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著藍白拖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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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1-01
曹玖月跟在推著菜籃車的曹奶奶身後,穿梭在市場裡。
美食、服飾、傳統糕餅、魚豬肉攤,各式各樣的攤販令人眼花撩亂,窄小的走道也因為人潮的關係相當壅擠,各式各樣的攤販叫賣此起彼落,客人們站在攤販前撿挑自己想要的商品。
「來喔來喔!便宜大拍賣,通通39元,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老闆,我要一斤肉末,再幫我挑兩顆豬心,挑漂亮一點的捏。」
「我要這些菜,老闆娘,有沒有送蔥呀?」
「拍謝捏,最近蔥貴,多送妳一些薑。」
「妹妹,進來我們的店裡看看吧,我們都是日韓的服飾,很漂亮的!」
雖然是日韓風格,但卻不是她喜歡的風格,每次遇到這種笑臉迎人的媽媽店員,曹玖月總有些尷尬,不太敢跟他們對上視線,因為買也不是,不買也不是。
斜對角的餅舖,曹奶奶正在挑選糕餅,曹玖月趕緊快步逃離現場,來到曹奶奶身旁。
「這裡有沒有鴛鴦餅?」曹奶奶問。
鴛鴦餅是一種傳統大餅,內餡為白麻糬包紅豆泥相疊,口味偏甜,也因為內含麻糬的口感,吃起來與其它的大餅很不一樣,另外南北口味不同,北部內餡是以肉鬆蛋黃為主,但南部卻是以麻糬和紅豆泥為主,鴛鴦又有常見於結婚喜慶的喜餅選項,鴛鴦有結合寓意,是個相當好兆頭的喜餅。
時代演進,現代社會也有許多餅舖為求創新,除了改變了鴛鴦餅內餡的麻糬口味,亦或將大餅尺寸製作成小尺寸,提供客群更多樣化的選擇,鴛鴦餅也不再只是喜慶時節才能吃到的餅,而是在日常生活就能選擇的甜點。
而這家餅舖在市場擁有相當悠久的歷史,歷經五代經營,新一代的接手開發出更多層次的口味,最近更研發了一口餅,選擇性大增,也是曹玖月從小吃到大相當喜歡的一家餅舖。
「有,在這裡,您看看您要大的還是中的,或是一口餅。」
老闆娘一說完,曹奶奶立刻笑咪咪地走進店裡,店鋪平台上放著許多袋裝零嘴和不同口味的糕餅,有大有小,大的約是大餅尺寸,可以選擇要買對半或是1/4,小的則是大概十公分左右大小,和一口餅一樣只能單買。
「我要半塊。」曹奶奶指著大塊的鴛鴦餅說。
「好喔,稍等咧。」老闆娘戴上手套,拿來大餅切對半,裝進袋子裡包好,將塑膠袋的給曹奶奶。
付了錢,曹奶奶接過袋子後並沒有放進她的菜籃車裡,而是塞進曹玖月的手裡。
「阿嬤,不用買這個啦,家裡面還有很多零食,波卡什麼都有。」
「誒、拿著,多吃多營養,妳看看妳膨皮膨皮的臉頰都不見了,妳就是吃得不夠多,才會腳軟從山上摔下去。」
「其實這跟吃的不夠多沒有關係啊……」
曹玖月嘴硬的嘟嚷,卻也無可否認。
曹奶奶指的是半個月前她跟著社團同學去林場健行的事。
她就讀市區的榮星高中二年級,和朋友一起參加了登山社團,雖然掛名登山,但其實上課內容就是介紹百岳資料,要是有團體活動,也是去山林場類型的地方健行而已,顧慮學生的年紀和臨機應變的反應,社團並不會真的讓他們去登百岳。
半個月前,因為社團活動來到了某大學的附設林場,畢竟是偏山區,所以林場裡地勢有高有低,當然也有緩坡和陡坡,整體來說,溪流樹林環繞,是個相當幽靜漂亮的小山林。
林場除了提供山區健行活動外,也有設置露營區可以烤肉過夜,相當適合假日活動,很多老爺爺老婆婆都會來林場健行運動。
山路雖然有些陡,但對學生來說都還算安全。
