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虛空

當塔朗爾呼嘯掠過達加領地時，我望向下方的城鎮。大概因為剛才瘴氣爆發的緣故，城鎮基本上都是處於癱瘓狀態。

說起來，除了當地的領民，我印象中好像還有誰也在大街之上動彈不得……

「塔朗爾，你在救下那些被維蒂帕比拿來當作活祭的同胞時，有看到當初聯同她襲擊達加邸宅的激進派魔族同黨嗎？」

「有。那些傢伙、好像無法接受輸給了你們的事實、一個個呼天搶地的哭喊。他們為了向妳復仇、不惜違抗塞爾裘大人與帕娜茜狄的命令、出賣同胞予那個可怕的女人當作一次性工具、害得恩密卓身受重傷、達加家族的成員飽受驚嚇、簡直罪無可赦！要不是當時情況危急、我肯定會往他們臉上狠狠踩幾腳！一定要給那些傢伙最嚴厲的懲罰、讓他們付出代價！」

聽到塔朗爾義憤填膺地大罵，我不禁微微苦笑拍拍他的後頸。

「如果說代價，他們恐怕已經支付了、而且是極為慘痛的那種。那些死去的魔族，大概並非遭到激進派背叛的。在你們趕來支援以前、我們與維蒂帕比對峙時，從她口中打聽到一些事情……」

我把維蒂帕比向我們披露的真相，原原本本的向塔朗爾覆述一遍。這位巨鷲型魔族聽畢後沉默了半晌，然後才緩緩地回應。

「實在太愚昧了。因為害怕被塞爾裘大人懲罰、於是把家屬遷出塞爾裘大人的保護範圍。結果、就把自己珍視的對象、無辜遭受牽連的性命也全部搭上。就算並非有意為之、那些激進派、最終也是害死了同胞、他們的家屬。」

「……從結果來看，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真是犀利得一針見血的總結啊。儘管塔朗爾所說的大體沒錯，可是遭遇這種事情後一般人是沒辦法把此等切膚之痛看得如此透徹的。自我封閉、被悲傷所組成的鎖鏈捆綁，或者遷怒於人類、越發沉溺在仇恨當中，這些才是比較正常的反應。

「塞爾裘，這次參與了維蒂帕比計劃的魔族，妳打算如何處置？雖然只是個人猜想，他們在經歷過此等變故後大概不會安份起來、反而會變得越發偏激。」

手鐲默默地持續對已經大半身子踏進鬼門關的恩密卓注入瘴氣以保持假死狀態，過了好一會才以與我相同的聲線悠悠開口。

「……維蒂帕比……是那個作為謀害達加家族首腦的名字。很強呢，那個女人。連吾於兩年前跟汝等為敵之時，也不曾將汝等逼到此等地步。然而她剛才，差點就拿下汝等全員的性命了。」

「說得沒錯，那種能夠如此隱忍螫伏、等待到合適的時間一下子咬住敵人咽喉，把信任自己與不信任自己的人全都利用起來、狡猾無情地設下連環圈套，這種對手確實是最可怕的。」

雖然不明白塞爾裘為甚麼突然把話題硬生生轉到這之上，但是我們對上一小隊士兵以及協助他們的魔族、在魔族早早已經被無力化退場的情況下仍然吃足苦頭，實在不得不承認維蒂帕比的實力。

「那個人，如此拚命的動機，是憎恨著達加家族、進而擴展到憎恨著整個大杜西里公國。她是真心覺得，你們所有人都消失後世界會變得更美好是吧？」

「好像就是這麼回事。」

隨口確認塞爾裘的想法後，她先停頓一下、然後話鋒一轉談到我身上。

「那麼妳呢，艾可？妳自己、姐姐、姐夫、朋友，幾乎所有親近的人都曾經因為魔族而遭遇性命危險。若果沒有得到激進派魔族的協助，維蒂帕比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地攻進達加邸宅。經歷過這麼多，妳會覺得瘴氣、魔族、還有吾，全都消失了比較好嗎？」

過去的片段如同走馬燈在腦海中掠過。我想起了最初與安娜塔莎姐姐率領的冰之薔薇共同作戰、與「大邪神」的那場所謂最終決戰、然後與那些優秀的後輩、甚至本應是親密同伴的莎凡妮亞站在對立面、還有如今騎在巨鷲型魔族上飛翔的自己。

「直到一年前，我確實巴不得你們全部都統統去死一死。只不過現在，剩下的就只有感激之情了。我慶幸著你們仍然與我在同一個世界裏活著、歡笑，也慶幸自己能夠改變到產生這種想法。」

「吾也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夠與妳的想法共鳴，所有的子民也是、無論這得花多久的歲月。汝說的沒錯，要矯正那些激進派的思想是一項艱難的挑戰，即使如此吾亦無法放棄他們、決不能眼睜睜地任由他們墮落成維蒂帕比那種自我封閉、除了仇恨就一無所有的可悲存在。」

要打開他們的心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能寄望塞爾裘和帕娜茜狄能夠耐心地勸服那些激進派了。對於人類近乎徹底拒絕的那群魔族，不要說我、恐怕就連莎凡妮亞也無法觸及他們的內心吧。

「艾可、光之聖女、總感覺、今天特別多話。」

塔朗爾如此插嘴後，我微微一笑、再度輕輕拍著他的後頸。

「當然了，接下來我也會一直說話的。這樣當我失去意識的時候塔朗爾你就能察覺到了，還請不要把我們拋下獨自飛到王都去。」

戴著金鐲的手臂已經完全變成漆黑一片了、上半身的知覺也喪失了大半。說實話，我對於自己能否支撐到王都這一點心存懷疑。事到如今，只能咬牙盡量堅持下去了。聽說不斷地講話也是阻止自己失去意識的方法之一。

「雖然之前已經說過了，還是再提醒一下吧。抵達緹爾亞高等學院後，扯開嗓門大叫有學生受重傷了、讓亞奈特老師快點過來、先給恩密卓看情況。」

啊，不好。在說出這句當下，視野已經開始搖晃、差點一個失平衡就拉著恩密卓掉下去了。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後，我繼續奮力地交代。

「要向亞奈特老師解釋，以瘴氣壓抑恩密卓的身體機能、好使他受到致命傷依然能茍然殘喘……所以盡快治療、不，不對、先把瘴氣中和再以光屬性法術一瞬開治好創口……光之力不足夠、就請阿……阿茲……王子殿下，召集光之力……持有者……」

如波浪般上心頭的倦怠感、甚至都能匹敵奧路夫使人昏的獨有術技了。在意識朦朧之際，聽到塞爾裘開口。

「別擔心，吾也不……直閒著……不著抵……王都，治療者……已來……」

大概是太疲倦了，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景象、是被夕陽染成赤紅的天空裏、有無數小黑點迎面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