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月與真月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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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1-18
霧狀的黑色壟罩,只能聽見巨大的生物在深海中游動的聲響,在耳邊搔弄甚至連腳趾都為此發癢。
當視野逐漸明亮,才能意識到自己究竟身處在什麼地方。
可是一切只是自以為能看的見,卻實際上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吧?我嘗試往天空看去,就像從水中看向穹頂,太陽在粼粼水面上變得模糊,這裡是一場夢。
白色的牆面上,有著總是刷也刷不白的球鞋腳印,連男生都略為尖細的嗓音,讓人不禁去想是不是因為如此,學生的聲音才會特別喧鬧吵雜?
歡騰、躁動、如同春天最躁動不安的狂風,當有著灰塵臭味的籃球用力砸到我臉上,溫熱的液體從鼻腔中流下,我才漸漸適應這夢境的情境。
「靠!阿強把籃球丟到屎凱臉上了啦!」
「這樣就算我們三分球啊。」
「靠夭哩!北七嗎?屎凱的臉是零分好不好!」
「幹!噁心,屎凱流鼻血了耶!馬的哈哈~~」
「簡世凱,一起笑啊,你看你他媽的多好笑。」
周圍的學生逐漸往這邊靠過來,有些人茫然,有些人同情,有些人板著臉,真正關心這情況的,就只有最初丟球過來,現在正笑著俯視我的那幾個人。
我尷尬的想趕緊把流出的鼻血擦掉,也不在乎白色的袖子上都沾上了血,內心無法控制的感受到厭惡,厭惡自己脆弱的鼻黏膜,厭惡自己這副遜咖的模樣,厭惡自己,甚至也不懂到底為什麼了?或許我活該被欺負。
這時眼角瞄到了一個身影,就混雜在圍觀的人群當中,那是一名不起眼的男學生,但他全身上下都是如同瀝青一般的濃濁黑暗,就連他穿在身上純白無瑕的白色制服,看起來也矛盾的覺得一片黑暗。
「妳不叫我〝月〞了嗎?長亭」
意識從簡世凱回復到我自己,周圍的一切都被凝固包颳了人群與聲音,那黑色的人影有些突兀又不起眼的參雜在人群中。
「‧‧‧‧‧‧‧‧‧‧‧‧‧‧‧‧‧。」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罪惡感讓我只能保持沉默。
即使這十多年來,當我一再的稱呼他為月亮的時候,他從未回應過我。
但我確實做了一件殘酷的事情吧,把『月』這個名字,給了另一個才剛認識的人。
不過我也無法去道歉,因為我現在稱呼在夢境外面那隻能化形為人的狐狸為『月』而真月他更是回應了我的呼喚。
我是不可能再把這個名字給收回來了。
「妳不反駁嗎?」
「對我而言你還是月,只是我‧‧‧‧‧‧‧‧。」
「月不是我的名字,但妳還是做錯了。」
平鋪直敘的語氣,完全沒有高低起伏,卻讓我喉間被掐住般窒息。
那些靜止的人群一步步向我靠攏,其中一人將我推倒,一拳又是一拳的打在我胸口上、臉上,還有任何可能讓我痛苦的地方。
但我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個黑色的人影,而他也從未把視線移往我以外的地方,彷彿他的任務就是一再的目送我死亡。
耳中迴盪的,是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有他再一次的強調。
「妳的選擇錯了。」
還沒抽完的菸蒂,直接被丟到我身上,我就坐在一堆菸蒂裡,好像一個人形的菸灰缸。
「簡世凱你是不是GAY呀?要不然一天到晚幹嘛都想討好我們?」
「哈!幹噁心!」
「我們這樣不會太‧‧‧‧‧」
「靠,黑仔你是不是我們一起的。」
「我‧‧‧‧‧」
「呵,孬孬。」
「簡世凱啊~聽說同性戀都要捅爆菊花的。看你這陣子這麼乖,我們可以幫你啊。」
我拚命的掙扎想要逃跑,他們卻輕而易舉地把我截倒,並且用腳踩著我的臉,讓我貼在廁所冰冷的地板上恐懼的求饒。
他們一人拉住我的手,一個人把他的老二放到我的口中要我含弄,另一個人則從廁所的工具間內拿出來一支拖把,他們粗魯的把拖把木桿的地方捅進我的肛門裡,一次兩三次四次‧‧‧‧‧‧
「簡世凱,要笑啊。你很爽啊,都射了。」
我聽著他們的嘲笑,在劇烈的疼痛中重複著射精,軟掉又射精,
或許我就是個賤種,是垃圾,要不然這種狀況為什麼會射出來?
