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清掃人

葎，在商會中被稱為「清掃人」。排名以外、不會納入排名之中的人物。
本來作為雜務人員、專門處理現場及消滅證據的他是不可能擁有稱號的，但他工作的手法和表現在同業之中幾乎所有人均予以好評。他是下級人員的榜樣，他的存在可說是清掃人的象徵。
他得到了業界的尊敬——表面上是如此。不明真相的人或許會這麼想吧。
那是甚少人知道的事情。清掃人這稱號所包含的意思其實並非普遍人所想像的——
商會的接待員香雪在怎樣也說不上有趣的工作場所中如此想著。
……為什麼忽然會想起這種事呢，她對問題的答案非常清楚。那是因為最近發生了兩件、不，三件的事情，讓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評價葎這名男子。
在香雪眼中，他看起來算是個溫文有禮的男人——不會傷害人、不敢傷害人，還有不喜歡特顯自己的存在，這些都是他給予大部份人的印象。
但——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真是名為葎的男子他真正的面目嗎？有誰能正確地看清他的想法嗎？香雪覺得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做到。就算是在這幾年間與他接觸頻繁的香雪都不認為自己是那個人的理解者。
他是個怪人。
她這麼下了結論後便停止了深入的思考。畢竟再想下去既沒有辦法也沒有意義，於是香雪就這樣將對他的印象刻意地停留在表面的階段。
——然而，在幾天前，第一件怪事發生了。那就是他——葎，作為委託方向她發出了工作委託。
希望她為他作中介。
希望她找個殺手替他殺人。
這是，看起來不敢傷害人的他會做的事嗎……？
完全超出了想像。
不行，簡直驚訝得啤酒都變得沒味道了——不，這是不可能的，說笑而已。
總之，在香雪心中對那個人的印象已經破裂了。
接著，第二件怪事也是發生在幾天前。
那是和平常一樣的日子，他不在，不過有其他的委託人來了。殺人的委託、想要把誰除掉的委託，在這城市中不是罕有事。不，無論在哪裡這種事肯定暗地裡都有一堆吧。只是，在這城市的黑夜下，殺人和殺手的存在都變得異常地系統化罷了。
「可、可以給錢拜託你們殺人的吧？這裡就是那種地方對吧！？我有個想殺掉的傢伙，名字叫——」
龍字。
這是目標的名字。
誒？這不就是——
儘管心裡嚇了一跳，但香雪還是面不改容地辦著手續。不過，跟一般處理不同，這是特別情況，所以需要「特別處理」。
之後香雪把那名委託人送到「別的部門」，然後他便消失在商會的深處。恐怕馬上就會從這世上消失了吧，連骨頭都不剩地。
這雖然是件不尋常的事、甚少出現的情況，但至少不會跟那個人——他給扯上關係。在那時、本來香雪她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
香雪的思緒回到現實。
她的眼前是一名女生，是個少女。穿著校服，是初中生吧。不，香雪認識她，或者說在這商會中所有人都知道她。
而她旁邊還站著個奇怪的人影。全身包括手和臉都被包裹著，沒一處肌膚是露出來的。大概是保鑣。所以香雪也沒有多想。
「啊，沒有聽見嗎？喂～喂～我問妳喔～妳認不認識一個叫做『葎』的男人啊？我希望妳替我找他出來，我有話想對他說啊～妳們可以幫我這個忙的吧？」
「抱歉，這是不常見的委託種類……可能需要花一些時間，我們會盡快給您處理——」
站在香雪面前的女生名字叫做龍字——儘管聽起來像男孩子，但她是商會高層的家屬、某個大人物的女兒。
自小經常出現在商會裡，於是即使是新來的接待員都不會不認識她。不，不知道她的話就麻煩了。這名女生就是這樣的存在。
這便是第三件讓香雪感到詭異的怪事了。
內容毫無關係但人物和時間接近而顯得有關連的三件怪事。
——香雪忽然想起了那個清掃人之稱號的由來。
那是從一些喜歡談八掛的從業員口中聽來的傳聞。所謂清掃人並不是什麼優秀的雜務人員的稱號。那個稱呼所指的，是——

…

「——Ｘ，妳要幸福喔。」
錦葵腦中突然擅自浮現出這句說話。
她記得說這句話的人和場合，忘記了的只有那個名字、那自己早已遺忘了的稱呼。
那是個下著大雨的下午。
好像也是在黃昏時份吧。
