我家魔女的醋呢。」

真月勾了勾嘴角,鄙夷的哼笑一聲後,轉頭就走遠了廚房。

「小矮人們去哪裡了?」

我尷尬的燙紅著一張臉,假裝沒聽到上一句的揶揄,趕緊詢問阿達理歐。

「放心,祂們與我一樣,都是屬於這片土地的神靈。現在祂們應該是聽見了風在山間高歌,於是離開這裡出去玩了。祂們自由無比。」

阿達理歐瞇起雙眼,向我露出一個十足溫柔微笑。

「我這樣做對嗎……」

我感到迷惘的看著矮靈們曾經在的地方,放著牛奶的瓷盤還在原地。

「長亭小姐,妳不是一個好人呢。」

對阿達理歐突然的評語,我先是感到錯愕,卻太熟悉的一下子就接受了這句話。

「我確實不是。」

我淡悠悠說出口,緩慢的把蹲坐的身體站直,並正面看向阿達里歐。

此時他依然笑著,笑的那樣溫柔,如同一個可以依賴的長輩。

「但妳是良善的。」

阿達理歐低下他頭,朝我微微的一鞠躬。

天色已經完全漆黑。我原本以為這樣像是穿越古代的無人山區,應該安靜無聲的可怕,實際上則是昆蟲與一些小動物的鳴叫聲,一直此起彼落好不熱鬧,與我原先所想像的真是差的遠了。

在矮靈們的事情過後,為了不想讓阿達里歐多摔幾次,雖然他本人堅持他是蛇的時候根本沒有腳,才會這麼容易跌倒,但總而言之還是我們─不,真月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座山頭去了,所以是我一個人打理了今晚借宿的所需。

雖然基本上也沒有什麼需要忙的,因為這棟房子裡幾乎什麼都沒有,一副建成後就沒有人住過的樣子。

「真月你回來啦─剛剛去哪裡了?」

我走出別墅外,就看到真月坐在一處草地上仰望山下的景色。他銀白色的長髮隨意的披散,髮尾就那麼擺放在草地上,像是月光成為了液體,澆灌了我眼前這一塊盎然而生的草坪。

真月回過頭來瞧了我一眼,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無聊的東西後,又慵懶的轉頭回去。
既然對方沒有趕我,也沒有邀我過去,那我就依照我自己的意思湊上前去,坐在了真月的旁邊。

「那是……竹笛嗎?」

真月聽到我的提問後,手上拿著小刀刨削竹子的動作一滯,卻很快的又恢復了手上的動作。

「這是〝笛〞也叫做〝橫吹〞」

真月的聲音混在風中,卻還是能讓我聽的清晰。

「啊!對了─」

我趕忙起身跑回屋內,用著最快的速度提著行李衝回原地。真月皺著眉頭,一臉莫名其妙,看我氣喘吁吁的抱著行李袋,還滿臉笑意。

「你…呼─我先喘喘。你有需要血嗎?」

聽到我的話,真月那細長的眉毛又皺的更緊了些。

「……妳在說人話嗎?哈!還是妳有自殘的癖好?」

真月勾起一抹笑,更增添了他話中嘲謔的意味。

「當然不是,只是我想要你吃飽。」

對於真月一直沒有吃正餐這件事,實在無法說我不在意。

「……妳把我當什麼了?我可不是吸血鬼。」

「我知道啊!你曾『立場堅定』的跟我說過,你是七條尾巴的九尾狐嘛~」

我覺得被一個俊美脫俗的美男子,做出疑似叫『壁咚』的記憶是很難抹滅的。

對我笑咪咪的回答,真月像是眼睛酸澀般的瞇起雙眼。

「即使妳是魔女,對我而言妳依舊是人類。而我……」

真月用力把手中的小刀一劃,那個即將成為橫吹的竹筒,被狠狠削去了一塊。

「寧願死,也不想欠人類什麼。」

現在雖然是春天,但春分剛至,山上的風依舊讓人冷的發抖。樹林間的樹木颯颯,我們坐的這一片草地也被山風吹倒了一側。

銀白色的長髮在風中描繪了風的輪廓,卻也有幾縷銀絲纏在了他勻稱的脖子上。我試探的伸出手,他僅像充滿警戒的野獸,用他紅色的雙眼凝視著我,沒有阻止,任著我伸手將他脖子上的頭髮撥開,讓他的頭髮全飄散在風裡。

他血紅色的雙眼,始終凝視著我。

「如果人類曾從你那裡剝奪了什麼,那你可以從我身上奪走。」

我從被風吹的乾澀的喉嚨裡,擠出話語。

真月一聲低吼,把我推倒進草叢中。

就像是我們幾天前的一次相遇時一樣,那紅色的雙眼裡充滿了憤怒與哀慟,同時也在向我傾訴著,好痛─好痛。

「為什麼妳能夠說的那麼容易!與矮靈的約定也是!明明妳只是殘酷人類中的一個,殺了我全族還不止,剝了我族人的皮只為了炫耀!你們人類只配得到我的憎恨,哈哈哈哈─妳憑什麼啊?真是─妳憑什麼做出一副能為人類以外的存在,付出什麼的嘴臉啊!!」