她記得那天她走在隊伍中央,前面的步道都還好,直到某段路程比較陡斜,所以大家走得有點喘,速度也變得比較慢,間格的距離也慢慢拉長。
林區的空氣比較潮濕陰涼,混合了香草的味道讓她覺得呼吸不是那麼的順暢,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當她回神時,自己已經從旁邊的山坡一路往下滾,同學的尖叫聲呼遠似近,總覺得腦袋的意識變得相當緩慢,只能感覺到臉頰和手臂很痛,接下來就是後腦瞬間一個鈍痛,痛到她連看清環境都做不到,就暈了過去,等到醒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躺了三天,除了後腦因為撞到樹幹有腦震盪外,就是手臂和臉頰都是擦傷看起來有些可怕,沒有斷手斷腳算是奇蹟了。
她還記得她家阿嬤一看見她醒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倒是母親確認她沒事後又拖著行李箱去出差了。
「沒良心,不會多留一陣子關心一下妳女兒嗎?」心裡暗暗碎嘴了一番,曹玖月從回憶抽離,快步跟上曹奶奶的腳步。
就她阿嬤最好了,自從她出院後就蒸魚燉雞的,說她瘦了一圈要補回來,家裡囤積的零食都當沒看見,狂買她愛吃的糕餅給她,有句話說得好──「奶奶養的孩子沒有不會胖的」。
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曹玖月頓時有些傷感──好像真的胖了一點。
不吃阿嬤會傷心,但吃了她自己會傷心,唉……人生好難。
「阿月仔,快進來啊,妳要走去哪裡?」
發現自己走過頭,曹玖月「喔」了聲,趕緊跑回到廟門前,跨進廟裡。
主爐插著長短不一的香炷,濃厚的香煙味道瀰漫空氣。
「水仙宮」──位於五條港文化園區內,在市區是擁有數百年歷史的老廟宇,祀奉水仙尊王,為過去府城的七寺八廟之一,也是在地居民信仰的中心,在以前,這座宮廟可沒有這樣的格局,一開始只是茅草的簡陋小廟而已,是歷經時代與多人的努力奉獻,才有現在的規模。
最早時期,台南又名「府城」,府城的發源地並不是現在的市區中心,而是較為偏海方位的五條港,五條港顧名思義,當時年代,是五條連接外海貿易的商港河道,河道就像一隻手的形狀,最後匯集連接到舊運河,通達外海,可說是外商貿易的起源。
五條港的河道也各有不同的名字──新港墘港、佛頭港、南勢港、南河港、安海港。
外海貿易接起商業繁榮,河港的關係帶動許多富商進駐,地區才開始逐漸向上發展,這些契機促使台南府城出現了貿易公會類型的三郊組織──南郊、北郊與糖郊。
南郊和北郊主要商業貿易對象為福州以南或以北的地區,南郊以南,北郊以北;糖郊就如其名,是以糖為主要的貿易核心。
這三個組織讓台南府城的經濟蓬勃發展,並推向極致,在台南府城的演進佔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持續多年讓台南維持在台灣第一大城的地位,民間也衍生一句話──「一府、二鹿、三艋舺」,其中的「府」,指的就是台南府城。
水仙宮的位置在南勢港上,過去河道淤積之後失去海港作用,便填道造埕,才有了現在所見的廟埕。
水仙宮在台南發展時期建立,跟著百姓走過無數歲月,老廟宇可以說是看盡府城變化的歷史文資。
這次曹玖月出意外,曹奶奶就特地來水仙宮求庇佑,所以當曹玖月醒來、出院後,她就一直催促說要來還願,直說這次乖孫女能平安度險全是尊王的幫忙。
「阿月仔,把水果放進盤子,我去點香。」
「好。」
曹玖月把菜籃車裡剛買的水果一一放進供盤,擺上供桌,看著看著,卻覺得疊得有些歪歪的,想拿起來重放,一個不小心,水梨卻脫手摔到地上。
「啊、慘了!」