濕漉漉的襪子和鞋子讓她感到不舒服，不過最難受的還是尚未喘過氣來的呼吸。
剛才還在奔跑著的雙腿也很酸。
累了。
所以才跌坐在地上了吧。
四周是拉上的簾幕。看不見窗外的景色。說起來，就連眼前的畫面都看得不太清楚、很模糊。
這是怎樣。
這是——怎麼回事啊？
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瘦得就像是乾掉的柴那樣，比起以前看起來更加可怕了。她不會笑，也甚少說話。在錦葵記憶中，女人本身就如同幽靈似的。
只是居住在同一個房間裡的存在。
然而。
眼前的她卻出聲說話了。艱難地用著最後的一口氣把話吐了出來。
非常、非常溫柔的聲線。
啊，原來自己曾經也聽見過這個聲音嘛——錦葵想起來了，她對聲音的確有印象。女人她並不是從來都不說話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來嗎？只是自己忘掉了。
忘掉的事情還有許多。
感覺記憶力不斷在衰退。這也是獲得「魔法」的代價嗎？不清楚。
女人在自己面前漸漸閉上了眼睛——然後，再也沒有睜開過來了。
究竟……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呢？
錦葵已經忘記了。
例如，原本的名字。
例如，最初想要努力的理由。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結果還不是什麼都沒有改變嗎？
所以說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
一直在做著無用功。
——就跟現在沒有差別。
「……咕咳……唔……好痛……」
胃好痛。
想吃藥。
剛才解決的大概是「頭領」吧。他好像還說了些什麼，但錦葵沒有留心去聽。說起來，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只是他們很吵，說的話也像豬的叫聲一樣。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所以殺了，全部殺掉。
「……通通都幹掉……擋路的人，一個不留……」
錦葵喃呢著，進入了升降機。
能力者已經處理了，因此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要素。一隊殺手團體不會存在兩名擁有能力的人。說到底，這種特異的傢伙本來就很稀有，錦葵也很久沒碰見過了。
……咕咳！
在升降機裡又再吐出了血。
睡衣上的血不是他人，全都是自己的血。哈，要是路過的人看到肯定會嚇得半死吧……錦葵如是想著，幸好目前為止都沒遭遇到無辜的人，她順利回到了自己逃離的房間。
——藥。
只要吃了藥就會沒事。
計劃不用改變。今晚還要再殺一堆人。藥。藥。藥、藥、藥、藥——
「……誒？」
怎麼……回事。
為什麼……
「……沒有藥……」
哪裡都沒有藥。
哪裡都找不到藥。
「……啊、啊啊啊——」
不行了。
錦葵忍不住發出呻吟。
好痛、好熱。身體就像正在燃燒一樣。
不明白。
搞不懂這是什麼回事。
一直以來擺放著藥的地方都找不見。是什麼時候沒有了的？昨晚沒有吃胃藥，但記得明明幾天前還有的。
錦葵非常疑惑，但腦袋沒餘裕思考，視野亦因為痛楚而變得狹窄。
然後，她感到了一陣惡寒。
——咚，喀嚓。
開門的聲音。
嗒。
嗒。
倒在地上的她清楚聽見自地板傳來的聲響。
人影漸漸走近，接著在前方停了下來。
「——很痛苦嗎？」
在聽見那道熟悉的聲線的瞬間，錦葵便明白了。所有事情馬上連成了一直線。非常不可思議，只要其中出現了這個人的身影，基本上任何事都能搞得懂原因。
因為他是「清掃人」。
他是——負責清理不必要之物的角色。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
哈……笑不出來。不，是好笑到連怎麼笑都忘掉了。
「這個情況是第二次了呢。」
對。
這是第二次了。
初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知為何他總是能推開鎖上的門走進來，然後來到自己面前……雖然，現在看到的是他的腳跟。
「……是你……把藥取走的嗎……」
「不。」
他否認了。