我仰望真月那被沉重的瘋狂給覆蓋的臉,相對他此刻盈滿的心情,我卻覺得自己的內在是空的。

「阿達理歐今天對我說『妳不是一個好人。』我想,我能活到今天,肯定是用了很多其他生命的犧牲,才活到現在的吧。」

我用手把沾到真月頭髮上的草屑,一個一個拿掉。雖然很想去把真月臉上的狂亂撫平,但我不想讓我冰冷的手去凍到他。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呀─我也沒辦法覺得自己有錯。如果我想給予你什麼,那也只是……我不在乎。」

終於,此刻真月那像是瀑布將我圍繞的長髮上,最後一片草屑也被我拿乾淨了。

真月的指甲化為了刀鋒,抵在我的脖子上。一陣刺痛如閃電竄過我全身,如同紅色小蛇的血液從脖子上刺出的小洞滑下。

「即使是生命……你也不在乎嗎?」

真月的雙眼比火焰更鮮紅。
不過也就跟月亮一樣,擬似太陽卻沒有一絲溫度;但又比這世上的一切,對身處在黑暗裡的我寬容溫柔。

「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不是就知道了嗎。」

我在真月的眼睛裡,看見紅色的自己扯開了一個笑容。

真月在我耳邊嘀咕了句狂妄,張口後獠牙就往我左肩上的疤痕咬去。

我本來還想叫道,說我辛苦拿了個行李過來,就是應為裡面有醫療器材,最主要的是我還帶了一支10cc的針筒,想說他需要血的話,我抽出來給他就好了所以別用咬的。

但就在真月用他的犬齒,在我的皮膚上戳出了幾個小洞後,疼痛就只讓我想盡辦法忍住,無法再多去想別的事情或抱怨了。

明明說自己不是吸血鬼,但這種咬法不就是電影裡經典的吸血場面嗎?

以前看過的電影《夜訪吸血鬼》裡,聽說被吸血鬼咬還會感覺很舒服,但我則是痛到不行,所以咬我的傢伙果然是一隻原形為野獸,完全沒有把憐香惜玉放到字典裡的妖魔!

「……會痛嗎?」

真月低沉又刻意壓低的聲音,成了一種異常蠱魅的嗓音,在我耳邊透著一絲秀甜的血氣。

「嗚…不……」

隨之而來的舔舐讓我渾身發麻,粗糙的舌苔摩擦著肩膀的肌膚,卻又不是單純的刺痛,溫熱的血液成了某種潤滑,讓被戳刺出來的傷口,除了痛楚外有了一絲異樣,讓我用力屈曲了腳趾,才有辦法不喊出奇怪的聲響。

「下次我可以抽血給你,可以不要用咬的嗎?」

我眼角含著淚,向正拿著我行李裡的繃帶幫我包紮的真月說到。

「……妳自己之前也說過,要快速恢復我力量的不單只是血液。只有血對我沒有用處,要有精、氣、血三樣俱全,才有效力。」

邊說著,真月已經熟練的把繃帶紮好而且鬆緊適中,幾乎直達專業醫護水平。

「我聽不太懂……」

對這之前連拜拜需要拿幾根香都不知道的人來說,他講的東西我實在迷茫。

「……總之,我需要碰觸到妳。」

意思就是一定要咬我就對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說不定真的是被虐癖?

當我想站起來時,我發現疲累和缺血讓我沒有力氣可以起身,這時原本要先走回屋內的真月才回過頭來,抓住了我的手臂一下子就把我拉了起來。

「哈哈~你們兩個跑到草叢裡面打滾了嗎?」

阿達理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屋子門口看著我們,讓我措手不及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阿達理歐已經把一張非常柔軟的大毯子,披到了我的肩膀上,剛剛好蓋住了包紮起來的傷口。

「我說過要妳好好休息了吧。明天也會很累喔,快點去休息。還有謝謝妳幫忙整理了屋子裡面。現在該去睡了。」

阿達理歐蹲下來,與比較矮的我平視劈哩啪啦的說了一串,露出一個小孩子該睡覺了,不去睡覺會被打屁屁的笑容,讓我僅回頭看了真月一眼後,立刻就走進屋內,往阿達理歐借給我的房間裡滾進去。

「你有話要跟我說?」

真月畢竟跟這隻老蛇相處過一段時間,再加上狐的本性本來就讓他善於察言觀色,阿達里歐的態度明顯就是堵在這裡,特地有話要跟真月私下說。

「唔…小毛球說的不太正確呢。蛇的眼睛不太好,但對血氣卻很靈敏的。我就是感受到血氣才出來看看……」

「呵,你不會跟我說不要吃人吧?」

真月勾了勾嘴角,野獸可沒有像人類那麼虛偽,吃了雞肉還要可憐雞,多可笑!

「當然不是。」

阿達理歐維持著他斯文蒼白的笑容不再說話。但當真月想越過阿達理歐,進入屋內他擦身而過時,阿達理歐卻又多補了一句。

「只是以過來人的身分提醒你。不管你是以什麼心態傷害她,你最後都會後悔。」

阿達理歐說那些話的同時,真月沒有停留;一直到真月走到室內玄關與大廳處時,他才淡然的回答。

「……她不過,就是一個人類。」

之後,山中別墅的燈火熄滅,把黑暗還給了黑夜與滿天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