曹玖月嚇了一跳,趕緊蹲下來要撿水梨,誰知道水梨卻滾到了供桌下,曹玖月心慌慌,沒多想就跟著鑽到供桌下。
水梨靜躺在地,曹玖月一看到立刻抓起水梨,後退著離開。
她重新站起,拍了拍沾灰的牛仔褲,正要將水梨重新放到供盤上時,一把竹扇卻突然橫空而出擋在她與盤子的中間。
曹玖月一愣,順著握著扇柄的手望去。
少年身高不高,比她矮個幾公分,臉龐有些娃娃臉,看起來不過國中左右的年紀,但穿著卻很老人,一身白衫藍褲,腳上則穿著相當台灣味的藍白拖鞋,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關係,他的眼珠看起來似乎有些綠光存在。
「水果既然摔到了就別放上去。」
「水果?」曹玖月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水梨,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拜拜的供品不能摔到也不能被開封吃過,這顆水梨摔到了當然不能當成供品,就像請人家吃飯也不會拿你已經吃過一口或是壞掉的飯給人家吃一樣。
她趕緊將水梨放回菜籃車裡面,訕笑的回答:「我、我當然知道。」
少年單眉挑起,顯然對曹玖月的話抱持高度的懷疑。
曹玖月就算想反駁,也找不到話,畢竟剛才若不是少年的阻止,她是真的會因為疏忽把水梨放上去。
氣氛尷尬好一陣,曹玖月最後只能轉身繼續整理供盤,在整理的時候她一直能感覺到少年的目光盯著自己看,看到她全身發毛就知道多不舒服了。
看看看,到底在看什麼啦!
曹玖月不滿的回身正想趕人時,少年卻突然吐出一句話:「在劫難逃。」
「……什麼?」
不好意思,他剛才說什麼,她聽得不是很清楚,好像說她……在劫難逃?
扇子在胸前搧了搧,微風吹起少年的瀏海,那雙眼看似年輕,卻有種歷經長久歲月的滄桑,少年微微抿嘴,重新再說:「妳,在劫難逃。」
曹玖月爆氣,抓起供盤上的香蕉就要往少年的臉砸過去,少年扇子停下,差點脫手的香蕉就這樣停在半空中。
凝滯的陽光、定格的縷煙、停在半空未落的香頭,時間在一瞬間停止。
──我的身體為什麼不能動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曹玖月身體動不了,但腦袋卻沒有停止思考,她知道某些地方不對勁,不對,是眼前的這個少年非常不對勁!總不會是她遇到鬼了吧!?
曹玖月覺得驚恐,卻無法做出表情變化,無法眨眼的雙眼中倒映少年靠近的身影。
少年輕鬆的將香蕉從曹玖月僵硬的手指間拿下,重新放回供盤上。
「水仙尊王的供品我還沒那個膽子敢搶,還有,妳這聽到不開心的話就拿東西砸人的習慣跟以前還真是一模一樣,改改吧。」
「……」
曹玖月對不能動的情況感到焦躁,少年說的話她一句也聽不懂,又沒辦法回嘴。
「命絕未絕,在劫難逃。」
少年的聲音就像定音鼓,輕敲卻敲進心頭,他走向廟門,跨過門檻,凍結的時間也在瞬間重新流動──香炷煙飄,煙頭掉落。
曹玖月高舉的右手用力揮下,也因為這過猛的力道差點往前摔倒。
她抬頭並追出廟,卻只見攤販人潮而沒看見少年身影。
「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的嗎?」
曹玖月用力捏了自己的臉,疼痛讓她高呼了一聲,她再用力拍了自己的雙頰好幾下,啪啪啪的痛麻感引領她體會現實。
「夭壽喔,阿月仔,妳在這裡一直打自己幹嘛?」
曹奶奶驚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曹玖月趕緊回身握住曹奶奶的手,欲哭無淚的說:「阿嬤,我遇到鬼了,這裡能不能收驚啊?」
曹玖月回到家就立刻衝浴室洗了一把臉。
想起那名往她臉上噴了一口水的師姐,曹玖月只有滿滿一個字在心裡繞著轉──髒!