但接著這麼說：
「我沒有取走，而是這裡本來就沒有藥。要是讓妳拿到藥就麻煩了呢。不如說，我的目的就是要讓妳吃不到藥。」
「誒？」
沒有藥？
不，明明……
「妳誤會了，這裡並不是妳家。」
「…………」
錦葵動著眼球望了望四周。熟識的客廳、熟識的擺設、熟識的裝飾，跟印象中完全沒有半點差別——
不過。
……如果是他的話，確實是有可能。
「這是我花了大筆錢和時間偽裝而成的房間。妳經常按錯升降機的樓層吧，尤其在這個狀態下。妳原本的房間在九樓，而這裡是八樓。我把八樓同位置的房間給租下來了。就連門鎖也弄成一樣的。」
「……這裡……租金不便宜吧？」
「嗯，害我存款都見底了。」
哈……搞笑。
真的很好笑啊。
為了讓這裡沒有藥、為了讓人找不到藥、為了讓我吃不到藥……僅僅是為了這個目的，就付出了那麼多金錢和心血——
哈。
啊啊。
「……你，就這麼想殺死我嗎！？」
「嗯。因此我才僱了殺手。」
男子坦率地承認道。
「聽說他們是『第七位』並擁有『能力』，本來我還有些許期待的……結果，每個人都是秒殺嗎？完全依靠了能力嘛。作為領袖的那個男人高大的體格根本沒派上用場，空有樣子和行動力……最重要的是，經驗壓倒性不足。」
恐怕，他們還沒跟同行戰鬥過吧。
「他們好像連基本的情報都不知道——『能力者只可能是女性』這件事，他們對此沒有認識。這樣的話，嗯，的確打從一開始就是輸了。不過不知道『第一位』的身份倒是情有可原。畢竟妳從轉行去做偶像開始就金盤洗手——啊、不，妳開了個小號呢，這確實讓我有些意外……」
「…………」
「妳問我是不是就這麼想殺死妳嗎？嗯，是啊，我一直很想殺死——魔法少女的冒牌貨。」
「……哈，你終於……露出真正面目了。」
男子的真面目。
他——真正的想法。
「你果然是……恨我殺了你的妹妹吧……！」
不但如此，還取代了她的身份。
錦葵——這是他妹妹的名字。
「…………」
男子沒有回答。
是感到憤怒嗎？明明一直以來都沒表現過這種情感。
他是個怪人，他是個不會發怒的傢伙——明明一直都這麼認為。
果然，是搞錯了。
自己根本不清楚他這個人。自以為了解他的自己真是太好笑了。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錦葵還不是錦葵。她成為了商會的從業員，亦即是殺手。
某天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委託，內容是要殺害一名七歲的女孩，雖然酬勞很高但沒有人有意思。因為，不知從哪裡傳出了消息，那是商會高層的小孩擅自發出的委託，一般人都不想把麻煩攬上身……
但她接了，並完成了。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接著男子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住所，一度威脅著自己。
「……哈，搞笑。然後還被你媽當作是你的妹妹——把兇手當作自己的女兒是怎樣啊！而且年齡也差太多了吧！？哈哈哈，我都想大聲吐槽她了啊……」
「…………」
男子還是沒有回應。於是她繼續說下去。
「……我問你，為什麼那時候不一早把我殺掉。為什麼……現在才來報復？我不明白……我只有這個搞不懂……在下手殺掉我之前告訴我這件事吧？」
她接受了。
輕易地接受自己即將被殺的事實。畢竟是亂七八糟的人生，沒有留戀。不如說在很早的時候便多次想就那樣死去了，只是經常事與願違。
死不去。
並不是有多想活著。但當然，活著的話就會有想做的事和慾望。不過，現在想來，就連她的夢想和目標都太過可笑又可悲，是不可能實現的。
因為他，到頭來還是要報仇並殺死自己。
他——一直憎恨著自己。
「那時候沒有必要殺妳，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要是不把妳殺掉的話，妳肯定又會再次奪走我重要的人吧。」
嗯。
沒錯。是啊，她的確想要除掉他身邊的人。
她並不是真正的魔法少女，卻是名副其實的殺手、殺人犯。
相反地，他由始至終都是個清掃人、專門清理社會中多餘之物的專家。這就是他毫無虛假的真面目。
理解了。
哈——沒有遺憾，她笑著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