一定全都是我的錯。
當我醒來時,渾身精液的味道已經換上了消毒酒精的氣味,時不時還有護理師會來,全都對我小心翼翼的問這問那的,像是看我有需要什麼?還是有什麼話想說?
但我一句話也沒說,即使有自稱身心衛生科的醫生來時,我也只能蜷縮著自己,試圖忘記了語言。
「對不起世凱‧‧‧‧‧幸好你是男生‧‧‧‧‧對不起啊世凱。你手術需要這筆錢,所以媽媽我‧‧‧‧‧‧‧」
我醒來時媽媽一直在我床邊,像是對她自己呢喃一般的向我訴說了這一段時間的事情,那三個用暴力傷害我的人,他們的家長都提出和解,而我的直腸受到嚴重損害,需要做手術用腸子裡其它地方取代直腸‧‧‧‧‧‧單親又貧困的家庭。
我那辛苦又愚昧的母親,她不願聽進任何訴訟的複雜勸說,直接答應了所有的和解,只期盼著能夠假裝所有的 一切,不曾發生。
「世凱啊──明天笑給媽媽看好嗎?笑一笑就過去了‧‧‧‧‧‧就當是男孩子間的玩笑,笑一笑就‧‧‧‧‧‧‧」
黑色的人影站在簡世凱媽媽的後面,我藉由簡世凱的視野,與那個我本來稱為月的『他』對視。
他就像是一個不小心擁有軀體的影子,存在,但也不存在。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從前的日子我一直靠著你的存在撐過來的。你願意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嗎?」
我對著黑影提出疑問,語氣間藏不住一絲從前隱藏起來的希冀。我一直想知道他的事情,任何事都好。
「‧‧‧‧‧‧‧‧那幅畫,妳還保留著。」
對於黑影突然扯開的話題,我沒有質疑的也想到了那幅放在我房間的畫。
那是在我因為懼怕噩夢而畫下的〝守護神〞
「對啊!雖然在夢中我看不到你的模樣,但我總覺得在黑暗裡陪伴我的月亮,可能就是長那副樣子!哈哈~~說起
來真害臊,因為是小學的時候畫的,所以感覺很像卡通人物呢。」
「長亭。我不是銀白色的,也沒有九條尾巴。」
「月‧‧‧‧‧‧那只是當下‧‧‧‧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我說過了,我不叫月。我從來不是妳的月亮」
在黑暗從窗戶外傾洩,如同被踢倒的黑色油漆吞沒了一切的色彩,我也被吞噬其中。
在黑暗裡我似乎聽到了一些聲音,但我聽不清楚。
「或許你與他就是真有緣分吧」
像是巨大的浪濤讓海潮湧入耳道,所有的聲音都被嘩隆的水聲給掩蓋。
月!月‧‧‧‧‧‧你說了什麼?可是回應我的人,卻始終不會回答我。
「簡世凱!喂!簡世凱!哈哈~你這小子在發什麼呆啊?醫生說我就快出院了,不表達一下喔!」
我抬起頭,看見的是一個開朗的大男孩的臉,雖然皮膚上還有一些痘疤,以及痘痘留下的坑坑疤疤的痕跡,但那還是一張可以引來女孩子注意的臉蛋。
「李廣習‧‧‧‧‧‧‧‧嗯,恭喜你要出院了。」
李廣習是上個月,因為騎摩托車摔車之後,聽說有腦震盪和粉碎性骨折等,而住進醫院的。
據他自己所說,他聽了護理師小姐說,說這裡有個跟他差不多年齡的男生也在住院,所以他為了解悶而常跑到我這裡來找我。
即使我根本不回應他,他也可以一直叨叨絮絮個不停,並且對於我的臨時造廔口也毫不介意。
真是個奇怪的人,但他的奇怪,讓我這一個月來漸漸的接納了他。
他或許是我好久不曾說話,年紀相近的人了。
「話說你要參加指考嗎?參加嘛,然後來我們大學啊!」
李廣習把枴杖隨手放到一邊,還一屁股坐到我的病床上。只有我特別在意的側過身,把臨時的造廔口縮到離他遠一點的地方。