她請阿嬤帶她去收驚,結果卻帶她到一家私人小法堂,那位師姐一副很玄的說她驚到,三魂七魄少一魄,所以會看見不該看的巴拉巴拉,拿著法器繞著她叮叮噹噹的這些她都可以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含了符水往她臉上噴,現在流行病症那麼嚴重,到底有沒有在認真防疫啊混蛋!
用力搓了好幾下臉蛋,曹玖月將臉上的泡沫沖乾淨後拿來毛巾擦臉,想起師姐交給曹奶奶的三張符紙,她一陣惡寒。
雖然是她開口要求阿嬤帶她去收驚,但不代表她願意喝那個什麼鬼符水,小時候不懂傻傻的喝完,現在她都成年了才不可能去喝,何況符水到底有沒有重金屬含量還是個可疑之處,要是中毒了那可是比見鬼還要糟糕。
乾脆去把符紙偷過來扔掉好了。
越想越覺得是個好方法,曹玖月跑下樓,在廚房外偷偷的看了眼正忙著整理剛買回來的蔬果肉的曹奶奶,她整理了一下衣領,裝作沒事般來到曹奶奶身旁。
「阿嬤,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
「哪需要幫什麼,妳去坐著休息吧。」
「喔,對了,阿嬤,那個符紙……」
「對對對,還好妳提醒我,這三張符紙老師說回家後化開喝掉,我現在馬上弄。」
還來不及阻止,就見曹奶奶手快的裝了一碗水,燒了符紙就往水裡扔,然後整碗小心翼翼的端到曹玖月面前。
「快把它喝掉,拖久就沒效了。」
看著水裡面烏漆抹黑的紙渣,還有一股燒焦味撲鼻而來久久不散,曹玖月差點反嘔,這東西喝了她才真的會去見鬼好嗎?根本就直接往生。
「快喝啊。」
曹玖月硬著頭皮接過,心裡掙扎,但又抵不過曹奶奶的催促,她深吸一口氣,憋住,準備一口乾時,電話卻在此時響起,鈴鈴鈴的特別大聲,曹奶奶一聽到立刻離開廚房去接電話。
機不可失!
曹玖月趕緊將水倒進流理台毀屍滅跡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她離開廚房看見曹奶奶正與電話的另一頭講得歡,也趕緊溜上樓回房去。
枝頭生長嫩芽綠葉,樹幹與老藤交纏生長,榕樹老鬚低垂,隨著風吹微微飄盪。
樹木、陽光、蟬鳴,還有看不清面貌的模糊人影,交談的聲音忽遠忽近。
「嘩啦、嘩啦。」
水流拍打石牆,海潮規律,有如一道時鐘,計算歲月年華的流逝。
兩名年齡相近的少年奔跑在前方,繞著老榕樹笑鬧嬉戲,陽光輝映,將一白一綠的身影照得發閃,既耀眼又璀璨。
矮小的身影氣喘吁吁的追在兩人身後。
「阿兄、阿兄……」
跑著跑著,腳尖一頓,女娃不穩的往前摔,膝蓋與掌心傳來火辣的刺痛。
「唔……」
她知道痛,卻不懂得如何表達,嘴裡只能含糊地發出情緒短音。
「摔倒啦,沒事沒事,嘿呦。」一雙手將女娃抱起,哄似的拍了拍背。
白衣少年摸了摸女娃的額頭,並掀起褲管查看膝蓋的傷口──沒有擦破皮,只是有些小血點。
「還好,沒事沒事,不然以後就難找夫家了。」
「……現在才幾歲,說這個會不會太早了,何況你們……家要找夫婿有什麼難,發榜一貼馬上一堆人踩破門跑來好嗎?」
「不早不早,再過幾年就到了出嫁年紀了,當然要先未雨綢繆,況且妹仔這麼可愛,要是摔破臉我會心疼,對不對呀……」
少年親暱的低聲喊出一個名字。
女娃雙手還住少年的頸脖,軟糯的回應了聲:「阿兄……」
「乖乖,要回家了嗎?」
女娃吸了吸鼻子,點點頭。摔到的地方讓她很不舒服,她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路上我買支糖葫蘆給妳好不好?」
女娃用力點頭。
──她喜歡糖葫蘆,很喜歡,阿兄對她最好了。
少年笑著往她的臉頰蹭了下,空出一隻手向綠衣少年揮了揮,隨後抱著她邁步離開。
綠衣少年站在樹下,目送他們離去。
靠在少年的肩頭,她與綠衣少年對上了目光,那雙眼珠很漂亮,就像綠色的玻璃球一樣,她舉起小手揮擺。
「掰掰,阿樹哥哥。」
綠衣少年愣了愣,露出了笑容,「掰掰,小月。」
手機鬧鈴還在響,曹玖月呆滯了好一會兒才抓起手機關掉鬧鈴,但鬧鈴一關又想繼續睡回籠覺──她好像夢見了什麼。
她企圖回想夢境的內容,但只能回想起炫亮一片的光景,光亮得讓她看不清楚,似乎有出現樹、貨船,還有喧嘩的聲音,夢裡明明看得很清楚,但一醒來卻想不起夢到了誰,只知道好像有男有女。
「到底夢見了什麼?」
記不起夢境是一件讓人相當煩躁的事情,好不容易在睡夢中過了一段不錯的時光,結果一醒來就全部忘光光,大腦又昏沉沉的,好心情都毀了。
突然,腦袋閃過一件事,之前因為住院還有腦震盪後遺症的關係,所以跟學校請假在家自學一段時間,而今天就是她回學校上課的日子!
曹玖月嚇到像條鯉魚跳起,也因為動作太大,頸肩一陣鈍痛,曹玖月「唉呦」了聲,立刻認知到一個現實──她落枕了。
「嘶──痛痛痛痛死了……」
「嗚嗚嗚嗚、都是因為我太沒用玖月同學才會摔下山……我是個沒用的老師……」
曹玖月無奈的看著天花板,很想把抱著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男子給推開,但理智還是叫她克制住了。
睽違兩個禮拜重新回社團,誰知道一進教室就有隻狗……更正,是社團老師「柳焦圖」就像隻狗一樣撲過來,抱著她哭得唏哩嘩啦。
想起她在醫院剛醒時,柳焦圖抱著好幾束百合花站在病床前哭到不能自我的模樣,不知道的人看到這場景還以為她掛了,害她被護士笑了好幾天。
柳焦圖身材高挑,長相斯文,穿上襯衫不說話拿本課本是真的有老師模樣,但偏偏個性有些內向,看見動植物死掉就默默流淚,動不動就會被小事情嚇到,膽子很小,許多學生都私下覺得這位老師太多愁善感,是個麻煩角色。
柳焦圖會成為登山社的社團老師絕對不是因為他愛爬山,只是創立登山社的學長找不到指導老師,最後只好找上好說話的柳焦圖。
柳焦圖原本就是美術專業,對登山一竅不通,但學生需要幫忙就答應了,當上社團老師後也算盡職,雖然對登山沒研究,但還是努力補足知識,找些可以活動的地點,誰知道這次的活動卻發生了意外。
畢竟是她自己走路沒注意,在學校方面她還是替這位老師說了幾句話,不然有老師帶領學生還出意外是要接受懲處的。
「我摔下山是我沒走好,我手腳都好好的,只是腦袋撞到而已,腦震盪也已經好了,又沒什麼大事情。」
「玖月同學──」
曹玖月求救的望向身材高大的社長,收到曹玖月的示意,陳山明也從後面架住柳焦圖,將人拉離。
「老師,你這樣會害我們登山社變成騷擾社,我們到旁邊去冷靜一下。」
陳山明抬上半身,另一名同學扛雙腳,兩人嘿呦嘿呦的直接將哭到打嗝的柳焦圖扛到角落去,其他幾名女社員也加入安撫行列。
外面的學生覺得愛哭的柳焦圖很麻煩,但登山社的女同學卻覺得指導老師很可愛。
曹玖月鬆了口氣,拉好被抓皺的制服,同時,身旁也傳來了好友張薇芯的聲音。
「妳的頭真的都好了嗎?」