「‧‧‧‧‧‧‧我不知道。」
「沒關係啊!我當年考大學也很迷惘。不過你來我們學校的話,就參加我們的登山社團啊!學長我可以帶你爬山喔!」
李廣習自信的大笑著,還一邊用手搓亂我的頭髮。他很像陽光,溫暖卻又有些刺眼。
「爬山有什麼好的?」
「唔‧‧‧‧‧‧‧大概是平地做不到的事情?」
「平地做不到的事‧‧‧‧‧‧‧」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耶!不過‧‧‧‧‧‧嘛~平地跟山地,可能環境不同吧?耶~~總之就是平地做不到的事情,可以在山上做到。像是大聲吶喊啊~之類的。我個人是覺得很舒壓,可以發洩掉一些情緒,或許是那個叫做芬多精的吧?」
「可以發洩情緒‧‧‧‧‧‧‧」
「有興趣嗎?」
李廣習笑瞇了眼,與室內的陽光混為了一體。
我點了點頭,讓他笑得更開懷了些。
「那明年來當我學弟吧!」
不知道是不是李廣習那天的笑容,實在太過刺眼,讓他那天的話也就這樣扎在我心上。
但我真的考上了李廣習那間大學
。更寬廣的環境,更多更複雜卻更淡薄的人際關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我發現我很能適應這樣的大學生活。究竟現在跟高中時候又有什麼差別呢?不論如何,
一時之間我感覺好像充滿了希望,而從前的一切似乎真的能夠淡忘,笑一笑,過去就會過去了吧‧‧‧‧‧‧‧‧。
我聽見耳邊有巨大的生物,在水中滑動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狼狽的趴跪在水面上,水下有著一輪銀月的倒影,看著水中的月亮時我不禁睜大了雙眼。
「真月!!」
水中的月亮與真月重疊,在水之中的真月好像死去一樣,讓我緊張的大喊出我給他取的名字。
「即使那不是我的名字,但妳把曾經稱呼我的名稱,拿去給一隻不知好歹的狐狸用,也實在噁心至極。」
我循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冰冷聲音抬起頭來,卻被一片漆黑中,高掛在天空的月亮,那幾乎與太陽一樣閃耀的光線刺激了眼睛,令我的雙眼只能瞇著無法完全睜開。
「如果那該死的狐狸是妳的真月,那我是什麼?」
我感覺有一隻手,粗魯的把我的下巴用力捏住,並且使勁讓我把頭抬的更高些。
「月‧‧‧‧‧‧對我而言,你是月。」
我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只覺得胸口一股酸楚,為什麼呢?
大概是確認了這麼多年來的依賴,終究是我的一廂情願吧。
「是呢。那隻狐狸是真月的話,妳就叫我虛月。」
「可是你剛剛說過,月不是你的名字。既然你有你的名字,為什麼不告訴我?」
雖然此時我與對方應該離的很近,但我既看不到對方的樣貌,甚至連氣息也感受不到,可是我知道對方像是一塊透著寒氣的冰塊,而那樣的冰冷幾乎快要把我凍傷。
「妳無須知曉。」
他冷酷的聲音才剛往我砸下,
我就感受到剛剛還像是固體的水,在我跪著的底下一點一點的要把我拖下去。
底下有著許多魚群游動的濺水聲,究竟是水還是魚,我再也無法分清楚,開始是趴伏的四肢,接著是腰和肩膀‧‧‧‧‧‧我只能無能為力的接受呼吸越來越困難,最後就是劇烈疼痛的窒息。
在我覺得自己已經吸不到任何一口氣的時候,我聽見了他無情的告別。
「妳不是他。能再次呼喚我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