張薇芯和她是一年級的同班同學,但二年級分班後就變成了隔壁班級,雖然上課沒辦法一起,但下課、放學她們都會相約一起離開,登山社也是張薇芯提議她才來加入,不然以她假日只想宅的程度,實在不會選登山社這種外向社團。
曹玖月笑了笑,拍拍自己的後腦,「都好了啦,要看我的頭皮確認嗎?」
張薇芯推開曹玖月準備掀頭髮展示頭皮的手,嚴肅說道:「那天真的嚇死我了。」
「我自己也沒想到會踩滑,好在只有撞到頭,要是手腳骨折就麻煩了。」
「妳該慶幸的是妳沒有撞到變笨蛋。」
好在只有腦震盪,而不是需要開腦的大傷,那可是比手腳骨折還要更麻煩。
曹玖月吐吐舌頭,完全沒把張薇芯的話放在心上。
「又不是登百岳,只是小林場,那種小坡不會造成多嚴重的傷啦,妳看,我不是整叢好好。」
看開不是壞事,但看太開而沒有警覺心就不是好事了。
張薇芯搖搖頭,對曹玖月的神經大條顯然無法認同。
「好了啦,就別繼續糾結這件事了。」曹玖月勾住章微芯的手,故意問:「今天的社團活動不用進行嗎?」
社團的室內資料探討是分組準備,這周輪到張薇芯這組報告,照張薇芯認真的個性,絕對不可能放任滿手資料付水流。
張薇芯瞪了她一眼,用手戳了下她的額頭,重語重氣的說:「要,都準備資料了當然要報告。」
「我很期待喔,妳要介紹哪座百岳?」
「不管哪座百岳,對妳這種走林場還會滾坡的人都很危險,所以要好好聽。」張薇芯戳了下曹玖月的額頭,力道略重。
曹玖月毫不在乎額頭被戳痛,嘻皮笑臉的回:「好啦、好啦。」
順手抱了張薇芯一把,要不是那眼中的光太銳利,她是真的很想把臉埋進那軟呼呼的胸部裡,誰叫她朋友身材太好,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根本就是個好抱枕,由其是那帶點小肉的臉頰……
──啊啊、生氣的薇芯真可愛。
夜晚,城市就像披上星光披巾,各種光點構成一幅漂亮圖騰,尤其是通往其他城市的高速公路,行駛的車頭燈就像條美麗游流的銀河。
生命,並沒有因為夜晚而止息,反而越夜越美麗。
熄燈的小巷,跟鞋踏過柏油,發出低沉的「叩、叩、叩」。
黑色的蕾絲裙襬晃動,肩頭的黑傘不只遮住女子的大半面容,也在月光下灑落大片陰影。
紅色的蝴蝶跟隨在女子身旁,振拍的翅膀遺留紅色的粉光。
女子停下腳步,彎身蹲下,修長的指尖撫過地面,金色的眼眸看穿層層掩護,直達內部的核心,匯集撕裂地脈、埋藏神識的荒源之地。
手上的尖鑿用力鑿下,柏油崩裂出一個小坑,女子一下又一下的用力鑿地,力道震地,尖未穿,那股震撼卻穿透地心。
鮮紅的液體從磨破掌皮流出,沿著鑿尖滴落在地,裂紋崩透,縫隙發出刺眼光輝,炫目得讓得幾乎睜不開眼。
「睡了那麼久也該醒了吧,在地守神。」
話語輕喃,像是含愛,卻又像滿腔恨意,又像是放逐的虛無。
好幾條像是鎖鏈般的白色咒文從光芒的中心破土而出,一只汙泥般的爪子從地底竄出。
夜風吹動樹梢枝頭,坐在祠堂外的少年睜開眼,抬頭望向天空的圓月。
薄雲半遮,大地的光輝也變得灰濛濛。
遠處,鎖鏈般的白色咒文竄天,少年眼中出現訝異,卻也隨即歛下,因為那咒文出現一段時間就消失了,而且並沒有被破的異相,證明那層封印還未全破。
他試圖追蹤感應到源頭,想知道是誰在破壞封印,可惜到達時完全沒有感應到其他人的氣息。
「跑得真快,不過是誰在破壞封印?」
少年陷入沉思,卻也不免想起先早遇到的曹玖月,他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得來,果真在劫難逃嗎?」